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說……什麽?”鄧七哽咽說道,仿佛不相信,或者說不敢相信。
言姝不知該多說什麽,畢竟女子未曾多交代兩句就去了。
鄧七嘆口氣,一時就那個抑制不住将骨灰護在懷中哭出來。
一個大男子還是這般年紀,就這樣肆無忌憚的哭着,把持着的門扇給他的動作弄得搖搖晃晃發出嘎吱的聲音,言姝垂目,準備離開。
“姑娘!”
她回首,正見鄧七忙的跨出門檻。這時她才發現,他是個瘸子。
一瘸一拐的走着,生怕一步沒踏穩就摔了。他眼角晶瑩閃爍,瞧來十分可憐,“姑娘求你告訴我……告訴我你在哪兒見到她的?”他面上有害怕也有小心翼翼。
言姝冥想,“在一處……很遙遠的地方,我見到的是她的屍骨,在她身上有一行紙條,便是方才我所說的。既然遇見了我便順手幫了她,将其屍骨燒成灰帶過來給你。”
其中她編了個謊,大抵意思是沒錯的。
鄧七轉首看着銀杏樹下的墓,邁着沉重的步子緩緩走過去,徒手刨開墓地,将那骨灰小心的放在哪兒。
“你終于……回來了。”他撫着墓碑,上面雕刻着——愛妻阮瑩之墓。
“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小感情要好。待到既定年歲便成了親,誰知道不過成親十日她就突然消失了,從此了無蹤跡,無論我如何遍尋都沒有她的消息。多方打聽才知道附近鄰城也有幾起類似失蹤的事件。”
他突然說起來往事,或者說一時間克制不住終于想講心裏的話訴一訴。
原本要離開的言姝聽到他的話改變了主意。她走過去,看着那年歲已久的墓碑,上面灰塵不顯,說明這男子經常看望。
“你等了她三十年。”
“我曾想過,她是不是對我不喜了為何遲遲沒有回來。最後我還是相信她不會的。成親前夕我說我想在成親之日喝她親手釀的酒,沒想到她就花了三天三夜時間釀了數壇給我放在後院。我還記得她親手給我的繡的荷包,每一針每一線都傾盡她的心血。還有她拿手的桂花糕,三十多年沒吃了,還能記得那味道。我們曾經約定要生一對兒女,教他們采茶,品茶,泡茶。等日後他們出息了,我同她也可盡享天倫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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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般說着,言姝卻覺得他的背影更加蒼老了。
“這衣冠冢原本就是我的假想,我希望有一日她還會回來,那時候我就将這墓毀了……”
言姝想到當日女子那般瘋狂的神情,她狠狠抓住雲弈的手也是想不放過任何一絲機會。那樣暗無天日的夜,她的魂魄恍恍惚惚待了三十年,該是多絕望。
沖破牆身那一刻,她想必是輕松的。可惜……她終究是死了。
而現在,她将骨灰帶回來,無疑給了鄧七一個答案。這個答案她不知道是不是對的。
“我想,她一直是念着你的。”
鄧七手指撫上墓碑,他嘆口氣,“也好……也好。”
言姝覺得他這二字不對勁,還沒反應的時候,鄧七就一頭撞上墓碑,血流順着他的腦袋和墓碑流落下來沁入土地。
“你……”
鄧七躺在地上望着天,這一刻他的眼睛是清明的,并且臉上浮上淺淺笑意。
“這三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無人知道我心裏的痛楚……那年冬天我喝醉酒,夢到了她,恍恍惚惚的跑出門,不曾想從樓梯上摔了下來,這腿從此也就毀了,我開不了茶樓了。但我沒忘記承諾……門前銀杏樹,樹下兩對酌。”
他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他緩緩閉上眼沒了氣息。
“門前銀杏樹,樹下兩對酌。”言姝低聲低喃,側眸看着茂盛的銀杏葉,它好像感知到什麽,一夕間樹葉如狂風驟雨般全部抖落。
從此變作枯木。
言姝說不出心裏的煩悶,她為什麽要煩悶?
為什麽
……
梵樂到的時候發現長老早就在了。
打量了這座茶樓倒是清淨,果然是長老喜歡的。
店小二這邊殷勤的給言姝上着茶,一個擡眼便瞥見正走來的紅衣女子,面上帶着純粹的笑意,瓜子臉大眼睛,瞧着甚為讨人。
“這位姑娘……”
“我找人的。”梵樂笑着,一屁股坐在言姝旁邊,親昵的抓着言姝的胳膊,“長老~”
見她倆認識,小二就不必多說,幹脆跑到不遠處一邊擦拭茶杯,一邊悄悄看着這邊。
真漂亮啊~
言姝轉首就對上梵樂的燦爛笑容,果然是小丫頭長大,眉眼間也張開許多。原本就是沒人胚子,現在當真成了靈動的嬌俏美人。
“這一月過得如何?”
