第7章 (7)

因為拿到卡爾拉阿姨給她的戒指,所以三笠完全沒想到情況會是如此。

溫柔的卡爾拉、将她當作女兒一般疼愛的卡爾拉、對她噓寒問暖的卡爾拉……一幕幕回憶,有淚水、歡笑、感動。

然而,給予她美好回憶的人卻不複存在。

……

「他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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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開拓地有數公尺遠的草原,少年跪坐在地上,閉着眼,眉頭放松、嘴角微彎,身上散發出三笠四年多以來許久不見的溫柔。

——專屬於艾倫耶格爾的溫柔。

9歲那一年,她開始沉溺在艾倫耶格爾的溫柔無法自拔。

夢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艾倫不再是最初的他,坐在草地上的人一切是如何熟悉……

但三笠知道,艾倫變了。

——或許在四年後的首度邂逅她就知道了,只是不願承認。

——因為,她不再寫信了。

——挂在頸像的圍巾也開始覺得刺眼了。

在她不知不覺中,某些東西早已變質。

……

「只有來到這裏,我才能感覺到一點安心。」艾倫深吸了口氣,讓微風吹拂發稍、夕陽灑在身上。

他拍了拍身邊的草地,「坐吧。不用想也知道,是阿明要你來的。」

三笠沒有坐下,她只是貪婪而癡狂的捕捉艾倫身上的每一刻變化。

要清楚看着……未來,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艾倫仰躺在草地上,「你不坐也行。」

「艾倫,卡爾拉阿姨她……」

「死了。瑪利亞之牆奪還戰中,她被迫成為巨人的口糧。」說到這裏,艾倫自嘲一笑,「我原先還慶幸她到內地去找你而沒有遭到巨人攻擊,結果一年後她還是不在了。」

艾倫還記得,在媽媽離開前,将一直戴的戒指連同幾樣簡單首飾交給他,要他轉交給三笠。

然而因生活艱困,他不得不賣掉首飾養活自己和阿明。

直到僅剩最後一樣飾品——戒指,他說什麽也不肯賣出去。

戒指當中沉載太多太多的回憶,他想,當中必然存有媽媽的期許。

因此哪怕幾度瀕臨餓死,他還是留着戒指,決心定要交給三笠。

……

「艾倫,沒關系,你還有我們,我和阿明就是你的家人,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三笠,我沒有家人,耶格爾一家只剩我了。而你,只是深深依戀着過去的艾倫耶格爾。不是我。」艾倫伸了個懶腰,站起身,離開。

一如四年前她離開耶格爾家的夜晚,少年背對的她,不曾回頭。

「笨蛋,不要再執着於我了,每一回都被拖下水,你不累嗎?」

——真的,不希望你再受傷了。

——因為我……

……

曾經,那個男孩将她帶離深淵,給予她家的歸屬。

男孩稚嫩的面孔、堅定的雙眼、不算厚實卻可以讓她放心依靠的肩膀、沁着汗水的手緊牽着她的……一切的一切,早已刻入她的腦海,嵌入她的心、骨。

從艾倫将她救出,到她離開耶格爾家的時間非常短,不到一個星期。

她用不到七天的時光,去描繪出她心目中的艾倫耶格爾。

四年過去,堅定不移。

然時光荏苒,她固執的以為,艾倫的時光永遠真空在當年。

——事實卻是,她認識的艾倫早已因為四年的時間被消磨無蹤。

……

三笠在原地伫立良久,然後循着艾倫走過的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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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早晨,三笠看着慌慌張張的莎夏跑回宿舍。

