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出宿舍,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裏,鐘書遠才終于停了下來。
“offer呢?”他的聲音啞的像是被鋸子拉過,只這一段距離,瞳孔周遭的眼白上,便已布滿血絲。
莊盈盈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我……你……鐘書遠你什麽意思?”這個問題她回答不出來,也不能回答,于是立即顧左右而言他,占據主導反問過來。
鐘書遠卻沒有理會她的色厲內荏,剛才電話裏恒廣的HR已經答應寬限他一天,只要明天之前他拿着offer和三方協議去廣府省報道,一切就還來得及。
“我沒什麽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我的offer呢?你從張導那兒拿回來的快遞,你放到哪兒了?”
現在除了這個,別的他都不關心了,但也是同時,鐘書遠已經打定主意,待工作定下來以後,他和莊盈盈,完了。
誰知剛問完這句話,便見莊盈盈的臉,頓時垮了。
鐘書遠心裏一揪,差點兒就沒站穩。
☆、chapter 7 黑鍋不是你想給
Chapter 7 黑鍋不是你想給
莊盈盈大戰205,并和鐘書遠分手的消息,桓妧是當天下午知道的。
張越說着這事的時候,就像是老了五歲,坐在辦公桌前揉着眉心,不住唉聲嘆氣。
若只是打架什麽的還好,但偏偏幾個女生打架的視頻被好事的人又放到了網上,連帶整件事情的經過和結局,不管事情到底是怎樣,畢竟因為這件事,莊盈盈和鐘書遠分手了,于是始作俑者——被計算機系全體扒出IP的章燦,立即遭到了無數口水的攻擊。
這還不算完,莊盈盈之後果真找了律師來,兩人罵戰升級,眼見就要到了對薄公堂的地步,偏章燦在實打實的證據前不肯退讓,揚言要應狀。
發展到如今,這件事連副校長都驚動了,現在學校只有一個指示,不管用什麽辦法,只要把這件事平息下去,決不能給學校的聲譽帶來任何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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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了這個勸那個,偏沒一個人把他當回事,張越愁得頭發都要白了。
桓妧看在眼裏,手上收拾的動作不由快了許多。廖13從前天BBS罵戰升級後便沒再聒噪,哪怕現在她把無辜的章燦牽扯進來,也沒再多問,因為它通過這件小事,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桓妧還沒有現在這麽沉默的時候,曾經用怎樣的風輕雲淡的手段虐過她自己的一個極品親戚。
桓妧每做一件事,每一個細小不起眼的安排,其實都能牽扯到她最終的目的,只是她喜歡把戰線拉的很長,然後把自己隐在幕後,只默默看着眼前看似與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的進程,像她自己所形容過的,體會暗爽帶來的樂趣。
就像是現在,拆散鐘書遠二人只是她順手為之,她的最終目的,是進入昭陽縣委辦。
偏偏章燦,就是那個在青武市人事局實習過的學生。
章燦這兩天過的很不好,來自各方的輿論壓力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來,甚至連自己宿舍的幾個室友,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那一道道複雜的視線也讓她如芒在背。
莊盈盈果真找了個律師過來,章燦是知道她的,莊盈盈在學校裏算是個十分張揚的富家女了,性子又怪,院裏幾乎沒人願意惹她,可卻偏偏讓自己給撞上了。章燦在學校一向低調,到現在哪怕自己的舍友也不知道她母親是青武市人事局的副局長,而父親在市委組織部,也是個實職的副處級,若是由他們出面,擺平莊盈盈的父母然後再擺平她是分分秒秒的事,可是章燦從沒想過這樣。
現在連小孩子打架都不告家長了,她都成年了,若是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在圈子裏恐怕都會被看不起。
只是低調不代表受氣,不就是打官司,誰還能怕了誰?
