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三笠，你為甚麽拿出機動裝置？」三笠與同事間一直有着隔閡，對於她的奇怪行舉，衆人疑惑之餘也只是随口一問，并不帶任何關切。

三笠沒有給予正面回應，「我去去就回。」

她以最快速度換上裝備，然後爬上城牆。

城牆上，駐守城牆的士兵見行色匆匆、着裝整齊的三笠，疑惑的問：「阿克曼助教，你不是要回兵團了嗎？」

「是的。」三笠回答得漫不經心，雙眼只是關注着牆外的巨人。

「但你現在……」

士兵還沒有說完話，三笠已經按下把手開關，讓固定器固定在牆緣，然後跳下城牆。

「阿克曼！」

士兵趕緊往牆下一看，三笠挂在牆面，用穩定、規律的速度下降，目标正是一只距離城牆不遠的巨人。

「你瘋了，快回來。」

三笠不予理會，士兵也只能做到勸導工作，畢竟兩者間的職務并無從屬、高低關系。

……

通常種巨人看似速度不快，甚至遲緩。

從整體來看，巨人的步調就像是毫無殺傷力、昏昏欲睡的樹懶。

但絕對不能因此輕忽一件事，在體型巨大的類人怪物面前，人類的速度毫無優勢。

第一回碰上真正會行動的巨人、看着巨人伸出手向她攫來，三笠這才驚覺輕忽巨人的速度，顯得手足無措。

高牆上圍觀的士兵不敢下去營救，又非常擔心三笠的情況，因此只得在牆上乾着急。「你快回來。」

靠着氣體制造出的高速，三笠有驚無險閃過巨人雙手的攻擊。

适應巨人的速度後，三笠壓下恐懼，跳上巨人的肩膀，巨人盲目往肩上一抓，三笠便繼續閃躲。

三笠閃躲的方向盡是巨人的死角。可憐被她戲耍的巨人成了小醜，站在原地狂往身上呼巴掌卻沒抓到人。而觀衆——牆上的士兵——則是越來越多，看到眼前搞笑性十足的畫面，對巨人的恐懼感下降許多。

肅穆的氣氛開始緩和，三笠卻忽然對着牆上的圍觀者喊道：「其他的巨人呢？」

經過她的提醒，士兵們總算發現不對勁。

——其他巨人沒有靠近三笠。

——方圓數裏內，就屬三笠是最靠近巨人的人類了。巨人的攻擊目标理所當然該是三笠。

——除了這一只三笠主動靠近的巨人，其他巨人無視她的存在繼續朝南方前進。

「三笠，先回來，有些不對勁。」亞拜爾此時已經上了城牆，朝着閃躲中的三笠大吼。「其他巨人并沒有攻擊你的意圖。」

……

藉由亞拜爾分散巨人注意力，三笠成功回到城牆上，然而她的戒備狀态絲毫沒有解除。

『其他巨人并沒有攻擊的意圖』

聽聞這一消息，三笠壓力不減反增。

——朝南前行的巨人。

——南方，究竟有甚麽吸引着他們？

☆、雷雨之夜

五天以前。

佩托拉口中的公事其實只是利威爾的個人私事。

在公務繁忙的情況下，利威爾只得讓佩托拉北上，替他确認三笠的情況。

佩托拉還記得，利威爾向她提出要求時的表情。

三笠進入訓練兵團後，利威爾已經許久沒有露出笑容了。

過去，他這一抹微笑也只是專屬於三笠。

她沒有失望或是悲傷，因為她一直緊守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線。

——只是戀慕的上司、只是崇拜對象。

加入調查軍團、進入利威爾班……她默默觀察着利威爾和三笠。

——他們兩人的羁絆很深。

——太深了。

「兵長，要向三笠說你的近況嗎？」

「不用，沒什麽新鮮事。」他手中的墨水筆沒有停止動作，但佩托拉注意到黑色墨痕在紙上畫出淩亂字樣。「我桌上擺了些東西，你替我拿給她。」佩托拉進辦公室時老早就注意到桌上擺放的物品。利威爾不吃甜，三笠也是，但似乎曾經因為韓吉的一句無心之語，他開始習慣為三笠買些甜點。