「三、三笠,利威爾他來找你。」莎夏有些害怕,看着她好一會兒,又說:「你要小心,他如果打你我會幫你報仇。」

三笠不是很認真的點頭。

除去訓練上造成的傷害,利威爾真正動手揍她只有一次,而且,似乎是非常久遠以前的事了。

……

調查軍團大名鼎鼎的利威爾兵長正坐在她的辦公室內。

據說,利威爾有公事要與基斯夏迪斯協議,便順道來拜訪她。

因此除了利威爾,韓吉也來了——她還不忘帶大量的糧食,開開心心的去拜訪「寶貝女兒」了。

三個月不見,利威爾還是一張不爽的臭臉。

只有在看到她時表情稍稍舒緩,但下一秒臉色更差了。

「小鬼,惹事了?臉色真差。」略帶低沉的嗓音連同那一聲「小鬼」,都是陪伴了三笠四年、專屬於利威爾的特質。

——奇怪,自己是怎麽了……

明明他的态度還是一樣兇、明明事發都過了些時間,但當三笠看見利威爾的那一刻,淚水卻是潰堤而出。

……

「三笠?」

她對艾倫執着的怒火、對他視而不見的埋怨、驕傲故做的冷靜……利威爾所有複雜的情緒,盡數在這一刻瓦解。

任何情緒都抵不過她的一滴淚。

「我沒有家人了……」

看着她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他的心跟着揪了起來。

四年來,利威爾從來沒看過三笠哭,這一次三笠哭了,卻是為了另一個男生。

這讓利威爾如何不緊張?如何不氣憤?

每一次的訓練、每一回的争執,再苦再痛再疲憊,三笠倚靠的永遠是那位她心中理想化的艾倫耶格爾。

——會無私将自己的一切同三笠分享、永遠陪伴在她身邊,那樣一個完美的艾倫。

總是不忍戳破她顯而易見的事實,卻在到頭來成為傷害她最深的兇手。

如今,他告訴自己:沒關系,這次她回頭看見了他。

只要她付出一分,他會用九分去填滿。

……

——真是的,長這麽高我怎麽抱?

利威爾嘆了口氣,走到三笠身邊,拉着她的手到椅子前,按住她的肩膀,「坐下。」語氣有罕見的溫柔。

三笠乖乖的坐下。

利威爾這次不再猶豫,「不要因為艾倫耶格爾而哭。」

「我……」

他伸手緊緊攬住三笠的肩膀。「不要再因為他而哭泣。」

他壓低身子,與三笠對視。

四目對視,他從那雙美麗的眼看見自己的倒影。

而卷翹的睫毛上還留着幾點晶瑩的淚水。

「利威爾?」

「噓…不要說話。」

——讓我好好看着你。

☆、誤解

節奏不定的聲響攫住看臺上學員的注意力,他們屏氣凝神,專注接收眼前的每一幕。

制造出如此緊張氣氛的,是看臺下的二人——利威爾、三笠。

人類最強以及他的學生正在進行一場簡單的比試。

沒有觀衆的激動歡呼聲、比武者威吓敵人的吶喊聲,然而其中的精彩程度,絕對勝過觀衆過去所見的任何一場。

……

「開始吧。」利威爾向她示意。

懾人的氣勢、游刃有餘的表情已經贏過她一大截。

三笠冷淡面容下的心開始打鼓,耳邊傳來嗡嗡作響,不是昆蟲更不是觀衆席的學員,聲音攪得她心煩意亂。

她知道一切的不對勁都是情緒波動在作祟。

與利威爾以對立姿态站在訓練場上不是件輕松愉快的事。

雖然三笠不怯戰,但在應邀比試前,內心終究不免估量起操練場的地面情況——在各屆學員多年來的踩踏下,地面光禿且硬梆梆的,被踢倒在地肯定不會舒服。

「嗯。」她點頭。

站定位、比賽開始後,三笠也無暇顧慮這些了,利威爾動作閃電般迅速,但哪怕從最一開始,三笠就處於下風,她還是不會輕易放棄。

周遭的一切人、物成為模糊的光影,三笠的雙眼只剩下眼前的對手。

他們不使用任何武器,是純粹以自身格鬥術較量。

沒有親眼看過他殺戮巨人,三笠卻可以想像出其中的場景:單方面的撲殺。飄揚的墨綠色披風印着雙翼交疊的紋章,披風的主人穿梭在無數□□、扭曲的高大身影間,所到之處無不是蒸騰熱氣及倒下的巨大殘軀。