于是章燦偷偷聯系了父親的老同學——一位在青武市極為有名的律師。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在那位律師朋友的幫助下,連續兩位黑客都沒有找到那封帖子的源地址,一切證據都重新指向自己,便連那位叔叔也告訴她,發帖子的要麽是個高高手,要麽就真是章燦她自己,這官司不好打。
章燦悶悶不樂地走進校園,好像每一個人都在指指點點談論自己,說她大嘴巴,說她愛嚼舌頭根子,說她腦殘……章燦覺得,自己已經快瘋了。
正在她考慮到底要不要妥協,把這件事告訴父母的時候,忽然有人擋住了她的路。
怒氣自章燦臉上一閃而過,立即擡起頭,要看看誰在這兒落井下石。
站在自己的面前的,是個很漂亮的女生,抱着手臂,正睜大眼睛瞪着自己,章燦忽然覺得對方十分面熟,再一看,不由哂然,怪不得會覺得面熟,這人可不正是帖子上鐘書遠的第三任“女朋友”,被傳得神乎其神差點遭到人肉的恒廣地産老總家的千金,虞真卿!
章燦立即意識到,對方很可能是來興師問罪的。
果然,一見她擡起頭,虞真卿好看的眉頭立即皺作了一處,揚聲質問道:“你就是章燦?什麽恒廣老總的千金,我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大學生,就因為你一個帖子,現在誰見了我都要問上一句,你知不知道你的造謠給我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章燦本能的想要還嘴,但理智告訴她,對方也是受害人,現在不是平白樹敵的時候。
想到這兒,心緒這才稍稍平靜下來一點兒,也許她可以和眼前這個人結成同盟……事情并不是毫無轉機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是有一點我可以發誓,那帖子不是我發的。”
“可是他們都說……”
“我是被陷害的,不管你信不信,有人想要抹黑鐘書遠,然後拆散他和莊盈盈,但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們要陷害我……當然,如果你不相信,我也無話可說,反正現在每一個人都認為是我做的了。”
令她沒想到的是,那女孩兒非但沒有對她的話嗤之以鼻,而是認真思索起來:“你是說有人想讓他們分手?會不會是那個男生他自己,因為厭倦了或者別的原因?又或者是他的前女友做的,反正除了他們,別人也沒有動機啊……”
“怎麽可……”章燦剛要反駁,自己卻愣了一下,為什麽沒有可能?
桓妧雖然最有可能,但章燦也知道那個木讷而安靜的女孩是個什麽樣子,更何況她不會計算機技術,也不可能有那麽多錢請黑客,而鐘書遠就不一樣了,他本身就是計算機系的高材生,聽說他曾寫過一個代碼,連研究生院的老教授都啧啧稱贊過。
更何況,鐘書遠現在已經得到了恒廣的工作,那麽甩掉脾氣不好的莊盈盈,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想到這兒,章燦不由使勁兒磨了磨牙。
她現在幾乎已經可以認定,這事兒就是鐘書遠自己自導自演的!
但這也不過是她自己的推測,現在最關鍵的是,她根本拿不到證據!
就在章燦将這些事在腦中過了一遍的時候,旁邊的女生再次自言自語起來:“我猜一定是他前女友幹的,不過如果她肯自己承認就好了,要是她能主動站出來澄清事實,那就沒人再找我麻煩了,可是怎麽才能讓她承認啊……”
章燦的腦中,頓時炸開一道驚雷!
對啊,她怎麽沒有想到,她根本就不需要找到證據,她只需要找個替罪羊,讓對方主動包攬一切,這些問題不就全部都迎刃而解了?
而這只替罪羊——還有處分背在身上的桓妧,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瞬間想通的章燦再不管對方的喋喋不休,當即道了聲謝,轉身向着行政樓走了過去。
卻沒有看到她身後,剛才還在不斷自說自話的女孩兒,已經停止了她的絮叨,眯眼看着章燦離去的方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唔,兩百的外快,挺好賺的麽~
章燦進入張越的辦公室後,一眼便看到了正坐在電腦前彙總信息的桓妧,立即走過去,手指在她辦公桌前敲了敲,而後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均勻的腳步聲,章燦便沒再回頭,而是一路進了電梯,等桓妧跟上,才按下了頂樓活動室的鍵。
“你找我有事?”
