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一份文件,說是要出紅頭全縣印發。

鄭妍閉起眼重重吸了口氣,只得再次接過那份十來頁的文件,找到自己的辦公桌坐了回去。

【她為什麽不推了?】

“因為她知道,即便不理,那份文件最後也會落到她頭上,只不過她用錯了方法。”桓妧正解釋給廖13聽,餘光一直注意着鄭妍,自然也看到了她因為文件上的某些內容,瞬間鐵青的臉色,心下立即一動。

“十三,我要能聽見裏屋的聲音。”

果然下一秒,鄭妍便拿着文件站了起來,板着臉進了裏屋,也就是劉民生的辦公室。

門被從裏面關了起來,鄭妍怒氣沖沖的聲音通過廖13的處理傳入桓妧的耳朵。

“這次征地先進個人的表彰名單裏,我想問下為什麽沒有我?”

劉民生愣了愣,而後聲音才壓低了傳出來:“啊?名單已經出來了,我看看……”大約過了二十秒,只聽得他說:“哎,還真沒有,但這個都是征地指揮部報上去的,我也不清楚,你看這樣行不行,這次先讓給別人,我下次給你争取下?”

“可是你上次不是這麽說的,你說這一次的先進個人裏有我,而且征了這麽多次地了,每征完一次都要表彰一批,辦公室每一個人都得到過,有的都是第二次了,可是我一次都沒有,哪次活兒不是我幹的?你能不能公平點?”

劉民生的聲音立即板了起來,裏面加上了教育人的口氣:“你這話就不對了,怎麽叫都是你幹的?我哪次沒讓別人幫你?再說了,公平不公平,這都是共産黨的活兒,我們都是在給黨幹活,幹一點兒活就抱怨,你對得起黨發給你的這些工資嗎?鄭妍啊,你還是大學生呢,這個覺悟可不行啊……”

鄭妍的冷笑聲立即傳出來:“那行啊,既然這樣,這次征地你公平點,每個人盯一天,我什麽都不說了。”

“你看你,我才說你幾句,是,你是覺得揚陽幹活少,可是我說句你不愛聽的,人家姑父是咱們這兒建行的副行長,他以後肯定會上去,鄭妍啊,你還年輕,不明白,每個人成功的道路是不可複制的,你像咱們這種,沒個好爹媽好姑父的,咱不幹活誰幹啊是不是?咱只有多幹活才能讓領導看着咱……行了,回去吧,我一會兒打電話讓聯想給你修電腦,好好幹活兒,下一次準有你行不行?”

隔着門板,桓妧已經能夠想象出裏面的情形與兩人的表情,卻一點都不意外,這就是華國的機關內部,有些人閑死,有些人忙死,一切并不取決于你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而在于,你投胎的水平,到底有多高。

又争辯了幾句後,鄭妍走了出來,将文件往自己辦公桌上一丢,并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了出去。

桓妧等了片刻,也慢慢踱着步子,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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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始終遠遠綴着,沒一會兒,鄭妍便拐入了停車場後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裏。

桓妧站在外面,聽到牆後被壓抑到極致的哭聲,洩堤般湧了出來……

腦海中忽然“叮當”一聲,系統主宰于廖13之上,4D的屏幕上立即顯出幾排大字來:

下達任務命令:失而複得的先進個人

任務人:鄭妍

任務目标:幫助任務人奪回本該屬于自己的獎勵

任務獎勵:4%進度

桓妧:……

這是坑爹呢吧?

☆、chapter 10 心眼不是你想耍

鄭妍在後面大約哭了有四五分鐘,這才漸漸沒了聲音,桓妧立即轉身重新進了辦公室,找劉紅打聽了廁所的位置,等了片刻又重新出去。

紅着眼圈的鄭妍此時也恰好從牆角裏出來,見到桓妧,立即笑着點點頭,若無其事地站定看向她問:“去廁所?”

桓妧點點頭,快走了兩步,和她并排一起:“你們平時都住哪兒啊?”

“租的房子。”鄭妍對着她有些不冷不熱,桓妧想了想剛才她的表情變化,立即意識到,她把自己也劃到了“有後臺”的隊伍,因而産生了下意識的抵觸,不由抿了抿嘴,問到:“那你知不知道還有哪兒可以租房子的?我在這兒就實習兩三個月,不知道該住在哪兒。”

鄭妍不由一愣:“你家不是這兒的?”

