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有上去的路? (1)

花辭怔怔望着自峰頂飛流直下的望雲川,從上游到下游不過百十米,明明看着那麽近的,為何卻變成了遙不可及的距離。

雪一道,凡州脊的地形本就極為特殊,不似一般山巒那樣地脈相連,而是一塊塊巨石受磁力懸浮于九天之上,由于此地極寒積雪終年不化,雪層覆蓋在巨石之上将各處分散的石塊連在一起,遙遙望去,便看起來像一整座巍峨的山峰。

可若是立足之上,松散的雪層便會簌簌剝落,人非常容易從雪層中裂開的間隙墜入無盡深淵。而唯一溝通凡州脊的望雲川是一條幾乎垂直于地面的內河,試想一下,以垂直的角度爬一座普通的山都異常困難,何況加上河水的阻力,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花辭輕輕哦一聲,盯着自己戳進雪裏的根系,竟僵硬得快沒知覺了,“雪一這不怪你,恩人這麽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

他攥緊了纏着藤蔓的頭發,感覺自己真是笨極了。恩人許他住在這,應該是不想外人擅自去打擾的,他竟沒察覺到,還歡歡喜喜叫恩人來看自己,這不是自讨沒趣麽,恩人肯定心裏覺得他很煩吧。

那就聽恩人的話,識趣點老老實實待在這?

可是上游紅色的水流還在不斷向下游蔓延,花辭看着心裏實在害怕。雖然雪一說不可能,他自己也覺得恩人那麽厲害應該不會出事,胸口卻還是撲通撲通的,忍不住往壞的情況上想。

河裏這些若真是恩人的血可怎麽辦?

他看着岸堤停靠的木舟,一盞盞的孔明燈從船板上飄過,把藏在陰影中的小船映襯得若隐若現,花辭忽然伸出手拉住雪一:“把我抱上木舟去。”

他跪坐在船板上,将全身的花藤伸出去纏在飄過的孔明燈上,一開始雪一還沒弄懂夫人抓這些燈做什麽,随着花辭纏住的孔明燈越來越多,木舟好像被拉得朝前晃了一下,雪一這才明白,夫人是要借着這些孔明燈一點點把船拉到上游。

雖然也不失為一個方法,可,實在太杯水車薪了。

可花辭卻堅信自己的做法,扯住藤蔓一圈圈纏在自己的手腕上,奮力朝前拉着木舟,花妖的身體本就比一般的妖脆弱,太陽曬多了要受傷,雨水淋多了也要受傷,何況是現在用藤蔓纏住手腕,幾次拉扯後,手腕周圍近乎絞得皮開肉綻。

花辭跪在船艙裏,突然朝前移了一下,他轉頭看見雪一正站在木舟後,弓着腰,兩只小手抓着船尾牟足勁兒往前推。花辭瞬間紅了眼睛。

“雪一快回去!”

這河裏的水這麽溫熱,雪一根本受不了的。

雪一把燙紅的手藏在船板下面,搖頭道:“沒事的夫人,雪本身也是水變的,化成水我也能再變回來。就這幾十米的路,就讓雪一送夫人吧。”說完繼續往前推着木舟,根本不理會花辭的大聲呼喊。

Advertisement

後來兩人一個在前頭扯着藤蔓,一個在後頭推着船板。等隐約快要望見上游入口時,一根幾十米長的烏黑鳥羽,像是一塊巨大的帷幕擋住了兩人的去路。

這得多大只的鳥才會長出這麽長的羽毛?

雖然說是鳥羽,柔順的絨毛上卻鍍着一層淡金色的光,越靠近周圍的溫度越高。這根偌大的鳥羽橫在望川江面,将整條河流一分為二,由此往上凜凜冬日,由此向下是春意融融。

雪一整個下身浸在水裏,頭上紮着的小發髻淋到水,融化得散開了。精致的小臉簡直看不出是男娃還是女娃。“這是金烏羽啊夫人。”他道。

“金烏羽是什麽?”