就如同此刻的他,所向披靡。

面對如此強敵,三笠進入了原初狀态——9歲那一年,她握住一把短刀,将短刀狠狠□□歹徒身體。

閃躲、跳躍、反身出拳……在訓練場上,她像只暴虐的肉食動物,不斷試探敵人的深淺,試圖抓住機會反擊。

依循自然界規則,為成為食物鏈頂端而不斷增強自身——在她身上,存在着野獸一般的本能。

最初,驅使這股本能的,是保護艾倫耶格爾,保護家人的這份決心……

「恍神了嗎?」

利威爾抓到了她的破綻,膝蓋弓起撞向她的腹部,她側身一閃,高高綁起的馬尾因此在空中甩出一道弧形,然後被利威爾一把揪住。

牽制了她的行動,哪怕僅是短短一秒,對利威爾來說卻已足夠。

「嗚……」伴随着強大的撞擊聲。背部撞擊牆面的疼痛,令她忍不住低哼。

與她料想的結果不同,利威爾竟然一腳将她踢到石牆邊。

盡管有制服、裏衣隔着,背部還是被粗糙的石面磨破皮,三笠感受到背部帶着灼熱的疼痛。

利威爾看着她的狼狽模樣,眉頭慣例性的皺起來,但還是走上前,放輕力道、拉着她起身。

直到這一刻,群衆大夢初醒,話語、歡呼、咆哮不絕於耳。

「你先回去處理傷口。」

「好。」

……

艾倫雙手握拳,拳頭青筋浮出,雙眼眯起直視着看臺之下。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的心情非常憤怒。

但阿明知道,這是艾倫在內心的一番焦灼後下定決心會出現的表情。

「艾倫,你怎麽了?」

「阿明,我先走了。」

與看臺上的狂熱群衆出現顯着對比。艾倫耶格爾的舉動特別明顯。

擁擠的看臺上,他堅定又不失禮的推開其他學員,走下看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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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吃早晨坐在餐廳起,莎夏就開始在她身邊反覆叨念「利威爾在三笠身邊是一件危險的事」。

阿莉莎很想用食物堵住莎夏的嘴巴,但她的肚子很餓,放棄了這一餐,再等到中午她可能會昏倒。

利威爾來找自己的「前學生」三笠,阿莉莎不能保證會不會發生其他危險,但起碼絕對不會出現「利威爾因心情不好而将三笠當作沙包」的情況出現。

解釋不通的情況下,阿莉莎只好裝作聽不見,繼續發自己的呆,混過任何一堂文理課。

照她的話來說:只要知道巨人的弱點在後頸、削下去就行了。

聽起來很簡單,前題是她不會想吐的話。

糟糕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下午。

下午有一堂肌力訓練課程,教官沒有帶他們去攀岩、游泳,竟然帶他們到訓練場看三笠和利威爾打架。

昏昏欲睡的阿莉莎頓時精神抖擻了。

她想見識這對友愛師生的精神交流,利威爾對三笠的訓練非常嚴苛,沒有親眼看過,但這種傳聞是調查軍團上下皆知。

人類最強和他的愛徒的對決确實如想像中一般精彩絕倫,臺上所有學員眼也不敢眨,似要将眼前所見刻入腦海。

聲音凝滞在當下,就是場中的二人也是,他們輕巧的像兩只夜晚中獨行的貓,與氣勢呈現反比。

一直到最後一刻,阿莉莎原先的熱血沸騰被人當頭潑了桶水,只剩袅袅白煙。

潑這桶水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利威爾。

他竟然用一招非常小混混的招式——揪住三笠的頭發,來打贏這場友誼賽。

阿莉莎幾年前在孤兒院都是靠這一招成功搶到食物,後來,她偶爾跟勞拉吵架也會互抓頭發——這也是為何她留了頭短發。

她想,學員的叫嚣絕大多數是因為內心錯愕,打鬥過程制造出過高的期望值,結尾卻太過草率、莫名其妙。

「阿莉莎,我就說三笠會被利威爾欺負,你快去陪她。」莎夏非常害怕利威爾,又擔心三笠,所以乾脆派她去作替死鬼。

阿莉莎沒有被虐的興趣,但她也确實聽夠了莎夏的碎念,所以就順着莎夏的意,尾随三笠回房間。

……

三笠不大利索的翻開襯衫背部、艱難的偏着頭擦拭傷口,阿莉莎嘆了口氣上前協助:「今天是怎麽回事?忽然打起來了?」

這對師生的平日相處固然友愛,但一碰上訓練,做老師的那一位完全不懂什麽叫做手下留情,做學生的更是樂在其中。

「利威爾嚴格來說也不算是你的老師了,應該沒必要再對你進行體能訓練。」

——該不會是因為那個艾倫耶格爾吧?

