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待得過了一日,二人溜出山洞。又躲了幾日,繞過許多地方,确認安全後,二人找了處村落,安置了景家祖孫。
程舟已然窮得叮當響,反是顧清眠掏出了二三古董,換了一筆銀子。甚至他摸索許久,竟不知從哪個旮旯角裏,摸出一塊菡萏瓷的碎片來,直把景承喜的暈厥過去。
顧清眠最後想了想,又留下一塊精美玉牌道:“日後若有麻煩,便捏碎這牌子。”
思考到凡人力氣,他又補充:“砸了也行,多砸幾下。”
“只要我還在人世,必定相助。”
程舟低語:“你将上頭陣法卸了不就好?”
顧清眠:“不瞞程兄,我不會。”
程舟:“……”
“念口訣也可,幫你做的人應當說了。”
顧清眠:“不瞞程兄——”
“你忘了?”
“程兄知我。”
程舟不想知他,程舟只是扶額不語。
景家二人千恩萬謝後,顧清眠便同程舟上了路。
程舟有一面人|皮面具,千變萬化,很是方便,顧清眠則吃了顆易容丹,變做另一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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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程時,他側了頭,瞧見一只麻雀飛過,撲棱棱帶起細微風聲,終于化作天際一點墨。
“顧道友。”
程舟摸出一張遁地符,伸手拉他。
顧清眠颔首,仔細将玉用靈力包裹,而後握住程舟的手。
頃刻間,天旋地轉,黃褐色的土撲進耳鼻,嗆得顧清眠喘不上氣。待得眼前清明,已然到了一處城外。
程舟強拉着顧清眠整理儀容,扮作兩個書生混進凡人深處。
進城,打尖,入住。顧清眠一問三不知,一說三不懂,若非他連仙門中事也不清楚,程舟都要猜他是哪家大門出來歷練的弟子。
還是沒教導完就走丢的那種。
程舟在玉祖宗的指導下,要了兩間上房。距離百劍冢開還有十來日,他們尚可休息幾日,做足準備。
程舟本想囑咐兩句,要千萬小心玉,後來想想,好像顧清眠遠比他寶貝多了。
如此作罷。
那一頭,顧清眠一進房中,将好幾個符咒拍在門上。而後便找了個玉碗出來,倒了滿滿一碗靈泉,将玉佩小心放入。
冥玉入泉,泛出瑩瑩碧色。
他滿意端詳片刻,心裏直嘆,可惜自己走得匆忙,沒能把丹山裏的丹爐帶來。
他現下想煉的是一味古方——百川散,取自海納百川之意,成品能以單獨的魂體做容器,吸收容納其他靈體生滅輪回之力,時日足夠可集萬物變遷,蒼生氣象,有改天換地之能。
然而此散工藝複雜,極其難煉,稍有纰漏便成殘渣,成品早已多年不見,當世唯獨百魂教還留有方子,不斷在煉。
百魂教本叫算教,修得是天機,門下弟子各個神神叨叨,與世無争,是算天算地算風水的仙家大派。然而萬年前,當中一位天才丹修煉出百川散,聚天地靈力将算教做成山水福地,惹得衆門眼紅,強取豪奪,爆發一場修士大戰。結果搶奪中丹修不堪折磨,年少隕落,百川失傳。
算教傷筋動骨,死屍遍地。其掌門無奈之下只得放出丹方。此方十分奇怪,明明是聚福之物,所用材料俱是天下極兇極煞,衆門不信,可搜遍算教上下而不得。最終有一門做主,派各門下頂級丹修,花費數年,照着方子,以算教掌門魂魄為容器,算教為丹爐,聚集所有材料,煉了此方。
結果出爐那日,凄風苦雨,山崩鬼泣,掌門頃刻間魂飛魄散。而算教一大福地,生生變成了這九州至煞之地。終年陰雲籠罩,別處刮風,那裏刮得是淩厲劍氣;別處下雨,那裏下的是毒——無藥可解的毒。那的土就像扇上糊的紙面,一戳就破,動辄便塌。又因靈力消散,屍鬼之氣盛行,一躍成為魔道聖地,今人稱——扇谷絕地。