“就是”雪一頓了下,原本靈動的大眼睛漸漸失了顏色,聲音有氣無力的,“太陽的光吧。”他也不太好形容這個東西。

“是恩人放在這的?”花辭看着那跟淡金色的黑羽,耀眼的無法直視,他眯了眯眼,嘴邊綻開一抹弧度。

他就知道恩人最好的,不愛說話,不愛笑,整日冷冰冰的,但花辭就是想親近他。雖然恩人不來下游看他,卻用陽光把望雲川的水變暖了,他還是關心自己的,以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

花辭拉着金烏羽爬上岸邊,回頭又去拽雪一,抓着冰涼涼的小手,融化的雪水順着兩人的指縫往下淌。花辭感覺滑得都有些拉不住雪一了。

“不用管我夫人,趕緊去找帝君吧,我在岸邊等您。”雪一推開花辭的手。

花辭跪在岸邊感覺水裏的雪一好像有些矮了,他躲在木舟後擋住身體,扣在船沿的小手近乎慘白。花辭握住雪一的胳膊推開木舟,看到水面下的一雙腿只剩下了膝蓋以上的部分,露出冰茬的膝蓋陷進河底的淤泥裏,弄髒了原本潔白無瑕的顏色。

雪一趕緊扯了扯衣擺勉強遮住殘缺的膝蓋,還對花辭笑:“用雪還能做出來的,我不疼。夫人快去吧。”

花辭一直好說話的臉卻突然沉了,吓得雪一不敢出聲,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夫人生氣的模樣,明明還是那副纖細是身子,卻好像突然間變了個似的,倥偬的面龐竟有些不怒自威。

花辭跪在岸邊把雪一拉上來,就地取材,用河岸上的雪堆了一個凹陷下去的小窩,像是搖籃一樣把雪一抱進去埋好。

看着一捧一捧的雪往身上摞,雪一嘗試動了動身體,發現只有眼珠子是可以轉的。他有些哭笑不得,雖然看着很吓人但真沒那麽嚴重,他跟花辭說的并不是謊話,雪精的身體可塑性都很強,只要精魂還在,就算被大卸八塊挫骨揚灰都能恢複的完好如初。

一雙腿而已,在凡州脊這麽冷的地方,一天都用不上就能長出來了。雖然疼是真的很疼,不過這種痛楚他是絕不會跟花辭說的。

看花辭一直盯着自己融化掉的膝蓋看,雪一有些別扭,畢竟他還是小男子漢的,被看見脆弱的一面也會害羞。

他嘟起嘴,“夫人別看,斷腿有什麽好看的,再看夜裏要做噩夢了。”

花辭把最後一捧雪蓋在上面,掩住雪一的斷腿,按了按壓得實些:“怕什麽,我從出生起就沒有雙腳,整日看着早就習慣了,好羨慕你們這些有腳的。”

其實花辭也搞不懂,別的妖一化形都是大美人,為何到了自己這,卻偏偏是個殘疾。嚴格講也不能說是殘疾吧,只不過跟普通人比稍微另類了些。

白伶安慰他說這樣還挺有特色的,與衆不同。花辭卻不想與衆不同,他只想做個普普通通的妖,能像其他妖一樣奔跑跳躍,想去哪就去哪,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不過凡事都不好強求,就跟自己壞記性一樣都順其自然吧。

他把雪一安置在雪窩裏,摸了摸小家夥的頭,“我去找恩人救你,你在這等我可以嗎?”