阿莉莎認為自己的猜測十之□□是對的,至於利威爾暴怒與揍打的對象為何會是不同人,肯定是三笠帶替艾倫上陣。

聽見利威爾這個名字,三笠的表情不大對勁。

不過阿莉莎并不想戳破她,三笠也有自己的隐私,沒必要刨根問底,再者三笠的性格比誰都要理智,必然不會做出傻事。

不對勁也只是一瞬間。三笠已經定下心神,冷靜的解釋:「不是訓練,這是招收調查軍團新兵的技巧……」

三笠升任助教職務前,團長私下将她叫過去,說明讓她成為助教的用意。

除了培養領導能力,艾爾文真正需要的是三笠為他帶來一批戰士。

配上利威爾的威名,以及這一回的現場表演,招收一票英雄崇拜者入團指日可待。

三笠解釋的比較隐晦,但阿莉莎又怎麽會不知道團長的本意?

調查軍團确實非常缺人,不用些手段恐怕就要解散軍團了。

「不過學員未畢業就公然招攬,教官怎麽會準許?」

三笠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基斯教官與調查軍團團員的關系似乎都比較熟稔。」

同時間,阿莉莎笨手笨腳的為三笠清理過擦傷,貼上潔淨的紗布。「這樣應該好了。」

……

——自己在猶豫什麽?

——問吧。

三笠不希望自己陷在這種痛苦的猶豫中,就像一場戰局,敗還不是最可怕的結局,無止盡又毫無希望的延伸才是最不能忍受的一點。

「這樣應該就好了。」說完,阿莉莎還拍了拍她背部的傷口,力道一點也不小,不用猜也知道紗布被血跡點點染紅。

三笠将撩起的襯衫穿回,低頭系着皮帶,不與阿莉莎對視,深怕後者可以透過雙眼的凝視,洞悉她的想法。「阿莉莎,很多人都說我喜歡艾倫,你覺得呢?」

「應該是喜歡吧。但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三笠很清楚自己想要的答案不是這一句。

話題的主角更不是艾倫。

——拿艾倫做藉口,你究竟在想什麽?

阿莉莎因為三笠的一番話,不禁有感而發:「其實這種危險時期,我擔心自己成為巨人口糧都來不及了,怎麽可能還有時間去與人談情說愛?」

——也對。

——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除了他自身,他還背負着人類的期許……

「三笠,你在做什麽!?」

「頭發太長了,有些不便。」

「等等。你先別動手啊。」阿莉莎一把奪過三笠手中的刀子。「我房裏有剪刀,我去拿一下。」

「不用麻煩了。」

「你想留跟我一樣蠢的發型嗎?等我一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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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窗進來,不怕被教官懲罰嗎?」他看着少年一只腳懸空在窗外一只腳跨入休息室內。

「教官被阿克曼助教叫走了。」

少年關上窗子、拉起窗幔,轉過身後居高臨下的看着休息室中利威爾。「要見到你并不簡單。教官說你讨厭吵鬧,不準我們來找你。」

比試結束後,利威爾注意到了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少年。

黑發、墨綠色眼瞳、高瘦的身材……幾個簡單的特徵,利威爾馬上看出他的身分——艾倫耶格爾。

當下利威爾便有預感:艾倫耶格爾會來找他。

「坐下,來找我有事嗎?」

艾倫拒絕,「我只需要一分鐘。說完就離開。」

「快說。」

「我會加入調查軍團,所以,你不需要讓三笠阿克曼加入調查軍團。」

利威爾擡起頭,這一回打量的不再是艾倫耶格爾的外貌,而是此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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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加入調查軍團,所以,你不需要讓三笠阿克曼加入調查軍團。」

