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老樵夫還在絮絮念叨,顧清眠沉默片刻,終究不知說什麽好。

手裏的瓷碗美則美矣,但裂痕清晰,條條分明,到底不如當年。

菡萏瓷,許是再難見到了。

顧清眠垂眸,将瓷碗遞給他,卻輕微一頓。這一怔愣極其短暫,微不可查。天上的鳥雀回旋落下,樹林一片靜谧。

老樵夫神神叨叨,景德挽着他爺爺,無暇分神,倒是萬木春感覺胸口的玉佩猛地一蹦。他的眉毛也跟着大跳,隔衣按住玉佩,心底傳音道:“祖宗,就一會兒,能不能忍忍!”

萬木春叫苦不疊,這玉的的确确是好玉,但可惜早已通五感有六識,成了妖。這祖宗最厭煩別人碰它,修為又遠在萬木春之上,鎮壓得萬木春只好把它懸在外頭,往凡人聚處鑽。

哪曉得今天突然冒出個顧途,直勾勾盯着玉佩看,總讓他覺得這人認出了什麽。

玉佩沒有出聲,但萬木春無端覺得他冷笑一聲,憑空打了個寒顫。

顧清眠看了眼萬木春,但見他神情凝重,作西子捧心狀,關切問:“萬道友,可有不适?”

萬木春心中咆哮,面上平靜,冷聲道。

“不曾。”

盡管菡萏瓷未煉成,但顧清眠治醒了景承,景家爺孫便央他留一宿。他也笑納,随意脫了外袍往地上一罩,馬虎算作床。

衣袍雖不顯眼,卻是上好的料子,勾在地上扯出幾道裂口,顧清眠混不在意,湊至萬木春跟前,拍他肩問:“萬道友,接下如何?繼續留在景家?”

萬木春不動聲色讓開,眼皮一掀,冷冷道:“未必,明早可能去翼州。”

顧清眠笑道:“可巧,我也去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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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木春:“哪個翼州?”

顧清眠:“羽田共的翼州。”

萬木春一頓:“許是我念得不準,是去豫州。”

顧清眠:“可巧,我也念得不準,我也是去豫州。”

屋外蟲聲悉悉索索,一聲疊着一聲。

萬木春沉默片刻,看向顧清眠,對方那張臉面帶笑意,一時竟看不出是真傻還是假傻。他又頓了頓:“老爺子現下情況不好,我要呆上一兩個月再走。”

顧清眠拍手笑道:“太巧了!我也預備呆上兩月再走。”

萬木春:“……”

這位兄弟,你圖謀不軌也表現得太明顯了。

萬木春客氣道:“是麽。很好。”

語罷,他躺下,翻身道:“天色不早了,快些睡吧。”

長夜漫漫,各懷鬼胎。

月色在夜色中掙紮,到底不敵,漸漸消隐,徒留墨色的雲欺瞞天地。

唯有顧清眠一夜好眠,醒來定神一看,發覺萬木春已然不見。

消失的不止萬木春,還有景家人——想來這人怕顧清眠遷怒,帶着景家爺孫一并走了。

顧清眠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對了,夜裏也能走。”

他嘴裏驚異,手頭卻不急,只是不緊不慢爬起,披了那件外袍,去了屋外。

春陽正好,哪怕被樹蔭遮掩,也散下斑駁的光。

顧清眠于懷中摸了摸,悠悠摸了面手帕出來,在掌心攤開。

帕子顏色素淨,無甚花樣,只包着幾粒糖丸。他撿出一粒吃了,咂咂嘴,似乎嫌不夠甜,掏出個玉瓶,澆上厚厚一層糖霜。細碎的粉末簌簌灑落,從帕子邊散開,散發甜膩的果香。

顧清眠食指與拇指夾起一粒糖丸,舉了正對陽光,漸漸上移,而後——對上一雙錯愕的眼睛。

顧清眠笑了:“哦,元嬰?”

樹上人沒想到自己會靈力驟失現出身型,大驚失色,顧清眠指尖一碾,糖丸猛地炸裂成碎片,一片飛入那人嘴中,剩下的猝然四散,帶出勁氣,若滔天巨浪打在樹上,震得一排高樹紛紛抖動,“砰砰”栽下人來。

大部分人立即昏厥過去,唯有那人醒着勉強扶着樹。

那人瞪大雙目:“嗜靈散!”

“怎麽可能?”

嗜靈散,吞靈嗜氣之藥,品質越高吞掉的靈力越多。然而此藥稀缺難煉,非正道手段,多用于香爐焚燒,暗地陰人。

哪有用手帕一裝一把,光天化日下放出來曬的?