“當然不是,我們這個是學校分配的實習,去哪兒都是學校說了算的。”

鄭妍眼中立即閃過一道亮光,方才略帶僵硬的表情也顯得柔軟了許多,立即拍了胸脯應道:“那還找什麽房子啊,你直接住到我那邊就行了,反正就幾個月的事。”

“那也太麻煩了……”

“不麻煩,和我一塊住的還有一個政府的和一個婦聯的,都是外地來的,我那是個雙人床,你跟我一塊兒睡就行。”

鄭妍立即拍板訂釘,兩人間的距離也瞬間拉近了許多。桓妧倒沒想到她還是這樣的性子,這樣倒好,也不用自己再費心思想辦法和她住得近些了。

在去廁所這短短的幾十米路上,桓妧就已經從鄭妍嘴裏套到了辦公室裏所有人的背景信息,二科除去科長主任,一共四個人,除了劉紅和鄭妍,剩下的兩個,邵衛東是縣裏國土資源局局長的孩子,而揚陽便是劉民生口中那個有個建行副行長做姑父的,至于劉紅,鄭妍說起她的時候,撇着嘴,已經顯出了滿臉不屑來。

“她啊,本來比我來的還晚,就因為搭上了李縣長,喏~人家現在馬上就要提正股了。”鄭妍冷笑裏的譏諷任是誰都能聽的出來:“這次的征地先進個人他們三個都有,就沒有我。”

說着,又抱怨了劉民生對自己有多不好,這裏的工資有多低,工作有多累……桓妧靜靜地看着她,忽然就找到了症結所在——

鄭妍之所以上不去,混的也不如意,怕是不僅僅和她沒有後臺有關系——她熱心、實在、能幹,但她并不懂得該如何經營和同事的關系,不懂該如何與上司周旋,更不懂在這樣的位置上,有些話,哪怕憋在自己心裏快爛掉了,也是不能多說的。

簡單說來,她并不适合機關。

不由問到:“那你沒想過辭職嗎?像你說的,現在刷盤子都比你掙的多,外面幹點兒什麽不比現在好?”

鄭妍立即苦笑起來:“你以為我沒想過辭職啊,只不過我一提我媽就跟我尋死膩活的,我也是沒有辦法……她希望我能靠着這個工作找個條件不錯的嫁了,至于辭職什麽的,你信不信,我如果真的辭職了,我媽她真能死給我看……”

說着,她便又紅了眼圈:“我一畢業就考到這邊來了,現在已經快兩年了,學校學的都忘得差不多,除了在這裏面,我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又會有哪兒要我?我現在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個是繼續待在這兒受氣,還有一個就是考出去,可是你也該知道,這些年公務員越來越難考,一個崗位都有幾百上千的人去争,我也是沒有辦法了啊……”

鄭妍慢慢蹲了下來,雙手抱着膝,頭埋進裏面,好半天才終于将心緒平靜下來。看着桓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好意思啊,我今兒有點難受,就喜歡啰嗦……”

桓妧搖搖頭,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她根本就不适合官場,自己又如何能按照廖13的說法,去“治本”?

似乎已經陷入了死胡同。

在這種無頭緒下,桓妧忽然想到了剛才系統發布的第一個起名為“失而複得的先進個人”的任務,心下立即有了計較,自己只要按照系統的判定去完成任務,那麽進度自然就會往前走,鄭妍畢竟不過是自己漫長人生中又一個過客,她的好壞與心情,其實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只要按照系統的指定走下去,待到系統判定自己已經完成的那一天,就足夠了。

想通了以後,桓妧立即不再糾結鄭妍的個人問題,路都是靠自己走出來的,否則就是在別人的幫助下成了縣委書記,她自己不懂得經營,也是自己的事。

想到這兒,桓妧再不過問有關鄭妍私人的事,而是把心思重新放到了先進個人的評定上。

昭陽縣征的幾千畝地都需要每一個吃財政人員的參與,下鄉進村去談心說服,而對于綜合二科來說,就是每晚都要參加的調度會和當夜趕稿出來的會議紀要,而先進個人每次會分給每個科室四個名額,主任一個,剩下的三個便由自己科室決定。

之所以會對這樣一個名額争地如此厲害,無非是因為縣裏會獎勵給每個先進個人一千塊的獎金。

就目前得到的信息來看,三個名額裏,只有劉紅那兒可以撬得動。

桓妧私下并不喜歡這樣的方式,想要為一個人掙得利益,就要去損害另外一個人的,這對誰都不公平,只是這個世上,不公平的事還少嗎?

