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九章

青芒鎮壓,魔氣四溢。

“阿雪。”顧清眠思索片刻,決定從發繩入手:“這頭繩真好看。”

“是你夫君梳的?”

慕雪一下停住,扭頭看顧清眠。她目已成墨,看不清情緒。

“你夫君可曾說過,這結何意?”

慕雪定定看着他,片刻後,嘶啞道:“我知道。”

他沒說過,但她知道。

她當然知道。

他會念詩念詞,念風花雪月,念芙蓉鴛鴦。他會折楊柳作圈,捆紅繩結發。

他會坐于地,看她九霄翺翔。

她問過許多次這發繩含義,他卻笑又不語。唯獨一次,她背着他于山路走過。茫茫長空,群山環繞。他突然拍她肩:“阿雪,你看。”

她擡頭。

卻見一輪紅日欲沉,霞光氤氲,染得千山盡紅,白雪極豔。她一時看呆,忽覺耳邊一熱。

他貼在她頸側,低聲笑道:“千山暮雪。”

“千山、慕、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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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愛慕阿雪。

字字是酒,入耳辄醉。

醉得她分不清東南西北,唯有他的笑,一聲一聲,壓在她心尖上。

“不,你可能不知道。”

顧清眠道:“南顧紅繩多樣,同心結,三生結……但其中、雙十最特殊。”

慕雪愣愣:“南顧?”

顧清眠道:“你發上的,就是雙十結。”

她果然被引走了注意,顧清眠繼續道:“紅繩本為月老線,求的是世世生生、情同天壽……唯獨一個雙十結,意寓與卿相守,百歲無憂。南顧不過是凡間一國,既然只求百歲,那就是只問今生,不求來世。”

慕雪呆立,似乎在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片刻後,她猛地彈起,狠狠撞上青芒。

“不、不——”慕雪拼命搖頭,魔光亂竄,幾如困獸:“不是的——他不會的——”

“他說會等我,他說不會放我一個人太久,他說過的——”

顧清眠一愣。

他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陡然間串聯起了所有。

為何慕雪一個小雁妖,敢不在乎子琀威壓,直愣愣跟着他?

為何慕雪發系紅線,句句不離她夫君,卻怎麽也見不到真人?

為何她心存死志?為何她心存死志,卻又不依不饒地要報恩?

為何她夫君的恩,要她來報?

她的心魔——她的心魔。

“慕雪,你夫君是凡人?”顧清眠道:“他是不是已經——去世了?”

話音未落,子琀皺眉。

慕雪如遭重擊、踉跄一步,厲聲道:“不!他沒有!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睡着了。

那對劍眉,那雙星目,那低沉的笑聲,那個人。

那句“千山慕雪”。

慕千山。

她的慕千山。

他說他只是先走一步,多睡一會兒。

他說他等她。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你騙我!”

言罷,她狠狠攻向顧清眠,卻被子琀一下劈開。魔氣從眼前掠過,幾如狂刀亂舞,顧清眠紋絲不動:“貧道沒騙你。”

“慕夫人,你是妖,你夫君是人。你早該想到的,他一定死的比你早。”

慕雪嘶吼,她已絕望至極,嘴裏每一聲都沒有意思,只是單純地悲怆地啼鳴。她的手狂亂地抓劃,刺啦刮在青芒上。

子琀掃顧清眠眼,顯然不贊同,卻還是伸手護住他。誰知顧清眠竟笑了。

“但你夫君一定想到了。”

此話一出,鳴聲戛然而止,慕雪愣住。她看向他,顯然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夫君說他會等你,卻沒有叫你同他一起走,不是麽?”顧清眠徑直道:“他是不是還請求你,替他報恩。”

所以她才會于扇谷之中苦苦追尋,所以她才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報完此恩。

所以她才會欣喜于失去妖丹,她可以變成凡間的大雁。

她不想要妖族漫長的年歲。

她只想要生老病死,與君同眠。

顧清眠盯着慕雪,仔細看她神色:“慕夫人,他活着的時候未曾執意報恩。為何去世,偏囑咐你替他償還?”

慕雪一言不發,靜止不動。

唯獨魔氣缭繞,盤旋不去。

“你夫君是凡人,他不懂扇谷兇險,也不懂修仙路上,還有心魔二字。他身為凡人,也未必能懂你們魂雁一族見人追魂的本事。他全當這一恩,是個報不了的恩。所以他請你去報,真得是想報恩麽?”

“還是只想給你個念想,叫你好好活下去?”

慕雪依舊沉默。

滿室寂靜,唯有顧清眠的聲音。

“雙十結在南顧由來已久,然而真正紮這一結的人甚少。只求今生,不問來世,也是因為不信地獄幽冥,不信真有來世。”

“他不想把諾言賭在虛無的輪回轉世上,他只想叫你活着,莫要自尋短見。這,才是他真正的遺願。”

“阿雪,我也曾是凡人,我也曾是南顧人。”顧清眠道:“我知道凡人在想什麽,我也知道南顧紅繩的意思。”

“我曾疑心你,我很抱歉。但這一次,你信我一回。”

“好不好?”

慕雪看着他,唇挪動兩下,卻一字未發。

魔光,青芒,紅繩在耳畔飛舞。

千山、你當真是這麽想的麽?

然而紅繩依舊,挂在她發髻耳旁,卻再沒有他的缱绻低語。

千山慕雪。

千山慕雪。

“阿雪,我可以把你妖丹取出,替你報完此恩。但你也得如你夫君所願,好好活着。”

“好麽?”

子琀撤去妖力。

慕雪直直站着,撫頰驚覺,已淚流滿面。

她感受到嘴張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

她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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