……

少年背部倚靠牆面,軍服磨擦出沙沙聲響。

不大整齊的軍靴踏地、笑鬧談話,由遠而近從門縫傳來。

屋外,報時的銅鐘打出沉悶且令人昏昏欲睡的規律節奏……

周遭的一切相比休息室的氣氛,這樣的短暫沉默更顯格格不入。

圍繞着利威爾與艾倫二人間的充滿煙硝較勁意味,使得休息室凝重而森冷。

利威爾有很多簡單快速的方法趕走不速之客,自己動手或是教官動手結果都是一樣。

艾倫耶格爾命令式的口吻沒有惹得他發怒,況且也沒有必要發怒。

生活在開拓地的孩子會以幾個明顯的方向發展。

堅定的心性、固執、驕傲……,掙紮在生與死間,有不幸殒命或是最終戰勝死亡。

勝者,生命於他們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榮耀。

另外一種,向社會屈服、放逐自己,在開拓地茍延殘喘度過終身。

很顯然,艾倫耶格爾是第一類人。

利威爾手下有許多心性、經歷與他相近的優秀士兵,證明艾倫耶格爾已經俱備了士兵的基本素質。

唯有最大的困難在於協調性低,單打獨鬥對抗巨人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

縱然如此,對於利威爾來說,磨砺一顆顆頑石并非難事,其中,艾倫耶格爾只算是小砂礫。

綜觀上述,從客觀上來說,艾倫耶格爾完全合格。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利威爾開口:「畢業之後,調查軍團随時為你敞開大門。不過你有加入調查軍團的權利,同樣的,三笠阿克曼也有這個權利。你無從置喙她的選擇。」

艾倫像是早已知道他會出言拒絕,不慌不忙的解釋:「如果那不是她的選擇呢?加入調查軍團後,她只會成為一個活在艾倫耶格爾陰影之下的傀儡。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想不想就做了決定,原因只是因為那是我所想要的。」

——是這樣嗎?

——三笠确實說過她想要保護家人。

——但不久前,三笠說過她失去了家人。

利威爾豁然大悟。

——并不是不關心三笠,他用一種自己也不知情的方式默默關注她。

——其實不只三笠,艾倫耶格爾也活在自己的迷思中。

「關於三笠阿克曼為甚麽志願是加入調查軍團,我想你我都沒有權力去幹涉。至於你說的傀儡……身為教育她四年的老師,我可以保證這種事情絕對不會出現。」

……

「加入調查軍團本來就是我的夢想,不需要外人替我實現。我代替她、補回損失的戰力就行了。」

再相遇直至今,三笠每天圍在頸項的圍巾、偶然聽聞那寫信的習慣、無數次向他聲明二人間的家人關系。

——三笠阿克曼就是這樣一個固執到讓他不忍責怪、不忍拒絕卻又只能一次次傷害的怪人。

「四年的相處,你應該很清楚她的偏執。她非要加入調查軍團的理由只為了完成我的夢想,這對她的人生到底有何意義?所以,請不要準許她進入調查軍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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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在艾倫離開後的一個鐘頭。

從對方過一個長廊的轉角,利威爾已經察覺到了。

輕盈又不失穩健與規律,獨屬於她的步伐由遠而近傳來,然後來到門口。

「叩、叩……」一陣敲門聲後,一陣女聲隔着木門傳來,「我是三笠,可以進去嗎?」

「進來。」

話說得有些急了,他其實該事先想好接下來的應對。

早上,三笠像只無助的小動物,淚流滿面尋求他的安慰。

早上,他放下心中的顧慮,向她表明心跡。

早上,三笠并未抗拒卻表現出困惑。

早上……

——三笠的心裏究竟是怎麽想?

