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求您不要再砸我了夫人……” (1)
雪一坐在離溫泉兩三米的地方,腳下全是一堆砸碎的雪球,左邊的小發髻已經被砸得歪到一邊,頭發裏落滿了星星點點的冰渣,他無奈的拖着下巴,那副生無可戀的小模樣看起來格惹人憐愛。
可花辭還是不停的團起岸邊的雪,做成橘子大小的圓球砸向雪一。手都被凍紅了也不罷休。
“你騙我!你說可以跟恩人一起洗澡我才爬上來的。”
這山高聳入雲,爬上山頂簡直要累掉他半條花命,結果剛走到溫泉岸邊,衣服還沒脫呢,清作叫雪一照顧好他後掉頭就走了。背影是那麽決絕且不假思索。
就這麽不想跟他一起洗澡嗎?
雪一嘆口氣,撸掉頭皮上碎成兩半的雪球,“這也不能怪我,以前我沒化過人形,只知道每到朔月之日帝君就會來天眼泉沐浴,但我也不知道他泡得是冰泉不是溫泉啊。再說帝君也是,送到嘴邊的肉都不知道吃,又不是修的無情道。”
埋怨歸埋怨,他就是只小小的雪精,也不可能當面對主人的決定指手畫腳。
花辭一聲把頭磕在泉眼岸邊上,身子還進浸在溫水裏,悶悶的哼唧兩聲,“這算怎麽回事呀,感覺好像花了血本去青樓卻沒嫖到心儀的姑娘。”
“……夫人,您怎麽說話越來越糙了?”
花辭埋着頭哼了聲,“還不是你教我的。”
雪一發現他甩鍋的本領越發精湛了。
這天眼泉有兩眼,一口是溫泉,一口是冰泉,兩泉之間僅隔着一道隆起的山脈,從上空俯瞰下來特別像高挺的鼻梁,而分居兩側的泉眼,則像兩只對稱的眼睛,故此才得了天眼泉一稱。
說來也怪,這兩眼圈明明走的是一條地下暗河,水溫卻截然不同,一條終年熱氣滾滾,趕上溫度高時連雞蛋也是能煮熟的。而另一條卻是水面結動,唯有中心化開一輪不大的水窪,手伸進去掬一捧出來,半掌心的水半掌心的冰渣,其寒冷程度可見一斑。
花辭從水裏撈出條汗巾,擰幹後披在背上,那汗巾比較大,花辭的身板又小,這麽往身上一搭直接将身子遮住了一大半,看起來就像穿了件披風在身上。
他蹲在岸邊,看着那道遮擋視線的山丘在水裏撩起一朵朵絢爛的水花,打在身體上暖烘烘的,好像全身的枝葉都随着騰騰的暖流舒展開,再從氣孔蒸發出去,把身體內的濁氣的污垢都帶走,真的很舒服。
當然,要是能跟人一起洗便更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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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見花辭砸了自己半天,終于消停下來,緩緩松口氣,見花辭一直隔着山丘朝冰泉的方向看,也順着他的視線瞅了瞅。有些奇怪道:“帝君又不是雪精,怎麽也不喜熱,夫人來之前也是,府邸裏從未生過火爐,就連榻上都沒有過一床禦寒的被褥。”
花辭坐在水裏,哦一聲,“這個我問過恩人,他說寒冷能讓人清醒。當時我跟他還不算熟識所以未敢多問,不過現在想想是有些奇怪,我都是冷的時候才昏昏沉沉想鑽進土裏去打瞌睡,他卻冷的時候才覺得清醒,着實有些反常呢。”
花辭說完自己的疑惑,雪一那邊卻突然沒了聲音,花辭去看他時小家夥蹲在一旁,兀自瞅着腳下被踩得塌陷下去的雪地,也不知在想什麽,花辭又出聲喚了一句,雪一才被吓一跳似的,猛然擡起頭,表情還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麽了雪一?是這裏的熱氣讓你不舒服嗎,不然你也去冰泉那邊等着吧,我馬上就出去。”
“不不,我沒事,只是剛才有些走神了。”看花辭站起來雪一趕忙拿了條幹爽的棉布遞過去,另一只手接過那條被沾濕的汗巾,等花辭穿好衣服他才道:“不然我們去帝君那邊看看吧,不下水,就站在岸上。”
花辭頓時被他說的有些心動,但是未經允許,就擅自跑去看恩人洗澡,好像實在孟浪了些。
不過想到那美好的畫面,花辭不争氣的吸了吸嘴邊的涎水,用理智強壓住躁動的內心。
“不太好吧,擅自闖過去看人家洗澡,好像登徒子似的……”
學醫看花辭眼珠順着眼眶一圈圈的轉,就跟每次想吃東西卻又不好意思多要時的表情一模一樣,不禁心裏暗笑,趕緊加上最後一根稻草。
“話不能這麽講,這也要分情況,您是帝君夫人,娘子看夫君洗澡算哪門子登徒子?等過去您就說幫帝君擦擦背,帝君不會生氣的。而且您這麽輕易的錯過這次機會,下次再來還要爬幾百米的山。”
若說前面花辭還在理智和欲望間搖擺不定,最後一句,徹底扭轉了兩處的天平。
沒錯,這山不能白爬了!