而算教剩餘弟子不願離開,仙門又沒有活路,生生入了魔,成為曾與枯葉谷齊名的四大魔教之一——百魂教,駐紮扇谷絕地。
他們行事極端,殺人如麻,卻還在不斷煉百川散。不過煉得都是殘次品,對修士損傷極大,再無聚靈之效,反而噬魂奪魄,助魔功精進。門下訓誡:“仙魔一念。”
顧清眠當年聽聞也曾唏噓不已,不過身為丹修,他卻隐隐期望,若能與那天才丹修見上一面,論論丹道,該是何等快意。
可惜了。
可惜了。
百川散的丹方并非保密,顧清眠早已爛熟于心。但沒有丹爐他實在不敢下手,失敗是其次,魂飛魄散也是其次,可萬一傷着玉就不好了。
青冥玉是寶貝,應當流傳百世。
他心底思量着得去尋件極品丹爐。百川散的材料他也有,不少是求顧三清,花大手筆要到的。還好收集齊時顧三清叛出清寒觀,掌門收了他的白冥玉,不然他已經着手煉了。
又過了片刻,顧清眠深吸口氣,終于覺得自己實在等不住了。
他自我安慰:算了算了,不能即刻煉百川散,可以先将基礎材料打磨起來,多備幾份。
如此一想,他立刻歡喜起來,樂陶陶從儲物袋裏摸出一個冷海玉盒,小心打開,取出其中的暗影殘荷。這花出自妖界長生谷,又名幻花,是三大仙門之一,浣花境的境花。據說此花生如墨色,有正正好一百朵花瓣,能幻作人心記挂的最美妙之物。可惜十全十美,天道所妒,反而一生即滅,花開便敗。
太過完美,故名殘荷。
唯有在花開一剎采下,封在萬年寒冰裏,用清寒觀冷海浸泡千年的玉盒裝下,方能維持它一年不敗。以清寒觀掌門與浣花境境主的交情,以顧清眠如今分神丹修的地位,也才險險維持一年一朵的分量。
顧清眠一煉上丹就渾身舒坦。他将寒冰托在眼前,凝神屏息,以靈力震動心脈,逼出一滴心頭血,化在天山靈泉中。
泉水緩緩浮起,成一團水霧,包裹住寒冰。
水霧伴着隐隐猩紅,缭繞間腐蝕萬年寒冰。顧清眠目不轉睛。眼見着兩個時辰過去了,逼近子夜,冰消融到最後一刻,顧清眠眼疾手快,精準用本源靈力包住暗影殘荷,靈火驟起,隔開空氣,包裹住殘荷。
他十指飛快,接連結印。幻影殘荷唯有在特定溫度下灼燒一日一夜才可變做灰燼,而後又要反複灼燒,層層加溫,次次提煉,歷經百次方能純淨。
但見顧清眠指法變更間幻影連綿,丹火灼灼,一團墨色在火焰中沉浮。他小心托起火焰,一手繼續結印,控制住溫度,另一手去引青冥玉的死氣。
誰知,擡眼間,竟有一道人影。
這扇門上貼了清寒觀最貴重的符箓,能進來的必定是大乘之上。顧清眠沒有驚異,也沒有恐慌。他只是看那人影一眼,引來死氣,繼續灼燒。
靈焰爆出朵朵火花,指法變幻間,劃出道道碧色的絢爛符文。顧清眠于缭繞盤旋的符文間一動不動,宛若釘死在牆上的人偶,唯獨手指舞動。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不速之客一言不發,顧清眠八風不動。
終于,十二個時辰過去了,顧清眠指下一收,将殘荷花燼收入冷海玉盒。
盒子正正封住,便聽對方冷笑一聲:“為了煉丹,性命也不要了?”
來人音若玉石叩擊之聲,十分悅耳,偏語調張揚跋扈,字字句句戳上九霄一般。
顧清眠擡眼,但見一道衣袍。青碧的衣,搖曳的袍,若流雲缥缈。那人身影不甚真切,依稀月下窗前。聲音在耳邊又不像,在天涯又太遠。隔着靈火隔着水霧,隔着隐隐綽綽的月與夜。
他有一雙鳳眼。
顧清眠很多年很多年後想,他有一雙鳳眼。
一雙極美的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