還是維持低伏身子書寫的姿态，但辦公桌前的文件有好幾字被暈染成黑糊糊的一團，同時他的手也沾上幾點墨汁。

利威爾的心是淩亂的。

她的心卻是平靜的。

——整份報告都得重寫了。

佩托拉替他拿來新的紙張。

利威爾拿出手帕，厭惡的擦拭沾到手上的墨水，好一會兒才肯接過她遞過來的紙張。

「你只要跟她解釋因為公務所以順道去找她……記得快去快回。」

……

再次看見三笠時隔半年，半年前佩托拉帶着利威爾托付的生日禮物以及自己的那一份，到訓練兵團送給三笠。

在三笠知道其中一份是利威爾贈送時，三笠的眼神未變，但抓着利威爾給的紙袋的那只手，似乎有些大力，指節都泛白了。

佩托拉不禁猜測，利威爾分明是想來找三笠，但卻忍着幾乎兩年時間不見，究竟是為了算計三笠還是算計自己？

或許是後者。依佩托拉看來，利威爾在某些方面，對三笠帶着溺愛，因此不會拿認真的情感去欺瞞對方，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他誤會了三笠對自己的感覺，想要以時間刷淡一切。

但想不到，到頭來利威爾連三笠也算計進來了。

半年前已經出現了端倪，如今再看見三笠，佩托拉更肯定自己猜測無誤。

站在城牆上，佩托拉首次以如此悠閑且毫無警戒的目光去看待城牆之外生物，而當中又有一絲熟悉的安心。

每一回的調查任務，利威爾的存在給人安心卻又帶着距離感。而不知不覺，三笠與利威爾的性格逐漸逐漸的有了共同點，使她不禁自的對三笠交付信任。

還記得自己當年加入調查軍團時，利威爾身邊跟着優秀的小學生，成熟安靜卻還是帶着怯弱及迷茫。

如今的三笠或許是經過了利威爾刻苦的訓練；或許是脫離利威爾的庇護學習融入人群；或許是在訓練兵團接受了多方位的教育；或許是意識到利威爾在她心目中占有的意義……，因此出現了重大且良好的變化。

三笠的目光不再執着於一點，同時了解到自己身負的責任，「明知道會死傷無數卻從不放棄的決心，是為了什麽？」

說完這句話時，少女回頭看着佩托拉，眼神帶着了然、堅定。

三笠長高許多，比她、比利威爾都還要高，曾經依戀而随身戴着的圍巾也不再佩戴，還剪了一頭俐落的短發。

——蛻變了。

她知道三笠這句話，其實想要詢問的主角是利威爾。

「三笠長大了。」盡管三笠幾不可見的拉開與自己的距離表達無聲抗拒，但佩托拉執拗的掂腳輕拍對方的頭。

那是一瞬間的固執與隐忍，她害怕自己如果不以這樣一個動作緩沖內心的情緒，會出現不正常的表情。

——三笠開始逐漸察覺到自己的內心了。

——是啊，四年的羁絆，任何人都無法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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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托拉沒有太多時間，簡單的同三笠等人介紹巨人的特性，最後叮囑分隊長多關照三笠後，她旋即回程——必須在明天中午以前趕回軍團歸隊。