兩人一同回了科室,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劉民生将桓妧叫到裏屋告訴她,由于現在每晚八點整都要開調度會,所以暫時先不給她舉辦歡迎會了,後者立即借竿上爬,表示以工作為重,劉民生立即滿意地點了點頭。

眼看牆上挂鐘就要到五點半,科室裏開始有人陸陸續續以各種理由“提前下班”,就在揚陽剛請完假,劉民生立即從辦公室走了出來,開始布置晚上的加班:“那衛東和鄭妍留下參會,其他人先下班吧。”

邵衛東立即站了起來:“主任,今天我有點兒事,不能來。”

鄭妍臉立即就有些垮,也不說話,直接抱臂站了起來,板起臉靜靜看着劉民生,後者面上尴尬一閃而過,最後只得說道:“那周嶺、鄭妍和我一起去吧。”

周嶺是二科的科長,平時不怎麽管事,聽說是在外面做生意,而且攤子還不小,劉民生一般沒什麽事是不會找他的。

鄭妍立即問道:“那會議紀要是我們兩個出?”

劉民生便又不說話了。

按照規矩,第一天開完會,是要熬夜将領導講話的錄音聽出來然後整理出紀要,第二天就要簽紅頭印發下去,是一天都不能耽擱的,只要少一個人,就意味着另外一個要承擔更多的活兒,加班到幾點可就說不準了。

但顯然,周嶺是不可能加班整理材料的。

劉民生找了一圈,最後只得将目光投向桓妧:“那桓妧今晚有事沒?”

這也算是一種試探,桓妧明白,只要自己答應這一次,那麽接下來的這幾個月,恐怕就再也脫不開身了,當即便想拒絕,誰知旁邊鄭妍卻先一步立即開了口:“桓妧現在住在我那兒,我們晚上正好能一起走。”

桓妧心下頓時一突,有種類似厭惡的東西立即漫至全身。

果然,劉民生一聽她這麽說,雙眼頓時一亮,立即決定下來:“那就桓妧一起去,正好跟着學學,看怎麽出紀要,這可也是咱二科最重要的一項職責……”

桓妧心下一聲冷笑,再看向鄭妍的目光,也變得和平常再無他樣。

她明白鄭妍在想什麽,無非是因為如果不拉上自己,那麽她今晚就要獨自一人加班,只是她這種小心思,讓桓妧有些厭惡。

劉民生甚至連加班飯都沒有提供便宣布了下班,只告訴二人,晚上八點要去會議室開會。鄭妍顯得十分熱情,不但主人翁一般帶着桓妧去吃飯,看她住的地方,甚至還示好般的給她介紹了許多工作有關的東西,想來她也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大厚道的。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到了七點五十。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兩人拿了紙筆和錄音筆一同去旁邊的昭陽賓館中會議室,縣裏七十個縣直單位并十八個鄉鎮黨委書記、鄉鎮長已經來的差不多了,而中間則是領導席,桓妧在上面掠了一圈,目光在兩個紅牌子上頓了頓。

其中一個是李耀文的,政府常務副縣長,主抓經濟,排名僅在縣長之下,縣裏的第三把手,也是劉紅攀上的人。

而另一個,則排在諸位縣級領導的末尾,甚至還在辦公室主任王德興之下,僅挂了一個副縣長的職位,連常委都不是,叫梁旭博,也就是明年年初,和鄭妍一同遭遇地震的另一個倒黴蛋。

