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十章
慕雪話音落地,子琀指尖一動。
青芒一路折進丹田,如一只大手緊緊握住妖丹。慕雪慘叫一聲,冷汗直流。
子琀道:“忍着。”
一時青光大盛,言語間驟然一拔。慕雪被拽得向前三步,帶翻于地。
一顆渾圓妖丹浮現于半空。
妖丹純白若雪,晶瑩剔透,然而外層透着一股黑氣,漸漸滲入,腐蝕其中。
慕雪哇的吐出血來,她不斷咳嗽,七竅俱是猩紅,血水混了汗水,攪得滿地狼藉。顧清眠一步上前,扣住她下巴,喂進一顆還生丹。随後五指一攏,将妖丹收進玉盒。
子琀嗤笑:“你倒富裕。”
外頭求不來的頂級仙丹,輪到他手裏,就接二連三向外送。
顧清眠:“前輩取笑了。”
他一手貼上雁妖後背,将還生丹靈氣引出。還生丹藥力純正,毫無壞處,功效更在回魂丹之上,救命丹藥裏,就屬它最好,故而極其寶貴,清寒觀清字都不一定能人手一個。他苦煉許多年,廢了數十爐,手裏也只有一顆。
原先是想着保命用的,如今——
顧清眠指下一動,結印将大部分的藥氣引開——慕雪已失妖丹,只能承受零星藥力。
嘛——
顧清眠心想,沒了就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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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氣暈染而開,若渺渺秋霧,托起慕雪。待得散盡,白光朦胧間慕雪落下,被顧清眠一把接住。他手下一用力,将慕雪抱上床榻。
慕雪艱難擡眼,盯住顧清眠。
他颔首,低聲笑道:“放心吧。”
“阿雪,你且睡會兒。睡一覺就好。”
他聲音至低至柔,催人入眠。慕雪僵持片刻,到底忍不住,眼一閉,昏死過去。
白光閃過,榻上只留下一只魂雁。
紅繩再難系住。顧清眠卻拾起,放在大雁翅旁。
子琀掃那紅繩,突然開口:“糊塗。”
顧清眠扭頭:“恩?”
“雙十結、當真是這個意思?”
顧清眠移開眼,笑了:“我不知道。”
“貧道只是個皇帝,哪能精通民間風俗。”
子琀挑眉。
顧清眠:“胡謅而已。”
他又看向子琀,看玉妖鳳目微挑。這人極愛挑眉,帶起一雙鳳眼,眼波流轉間,妖華無雙。
子琀同清寒觀那些長老不同,也和南顧朝臣不同。歲月在他身上得不到丁點體現。許是因為實力太強,他從不喜歡遮掩。初識時還會端着架子,等稍稍認得,惱火便皺眉,不屑便撇嘴,情緒擺在臉上,擋都不擋住。
“她心魔出自夫君遺願,死志也出于此。”顧清眠道:“她能為這遺願顧不上生,自然也能為這遺願顧不上死。一念仙魔,貧道不過是舉手之勞。”
“舉手之勞?”
子琀嗤笑一聲:“她既一心求死,你又何苦拖她上來。你并非悲天憫人之輩,何不如她所願?”
他看向他,難得眼帶探究。那目光直來直往,幾如寒芒,紮進人眼底:“糊塗,你想到了什麽?”
顧清眠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貧道不過是個混日子的丹修,能想到什麽?”