軍團最新的調查任務：觀察瑪利亞之牆連接西甘錫納區城門的破損情況。

騎馬循着原路南下而行，中途不作休息，馬不停蹄的趕路。

大雨滂沱的夜晚，雨水高速打在臉上，影響她的視線也帶着些微疼痛。她拉低鬥篷确保不讓自己失溫，低伏身子減少風雨帶來的阻力，一人駕馭馬匹在官道上奔馳。

這一條官道南北往來非常便利，但人煙稀少。

在路線上，避開了高山、森林，對於人民來說，走在路上卻像是身上帶着一顆不□□。

——因為太過接近城牆。

五年前的浩劫還深印人心，鄰近城牆的住戶會有意識的将住家往後遷移數公尺。

佩托拉還沉浸在思緒中，忽然，白光将夜晚化為白晝，刺目的令人不敢直視，她忍不住閉上雙眼，勒住缰繩讓馬停下。

短短不到一秒，巨大的雷響轟然而至。

打雷的地點肯定離她非常近。

她聞到濃重的燒焦味。

——燒焦味……像是肉體烤熟的氣味？

有些香氣去又帶着惡心的甜膩，可能反應到些甚麽，佩托拉跳下馬背、循着味道，以機動裝置躍上城牆。

然後站在城牆上眺望，她看見了令人作惡的一幕。

俯視城牆下，大雨打在光禿禿的泥地，沖刷出濃稠泥水。成群結隊的巨人每一踏步都激起泥濘，潑灑在自己以及身旁巨人的身上。其中一只巨人特別顯眼，與其他巨人的動作頗為不同——被雷劈中的巨人倒在一地的稀爛泥地中，粗略估計身高15m。雖然被雷擊中，但應該在五分鐘內可以再生完成。

但真正令她惡心的不在於此。

除了這一只倒在地上的巨人，視線所及之處共有數十只身高、體行各異的巨人。

成群的巨人像是出現了意識，朝着同一個方向行走。

——朝向南方。

佩托拉很快收斂了驚懼的心神。只是因好奇巨人遭到雷擊的情況，想不到竟然見證到如此詭異的一幕。

這一次，她放棄了馬匹，以機動裝置趕路。

回到軍團後，佩托拉不顧自身狼狽，拖着疲憊身子找到了還在辦公室同利威爾讨論戰略的團長，并将所見所聞告知團長。

說到後來她上氣不接下氣，語氣漸弱，內心也多了些遲疑，為自己不假思索的闖入辦公室報告而後悔——團長的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佩托拉，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何會在迫近任務執行日的時候北上嗎？」

雖然是詢問佩托拉，但艾爾文看着利威爾。

利威爾沒有說話。

——看來艾爾文早已察覺到不對勁。

在利威爾原先的設想中，如果要求佩托拉明日中午歸隊，這期間有足夠時間讓她休息、以正常速度回到軍團。

「團長。」佩托拉反覆在心中找出合适的理由，因為要撒謊，她不禁自責低下頭。「對不起，我因為家裏有些事情，而忘了身為軍人的首要職責。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渾身濕透的她在團長的辦公室制造出一個小水塘，這一付狼狽姿态令人不忍責備。

「不用了。你說的我都知道了，先回去休息。」艾爾文語氣稍緩。

佩托拉沒有因此松口氣——離開時，她感受到利威爾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

但她沒有回頭，有些苦惱。

——其實不是非常嚴重的事。

——只是，兵長肯定會發現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之後該怎麽解釋呢？

……

第二天早晨，佩托拉頭暈目眩的起床，拖着沉重的腳步前往利威爾辦公室。

沿途中，路過的同事便将團長早晨最新發布的消息告知她：牆外調查任務暫延。

——看來團長已經做過确認，并且也察覺事情的蹊跷。

但接下來的兩天，政府完全沒有做為。佩托拉很肯定團長不只一次向上層報告巨人的活動異常。

王政府卻是充耳不聞。

畢竟他們生活在最安全的內地，有精英部隊所組成的憲兵保護，根本不會了解事情的急迫性。恐怕要等到巨人踩壞他們的住宅，他們才會真正了解何謂人類的威脅。

另外，團長并沒有将事情通知團員。知情者似乎只有她、團長、兵長三人。

三人一致保持沉默，像是在等待甚麽。

結果，在距離她察覺巨人異狀的第五天，也就是三笠即将起程回訓練兵團的這一天，超大型巨人再次出現。

超大型巨人突破特羅斯特甕城的城門口，那是隔絕人類與巨人的屏障，更是人類生活領域的最南端。

他出現的時間一如五年前的短暫而震撼，這一回同樣是毀壞城牆最脆弱的部分——城門接着消失無蹤。

唯一與與巨人有過接觸的，是104屆訓練兵艾倫耶格爾。但這位新兵表示，超大型巨人體表沒有皮膚覆蓋，随時帶着高壓蒸氣，因此他靠近巨人後頸時，下一秒卻被蒸氣推出數米外。他雖然很快貼近與巨人的距離，但大量蒸氣影響了視覺，蒸氣散去這才驚覺巨人已經消失。