終于不往他身上埋雪了,雪一松了口氣:“您可快些去吧夫人,從這裏爬到寝殿可着實要費些功夫呢。”

哦,雪一不提醒花辭都忘了,自己要爬過去的。花辭嘆了口氣,他果然還是想有雙腳呀。

等他好不容易爬上了岸,沿着雪地裏的血跡尋到了一片偌大的白色花叢,乍一看花辭還以為碰到了同類,仔細一瞧卻發現不對,這些根本不是花,花莖葉全是冷白色,僵硬死板,連大風拂過都沒有一絲動搖的痕跡。

不過長得好像好像花啊,大朵大朵的,枝葉舒展,就像是水墨畫裏的牡丹花,比他的本體可漂亮多了。可惜被抽幹了絢麗的顏色,蒼白僵硬的像一大片美輪美奂的雕塑。

花辭爬到跟前好奇的摸了一下,頓時被冰得縮回來指尖,跟雪一樣的觸感,竟然就是一朵雪做的假花。

凡州脊頂峰唯一的風景便是一望無垠的冰雲花叢,雖叫做花叢,事實上卻一朵花也沒有。全是大片的雪積壓在一起形成堅硬高聳于地面的冰層,被偶來的飓風侵蝕,經年累月,變慢慢被雕磨成了這般鬼斧神工的景象。

只可惜幾萬年來,這幅美景除了清作根本無人消受。

花辭被冰雲花叢擋住了去路,只能矮着身子從花枝間的縫隙鑽進去,拖在地上的根系早就被凍得脫落了不少,要知道一棵花木,傷了那裏都好再生,唯獨這根系,是最要命的。可是現在的花辭俨然把這點抛在了腦後,或許他是腦子早被凍得不能思考了。

他沿着血跡終于找到了清作,在一個高高隆起的大雪包前。這個雪包通體渾圓,就像一顆卧在雪裏的湯圓,大片的花叢簇擁着,像是把這棵湯圓緊緊護在懷中。

花辭也不知道這麽形容到底恰不恰當,他只感覺那個雪包,像極了人間的墳冢。

乞靈山上就有好些墳冢的,有些是很早之前在這裏定居的山民,有些則是沒熬過天劫而死去的同類。都像這樣圓圓的,在地面凸起一個包,有的前面會擺着些供香和吃食,有的卻始終生滿荒草。

不過這個雪包前并沒有石碑,應該不是吧……

花辭遠遠望着清作的背影,看他腳下蜿蜒出的血水,正順着雪層一點點蔓延至望雲川,帝君家族的血脈遇水不散,遇雪不融,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識和生命,不斷朝遠離清作的方向逃竄。花辭卻看得要急死了,都已經流了那麽多血,為什麽恩人還不包紮啊?

他有心上前,卻又望而卻步。因為花辭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出現在清作面前的資格。

雖然在白伶面前他說的信誓旦旦,就是是神仙也有他能幫上忙地方,可心裏卻明白得很,仙妖有別,何況恩人還是衆神之王。

千回劍就插在雪包前,劍刃上流轉的血跡還在聚而不散,像是為自己誤傷主人,伴着風雪發出嗡嗡的悲鳴,虔誠悔悟。

千回,滄瀾海玄鐵所制的六界第一神劍,說得天花亂墜,吹得神乎其神,其實說到底不還是一把被人操控的死物。就算是人劍合一,還是要聽從主人的安排。若是清作想傷自己,它又怎能違抗拒。

清作看着眼前的雪坡,紋絲不動,半晌從腳下單手提起一個暗褐色瓷壇,取下壇口的紅布塞,将裏面醇香的酒水傾倒而出,瑩白的雪地漸漸暈染成了灰白色。

剩一半的時候清作收了手,按着壇底仰頭灌去,聽着嘩啦啦的流動聲,花辭躲在暗處看的心驚肉跳。

雖然眼前的人确實是恩人,但他卻覺得不像。

在他眼裏恩人一直都是淡淡的,處變不驚,安之若素,好像什麽都經不起他內心的一絲波瀾。雖然這個角度瞧不見恩人的臉,花辭卻能察覺到,恩人的心境并不是像往常那樣波瀾不驚的,暗湧的潮水已經蠢蠢欲動。

花辭不懂這是種什麽感情,可他只覺得心口難受極了,好似壓了一塊大石頭。他在枝丫交錯的花叢中始終望着清作,而清作始終都背對着他在看那個灑滿酒水的雪坡。兩處視線在風雪中孤零零的凝望着,彼此相錯。

酒壇落在雪地裏,砸出一聲悶響。清作望着眼前的虛無,臨風而立,一頭披散開長發随着雲紋錦袍獵獵作響。

“如何能醉?”