章燦深深看了她一眼,雖知道自己這樣顯得太不地道,但對她的價值觀來說,這樣的選擇,顯然更劃算。
那點兒內疚随着她一遍遍說服自己而煙消雲散,章燦半坐在兵乓球臺子上,帶了點微微恩賜的口氣道:“你的處分,我可以幫你。”
桓妧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章燦驚嘆于她的木讷,等了半晌才見對方像剛剛聽明白自己的意思一般,睜大了雙眼,不由一笑。
“你知道,如果有處分在身,且畢業前消不去的話,是拿不到學位證的,而應屆生若是想找個稍微好點兒的工作,學位證和檔案是必須要的,你拿過兩次國家一級獎學金,還拿過幾次省的,學習那麽好,到頭來卻因為這件事找不到工作,甚至之前的成績都要被懷疑是作弊而得來的,你真的甘心嗎?”說着,她加深了自己的笑容:“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我小舅就是教育局的,你處分的事,他只要一句話就能給你辦了。”
說完,便靜靜觀察着對方,看她因自己的話而細微變化的表情,心裏的成算,又立即多了三成。
果然,在想了近五分鐘後,桓妧擡起了頭:“那你想讓我做什麽?”
章燦輕輕擊了下手心,以表達對自己“料事如神”的愉悅。
“你知道最近因為BBS那篇帖子的原因發生了點兒事,雖然這件事不是我做的,但好像大家都這麽認為,而他們之所以反應這麽大的原因,無非就是我跟當事人一點關系都沒有,所以他們才會覺得我在造謠,但如果是你,他們只會覺得你說的都是事實,你只是在給自己讨回一個公道,所以為什麽不趁着這個機會,讓所有人都能夠看清鐘書遠的真面貌?”
她直接颠倒了主謂,将自己放在了桓妧救贖者的位置上。而此時,桓妧放在身側的雙手,已經緩緩攥了起來,很顯然,她聽進了章燦的話。
對方立即加上最後一根稻草:“你放心,我可以保證,你絕不會因為這件事受到學校方面的處罰,怎麽樣,不過是用你周圍那些即将要各奔東西的同學的議論,來換你自己的前途,一本萬利的買賣,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
桓妧攥在一起的雙手,更緊了,猶豫半天,才聽她小聲問道:“你真的能保證學校不會幹預進來。”
章燦幾乎是篤定地點頭。
見得到了保證,桓妧緩緩閉上了眼睛,像是下了自己最大的決心:“我可以幫你,但我有一個條件。”
章燦皺眉:“你說。”
“你知道,因為處分的事到現在我都沒有找到實習單位,如果你能給我找個可以實習的地方,我就幫你。”
她一口一個“幫你”,像是一根根戳漏章燦面皮的利針,章燦的臉上,立即便有些挂不住了,便連語氣也變得冷了些:“我只是個學生,自己都是在機關裏實習的,又去哪兒給你找企業。”
“機關?”桓妧臉上立即挂了疑惑:“那個也能算實習?”
章燦簡直要被她的愚蠢打敗了,直接翻了個白眼:“要不你以為呢,如果你不是非要去企業的話,我倒能幫幫你。”
畢竟她父母那樣的職位,章燦本人自然也認識底下許多單位的負責人,這件事不用驚動大人,她自己一個電話就能辦成。
桓妧聞言,立即皺起眉來,轉動着眼球想了半晌,才不情不願地慢慢點了點頭:“那也行,但是實習地點得讓我自己來選。”
簡直是得寸進尺!
心裏一邊罵着,章燦臉上卻挂上了笑意:只要我能辦到,但我提醒你選地方的時候,最好想想是不是強人所難。”
桓妧立即一笑,輕聲駁道:“那是自然,就連背黑鍋都得考慮對方是不是願意,能不能辦到,更別說找單位了,這種分寸,我自己還能拿捏得住……你把實習介紹信給我以後,我會實現承諾的。”
說話的時候,口袋中的錄音筆,也同時關了。
“當然,如果你想賴賬……”桓妧莞爾一笑,沒有再說下去,轉身便離開了。
進入電梯後,等電梯門關上,桓妧才平複下自己過于豐富的面部表情,繃着臉問廖13:“你在做什麽?”