對於突如其來的危難，以及艾倫耶格爾提供的稀少資訊，政府無暇顧忌——破壞的城門口湧入了無數巨人，正上演着活生生的血腥劇場，巨人大啖人類血肉。

盡管作為巡防城牆的主力，駐紮軍團以最快速度派出了先鋒部隊，但先鋒部隊卻在一日內全數戰死。

一如五年前的瑪利亞之牆，特羅斯特區勢必得抛棄——集結三個主要軍團以及後備的新兵，士兵開始疏導居民撤離災區。

☆、回歸

市集街上人群熙攘依舊。

但絕對不是往日的繁華。

五日前的景象不再，如今，道路兩旁商家挂上歇業門牌，路上男女老少攜帶簡單行李行色匆匆。

空氣中凝滞着一股絕望、惶然。

人群中，最醒目的是一隊騎着馬的年輕男女，他們穿着訓練兵團制服，逆向往南方前行。

……

「先鋒部隊全數陣亡。」

這樣突兀且毫無主旨的一句話，是以氣急敗壞夾雜恐懼的口吻陳述。

這是當三笠等人匆匆趕回訓練兵團路途，詢問駐紮軍團士兵所得到的答案。

——五日當中究竟發生了甚麽事？

沒有人心中不這麽想，卻也沒有問出口。

答案非常明确，他們只是不願去想透。

除了一人。

「為甚麽派出先鋒部隊？」三笠控制着馬匹橫在士兵前方，不容抗拒的詢問。

駐紮軍士兵不無詫異的看着三笠，有些話說出來只是再度造成傷害，三笠偏偏是一頭往答案上撞得頭破血流，如此引來同伴的白眼。

士兵的沉默換來三笠語氣平靜的指責，「我們剛從北方回來。駐紮軍團不知為何全去支援商會、貴族運送貨物、家産。在無人接應的情況下，我們無法得知目前的情況。」

士兵羞愧之情溢於言表，「超大型巨人又出現了，特羅斯特區淪陷。」話說完，趕緊離開。

分明知道部分答案，但聽見巨人來襲，衆人久久不能回神。

五日以來，北方南下的巨人聚攏在特羅斯特區，難道正是為了等待城牆攻破的這一刻？

——是無意識亦或是有組織性攻擊？

——睽違了五年的戰役。

久遠的記憶浮上三笠心頭。

10歲那一年，西甘錫納區被忽然出現的60m巨人攻破，随後，超大型巨人消失，卻為人類留下了難以抹滅的噩夢。

不曾看過巨人吞噬人類、在街上行走、不曾真正對抗過巨人。三笠想，能真正了解其中恐懼的，有艾倫、阿明等人。他們是五年前從西甘錫納區成功獲救的災民，在短短數小時間遭逢一般人無法想像的劇變，切身體會過巨人所帶來的威脅與絕望。

相較之下，自己的生活非常幸福并且毫無威脅。

——但過去、現在未曾改變，三笠自認有不輸他們的戰鬥意識。

——初衷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不可以。不可以讓逝去的戰友白白犧牲。不可以讓他一人站在最前方。

三笠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還要認清她所追求的目标，戰鬥的意識在體內充斥。

……

「三笠阿克曼！你要去哪裏？」

「特羅斯特區。」

「你不是長官可以更改路線，更不是一個人可以單獨行動。」同僚當中資歷最深的一位出言警告，「想違抗軍令嗎？」

「怯戰了嗎？」她反問。洞悉人心的雙眼望向同伴們，果不其然從他們雙眼中看見隐藏在憤怒之下的恐懼。「戰亂期間不能與平時混為一談，我會去與特羅斯特區作戰的部隊報到。」

她乾脆放棄馬匹，用機動裝置快速離開。

「阿克曼！」

衆人只能看着那纖細的身影在空中轉出美麗的弧度，幾秒鐘內消失在重疊的建築群後。

「算了吧，她的小男朋友耶格爾肯定還在特羅斯特區作戰，她能不緊張嗎？」

……

——佩托拉說，他們的任務是調查瑪利亞之牆破裂情況。

——在他們後方的特羅斯特區卻已然成為人間煉獄。

——不能及時趕到，只是也要……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三笠藉着樹幹一躍上民房屋頂，毫不猶豫的朝着羅賽牆南門的方向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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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笠阿克曼前來報到。」

