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番外一

番外一

“二殿下在做什麽呢?”

“不知,許是在——啊!”

“噓——”慕千山向宮女笑一笑,悄聲走至前方。

那裏,少年身形初成,衣上紅紋如火,更壓春色三分。他正側着頭,盤着腿,有一搭沒一搭地翻一卷書冊。

慕千山竄去,站他右方,拍他左肩。然而對方宛如背後生目,正正轉過來:“做什麽?”

慕千山洩氣:“你這人好無趣,怎麽都騙不到你”

他越過少年的肩:“在看什麽?”

少年偏過身,給他看手裏的冊子:“前兒兄長抓了個衛國細作,你猜怎麽着?他們竟用這百美冊做幌子,傳遞消息。”

“百美冊?是不是繪了好些佳人?”慕千山來了興致,“快給我也看看!”

“小點聲,別叫冬荷她們瞧見。”顧朝歌道,“我也是在兄長那拿的。”

慕千山大喇喇坐下,擠到他身邊,伸着脖子去看。好家夥,當真是個美人,長眉俊目,面如冠玉,英姿勃發——等等,英姿勃發

慕千山大驚失色:“這是個男的啊!”

顧朝歌“噗嗤”笑出聲,直笑得直不起腰。慕千山:“好啊,二殿下,你又耍我”

顧朝歌:“天地作證,我何曾耍你?這世家小姐,千金閨秀,哪個是能露面的?百美圖,繪得自然是當世俊俏的人傑公子。”

“男人有什麽好看的。”慕千山悻悻然,“那你還裝作津津有味?我就說呢,若是妙曼佳人,大殿下怎麽會準你看。”

他移回視線,瞧了會亭子外,見豔陽當空,鳥雀啾啾,便随手從桌上盤子裏拿了個綠豆糕,捏碎了喂它們。

他自小就招這類貓兒狗兒,鳥兒雀兒的,很快身邊便圍了一圈,争着搶着吃,還有一兩只跳在他肩上,去蹭他的臉。

慕千山瞧顧朝歌仍在翻,又按捺不住好奇,問:“有沒有我”

“有的。”顧朝歌翻兩頁,念給他聽,“南顧慕千山,字重岳,高八尺有餘,白馬銀鞍,年少封将,武藝高超,神采非凡,曾于千軍之中,萬夫難當,一箭穿敵首——”

要別人念的是慕千山,先害臊的也是慕千山。他聽不下去了,摁住書冊:“哪這麽誇張,不過是個小小山賊。”

他再看那冊子,将他畫得高挑修長,寬肩窄腰,顧盼生輝,叫他燥得慌:“別看我了,去瞧瞧大殿下,他必定也在榜上。”

顧朝歌:“兄長是皇子,哪裏能在這個上頭?”

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皇子評頭論足。

慕千山:“那你豈不是也不在,好可惜。”

衛人善畫,愛濃墨重彩,貪靡麗顏色。顧朝歌生來一雙好眼睛,面若皎月發似墨,紅衣灼灼如榴火,最合适畫進去。

顧朝歌不在意:“這有什麽可惜的。”

“怎麽不可惜?”慕千山打趣,“若是哪家的小閨女瞧着你的畫,一見傾心了呢?”

“指不定成了個好姻緣。”

顧朝歌:“可算了罷,畫能當幾分真?瞧瞧你的畫,和本人像麽?”

慕千山愣了片刻才聽明白,氣得擡腿去踹他:“好啊,你又譏諷我!”

顧朝歌哈哈大笑,偏身躲開,手一拽,不小心将最後一頁拽了半截,發覺硬皮封面裏頭,竟藏着張疊起來的紙。

兩人一愣,慕千山:“別是那細作藏着的東西?”