孤獨沉寂的聲音,像是一道途徑暗河的溪流在緩緩流淌。花辭的身體都不可抑止的抖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聽見清作的聲音,不是那冷冰冰的心音,而是來自清作口中發出真正的聲音。

花辭激動的無以複加,正在此刻,一道冷風從頭頂呼嘯而過,花辭突然打了噴嚏,連他自己都反應過來,耳畔已經響起咔嚓的斷裂聲,定睛望去,方圓幾十米的冰雲花已被削掉了一半。花辭完全被吓傻了,直到劍鋒擦過他脖頸的一刻,那聲恩人都沒來及喊出。

花辭沒想到,清作也沒想到,就在劍鋒劃過花辭脖頸的剎那,似是被一股力道牽制,原本直指命脈的劍刃陡然回轉,劍氣破開寒風,将花辭身後的地面劈開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

望雲川的溫水沿着裂縫大量湧入,冰雲花從間被融化出了一條春意盎然的小河。自此千回像是完成了什麽任務一樣,靈光漸褪,落在地上,像是一件普通的鐵器,在雪裏靜靜的沉着再也沒了聲響。

花辭還沒從方才的險象環生中回過神來,肩膀就被鉗住了,他驚慌的擡頭,便對上了清作血紅的眼眸。

“為何?”

花辭被那雙看得膽怯,又被清作按住無法移動,只能無措的躲避着。

“為何?”又是一樣的問話。

“什麽呀?我不知道的。”

花辭被他抓得生疼,感覺自己的兩條胳膊要被清作捏折了。這絕對不是誇張,以前下冰雹的時候他胳膊就被打折過五六次,就算清作不用法力,光憑雙手都能把他扯得稀巴爛。

花辭從未想過清作會這樣,他突然覺得有點委屈,卻不知這份委屈是從何而來。

他用力挺直身子,對着清作的胸膛使勁撞了一下,清作疼不疼他不知道,反正他腦門好像腫了。以前乞靈山的小妖們就告訴花辭不要随便跟人打架,他這孱弱的身子,完全是傷敵一千自損一萬。就算對方不還手,他打着打着都能把自己給打死。

花辭努了努嘴,他可不是故意打架的,是恩人太欺負人了。

“你再這樣我就不給你結果子!”他氣呼呼的吼道。

當然這是氣話,就算清作真掰斷了花辭的胳膊,估計他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可清作卻被他這句話吼回了神,眼眸中血色被一點點驅散,又恢複成了往日清淡的琉璃色。

發現自己的手緊緊抓着花辭,眼中閃過一絲困惑,繼而煙消雲散。迅速收了手直起身。

如何上來的?

又是冷冰冰的心音。

花辭哼唧一聲,心裏還有氣:“坐船上來的,雪一在後面推着我,他的腿都被望雲川的水灼傷了。”

之後他又把雪一的傷說的很嚴重,本來只是沒了半截腿,被花辭這麽一描述,就好像沒了半條命。清作不發一言,只是靜靜聽着,看着花辭皮肉外翻的手腕,卻沒聽到他說一句關于自己受傷的話。

花辭見清作半天也沒有動靜,擡頭看他:“你不去救雪一嗎?”

清作一眼不眨:我為何要救他?

花辭快要被清作氣哭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最好了,你是神仙,還是好人,你救過我,也會救雪一的。而且他是你的家人,你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清作被他這番話毫無頭緒的話說的蹙了蹙眉頭:他不是我家人,也不需要我救。而且我也不是什麽好人。

說完轉頭就走,花辭趕緊爬上去抓住了他的手,咬着下唇泫然欲泣:“你不救雪一我就不結果子!”