戰争中總會出現散亂的散兵，一般來說他們的目标是逃跑，因此回來歸隊的三笠行為顯得詭異，尤其是她身穿訓練兵團制服，躍上城牆的動作及技巧是娴熟且俐落，更是引人注目。

但歸隊總是好事，看着來到自己眼前的少女，分隊長沒有為難她。

他四處看了看，然後叫來不遠處正在調整腰帶的士兵，「你是哪一班的？」

「訓練兵團34班，米娜卡羅萊納。」米娜是位綁着兩邊辮子與三笠年齡相同的少女，同時，她還是三笠指導的學生。

分隊長點頭，看了三笠和米娜制服上同樣的紋章。「這位也是訓練兵團學員，三笠阿克曼。卡羅萊納，你帶上她，從現在起她歸入34班。」

米娜越過身型高大的分隊長，注意到三笠，臉上盡是驚訝，「阿克曼助教，你不是還在觀摩旅嗎？」

三笠沒有多做解釋：「先走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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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班的班長竟然是艾倫。

成員中成績排行前10，被任命為班長也不奇怪。

只是三笠擔心，艾倫會因為她的存在而出現反常舉止。

兩年的相處，她逐漸了解到艾倫對於她三笠阿克曼的存在似乎帶了點複雜的抗拒。

不過令她驚訝的是，這一回艾倫的情緒控制得不錯，兩人只是用眼神打過照面，卻沒有更多互動。

——畢竟也沒多少時間了。

——戰争，不容許任何人耍性子。

三笠以最快速度再次檢查裝備狀況。

「待會，就跟在三笠阿克曼身後。」

三笠動作一頓，回身看着艾倫。

艾倫站在最前方，背對着陽光。

雖然四目相對，但在艾倫臉部輪廓處在陰翳之下，她無法看清楚那雙眼究竟帶着甚麽，只聽見艾倫一字一句再次重複，「阿克曼助教的實力是我們當中最強的，所以由她領隊。」

☆、初戰失利

『巨人的致命弱點：後頸處長1m，寬10cm的肉。』

利威爾曾經如是告訴她。

——只要謹記這個重點，絕對有機會戰勝巨人。

「不會有問題的。」

她是這樣的告訴自己，并且着魔般不斷讓內心重複這句話，以掩蓋席卷而來的瘋狂情緒。

使用身上配備的最後一雙利刃，三笠卻不願思考後果，斬向巨人後頸的雙刃不帶一絲遲疑。

然而，不管三笠阿克曼如何努力，她終究無法挽回失去的東西。

「阿克曼助教，我……」背在肩上的人總算回複神智，話語帶着哭腔。

軍服外套的頸背被淚水沾濕。

三笠冷靜的放下對方，「阿明，跟在我身後，不要亂跑。」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語氣像極了利威爾。

其實她跟阿明阿諾德幾乎沒有交集。

不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學生、艾倫交心并且寧可犧牲自己也要拯救的朋友、或是對他心生憐憫……究竟在何時開始她的目光可以看向其他人，然後看見了永遠支撐着所有人類的利威爾？