從剛才和章燦談話開始,它便在自己的腦子裏興奮到大喊大叫幾乎要打滾慶祝,而現在,腦中一片灰藍相間的數據流不斷閃動,也不知它在忙活什麽。
【在記錄啊,你沒感覺到我在錄像嗎?】
“我當然知道你在錄像,可是你錄什麽?她說的話我已經拿錄音筆記下來了,不怕她不承認。”
【才不是嘞,】廖13神秘兮兮抿嘴一笑:【我是在錄你哦~你不知道,你今天這一會兒的面部表情,比上一輩子加起來都要多嗷嗷!】
桓妧:……
不在理會它各種“別出心裁”的折騰,桓妧閉眼靠在了電梯牆內,像是在緩和神經。
從重生到現在,她花了兩百塊錢,讓廖13用跳板發了三篇帖子,用了八天時間,雇了一個人,拆散了一對男女,毀了一個人的工作,又得到了一份實習。
還算,圓滿。
☆、chapter 8 下縣不是你想吐
在全校又一次因為BBS上桓妧用本名發的公開帖炸開的時候,她已經拿着實習推薦信坐上了去昭陽縣的大巴。
這次學校的反應顯然比上一次複雜的多,罵戰中甚至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人轉入同情桓妧的陣營,不僅僅因為她是“被甩”的那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給了帖子裏提到的每一件事一個合理而清晰的解釋。
莊盈盈之所以要起訴章燦,無非用的是造謠诽謗的罪名,而現在造謠一說已經被桓妧解釋清楚,訴訟自然無效。桓妧在通篇解釋的同時,附上了她還算誠懇的道歉:“那個人找到我說可以幫我,他說自己是個黑客……我被嫉妒沖昏了頭,哪怕知道我已經沒了任何挽回他的希望,可是我愛他,所以這件事,我不後悔。只是沒有想到最後會發展成這樣,還連累了章燦同學……”
事情真相大白!
甚至還有人發現,那原來的三篇帖子中,除了言辭激烈些,樓主其實并沒有真的參與罵戰,後面之所以會發生那樣的事,無非是一些閑人的插科打诨與相護攻擊,如今仔細回想一下才發現,原來他們早就歪樓了。
有挺的自然就有黑的,甚至更因為鐘書遠和莊盈盈“被迫”分手的關系,桓妧再次湮沒在上千學生的口水中,只是他們都不知道,在他們在貼中罵的酣暢淋漓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看到。
事件也由此落下帷幕,風頭一過,帖子便漸漸被其他水樓掩蓋再也尋不到跡象。另三個當事人更沒有再走出來說一句話,只是借此,章燦洗刷了自己的罪名,鐘書遠的薄情寡義被湮沒在人們對桓妧嫉妒心的譴責中再無蹤影,莊盈盈由此贏得一個受害者的印象分,從而扭轉了她小三的名頭……誰都認為自己是贏家。
華北經濟大學坐落于青武市西南方,十站公交便能到西汽車站,然後由此下縣。而昭陽縣隸屬青武東南,是東部十三縣中最遠的一個,從西站出發,九十多公裏的路程,因為沿途路況原因,卻至少要坐兩個小時的大巴。
桓妧一上車便開始頭疼,她這暈大車的毛病幾輩子不管換多少身體都改不了,只覺整個腦仁都要炸開似的,偏偏廖13還折騰不斷,愣是不讓她休息一會兒。
“你又在幹什麽?”
廖13睨了她一眼,笑地十分猥瑣:【我在回味剛才你木着臉打出“我愛他”三個字時的腦波活動,桓妧,你好悶騷哦~~~】
凸!拜托你用詞之前能不能先翻翻字典好好查查它的意思。
桓妧懶得理它,直接去拉自己的任務進度,那裏原本0%的區域已經被1%取代,一點點的紅色進度條在大片雪白的凹槽中,不仔細甚至都看不到。
照這個速度下去,到底猴年馬月能是個頭?
桓妧揉揉眉心,滿車廂汽油味并三十多個乘客混在一起的體味反得她胃部一陣陣惡心,只得灌口水暫時壓下去一些,然後又是更大的反撲,忽然汽車猛地一個剎車,桓妧一下沒坐穩額頭立即撞到了前面的靠背上,那股勁兒頂着胃直接沖上來,差點兒就要湧出口腔。
桓妧忙從包裏扯出一個塑料袋,一口吐了進去。
哎呦我的親娘,簡直要命!