顧朝歌拔了劍,用劍尖将紙挑開,愣住。

紙面上沒寫什麽,單畫了一副景,一個人。

九霄流雲,仙宮瓊樓。那人倚在牆,腿側壓一壇酒,赤足披發,形容散漫。青袍曳地,若欲雨長空,若莽莽霧色。他手裏握一把折扇,似正在扇風,又似發覺有人,斜眼瞧向畫外。

折扇擋住他半面臉,只露着一雙鳳眼。

于是紙上仙境,紙外春光,一剎那都黯然失色。

顧朝歌心跳一滞。

他直直看着畫,仿若穿過紙,與那人的眼對上。

慕千山擡手揮了揮:“怎麽都呆了,你認得他?”

顧朝歌:“不認得。”

“也是。”慕千山,“都是幾百年前的人物了,怎麽夾在這本冊子裏。”

顧朝歌一怔,無端難受起來:“幾百年前?”

“是啊。”慕千山移了移他的劍,點上一行小字,“這朝代,我在史書裏讀過,反正挺久遠了。”

顧朝歌皺眉看了片刻,忽的将紙收回去,把畫冊草草疊起:“罷了,不看了,我且去還給兄長。”

慕千山:“早說麽,這畫冊有什麽看頭——诶!你現在就去還啊?”

“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诶!”慕千山眼見着叫不住他,縱身一躍,直接從欄杆翻出亭子,在宮女的驚叫聲中追上去,“等等我呀。”

顧朝歌突然停下來,慕千山差點撞上去:“殿下,這是怎麽了?”

他們年少相識,雖差了幾歲,卻一貫親近,慕千山也知道這小殿下有什麽習慣。他打量片刻,愈發不理解:“好端端的,生什麽氣?”

顧朝歌:“沒生氣,就覺得這冊子畫得太假,不看了!”

慕千山:“哈?”

他心想,這都是什麽少爺脾氣:“我有那麽不符麽?”

“不是說你。”顧朝歌,“說別的。”

他嘟哝:“天底下哪有人能長這麽好看?”

他說服自己:“一定是假的。”

慕千山沒聽清:“什麽?你怎麽又開始跑了,殿下!”

“阿嚏——”子琀打了個噴嚏,茫然驚醒。他翻了個身,發覺自己臉壓着折扇,将那扇子都壓壞了。

子琀抿抿薄唇,将扇子丢到一旁。劍冢已經關閉多年,悄無聲息,唯有海蘭花搖曳開合,象征着三千大道,百态紅塵。

長生真是太無趣了。

子琀心想。

他揉揉眉,又躺下,盤算着下次醒來,也該到開劍冢的時候了,屆時可以偷偷溜出去,多買些酒啊話本啊,好打發時間。他百無聊賴地換了換姿勢,長睫一動,緩緩阖起鳳目。

而劍冢外,遙遠的南顧,一個少年握着畫冊,畫冊裏藏着他的一副畫,跑過四角宮牆,重重回廊。

花香馥郁,林木茂盛。

那正是最好的時節,春光爛漫,國泰民安。長風吹過少年的發,吹過宮人的驚呼:“二殿下,慢些,小心絆着腳!”

少年撲進了兄長的懷裏:“哥哥!”

他溫柔的兄長攬過他:“嗯?”

南顧的少年将軍,他好脾氣的友人跟在身後,行禮道:“太子殿下。”

風一路吹,一路向着遠方吹——

那麽慢,又那麽快——

雪山上,一只小雪雁才化形,正踉跄着學習用人的方法走路。她絆了一跤,栽進雪地,探出頭時,頂着一大捧雪,無辜地眨眼睛。

周圍的長輩笑出聲,她便開始賭氣,扇着翅膀不肯收回去。

慕家宅院裏,慕萬水佯裝午覺,讓侍女們回避。她側過身,背對帳子,探手從枕頭下拿了兵書,悄悄翻開一頁。

茂密叢林裏,藍眼睛的小女孩擲出一槍,将一只野兔牢牢釘在樹上。

子琀睡着了,顧朝歌揚起臉。

慕千山咧嘴傻笑,雪雁飛向藍天。

大小姐偷偷翻書看,藍眼睛的小姑娘在烤兔肉。

正是,最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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