正想着,會場中忽然一靜,旁邊鄭妍的呼吸整個都變得急促起來。桓妧緩緩轉頭向門口望過去,在接觸到來人視線的第一時間,呼吸頓為一滞。

☆、chapter 11 派系不是你想分

Chapter 11 派系不是你想分

桓妧活了十輩子,用過各種皮囊,對她來說,長相是最不看重的東西,一旦忽略了去,能夠掩蓋住相貌的某種強大特質,才是真正決定一個人到底是奢侈品還是地攤貨的東西。

但走進來的這個男人,卻還是出乎意料地吸引了她的目光,達五秒之久。

男人約莫在一米八五以上,穿了一件暗紋的毛料西裝大衣,做工頂級,便連肩肘處也不見絲毫褶皺,站在門口的時候,在一群平均身高一米七五且各個挺着将軍肚的官員中,十分顯眼,偏又顯得極為格格不入。

他的五官每一寸都生的極正,顯然不是現在審美中的尖下巴桃花眼,而更類似于早些時期流行過的一種“高大全”,闊眉高鼻薄唇深目,就像是拿标尺測量過,标準到不可思議,拼湊在一起,再加上微微抿起的嘴角,顯得有些不近人情,卻也更周正了,桓妧恍惚有一種錯覺,他若站在臺上,就像是新聞聯播裏,國家最嚴格标準的新聞發言人。

有人說男人可以用酒來劃分,韓式花美男就像是一杯五顏六色的雞尾酒,板正而堅毅的硬漢,則是一碗度數極高的二鍋頭……至于眼前這個男人,桓妧腦中立即冒出一瓶幹紅的模樣,提純發酵後,糖分已完全轉化為酒精,漫過舌面的時候,味蕾便會分出不同的層次,盡管矛盾着,卻又忍不住去再品一口。

相信再過二十年,這杯幹紅會轉為國釀,更低調,卻也更綿延。

【喂喂喂,醒醒!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桓妧你個花癡~~~】

桓妧怔了怔,這才搖頭微微垂了眼,心下不由為自己又一次被皮囊所迷惑而感到悲哀。

第三世她曾愛過一個男人,也曾帶給過她最重的傷害,那以後她便完全忽略了相貌,卻不想,今日竟對着一個陌生人,又失态了。

男人進來後,率先站定,而頭未動,視線卻已掃過全場,許是桓妧的目光太過奇怪,便不由在上面多停了半秒——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桓妧收回視線,見男人徑直走向了領導席,在标有“梁旭博”三個字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不由恍然。

她沒想到,這人竟是自己口中的那個“倒黴蛋”。

旁邊鄭妍碰了碰桓妧的肩,示意她在旁邊坐下,這才将嘴巴湊近她的耳廓,小聲問道:“怎麽樣,是不是很帥?”不待桓妧回答,便立即興奮地将梁旭博的事跡如數家珍般倒給桓妧:“聽說他才26歲,現在已經是副縣了。”

“那有什麽。”桓妧聳聳肩,“官場上這一套你又不是不知道。”

桓妧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人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年輕,再仔細看過去才發現,竟是男人身上的某種氣場,直接掩蓋了他的年紀。

鄭妍聽她這麽說,立即便有些不快,忙辯解道:“才不是,梁縣長到這個位置全是靠自己拼起來的,你不知道,他一年前從國外回來,因為政策關系直接考的副科,後來連續兩次考試,到正科再到副縣,都是憑自己一步步上來的,全縣都知道,他身後根本沒什麽背景,你不知道,梁縣長可是我的偶像……”

“一年考了三次?”桓妧玩味地看了梁旭博的位置一眼,面無表情地指出裏面最大的Bug:“可是我聽說,這種考試,都必須要在一個位置上待滿兩年才能參加。”

這事顯然鄭妍是知道的:“沒辦法,他運氣好啊,那兩次正好省裏政策寬限,沒有标注這個條件。”

桓妧這才勾了勾唇。

原來梁旭博的背景,已經到了省級甚至以上。

她曾聽說過一個故事,某縣縣委書記的親信為了進縣委辦直接成正科,全市竟組織了三次同樣的考試,直到那個人考進去——這種一步登天的途徑,其實還是為極少數人服務的。

忽然就感覺不到趣味了,男人在自己腦海中的形象再次充實,甚至定格起來:某個政治家族下來歷練的小輩,待不了幾年,只要能稍微出點政績,便會直接坐火箭一般迅速蹿升上去,再看看鄭妍滿臉崇拜的表情,不由垂了垂眼。

這個姑娘注定會暗戀無果。

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這點內幕想必縣裏至少有幾個高層能猜到,且肯定有要靠攏過來的,只是為什麽梁旭博還會在明年年初因被排擠而入京拉指标——甚至連随行的秘書都是臨時配備的?