——或許是自己做的還不夠明顯。

三笠推門進來。「我想跟你聊一聊。」

揭開木門之後的少女在外型上出現了跳躍性的改變,讓利威爾吓了一跳。

三笠剪了短發、拿掉圍巾。

剪了短發的三笠并不因此失去身上的娴靜氣質,反而為成熟過頭的她多添了股少女應有的俏皮。

至於圍巾,不管戴在三笠身上适不适何,利威爾一直認為拿下來最好看。

「利威爾,我打擾到你了嗎?」

「你有話就快說吧。」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下。」

三笠表情慎重的坐到位子上,這讓利威爾也不禁忐忑起來。

或許是經過思考後,三笠做出了回複。

他不願去想失敗或者是渺茫的成功,只是用沉默安撫對方,讓對方放心發言。

盡管如此,三笠的語氣還是有些急促:「我想跟你要求一件事:你可以将身邊的位子留給我嗎?」

——什麽?

——身邊的位子是指……

三笠定了心神,明亮的雙眼映着他的身影,「利威爾,我不再是需要站在你身後讓你保護的孩子了。我要與你并肩作戰,分擔你的責任。」

利威爾的心一下蕩到谷底。

——這就是身邊的位子嗎?

看來不是只有艾倫耶格爾陷入了迷思,固執的認為三笠永遠會守在他身邊,視他為唯一,為他披荊斬棘。

——其實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

「好。我可以為你保留,但是不要讓我失望了。」

☆、楔子

登上高牆、視線推向能力所及最遠處,綠原、樹林……向外延展到地平線,無垠無涯。

她伫立在原地不肯離去。

任何詞彙也難以形容此刻的震撼。

——這是艾倫夢想的世界。

早年在與艾倫互通信件,或者是經利威爾親口證實,三笠觸及到一個不同於人類生活環境的奇妙領域。

蘊含珍貴食鹽的湖泊、矗立冷杉的巨木森林、由黃沙堆積而成的山陵、生長在水中的樹木……各式各樣她能想像或者不能想像的奇景,與人類相距不遠,僅是一牆之隔,卻是難以臨場體驗的極限。

——利威爾呢?

調查軍團的實習生不會參與危險的調查任務,但記憶中,每一次調查任務回歸,都是伴随着大量傷亡。而冷靜如利威爾,沉郁臉色中也是隐隐帶着傷感。

——那麽,城牆之外的世界對於他來說代表了什麽?

「美麗又殘酷。」熟悉的女聲傳來,是佩特拉。

許久沒有與調查軍團的成員聯系,時間相隔最近的一位,正是佩托拉。

去年生日,利威爾因為公務繁忙只派了佩托拉送來禮物,但這期間也間隔半年,因此再次見到佩托拉,三笠的心情除了驚訝,更帶着些為喜悅。

佩托拉走上前,與她并肩,跟随她的目光,眼神望向廣袤的美景。

映襯在藍天、白雲之下,一切分外迷人。

「我來處理公務,聽說你在,就順便來看看。」佩托拉雙手放在身後拉筋,笑容可掬。稚氣的臉龐配上嬌小的身高,與高挑的三笠并肩站着,年齡看似比三笠還要小。

三笠收斂起驚訝,細細思索佩托拉的話語,說:「殘酷……我們看着與牆外世界一樣的天空,卻只能被局限在高牆之內。」

「不是喔。」佩托拉搖搖頭,「你說的其實也有自己的見解,但在我來說,站在牆外看着藍天,是非常奢侈的事。我所看見的殘酷,正是因為他們。」

佩托拉指着在蒼綠平原上慢行的巨人。

巨人三三兩兩朝南而行,對高牆上的他們毫無反應。

「無數夥伴的性命因為他們而殒落。自然創造了人類,卻又創造了我們難以戰勝的巨人,殘酷的剝奪我們生存的權利。」佩托拉的話語很輕,随風吹入她的耳邊,聽不出恨,卻有淡淡的憂傷。