他一面笑,一面直直坐下。好在子琀眼疾手快将地一擦,才免得這位皇帝坐了一屁股血。
“其實啊、貧道是想到——”顧清眠看子琀一眼,瞧見對方明顯露出興致。于是他愈發不緊不慢,吊着這玉祖宗視線,手裏小心取出藥材、擺在面前——對藥材他到疼惜的很,拿靈力包好了,免得沾上一點塵埃:“前輩要是不叫貧道糊塗就好了。”
子琀一愣,猛然意識到自己被耍。他重重“哼”了聲,冷笑道:“不行。”
顧清眠咂嘴道:“那真是很可惜了。”
子琀的青芒尚籠罩周圍,形成一圈結界。那一粒還生丹又蘊含着至純至真的藥力與靈力,稍一引導,便能成丹火。
只不過,忒奢侈了。
化開還生丹來煉魂雁丹,顧清眠暗暗嘆口氣,心想還好他師傅不知道,要是知道,非打斷顧清眠的腿不可——哪怕他倆這輩子壓根沒講過幾句話。
萬事具備,轉靈為火。
顧清眠面上的笑瞬間逝去,徒留肅穆。
他一手執藥引,另一手利落結印,動靜時,指尖帶出綿延幻影——若霜雪,若冰淩,清寒之氣洶湧而下,丹火驟放,炸開簇簇寒梅。冷光蔓延,魔霧缭繞。雪似的妖丹從盒中飛出,上下浮沉。
魂雁丹确實容易,以顧清眠的水準,很快就能将其煉出。但縱使如此,他依舊仔細。
起火,調溫,入藥,融丹。
一氣呵成。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丹成。
顧清眠看都未看一眼,只指尖一動,魂雁丹飛入玉瓶。
一點,瓶口封上。
他将玉瓶遞出。
子琀接過:“怎麽?”
“前輩,我們得帶阿雪出去趟。扇谷兇險、丹藥先由您保管。”顧清眠看了眼慕雪,伸手探了下她靈氣:“她如今只是普通大雁。在枯葉谷挨不了多久。”
還生丹靈氣極其充裕,能讓大乘修士起死回生,但也經不起這樣消耗。現下丹已成,慕雪也已休整片刻,稍有回複,他們得盡快将她送出扇谷。
免得好不容易她想活了,偏又活不成了。
顧清眠拿袖口抹兩下汗,卷起長袖。一條墨線順着他手腕,于肌膚下流淌。顧清眠指尖一劃:“出。”
墨色噴薄而出,化作一對蝶翅,栖于指尖。
“起。”
蝶翅微動,離指而起,于顧清眠眼前盤旋。
子琀:“……”
“你準備拿丹蝶來帶路?”
誰不知道丹蝶嬌貴,一碰辄碎。哪個丹修不是寶貝得不成,時時刻刻藏在膚下,別人看一眼都不行。
顧清眠幹笑兩聲。
“貧道給藏袖子裏就好。”
子琀只覺頭疼不已,額角隐隐作痛。
“這是最快的方法。”顧清眠笑道:“免得路上多生事端。”
“丹蝶沒了,再煉就好。”
“大不了貧道以後煉個丹犬,這樣許會正常很多。”
哪正常了?
到底哪裏正常了?
子琀活了這麽久,屢屢被顧清眠驚得說不出話。
他憋了片刻,憋出兩個字:“胡鬧!”
“是是。”顧清眠沒臉沒皮:“貧道胡鬧。”
“前輩,我們快走。”
子琀簡直被氣得七竅生煙,直接被他拽着袖子拉了出去。
沒了程舟,路上竟很是順利。
一妖一人,帶着一只昏迷的大雁,成功尋了借口,成功出了百魂教,成功離了扇谷。
丹蝶躲在顧清眠袖下,撲棱着翅膀指路,靠着扇谷的夜色鬼氣,居然硬是沒被發現。子琀也很慶幸它沒被發現,他并不想千年以後,在劍冢裏聽哪個劍修念及往事,說清寒觀曾經有名丹修。
身上紋了只狗。
他一點都不想聽到。
一點都不想。
然而思至此,子琀突然足下一頓。
他擡眼,看向顧清眠的背影。
丹修扯着他的袖子,那雙手是熱的,漆黑發上系猩紅的繩,宛若他鮮活的性命。
忽而想起許久之前,江清曾經道:“子琀,委屈你了。”
那時他還小,那時,江清還活着。
他不懂是什麽意思,只是懵懂間聽江清道:“委屈你了。”
“鎮守劍冢、長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