想着,縣委書記和縣長一行已經走了進來,場中立即安靜下來,不出片刻,除了電視臺,就再無站着的人。

會議按照程序開始調度征地進程,五個征地指揮部先後做了表态發言,其中第一指揮部的指揮長便是常務副縣長李耀文,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已經禿了頂,這一坐,本就突出的大肚腩就變得更顯眼了,他說話慢條斯理,帶着一股子濃濃的昭陽味兒,桓妧轉而側身問鄭妍:“李縣長是昭陽人?”

“可不是,聽說他以前和王主任還是小學同學,都是昭陽的。”

桓妧便又看了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王德興一眼,用筆在本子上輕輕劃了兩道,從旁邊看過去,和走神無異。

第四指揮部很快便彙報完畢,而後是第五指揮部。縣委書記林杳出乎意料地停了一下,用食指和中指在紙上彈了彈這才叫道:“第五指揮部,旭博你來說說。”

整個會議室的視線,立即刷的全都轉了過去。

後者始終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坐在椅子裏,看上去閑适,但從上半身肌肉線條的走向上,桓妧卻可以肯定,他的背一定挺得很直,且并不如肉眼看到的那樣,靠在椅背上。

聽點到自己的名字,梁旭博不緊不慢拿起自己面前一份材料,用平仄無波地标準普通話念道:“第五指揮部,完成簽約進度34%,兌付90%,清表為零,預計下次調度會前,簽約率将達到……”

人群中開始有極小聲音的議論,桓妧下意識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進度表,現在征地已經過半,平均簽約率已達到57.6%,甚至第一指揮部還差一戶就能全部完成了,相比這個成績,第五指揮部等于是拉了全縣的後腿。

作為指揮長的梁旭博,首當其沖。

果然,他剛一彙報完,縣委書記林杳就直接皺起了眉:“旭博啊,我們上次調度會上就規定了,這次達不到50%的鄉鎮和縣直單位一把手都要上臺做檢查,但第五指揮部這個情況……”

他停了一下,顯然是想讓梁旭博自己知趣些,接下去,誰知對方卻偏偏根本就沒聽明白一般,仍然一臉嚴肅地看着他,好像聽得還挺……認真。

桓妧心中不由一笑,這人比自己想象的要有趣。

但氣氛總不能這麽僵持下去,剛要看他怎麽應對,旁邊坐在縣委書記左手邊的縣長潘志強就已經打起了哈哈:“小梁這是剛來我們縣,對縣裏的工作還不夠了解,也情有可原,我看這檢讨,也就不必做了,下面第二項吧,鄉鎮長彙報,第一個萬照鄉,劉莊做準備……”

卻是一個轉折,直接自然地搶到了林杳的主持權。

只這一剎間,有類似于怒氣的東西從林杳眼中劃了過去,而旁邊的組織部長則立即對着梁旭博笑了笑,頗有拉攏之意。

也不過這幾秒鐘的功夫,兩方人馬間就已經來了一次交鋒。桓妧挑了挑眉,從各人面上的表情,立即品出了昭陽縣領導班子的勢力劃分。

立即轉眼去尋梁旭博的反應,意外的,他依舊維持了先前的表情,好像什麽都沒看懂。

此時大家的視線已經重新回歸之前的狀态,該發呆的發呆,該玩手機的玩手機,該記錄的記錄……桓妧看向梁旭博的視線,便由此變得有些突兀其來。

對方顯然對視線一類的東西十分敏感,眼尾餘光瞬間掃過,梁旭博睫毛動了動,依舊波瀾不興。

第一位鄉鎮書記已經站了起來,桓妧從琢磨中醒過來,第一時間判斷出了一件事:梁旭博不屬于任何一個陣營。

無論是林杳夾槍帶棒地批評他也好,還是縣長潘志強直來直去地維護他也好,其實都是在拉攏,梁旭博這塊一畝三分地,已經成了實力雙方再次拉鋸的戰場。

從這一方面來說,他既可能是香饽饽,又可能是棋子,無非是看他要怎麽來選了。

梁旭博現在所處的位置,可以說十分微妙,若是常委會議還好些,但若縣級的決策中,秉着機關領導單數且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再看現在的勢力劃分,他這一票就顯得極為重要了。