清作腳步一頓,轉身,一根根扯掉了花辭的手指:随便。

繼而拔腿就走。

花辭徹底繃不住了,趴在地上抹了把小臉:“你不能這麽欺負我……”

要是雪一在旁邊肯定會扶額嘆息,帝君,你這樣可是找不到夫人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狗子:小可耐們周末快樂哈~~

第6章 清作在前方走,呲呲的拖行聲緊随其後,花辭凍得伏在地上,兩手扒着能拉住的冰雲花,像條瀕死的蠕蟲在雪地裏奮力的爬行。雖然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花辭還是咬牙堅持着,仿佛不達目的不罷休。

終于,他贏了,前方不原處的腳步聲停下來。

花辭擡頭,就見清作将一道白光注入雪地中,一道刺骨的寒氣沿着接觸地面部分深入骨髓,花辭整個人都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他擡手想抱住肩膀,卻聽到咔嚓一聲脆響,詫異的低下頭,發現右臂直接從袖子裏掉出來,落在雪裏化成了一截拇指粗細的花藤。

花辭被這一幕驚得一楞,手臂倒是斷過很多次,不過這次竟然一點都不疼,是被凍得早就麻痹了嗎?

不過更讓他難過的還是清作,恩人生氣了,想用這種方式趕自己走……

花辭還沒來得及傷心,已經從雪地被抱了起來,突然騰空的身體,吓得他驚呼一聲,裹着雪茬的根系在空中亂蹬了幾下。清作被他甩了一身的冰渣,抿唇攬住他的雙腿慕然收緊:別動。

看到花辭右臂空蕩蕩的衣袖,清作按住斷開的地方,一股熱流瞬間從傷口蔓延開來,倒是不疼,卻癢得不行。花辭皺着鼻子把頭靠在清作胸口上,聽到他的心音:我降低了這裏的雪溫,明早雪一的腿會恢複。雪族精怪身體重塑次數越多修為晉升越快,你過分幫助只會害他。

花辭擡頭看着清作,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卻是好看得不得了。他墜着霜花的眼睫眨了眨,突然綻開一抹笑:“我就知道他最好了。”笑完花辭用僅剩的左臂環住清作的脖子,湊到耳邊小聲道:“謝謝你,等我手長出來之後請你吃火鍋。”

那副開心的模樣,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剛被凍掉了一條胳膊。

對花辭表達的謝意,清作并未回應,只是看着懷裏小花妖被凍紅的臉頰,眸子裏閃過一絲異樣。不過就像汪洋大海中投了一顆石子,漸起的漣漪迅速被深不見底的海岸蕩平。

清作把他帶回寝殿,将桌上的長明燈火種扔入牆角的銅盆中,赤紅的火焰迅速瞬間燃起一道幾尺高的火牆。他把茶壺裏的水倒幹淨,放在火牆附近朝花辭看了一眼,花辭立刻就懂了對方的意思。恩人是想讓他恢複成本體,住進茶壺裏去。

雖然花辭還想再跟恩人多說幾句,但他這副身體确實不适合再維持人形了,那樣很耗費靈力的。

他依依不舍的從清作懷裏爬出來,坐在地上,抱着白玉似的茶壺悄悄瞄了一眼清作:“你為何喜歡住在這麽冷的地方呀?”

天宮這麽大,環境适宜的地方肯定有很多,何況以清作的身份,要把府邸建在哪裏都不成問題的,可他卻偏偏選了這麽一個地方,他真好奇到底是為何。

花辭也就是好奇的問了一嘴,沒想到對方竟會回應。

清作把剛才倒出來的茶水,抿了一口,漫不經心的:“寒冷會讓人清醒。”

聽到對方的聲音花辭一愣,把剛要往茶壺裏鑽的腦袋又縮了回去,轉身直直的瞧着清作,那目光比瞧見了什麽奇珍異獸還要露骨。

被這麽直白的視線鎖定,清作竟也沒有任何不适,只是莫名的望着他:“怎麽?”