究竟有多久已經不重要。

——只是知道，如果是利威爾，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位夥伴。

所以她也會盡其所能的保護阿明。

「助教！」阿明呼喊。

她領着阿明撤離，卻在一個轉角處用盡氣體，從空中墜落。

向上竄流的風拉回她的心神，這才使她意識到身處險境，阿明沒有跟上，巨大的腳步聲毫無規律的朝她迫近——緊追自己不放的巨人最少有三只。

但她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因為她看見熟悉又令人安心的身影快速往這兒移動。

……

數分鐘以前。

三笠帶領的34班遭遇大批巨人。

沒有實戰經驗，恐懼加上無措，三笠所下的「維持隊形」的指令幾乎無人聽見去，更別指望他們還記得早先讨論出的戰略。

隊形松散成了致命的一點——當有人發生危險，三笠沒辦法讓其他隊員支援。

面對巨人毫無戰意更是主因——巨人已經朝獵物伸出手，有些人卻連動也不動，他們的臉色帶着比恐懼更令人絕望的茫然。

如此劣勢下，三笠竟然生不出一絲恐懼，她臉色依舊，動作毫無凝滞，揮舞雙刃發出淩厲的攻勢。

任誰也無法相信，在此之前三笠不曾真正殺過巨人。

但只有三笠知道，她機械性的戰鬥，将一只只巨人的後頸肉削去，只為了讓這一場場連貫且中途毫無喘息時間的生死之戰激發出自己的腎上腺素；讓忙碌主導自己。一旦中途停止動作，她将失去無畏的優勢。

替換的最後一片刀刃早已鈍了，氣體也即将耗竭，三笠早已數不清自己死於刀刃下的巨人究竟有幾只。

縱然如此，她的隊員還是大半都入了巨人之口。

——巨人數量太多了。

——最初就該直接下令撤退。

她沒有懊惱，只是打從心底的倦了。

比起過去的訓練，真正與巨人戰鬥竟是如此費力。

然後……

然後她繞開一只巨人的突擊而來的手，旋身到巨人身後準備反擊，卻越過巨人的肩膀看見不遠處的艾倫，使得手中動作一緩，錯失最佳攻擊時間。

遭遇大批巨人後，艾倫是所有隊員中态度最冷靜的。

在隊形散亂的情況下，他乾脆拉近與三笠之間的距離，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三笠身上的巨人引走。

他們的默契說不上太好，但規律逐漸同步。

相互合作時，艾倫顯然審度過自身的實力，在不超越自我極限的範圍下，盡量同巨人周旋。

然這樣沉着冷靜的艾倫，在此刻瓦解。

當艾倫看見阿明出現了危險，二話不說沖上前救出阿明，讓自己成了替代品，被巨人吞下肚。

而三笠，越過了巨人的肩膀，正是看見巨人吞下艾倫的那一幕。

原先以為自己會失去理智，大喊艾倫的名字，不顧一切上前殺死将艾倫吞入腹中的巨人，但并沒有，她甚至不需花費一息的時間，就已經做出決定。

——不可以沖動。

——34班只剩自己和阿明有機會活着。

她看着被分開注意力的巨人們，腦中計算出精确路徑，然後快速移動到阿明身邊，一把拉起失去意識的阿明撤退。

耳邊是呼嘯風聲、身後是窮追不舍的巨人腳步聲，三笠的視線逐漸模糊……

一種無力、自責、憤恨在此時才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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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

特羅斯特區情勢迫在眉睫，經過嚴苛訓練的士兵竟是如此不堪一擊，迫使調查軍團全員提早行動，協助駐紮軍團與訓練兵團進行防衛戰。

長期的前線作戰，使得調查軍團成為主導防衛戰勝負的重要關鍵。

與巨人作戰最忌諱隊形松散，精銳的士兵在艾爾文的分配下分散編入八個班。八個班共分出兩個大隊，一隊負責分散巨人注意力，另一隊主力攻擊，因應不同方位的巨人，兩隊職責會在團長的指令下進行交替。

但即使是戰鬥力非凡的調查軍團，面對不斷出現的巨人，還是無法挽回頹勢。

艾爾文連同幾位高級幹部沒來得及做出細致布署便來到戰場。艾爾文望着城牆下戰鬥的八個班成員，神色冷靜，接着将陣圖比劃幾下，為八個班的領導做出規劃，得到指令的幹部随即跳下城牆與隊員會合，依照長官的指令行動。