“劉莊這邊的違章建築一定要按時拆除,我和潘縣長上次去的時候還沒有,這怎麽一聽說要征地,雞棚豬圈全蓋起來了?旭博,你心裏到底有數沒?該補償的地面附着物有多少?我這兒再強調一遍,不該補償的縣裏是一分錢都不會給!”

劉莊鄉正好分數第五指揮部,就屬于梁旭博的任務範圍,但偏偏征地責任單位是財政局,財政局在全縣都是大爺,掌握全縣財政大權,是縣委書記林杳的勢力,別說你一個不是常委的副縣長,就連縣長潘志強他們都敢不買帳。

更何況,劉莊鄉的黨委書記和鄉長兩位黨政一把手,全都是林杳的人。

如今在會上,林杳的矛頭,在一次指向梁旭博,自己的分管範圍,若是再用一個不了解縣情來解釋,就真心說不過去了。

已經有不少嗅出味道的伸長了脖子,打算看他的笑話。

☆、chapter 12 稀泥不是你想和

Chapter 12 稀泥不是你想和

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一直面無表情維持着一個姿勢的梁旭博,在衆目睽睽之下,忽然勾了勾嘴角。

就好像是遇到了什麽好笑的事。

接着,他不緊不慢的聲音便透過桌前的話筒傳了出來,偏一雙眼睛盯着劉莊鄉的黨委書記,看似平靜,若只略微分辨下,卻還是能找到一抹半分的譏諷:“劉莊征本次征地1378畝,涉及到209戶,其中進地丈量前雞棚數為135個,豬圈98個,果樹27.33畝,經濟林作物46.5畝,地表其他建築21個……征地組進駐後,一夜間蓋起雞棚86個,豬圈19個,新栽樹木15.14畝,其他建築附着物9個,而第二日晚上,又壘砌雞棚43個半……”

見他連看都沒看手邊材料一眼,桓妧立即意識到,這人該是對數字一類的東西十分敏感。

領導席上梁旭博一邊說着,一沓照片便直接丢到了桌子上,聲音幅度沒變,偏偏讓人覺得涼了許多:“至于這麽快就能蓋起這麽多東西的原因……”他看了眼桌上因丢擲而散開成一排的照片,微微垂目,重新恢複成剛才的表情與姿勢,再不開口說一個字。

秘書科房明立即将照片草草收起,立即遞給了林杳。

盡管只是匆匆一瞥,桌上餘下在座縣領導就都已經看清了上面的內容——

暮色剛起,一群人已經在熱火朝天的蓋雞棚、栽樹苗……不偏不倚,在旁邊站着指揮的,正是劉莊鄉黨委書記郭大壯和鄉長李軍生!

衆人徒然一驚!

來了一個多月不吭不哈的小梁縣長,這是要拿劉莊鄉的一二把手開刀了!

會議室裏立即傳來一片細細碎碎的衣料和椅背的摩擦聲,稍微嗅出點兒味道的俱挺直了腰杆,恨不得脖子長的能伸到那照片上去,此時林杳剛才還義正言辭的臉,已經變得有些青。

他在會上說的信誓旦旦,只要發現問題就一定會秉公處理,如今這照片在手裏只覺一陣陣燙手,劉莊鄉的一二把手都是他的人,黨委書記郭大壯更是跟了他十幾年的老部下!梁旭博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要靠向潘志強了嗎?

林杳神色不定地看了梁旭博一眼,卻見對方正氣定神閑地舀起桌上的茶杯,垂眼喝水,仿佛這些照片,根本就不是他抛出來的一般,偏手邊潘志強将自己手中的照片拿了過去,面上喜色一閃即逝。

林杳的臉徹底黑了。

若是梁旭博偏了過去,那麽在縣級會議上,自己将不再占據優勢,偏偏梁旭博如此年輕,而縣裏至少有兩個常委到了要退下的年紀,誰又敢說,到時候頂上去的一個不是他呢?但若真成這樣,那麽最重要的常委會自己就必然會被壓制地死死地……

不行,劉莊鄉這樣的大鄉鎮,絕對不能再讓出去了!