花辭突然傻兮兮的笑起來,擋在臉前的長發垂下,露出的一對耳朵竟紅得火燒一樣。

“你的聲音真好聽。其實你這樣說話就很好,用心音好奇怪,總感覺你站在我面前卻又離我很遠。”說完又哦一聲,擺了擺手,“你不用介意,我就是說一下,其實你怎樣都很好。我從未見過你這般漂亮的人。”

花辭從不覺得當面誇別人漂亮有什麽不妥,以前他經常誇白伶,對方還很高興呢。可是清作聽完突然咳起來,趕緊把手中的茶盞放下,捂着胸口平複了好久。眉頭一直蹙着,卻不似動怒,倒是多了幾分平日裏沒有的生氣來。花辭發現,恩人的臉色浮了一片薄紅,跟驚蟄時乞靈山開的野山櫻一般,實在好看得緊。

其實這也不怪清作失态,他長得美是不假,這也是六界衆所周知的,可真正有膽量在他本人面前說他漂亮的,除了花辭斷不敢有第二人。

說起來清作這麽執着于閉關修煉,跟自己這逆天相貌脫不了幹系。兒時還好,大家見了也只會摸摸他的頭,誇一句這孩子冰肌玉骨,體貌周正,将來必是人中龍鳳。可自清作脫骨拔節長大成人後,他發現身邊人看自己的目光漸漸都變了。那些年歲相差不算太大的朋友都開始有事沒事往他面前湊乎。

“清作侄兒可用過晚膳,不如去叔叔那一起吧。”

清作看了眼對方嘴角滑落的涎水,一腳踢斷了對方的胫骨。

“清作弟弟可去過昆侖的鏡瑤池,不如跟哥哥去泡一次吧。”

清作看着對方急不可待朝他腰帶伸來的手,一拳揍塌了對方的鼻子。

“耳聞清作哥哥劍術極好,可來家中教一教愚弟?”

清作看着毛還沒長齊的小孩,把手裏的佩劍下了一道咒術,遞過去,“它會教你的。”

結果等他取回佩劍時,發現劍柄被詭異的粘液糊滿了,之後天界就聽說清作從滄瀾海尋來億年玄鐵,鑄成了六界第一神器。攻無不克,所向披靡。而且自帶劍靈,除了清作本人,誰碰砍死誰。

頭疼的是,自得到千回劍後,清作發現身邊雲集的變态者非但不減反而越增越多,最可惡的還是男子居多,而且種族各異,其中不乏法術高強根骨極佳者,于是清作開始瘋狂閉關,只求每次變态者上門騷擾時他能守住清白。沒想帶這一來二去,竟然就成了六界的最強者。

不過這話現在說出去也是沒人信的吧。他現在已經是六界第一光棍了,三萬年不曾娶妻,這個戰績都多虧了當年那些淪為他手下敗将的始作俑者。

“你很奇怪。”

要不是清作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盯着花辭,花辭根本不會以為是在說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驚訝的眨了眨:“我奇怪?”然後看了看自己這破破爛爛的身子,哦了聲,用下擺遮了遮,“我天生就沒有腳,他們說是渡天劫時心不誠還殘留妖性才會如此,可我修煉時真的沒有偷懶。”

清作沒想到他會往那方面想,打斷花辭道:“不是你的身體。”

“哦?”

“是你腦子很奇怪。”

花辭被他說得有些迷茫,摸了摸自己的頭,心裏想的卻是神仙就是厲害,一般人就能看見外面,恩人卻連腦殼裏的東西都能看出來,不過若是這樣的話,他在恩人眼裏會是什麽樣的,腦殼裏的東西就這麽袒露着,豈不很吓人?