——這也是利威爾的想法吧。

三笠看向佩托拉,「明知道會死傷無數卻從不放棄的決心,是為了什麽?」

佩托拉對上她的視線,用長者的口吻說:「三笠長大了。」說完,還掂起腳尖,伸手輕拍三笠的頭。

三笠先是退了半部,卻還是默默的任佩托拉打趣。

「其實,我沒有長大,也沒有自己的見解。」

——城牆之外、城牆之內,看着同樣的天空,都是投射艾倫的夢想。

——四年來用着如此思維模式去看待一切,習慣成自然。她很難去抹掉,也不會去特意抹煞。

「三笠你還沒經歷過真正的戰鬥,但往後相信你也會了解這種感覺。最開始的初衷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不可以讓我們的夥伴白白犧牲……這就是,調查軍團前進的最大動力。」

——所以,這就是利威爾的決心。

——源頭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繼承了無數戰友留下的遺志。

……

「不說這些了。」佩托拉牽着她的手,來到一個簡單架起的棚子。「這個季節容易下雨,要觀察巨人習性,也不該讓自己淋雨着涼了。」佩托拉不顧她的阻止,找來毯子和身邊私藏的點心,「我沿途買的,自己一人吃不完,你快吃吧。」

三笠拗不過,點頭接受對方的好意。

在調查軍團的日子,三笠總有種錯覺,利威爾和佩托拉無時不刻不在關心自己,前者是用師長的方式嚴厲督促,後者則是帶着大姊姊般疼愛。

☆、北方之旅

這是三笠待在甕城的第四日。

甕城是城門再向外突出的區域,形成雙重的壁壘。

三道高牆的四邊各有一個甕城,三笠所在的位置,正是羅賽之牆北端的甕城——即是人類生活的極北端。

四日下來接連下了十幾場小雨,日夜溫差非常大,就是平時不太怕冷的三笠都必須披着毯子才能入睡。

與此同時,遠在最南端的學員正在為了最後一次的測驗沖刺——在訓練兵團學習接近兩年,測驗一結束,即代表104屆學員的訓練生涯劃下句點。

三笠也有屬於自己的測驗,不過在上一周已經考核通過。調查軍團入團通知書也以非常正式、慎重的方式交到她的手裏。

也就是說,她半只腳跨入了調查軍團。

然直到學員畢業前,三笠都不能卸下助教職務,同時因學員正面臨一場重要大考,三笠的工作更是輕松了。

看不下去手下的一群助教無所事事,基斯教官一氣之下就将他們轟出訓練兵團,要他們進行所謂的「巨人生态觀摩五日游」。

能夠暫時離開兵團,而且是以公費到北方旅游,對於助教們來說絕對是好事。因為擔任助教,他們手頭都存了些錢,這一趟旅行,肯定要好好玩樂一番,例如體驗附近商業城鎮的夜生活、品嘗當地美食、買些紀念品回去炫耀。唯一不盡人意的,是旅行結束後還得親手上呈厚厚十張報告書。

當然,三笠與其他人不同,她在幾年前見識過真正的巨人,不只差點遭受攻擊,更深刻意識到人類與巨人的實力差距。

因此,三笠是帶着謹慎及複雜的心情,跟随同事踏上了旅程。

他們在第一日巧遇來執行公務的佩托拉。

從佩托拉口中,三笠得知佩托拉在數日前正式升任為利威爾副手。

這樣的結果不讓三笠驚訝卻有些失望,因為她原先的設想是:加入利威爾班,成為他的副手。

除此之外,佩托拉還為他們講述了許多巨人習性,有了如此重要的資訊絕對可以為他們的報告多添好幾頁。

可惜佩托拉在當天晚上就南下回歸軍團了——不用多久助教們開始想念這位可愛的女生了。

所謂的觀摩根本是在折磨他們。

這些天下來,他們除了遠遠看到巨人拖着沉重步伐對他們視而不見,根本沒有任何斬獲。

對於他們的質疑,幾位駐守城牆的駐紮軍團士兵不以為意的嘲笑他們:「這裏陽光不強,他們的活力、體能素質下降很正常。」、「巨人不靠近最好了,誰知道城牆會不會因為年久失修被他們一拍就打出一個洞?」