這麽一想,便立即做出了要保卒的決定,面上黑氣也收了大半,然後全部轉為凝重。

“剛才旭博縣長反映的情況,很引人警醒啊!我沒想到在我們昭陽縣項目建設如火如荼的關鍵時刻,竟還有黨員幹部拖全縣的後腿……雖然是為了自己治下的百姓謀利,也許你們的出發點是好的,但如果是建立在損害國家財産的基礎上,是絕不能允許的!這是思想覺悟上的缺陷!是對黨性認識的不足!因此,我建議對相關鄉鎮領導予以暫時離職處分,征地期間一切事物由副鄉長主持,你們兩個專職入戶征地去,什麽時候征完了,再恢複工作!”

他一宣布完,不少人臉上立即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征地就目前來看乃是大勢所趨,這些土地早晚都會被縣裏征收規劃起來,一旦完成,就會重新恢複工作,因此說的什麽暫時離職專職征地,明白的人都知道,其實根本與沒有處分無異。

林杳說完就立即看向梁旭博,只要等他點頭,那麽憑着自己的威信,這一頁就能輕而易舉地接過去。

“林書記說的很對,只是我覺得,這個處分,是不是有點兒輕了?”

偏對方根本沒有看任何人,組織部長趙頌國就已經在潘志強的示意下接過了話頭,縣裏兩大勢力因為這個由頭,再次産生了碰撞!

群工部長立即附和道:“說的是,而且由于這兩個人的以公濟私,給小梁縣長的工作推進帶來了最大的阻力,第五指揮部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落後,要我說,既然劉莊屬于第五指揮部管轄,那直接聽聽小梁縣長的看法豈不更好?”

說着,已是頗為和顏悅色地看向梁旭博,若是仔細分辨,似乎還能琢磨出一兩分商量的味兒,明顯已是在拉攏。

戰火再次引回點火人身上,視線所及,衆人忽然就發現,小梁縣長這狀态,似乎也太安靜了些,旁邊一桌子吵得不可開交,偏他一動不動樁子似的坐在椅子裏,跟看西洋鏡似的……

聽到點了自己的名字,梁旭博這才緩緩擡了眼,從左到右依次掃過在座十幾人,雙眸黑沉黑沉的,偏外延的部分,可能是因為燈光的關系,竟隐隐能看到一絲墨綠,就像是帶了隐形眼鏡,漂亮,卻更覺得壓抑。

“既然林書記都這麽說了,”他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風輕雲淡地笑道:“那就這麽辦好了。”

說完,重新垂下眼,面無表情地坐了回去。

縣長一方人馬,臉色立即就僵了。

桓妧因着他這種油鹽不進地态度,差點就笑出聲來。

這個梁旭博,合着他倒好,既起到了敲打的目的,又誰都不得罪,在其他人為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争得臉紅脖子粗的時候,他這明顯是在和稀泥嗎!

正偷笑着,桓妧心揚眼看了他一下,只見鬓角有些微碎發随着他微微收颚的動作掃了下來,留下一小片陰影,心裏忽然咯噔了一聲,立即意識到,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繞在自己腦子裏的問題,終于有了答案——

這個小梁縣長,竟然沒想過要投靠任何一邊!

怪不得一年後的他會發生那樣的事,其實按照他原本的意思,這件事也許能行得通:兩邊都不靠,那麽他這一票便是雙方都要拉攏的目标,在這種争奪中,他只要略施手段,就能很容易達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久居官場之人,顯然都不是傻子,這樣另類的手段,若是一個不小心,就會引發的另一個極端便是——他會被所有人排擠!

顯然,時間會證明,梁旭博會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她這是第三次看着梁旭博發呆,這次的目光裏,又不自主帶上了兩分同情,坐在領導席上的男人背部微不可查地僵了僵,卻沒有像之前一樣,轉頭順着視線看回去。

他似乎不用确認就已經知道了是誰。

接下來的會議裏,雙方顯然還沒從剛才的大轉折中回過神,會議又繼續開了一個多小時,便在最後林杳的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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