他沒見過人腦殼裏的樣子,不過聽一些小妖們說,一些被腦子被大石頭砸爛的人,都腦漿迸裂,跟踩爛的豆腐一樣。這麽憑空想象着,倒是把花辭自己吓得渾身發抖。他嗚咽一聲抱住頭,叫清作不要再看了。

這回清作看着花辭的動作,一下就明白了對方在想什麽。直到一聲低笑聲傳來,花辭才慢慢松了抱頭的胳膊。

他竟然聽到恩人在笑!

雖然只有一聲,但他确确實實聽真切了,花辭看到自己心口起伏得跟打鼓似的,臉也燒得難受,一時間他也弄不清這到底是種什麽感覺,像是害羞,又像是心動。總之全身都火辣辣的。

“你不要笑啦。”

喊完他就化成本體鑽進茶壺裏,恨不得把全身的葉子都埋進去。可是茶壺裏的空間有限,還是有很多小葉片簇擁在周圍,擠得花辭有些喘不上氣。無法,他只好慢悠悠的把頭從壺口伸出來,趴在壺沿上,有氣無力的看着清作。花辭發現自己用本體面對恩人時,竟意外的沒那麽手足無措了。

清作看花辭鑽進了茶壺,也起身走到榻前躺了下去,合上眼,寝殿裏又變得悄無聲息,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其實清作根本無需睡覺,要是往日他肯定在書案前一坐一晚,不然就去暗室練功,可要把花辭一個人留在這未免不太人道,而跟他面面相觑對坐一晚則更是古怪。思來想去還是裝睡為好,至少不會尴尬。

只是他沒想到,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地上就響起沙沙的摩擦聲,斷斷續續,朝榻邊越來越近,對方還自以為很輕微,卻不知清作修為至大元級,別說普通的聲響,若是他想連心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但不知為何,清作卻沒睜眼,似乎也好奇花辭到底想做什麽。

不一會,一只手扯着他的袖子往上撸了撸,接着,他的手腕被一段藤蔓卷着擡起來。漸漸的清作有點裝不下去了,他感覺自己的手好像被放到了一個濕熱之處,有一塊柔軟的東西在指尖不斷盤曲纏繞,反反複複,燙得他難以忍受。

第7章 花辭湊近也沒聽到清作的鼻息,還以為對方早就睡熟了,哪成想剛治療到一半,清作突然詐屍似的坐起身,他根本來不及反應,還含在嘴裏的手指順勢朝深處推進,刺激得喉嚨一陣緊縮。

他嗚咽一聲,趕緊将對方的手指吐了出去。埋頭咳了半天,又震掉了好些葉子。花辭摸了摸柔順的青絲,淚光一顫,好怕自己要禿頭了。

“做什麽?”清作凝眉望着自己手腕和手指上的淡綠色粘液,薄薄一層,有些透明。雖然看上去有些反胃,但味道卻意外的好聞,清新的草木味混着淡淡的花香,竟有些像他喝的茉莉枸杞茶。

最奇怪的是,一項偏執潔淨的他竟沒生出一絲厭惡。

看清作擡起手去碰,花辭還以為他要把那些粘液擦掉,立刻出聲阻止:“不要擦,我的草汁能治傷!”喊完之後他自己都被吓得一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喊了那麽大聲,害羞的嗫嚅半天,聲音霎時輕微了許多,“你,你的手還在流血,流血很疼的。”

清作動作一頓,低垂的眼眨了眨。他之前倒是聽聞有些花木類的妖能治外傷,卻不曾想花辭也有這個能力,原來他之前舔自己指尖的血,也是為了治傷?