坐在她外面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倒是十分熱心,見她這樣,立即将汽車走道裏放着的大桶踢過來,桓妧道了聲謝,将袋子丢進去,這一吐出來,胃裏倒是舒服了許多。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大巴車門已經被打開了,三名拿着身份證閱讀器穿着警服的執勤人員上了車,一上來便開始喊:“把身份證都拿出來,檢查!”
說完,便從車頭開始,将身份證一張接着一張放到機子上,很快便到了桓妧這邊。
她把身份證交過去,算了下現在的時間,說起來,現在三月,正好是全國兩會期間,國家開完就是省市,然後是縣級,而這個期間,是全國上訪的高潮。每當這個時候,很多上訪專業戶或者訴求得不到解決的老百姓,甚至根本不懂程序的人都會選擇在各個領導人聚集的時候去上級政府部門表達自己的訴求,群體訪、越級訪、赴省進京訪……
為了防止混亂,很多縣市區便會選擇在進京或者去省會的路上讓派出所出警檢查,只是明明是為了穩定秩序,卻由此衍生出許多腌臜來。
因為凡是在這個時間段被京城信訪局登記的省市,會遭受批評,而為了消去這個登記,省裏為了打通關系便要花去許多錢,然後再層層下壓至市至縣,這也導致了縣級為了防止群衆上訪,會派出很多人在重點人員家裏蹲點,若是遇到難辦的,直接關起來都有可能。
桓妧甚至曾聽說過,為了防止上訪事件發生,有的地方将群衆關到精神病院的例子。
警察檢查完後便将身份證還給她,向後面走過去,桓妧旁邊坐的那中年女人立即撇撇嘴,小聲跟她嘟囔道:“都是征地征的,政府不給老百姓活路了,能不去上訪嗎?”
她說話帶了一股濃濃的鄉音,桓妧聽着有些費事,仔細分辨了下,才聽明白,不由問道:“征地?征什麽地?”
那女人一見得到回應,立即來了興致,忙湊過頭:“說是為了建廠子,到處要老百姓的地,一畝地才給四萬多塊錢,他們轉手一賣就是三四十萬,啧啧……”
桓妧眼神動了動:“阿姨你是昭陽縣的?”
“可不是,這回這不要征我們家的地,給我打電話讓我回來,你都不知道,不簽字都不行,幹部天天往家裏跑,不停地找你……”說着就是一連串抱怨,桓妧這才知道,從去年到現在,光一個縣城就已經征了五次地,而且每次都不少于兩千畝,只是每個省每年分配的土地指标只有那麽點兒,下面的縣市區若是想要批地,是需要向上申請的,一個縣城,又怎麽可能拿得到這麽多批地?
這問題只在腦子裏回了一圈,桓妧便閉了嘴,不再問了。
她忽然有點明白了任務人鄭妍在昭陽縣不如意的原因:一本211大學畢業,最後落到這樣一個貧困縣不說,每天還要接觸各式各樣的內幕,工作時的一腔熱血早就被各種冷眼旁觀取代,年輕且高學歷的畢業生在這種沖擊下,對執政黨和國家的感情,也由此一分分被磨掉。而在這樣的環境裏,要麽随波逐流,要麽被規則淘汰,鄭妍顯然是後者。
汽車走走停停,一路上共經歷了三次盤查才終于在昭陽縣汽車站停下,桓妧站在車站外遠眺着整個縣城,再一次對國家級貧困縣這個稱謂有了更新的認識。
一見她走出來,在車站外盯着的電動三輪車便立即湧了上來,操着昭陽口音的車主相繼走過來問她去哪兒,桓妧報了縣委,标準的普通話,後者立即接到:“十塊錢走不走?”
桓妧皺了皺眉,二話不說繼續走,車主立即改價:“八塊!”