梵樂仰首看着上空想道:“還好吧,就是追風比較吓人,我帶着它剛進一個小城,結果追風所過之處把那些人吓得全跑了。最後還有人報官,趁着官府趕來之際,我就帶着追風跑了。”
她說得起勁兒,把這一月在凡間所見所聞一股腦全部告訴言姝,這一說就是一個時辰,随後言姝不得不打斷她:“那……雪月鳥你可尋得?”
梵樂這才反應過來,忙的将懷中的小罐子交給言姝,“這可是我在深山老林受了七天七夜才等到的。”
言姝注意到她的神色,似乎在給出小罐子的時候想到什麽不愉快的事兒。
“可是發生什麽意外。”梵樂的性子她是了解,這孩子藏不住心思,也喜歡把喜怒哀樂表現在面上。
這好不容易見到一直依賴的人,梵樂抛去那些矜持,扯着梵樂衣袖撒嬌道:“就一個臭道士,非說我殺生,我說他又不是佛門中人,再說我只是要那雪月鳥的眼淚,他還是依舊阻止我,添了不少麻煩。”
“噢,那你是如何擺脫他的。”言姝幫她倒了杯茶,想必是得到她的消息便急匆匆趕過來,以此路上連口茶水也沒來得及喝吧。
梵樂不客氣一飲而下,憤憤道:“哼,最後啊許是老天爺幫忙,好像是他什麽表哥在的什麽雲華道觀出事了,他就趕緊離開了。”
“姑娘可說的是附近的那座雲華觀?”小二不知是聽牆角太走神,這一步一步挪的都快挪到跟前了。
梵樂的話被人打斷,面上明顯不悅,不過還是耐着性子問道:“怎的,你聽過?那雲華館就在這附近?”
沒這麽巧吧?
看小二神情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事,言姝靜靜抿口茶,聽他繼續道:“二位姑娘不知,那雲華觀在一月前失火,後來道觀裏的道士都瘋了。這浔陽城的百姓都說是那道觀做了什麽壞事遭天譴呢。”聽他說得有聲有色,并且還義憤填膺,似乎贊同方才說法。
“壞事?”言姝抓住這兩個字,小二嘿嘿一笑接着道:“姑娘你不知道,這雲華觀的觀主仗着有幾分本事,一直橫行霸道,道觀裏的道士也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每次下山都是一副死人模樣,嚣張得很,我記得半年前一個書生回怼了一句結果就被那些道士打成殘廢,書生的爹娘報官,官府就互相推脫,到現在都沒個着落呢。”
“太過分了。”梵樂聽着,一下站起來頓時吓着說得開心的小二。
“那道觀的道士怎麽會瘋了呢?”言姝繼續問道。
小二擦擦汗,“這還是定日上山去送菜的菜農說的,就一夜之間,雲華觀燒了大半,裏面的道士啊,一半死了一半瘋了。唉……大概真是天譴吧。”他說着,瞥見有新的客人,忙的說了句便趕去上茶。
梵樂手指觸着桌面,緩緩坐下來,“長老,這事兒我怎麽聽着越發不對勁兒呢。”
言姝低眸看着茶杯邊緣,氤氲萦繞,她指尖輕蹙在茶杯口,熱氣竄上來。
“難道那臭道士也瘋了,不對……或者死了?”梵樂說着有些恍惚,還是不願相信。
那幾日時時同她作對,态度還那麽……嗯,對。比她還嚣張,哼!現在想起來也好氣哦。
“長老,你着急回魔族嗎?”梵樂抓着言姝的手道。
原本還要去尋眼睛的,自然不準備回魔族,不過一對上梵樂的眼睛她便知道她在想什麽。
這丫頭啊,就是好奇心重。
“追風呢?”
“在……在附近的林子裏。長老放心,它絕對是大王肯定安全。”這一點梵樂可以拍着胸脯說。
“先去找追風吧。”言姝将銀錢留下便轉身而去,梵樂木讷的在原地頓了會兒,半天才回味過來長老的意思,忙喊道:“長老,你等等我。”
趕到梵樂所謂的林子裏,追風的确是在很愉快的追着蝴蝶,許久不曾見到主人,這下可把它激動壞了,忙圍着她轉了諸多圈圈。
“哎呀,追風你別轉了,我都快暈死了。”梵樂略帶嫌棄道。
言姝俯下身點了點追風的腦袋,追風立馬乖巧下來,見她将梵樂交給她的小罐子遞給追風,“把這個帶回魔族,交給……交給東方長老。”
上次同雲弈離別時,她便将煉雪魚的眼睛交給他,讓其帶回給東方,如今加上這雪月鳥的眼睛,恢複起來便會加快些時日,也可免去不少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