這麽想着,他靜靜的望着花辭,清冷的眼眸中倒映着跳躍熱烈的焰火,像是在冰湖中放了一把火,燒得驚心動魄。

花辭被他這目光看得渾身發毛,恩人怎麽這樣看他呀。雖然這麽形容不大好,但真的好像山洞的那只狐妖每次看見住在土坡下那只雞精的表情,恨不得連毛都不拔就塞進嘴裏。

他,他真的不好吃的。

忽然,清作擡手伸了過去,花辭還以為是要打他,吓得他縮緊了脖頸單手抱住了腦袋,沒想到對方只是把他抱起來放在榻上,又解開外袍罩住自己的身體。

“既然會治傷,為何不把自己的右手治一治。”

花辭看着自己空蕩蕩的袖子,搖搖頭,“這個不用治,槐樹爺爺說藤蔓跟葉子脫落都是自然更替,就跟人的頭發掉了還會長出新的一樣。掉了就是不中用了,要讓更好的長出來代替它。”

清作站在榻邊居高臨下俯視着他,颀長修直的身影被殿內的火光映襯得像一堵牆,将花辭罩進他的陰影中。

“成妖以後你的手臂也經常掉?”

花辭細細的嗯了聲,清作嘆口氣,轉身就要離開,花辭趕緊拉住了他袖口,朝榻裏面挪了挪,屁股都要頂到牆根了,幾乎空出來兩人寬的距離拍了拍:“我睡覺很老實的,不會壓到你。”

眼睛撲閃撲閃的,飽含希冀,就差一句我求你就跟我一起睡吧。

但看清作完全不為所動,花辭努了努嘴,只好松了手。不過也在意料之中,恩人怎麽會跟他這種小妖一起睡呢,不過他占了恩人的床鋪,還真有點過意不去。

沒想到他指尖剛離開,那道月白的身影便躺了下來,輕飄飄的落在身側,就像一片無暇的雪花。

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讓花辭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支着身子是躺也不是,不躺也不是,倒是清作比他自然許多,還看着頭頂的幔帳同他說話。

“你真的很怪,化形沒有腳,手臂經常斷,腦子也與常人不同。”

花辭見他并不拘束,也歡歡喜喜的挨着清作躺下,晃了晃手指,“還落了一點,我記性還特別壞。什麽東西都記不久,連身邊的朋友都是,要是幾月不碰面我就會忘得一幹二淨。白伶還是我花了好久才記下的。只有你很特殊,我只見了一面,卻足足記了三百年。”

他嘿嘿笑着,就像跟山裏那些精怪朋友一樣,想到什麽便說什麽。卻沒留意到枕邊人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初春的寒冰解了凍,悄悄融化成一灘。

不過清作本人并未意識到,自己已經對這只小花妖産生了興趣。

花辭把罩在自己身上的衣袍給清作也蓋上去,還仔仔細細的蓋到了每一個角落,他之前在望雲川下游住時,雪一也是每晚都這麽給他掖被角。雪一說這樣不漏風才能暖和。

他鑽進袍子就發現裏面确實熱了許多,忍不住虛虛的抱住了清作的胳膊,見對方并沒有躲,才放心的把手搭了上去。

兩個人睡就是比一個人暖和呀。

第二天一早,花辭發現自己睡過頭了,因為清作早就睜了眼卻躺在枕上等他。帶着冷香的黑發散了一榻,雙眼半眯着,柔和的輪廓被殿外的白雪勾勒出淡淡的光華。

見花辭醒了,側眼微微轉向他,“睡夠了?不夠可以繼續。”

花辭哪還有臉說不夠,趕緊松開清作的胳膊,一溜煙爬起來:“夠了夠了。”

他急急忙忙撐起身子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右臂竟一夜之間就長了出來,撸起袖子一看,又白又嫩,好像比他的左胳膊還要好看些。

要是往常弄斷的手臂怎麽也要小半個月才能生出來,這次為何這麽快?

花辭想起昨夜清作按着斷口的感覺,一股熱流在體內回轉,晚上入睡時渾身沒之前那麽疼了,卷曲多日的葉片也舒展了許多,原來是恩人幫了自己嗎。

清作站起身,身後的青絲被牽動着拉起,宛如一片缥缈的水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