她這才停下:“以前坐的都是兩塊錢。”
她并不知道縣委在哪兒,離這兒多遠,所謂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每個車站都會遇到這樣的事。
誰知她一報出這樣的價,那車主立即妥協似得揮了揮手:“行,兩塊就兩塊吧。”說着立即将她引導電動三輪跟前,桓妧這才知道,原來這種車,一塊錢就夠了。
早在來之前看網上的評論就說過,昭陽縣人最大的特點便是“官拖民奸”,由小見大,桓妧再次意識到,自己在這裏,估計會比自己想象地更難。
果然,三輪車只開了不到五分鐘就到了。
桓妧看着眼前破敗的縣委大院,饒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也徹底被驚呆了。
都說政府是一個地區的門臉,但眼前這個全縣城最高權力機關,愣是連座樓都沒有,一眼望去一馬平川的破敗平方,磚牆上都能看到斷茬,有的房子甚至連窗戶都是破敗的,若真是按照那女人所說,哪怕賣地一畝都能賺上幾十萬,那些錢都跑哪兒去了?
桓妧在門口并沒有被保安阻攔,而是一路打聽着去了縣委辦秘書科,見有人進來,裏面七八個人只用餘光瞥了一眼便沒再理她,直到桓妧說出自己是來實習的,包括單張桌子上坐的科長在內,所有人竟都站了起來。
“王主任早就說過了,你過來以後讓我帶你過去。”那科長連說話都帶上了笑。
這種實習或者借調,都是直接跟上面的主管主任打過招呼的,章燦找的人招呼直接打到了縣委辦主任的手機上,再由他一層層通知下來,在不清楚桓妧真實背景的情況下,還是悠着點兒的好。
☆、chapter 9 先進不是你想得
桓妧由秘書科科長房明領着見了常委主任王德興和常務主任岳良州後,便被房明帶着去了她要實習的科室——昭陽縣委辦綜合二科。
也正是鄭妍所在的科室。
在縣級黨委機關中,綜合科即資料科,分為綜合一科和二科,目前不知因為什麽原因,在同一個辦公室辦公。一科主要對口縣委書記,而二科則服務于辦公室常委主任王德興的文字資料和全縣的紅頭文件校核工作。二科科長劉民生,是個竹竿兒似的瘦高條,身上露出的地方都能看到大塊堅硬的骨頭,羽絨服空蕩蕩挂在身上,就好像是餓了幾個月。
房明一帶着桓妧進來,屋內十來道視線便齊齊射了過來,待從房明口中聽到桓妧是來實習的,劉民生和剛才秘書科的人一樣,臉上立即露出了露骨的笑意。
“歡迎歡迎,你這是市裏來的高材生,水平肯定高,咱這兒雖然累點兒,但能學到的東西多,來這兒實習算是選對地方了……”
桓妧抿嘴一笑,表現地像個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沒跟他客套一句話。
房明将她帶到科室後便離開了,态度已不似剛才的熱情,桓妧猜想估計是和剛才在王德興的辦公室,對方并甚至連頭都沒怎麽擡有關系。
但劉民生卻沒看見,因而仍是十分熱情地将桓妧招呼進去,把一科和二科的主任、科長并另外7個人介紹給她,桓妧這才知道,在縣裏,最低的官職不是科級,而是股級,在稱呼的時候,都要高喊一級,比如劉民生是副科級,那麽稱呼的時候,就要稱為主任,而不是科長。
辦公室分為兩間,劉民生和一科主任嚴立波在裏面的小屋辦公,外面才是另外9個的辦公場所,桓妧正一一叫着哥哥姐姐,身後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不好意思,讓一下。”
桓妧心頭一動,立即轉頭,身後果然站的是氣喘籲籲的鄭妍。
她比4D虛拟中顯得更為漂亮一些,但面色暗黃,眼底的眼袋和黑眼圈則更顯得黑重。視線下移,她手上拿了幾份文件,此時氣息還有些不穩,明明是三月的天氣,身上散發出的熱氣裏,已經能感覺到微微的汗意。
想來是跑了不少路。
聯想到剛才進來時辦公室裏幾個人電腦桌面上鬥地主的臺子和桌上的茶水報紙,桓妧用兩顆牙齒咬了咬唇部內壁,心下已有計較。當即垂下眼沖她點點頭,立即讓了讓身子,劉民生這才介紹兩人認識。