既然知道報告做不成了,三笠之外的助教開始四處溜轉,找混水摸魚的士兵喝酒、賭博。

「三笠,你不跟我們去嗎,那條街有賣很多漂亮的裙子呢。」

「不了。」三笠搖搖頭,利威爾給她買的便服有好幾件她到現在都沒穿過。

「算了,我們自己去就好了。」

「……我實在不懂,擔任助教這麽輕松,為甚麽會有人一個勁的想脫離訓練兵團加入調查軍團?」

三笠偏過頭看着發言者,眼神不大友善。

衆人如臨大敵,腦中浮現一年前這位少女與人類最強的打鬥畫面。

「三笠你不要太在意啦,你也知道她嘴巴一直管不住……」說着,他們将惹事的那一位趕緊帶走。

三笠漠然望着幾人離開的身影。并不想幹涉外人的想法,軍人的素質顯然被這些助教給遺忘了,但她不容許外人以不屑、漫不經心的态度去看待自己的目标。

……

同伴還在,顯然今晚要夜不歸宿。

三笠一個人坐在城牆上,看着牆外景物和三兩只巨人,腦中不斷反覆尋思在大草原上與巨人作戰時,該是如何布局。

牆外的巨人還是不斷往南行,似要去尋找陽光充足之地。

——聽佩托拉說調查軍團近日有牆外調查任務。

——該是今天出發吧?

——巨人都往南聚集,任務的難度肯定會大幅提升。

——不過,利威爾很強,絕對會沒事。

這時,一位分隊長跳上城牆,冒雨走進棚子,來到三笠身邊。「先去吃晚餐,沒有巨人可以觀察,你卻還是這麽固執,真服了你。」

分隊長第一日便有自我介紹,他名叫亞拜爾。因為基斯教官的特別請托,所以在三笠等人的觀摩旅期間給予關照并提供住處。

「再等一下。」三笠正思考到一個段落,因此不想停下來。

不過亞拜爾毫無自覺的繼續進行幹擾,「其實看到你這麽認真我也很想幫忙,不過要說了解真正巨人習性,恐怕只有調查軍團了,我愛莫能助。」

亞拜爾帶着欽佩與感嘆的話語,令三笠不禁問:「你加入駐紮軍團,是為甚麽?」

「我還想問你,據說你選擇加入調查軍團,是嗎?」

「我的決定,你不想要嗎?」三笠反問。

亞拜爾臉色一僵,嘆了口氣,「想是想,但人總要實際點,知道一出牆就會死,我為甚麽要自尋死路?我死了,我的年幼弟妹要如何生活?如此重大的使命,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完成,只能交給利威爾了。」

三笠不大認同,卻也無法反駁,亞拜爾的人生中關注着自己的家人,就如同過去的自己,只關注艾倫一人,想要加入調查軍團也是因為艾倫。

她站起身,「先去吃飯吧。」

短短幾日相處,三笠總覺得亞拜爾這個人時而聰明時而呆傻。就如同此刻,三笠的臉色說明她不希望繼續談論此一話題,但亞拜爾竟以為她默認了自己的觀點,開始出言聳恿:「三笠我看你實力不錯,但還是加入憲兵團吧。話說回來,我不用多久也可以申請調任憲兵團,到內地生活,不只如此,憲兵的薪晌比一般士兵高出許多,家人的生活就會好上許多……」

三笠忍不住打岔,「你加入憲兵團,有一部份原因是因為家人。我也是,調查軍團就是我的家。」

「如果你不認同我的想法,我也無法說什麽。」對方的笑意退去,神色間隐然帶着敬重。「不過你得先想好,這是一個非常沉重的負荷。」

三笠打從心底露出笑容,絕美卻又帶着不容否決的堅毅。「我知道。」

————————小草專用分隔線

三笠确信,所謂的巨人觀摩之旅并不是無功而返。

回想五日以來巨人的行動,她心中的不協調感逐漸增大。

——巨人有些不對勁。

——不,現在不可以妄自斷言,必須找到證據。

同事們回來後開始一面大聲聊天、一面慢吞吞的收拾行李,三笠坐在房內的床鋪上思索着。

她早已經收拾好自己為數不多的衣物,但她并沒有因此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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