此人爬起欲逃,卻胸口一燙,滾落于地——這藥裏,還混了其它東西?

顧清眠走至跟前。

“萬木春是個什麽人,區區金丹散修,惹得元嬰追殺?”

他頗為疑惑:“不比玄門,這人間,元嬰可不大常見。”

那人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個人,顯然不止金丹!

他們,他們竟追錯人了?

顧清眠笑道:“貧道甚奇,他身後跟着七個元嬰監視。”

“身上更是有極品追蹤香。”

既然用了追蹤香,想必萬木春的這張臉,也不是真的。

巧的是,但凡丹藥顧清眠無所不看,無所不煉,身上追蹤香只多不少,這一味方子他也有。幹脆昨晚動了手腳,借說話之際,将萬木春身上的追蹤香換到了自己身上,給他重下了一個。

“天地之大,你我能相見,也是有緣。”顧清眠笑道:“可要說一說,追蹤的到底是誰?”

殺手并不想同他“有緣”,即刻想吞毒自盡,卻被顧清眠手下一卡,扼住咽喉:“經脈紊亂,靈氣逆流,當吃藥了。”

殺手一噎,卻聽他貼耳笑道:“怎麽,你想便宜了別人——”

“這群人裏頭,總有一個想解琉璃當鋪的毒吧。”

琉璃當鋪位處扇谷深處,做的是人命買賣。以毒養殺手,拿命當錢財。

殺手:“不可能,琉璃當鋪的毒無人能解——”

顧清眠笑:“回魂丹呢?我再給你一條命。”

那人兩眼驟然放光,卻又漸漸熄滅:“你?舍得将這樣的好東西給我?”

顧清眠笑道:“信不信由你。”

殺手冷笑,剛想開口,卻突然瞧見了什麽,嘴裏一停,險些咬着舌頭。

一只蝶悄然出現,翩翩落下,停于顧清眠指尖。那是只白翅墨邊的蝶,若宣紙潑墨,工筆勾勒。

顧清眠将指停于頸項,蝴蝶散落成紋路,覆上他肌膚,劃入衣襟深處。

這人見識不淺,認出這是丹蝶。丹蝶實則是一味丹藥,以暗影殘荷為引,丹修的心頭血,各種稀有藥材混合,煉化成丹。再磨碎做汁,紋入身上。

丹蝶可感知各種微弱氣味,分辨相似藥材,亦是丹修至寶。

玄門之中,唯有大門派扶持的頂級丹修才能煉出丹蝶。這元嬰修士長這麽大,也就聽說過,哪料得有朝一日能瞧見真的?

難怪他能分辨出程舟身上的追蹤香!

回魂丹已是仙門極品,于顧清眠眼中,卻遠比不得青冥玉。

若是能弄清萬木春身份,做個順水人情将玉換來最好,若換不得,摸上兩把,借着煉幾爐丹也是好的。

他又問:“說罷,為什麽追蹤他。”

殺手這下信了,開口道:“程舟。”

“他是程舟。”

這下顧清眠愣了。

萬木春是程舟?

想不到,居然還是故人?

幾年前丹閣事變,焚琴道人叛出清寒觀,攪得九州風起雲湧,程舟一舉成衆矢之的。

一介散修,手握清寒劍法,身懷清寒丹術,清寒觀懸賞追殺,諸門派虎視眈眈。魔道明面搜尋,正道暗地追蹤。上天九霄,刮地三尺。

此人能活到現在,也是本事。

顧清眠颔首,将一粒回魂丹喂進那人口中。

殺手心一橫,吃了下去。

顧清眠退後一步:“噬靈散藥性偏重,一個時辰後自會散去。”

他轉身欲走,卻被人叫住:“恩人且慢!附近還有另一批人在搜尋,可能與你有關!”

他扭頭,聽那殺手道:“我們有個兄弟,昨兒發現,有兩人在附近徘徊。”

顧清眠:“嗯?”

殺手皺眉道:“是家刀。”

玄門之大,争端衆多,人命買賣較人間也更加昌盛。昌盛了,做這行的就不少。除了琉璃當鋪這類魔道,還有各門派自己養的。這類殺手修為高能耐大,隐蔽性和技巧卻不如正統魔道出身,常被稱作家刀。

野刀往往看不上家刀,他們只是嘲笑一番,沒有在意。

只是——那人道:“聽說,他們在清寒觀的傳送點,搜尋一個精通丹道的劍修。”

顧清眠擺手道:“啊,沒事,他們搜得應該是程舟。”

“畢竟,貧道只是個略通劍道的丹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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