鄭妍一聽她是華經的大學生,雙眼立即亮了亮,而後才聽到桓妧是來實習的,當即臉上的熱情立即消減下去,不冷不熱地點了點頭問候一句,便繞過桓妧将手中的文件拿給了劉民生:“這個文李縣長不在所以沒簽,剩下的這三份走完了,可以編號了。”
劉民生沒怎麽理她,只輕輕點點頭:“耀文縣長那兒你就先別管了,另外三個編完號給文印中心打電話。”
說着立即轉向桓妧所在的地方,臉上已經挂上微淡地笑來:“桓妧你先坐這兒,鄭妍你把我們的文件都給她一份,先熟悉熟悉工作。”
說完又轉向坐在角落向陽位置的一個女人,那是之前除了鄭妍在外,辦公室唯一的女性:“劉紅啊,耀文縣長這兒你催着點兒,一會他回來了,你給拿過去讓他簽字。”
桓妧沒大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忙向着那個叫劉紅的方向看去,見對方正在拿4S屏幕當鏡子,聞言立即沖劉民生一笑,妖妖嬈嬈的,心下不由一動。
交代完後,劉民生便回了自己的辦公隔間,桓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掃了兩眼文件後,便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起整個辦公室的人來,期間劉紅打了個電話後,立即高高興興地拿起先前的文件出去了,走之前還不忘對着手機補了下妝,桓妧看了下表,半個小時過去了,還沒回來。
剩下的幾個,因為自己剛來,倒是有偶爾分出目光看過來的,見桓妧望過去,便笑笑拿起自己的報紙裝作一副看的很認真的樣子。
綜合科算是縣委辦最忙的科室,桓妧坐了許久才發現,這個忙也是對有些人來說的。
比如鄭妍。
她電腦桌面上開了三個wps的窗口,手上一摞文件,期間嘩啦啦不斷翻着,剛想用電腦打字,那臺看上去有些年頭的破機器便死機了,氣的鄭妍一把将手上的文件甩到了桌面上。
這聲響立即引來其他人的視線,但也不過一觸之下,又齊齊轉開,好像什麽都沒有看見。
【他們是在欺負她嗎?】
腦海中廖13看的有些不大明白,明明他們沒有人說一句任何陰陽怪氣的話,也沒有指使她幹任何一件不在職責範圍的事,可為什麽,給人的感覺是,鄭妍确實在受氣?
“算是吧。”桓妧抿了抿嘴,那臺電腦少說也得有七八年歷史了,一核處理器,對現在的四核電腦來說,基本上屬于祖爺爺級別的。其他幾個玩游戲的,全是液晶屏的高配,甚至還有兩臺一體機,若說欺負,這也确實算是一種變相的欺負了。
【那你怎麽不去幫她?】廖13顯然看不過眼了,【那臺電腦是256的內存條,換個512MB的應該會快一些。】
桓妧在腦海中一笑,戳了戳它的腦門:“那內存條的錢誰出?”
廖13立即結巴了。
桓妧并不是在乎這點錢,其實她上去幫一把,把電腦開開機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現在形勢不明,她不能第一天來,就給自己劃好道道。
就在鄭妍煩躁地鼓搗主機的時候,劉紅已經扭着腰回來了,臉上酡紅一片,發絲比剛才出去的時候稍顯淩亂,桓妧立即看了下表,四十七分鐘。
她一進來便将文件交給迎出來的劉民生,後者立即換上一副笑臉,輕聲問:“怎麽樣,耀文縣長說什麽了沒?文改了沒?”
劉紅抿嘴一笑,聲音細細的,聽得人有些不大舒服:“李縣長說綜合二科的工作又紮實了,還表揚劉主任你了。”
劉民生臉上立即笑成了一朵花,忙搓搓手,想要拍拍對方的肩,只是手都伸出去了才想到不妥,忙咳了一聲,動作不大自然地轉去摸頭:“好好好,以後耀文縣長的文你負責去簽,劉紅啊,好好幹,下回提正股我給你争取。”
辦公室裏立即有人發出嗤聲。
劉民生轉眼看過去,卻不知道是誰,臉上就有點挂不住了,此時視線正好掃到鄭妍處,見她在拆主機,臉立即順其自然地板了起來:“怎麽回事?”
“電腦又出問題了,你找人來修修吧。”
鄭妍不耐煩地站起來,皺着眉就要出去,就在桓妧想着要不要跟出去私下接觸一下她的時候,鄭妍卻又被走到門口的人堵了回來。
那人交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