久經戰場，所有幹部已經從分配看出了團長并非以攻擊巨人為目标。

——光是殺死巨人是不夠的。

——追本溯源，将破裂的城牆補起來。

這就是艾爾文的想法，幹部們隐約可以猜出來。

各班在指揮下很快做出了調整，随後艾爾文打出信號彈，「3點鐘方向。前進。」

利威爾回到自己的班時，下屬正在将剩下的一只巨人殲滅，看見艾爾文的指示開始朝右前方邁進。

越接近城門，巨人密度越高，就是利威爾班也開始舉步維艱。

這時，利威爾忽然看見熟悉的身影。

是三笠。

——她為甚麽會在這裏？

氣急敗壞很快被其他情緒取代。

三笠有些不對勁，利威爾從來沒看過她使用機動裝置的狀态如此不穩定。

佩托拉也看見了這一幕，「兵長，三笠身後還跟着三只巨人。」說着，她已經提刀準備上前營救。

利威爾制止，「佩托拉，你留在這裏暫代我的職務，穩住隊形。」

「是。」

……

利威爾快速跳躍在屋頂間。

但他在與三笠相距不到數公尺時，三笠的瓦斯用盡，狠狠的跌在地上。

眼見緊跟在三笠身後的三只巨人越來越靠近，利威爾雙劍出鞘，跳上其中一只巨人的手上，斬下巨人的手臂，順帶救出巨人手中緊抓的一位金發士兵。

一只、兩只、最後一只……利威爾以風掣雷馳之速解決掉三只巨人。

「嘣——！」最後一只巨人倒下，帶起的灰塵、泥濘将那位獲救的金發士兵噴了滿身。

「回去歸隊。」利威爾看着跪坐在地毫無戰意的士兵，不禁皺眉。

士兵倒抽一口氣，眼眶打轉着淚水。一臉塵土、血漬，模樣狼狽至極，「34班……除了我和三笠阿克曼，全數戰死。」

利威爾看士兵年齡非常小，可能與三笠同歲數，無名火降了不少。「跟緊我。」

然而回身去尋找三笠，卻發現要救的人被韓吉捷足先登。

「韓吉，把三笠交給我。」韓吉背着昏迷的三笠，利威爾見狀怒火再度竄起。

韓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跟利威爾開玩笑，或是真忘了利威爾的逆麟，不只不肯放人，還拿利威爾身高做文章，一點也沒有在戰場上的緊迫感。「不好吧？利威爾，三笠太高你會背不起來喔。」

「……」利威爾的臉色不是普通難看。韓吉帶領的班确實在這附近，韓吉順手搭救也是情有可原，不過把三笠交給韓吉，利威爾怎麽想都覺得不安全。

光看三笠在墜落前意識還是清醒的，結果短短不到一分鐘內，在韓吉手中的三笠竟是昏倒的，利威爾的想法更加堅決了。「她怎麽昏倒了？」

韓吉給了一個奇怪的答案，「好像是被我用刀柄打昏了。」

如此，利威爾原先對於三笠擅自跑進戰場冒失舉動的怒火全數轉移到韓吉身上。「沒聽到嗎？把三笠交給我。」

韓吉斂去臉上笑容，眼鏡閃出莫測的光束，語氣則是改去往昔的高分貝高頻率，低沉嗓音中帶着認真。「利威爾，帶着昏迷的三笠，你所帶領的戰鬥班會受到拖累，不要意氣用事。」

利威爾幾不可見的點頭，「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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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進退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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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爾将三笠留在韓吉的班，帶着三笠同隊的新兵男孩準備歸隊。「你叫什麽？」

在聽見對方報上阿明阿諾德這一姓名時，利威爾想起數年前壁外調查任務失蹤的阿諾德夫婦。

仔細觀察少年的長相，确實與阿諾德夫婦有些相似。「待會跟緊，我們得突破巨人攻擊到達城門口。」

阿明瞪大眼，水藍色的雙眼寫滿錯愕，「找到了修補城門的方法嗎？」

「沒有。」其實這不只是阿明的疑惑，更是所有團員的疑惑，但是在戰場上沒有質疑的時間，因此他們閉口不談。「沒有人去探勘破壞結果，就找不可能出修補的方法。」

這時候正是挑戰阿明作為軍人的決心，聽聞利威爾的解釋他是僵立在原地，但利威爾班的成員卻是恍若未聞，手邊動作不停，動作俐落的将巨人一一撲殺。

阿明只覺得，實力差距與理念橫亘在他與他們之間。

「如果害怕，你就自己回去歸隊。」

——就這樣放棄嗎？

內心出現了拉鋸，一方面同意的利威爾的話，回身就要逃跑，但理智卻在下一刻将他的自私驅散，回想起艾倫被巨人吞下腹的一幕，阿明心中那股不甘與悔恨充斥着，如鲠在喉。

——艾倫因為我的怯弱而死。

——我絕對不會再退縮。

他提起腳步跟上利威爾，後者的速度不減，不過在一瞬間，他覺得利威爾有略為偏頭，而眼角的餘光向他投來，像是對他的決定毫不驚訝。不過阿明甚至未來得及看清利威爾眼神中的含意或他所專注的對象，就被接下來的情勢發展奪去了關注焦點。

……

戰況持續延續。

利威爾帶着意外獲救的新兵回歸後開始有條不紊的進行指揮。

但随着情勢發展，利威爾察覺到情勢走向了不可為逆的發展，同時間佩托拉上前報告戰況，使利威爾內心的疑惑得到肯定。

「兵長，團長打出撤退的信號彈。補給班沒有送來氣體，我們的氣體無法支撐到城門前。」利威爾擅長利用機動裝置的慣性高速移動，因此氣體用量非常少，自然不會注意到這一點。

利威爾不假思索的說：「不行，沒有退路了，必須戰到最後。」他猜測撤退信號彈的用意，不管是不是人員失誤，艾爾文肯定不會作出撤退的決定。

說完，像是回應他的話語，後方出現了好幾只巨人。

一如他們剛開始的戰略。

兩隊士兵鎖死巨人的路徑。

此刻，前、後兩方的巨人也截斷了調查軍團的最後一絲希望。

——這或許是……調查軍團的末日。

——死亡與他們如影随形。

——過去一直是如此，現在也是。

「各位，戰到最後！」

「戰到最後！」

「不要放棄！」

「殺光巨人！」

「為了人類的未來！」

不知從誰開始，士兵舉高手中的劍，對着天空仰哮。

陰暗的天空開始降下綿綿細雨。

「戰到最後。」

利威爾回過頭。

少女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竟然孤身一人從韓吉所在的隊伍走來。

「三笠，你……」

她主動牽起利威爾的手。「我們，一起戰到最後一刻。」

他加深力道，像是要将少女的手嵌入掌心。

☆、決戰特羅斯特

沒有人放棄。

直到最後一刻。

喪鐘般的巨大腳步聲迫近，他們無懼於迎接死亡。

初衷是甚麽已經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不可以讓夥伴白白犧牲。

這就是……調查軍團所凝聚出的強大意志。

……

先鋒部隊、防衛團士兵、調查軍團士兵……死去的戰友如今成了他們勝負的關鍵。

沒有強迫，沒有規定，氣體尚有的士兵自願組成小隊分散巨人注意力，其餘士兵藉機尋找士兵遺體上留下的機動裝置。

利威爾班的職責除了轉移巨人注意力，自然是負責主要攻擊。

他将三笠的鈍刀以自己的替換式刀片換上，然後交給三笠。

沒有更多言語，僅僅是眼神交會。

四年來訓練場上培養出的默契不是假的。

——等我。

利威爾可以輕易解讀出三笠眼中的無聲之語。

三笠在氣體告罄的情況下必須從死去的戰友身上找到有剩餘瓦斯的瓦斯罐。

不是只有三笠，缺少了機動性的士兵面對巨人時幾乎等同於戰死。

三笠唯一的武器是這一雙利刃。

——因此，必須速戰速決。

背開的兩道身影沒有遲疑的回首。

信任對方的實力、不想成為戰場上的累贅。

……

三笠爬上屋頂，尋找士兵的屍體。

這時，一只巨人手掌迎面撲天蓋地的打來，三笠狼狽的躲開，在屋頂上滾了好幾圈才緩過來。

三笠快速觀察周圍，只有她和這只巨人。

——巨人的目标只會放在我身上。

——迎擊。

三笠伺機而動，她緊攀巨人的手背，在巨人的手翻動時借力跳上巨人肩膀。

——就是現在。

拔出雙劍，迅捷的利刃劃出美麗的弧線。

兩道灼熱如滾沸泉水的血灑滿三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