花辭拿着在泉水裏洗涮好的汗巾,在竹筒裏拿上幾塊皂角,剛要走又想起什麽似的,忽然停住腳步,回頭有些猶豫的看着雪一。
“那等會過去你要回避,不能看恩人。畢竟男女有別嘛,雖然你現在還沒性別,但以後若是做了女孩子呢,我可不是吃醋,我是擔心對你不好哦。”說完心虛的揪緊了手裏的汗巾。
雪一被花辭這番話雷得無言以對,夫人您到底在想什麽?我還是孩子呀!而且還說不是吃醋,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講一遍嗎?
末了,雪一眼含苞熱淚的搖搖頭。您變了,您不愛雪一了夫人……
等翻過隔在兩泉之間的山丘後又往西走了一裏地,隐約能望見前面有一處亮晶晶的水域,在雪地裏透明的宛如一塊巨大的水晶,刺眼的陽光把水晶映成了一朵五顏六色的花。
而浸在中心的人影,無疑就是這朵花的花心,這幅絕美之景的點睛之筆。把這片肅殺蕭索的冰泉都帶得活了起來,好像有無窮無盡的生命正要從泉眼中破冰而出。不過由于離得較遠,還是模模糊糊看不清對面的情況,只能霧裏看花,欣賞一下朦胧的美感。
不等花辭提醒,雪一就很自覺的背過身子蹲在雪地裏,用後腦勺對着花辭,一副您你就去吧不需要理會我的模樣,花辭看小家夥可憐兮兮的,也有些過意不去,摸了摸雪一的頭,“對不起,等回去給你做雪花酪,做兩個。”
“那我要草莓和西瓜味的。”
見雪一并沒真生氣,花辭笑眯了眼,“好嘞。”
等他良心略有不安的走到冰泉附近時,依稀看清了泡在泉眼中心的清作,手裏的汗巾吧嗒一下掉在地上,恨不得捶掉自己的頭。
尤其是看着清作那層緊裹在身上的裏衣,花辭欲哭無淚。
為何洗澡還要穿着衣服,這樣到底算洗衣服還是洗澡呀,他總不能隔着衣服給恩人擦背吧?要早知如此他就不和雪一說那番話了,回頭還要去冰雲花叢裏刨冰做兩份雪花酪賠罪。
花辭默默嘆了口氣,這樣也好,趁丢人現眼之前趕緊悄悄逃離這吧,省着讓恩人難堪。
怎料花辭右腳向後一步剛要轉身,清冷的聲線便從泉心中央傳來。
“怎麽來這邊?”
花辭雙手緊握,心跳得亂七八糟,腦子快要跟不上事情的發展進度。
原來恩人早就聽見了。
想到這花辭用力捂住臉,使勁捏了一把,太丢人了。
一聲不響的偷偷跑來看人家洗澡,沒看到又想偷偷溜走,恩人一定覺得他不是一朵正經花。
他輕輕蹲在泉眼邊,撥弄着腳下的雪花,想把滾燙的臉頰稍微降降溫,然而毫無用處,耳朵反而更燙了。他暗下決心,以後一定不要再聽雪一的話,這都是什麽建議嘛,之前說跟恩人一起洗澡,結果氣喘籲籲爬到山頂清作就走了,現在又說給恩人擦背,結果人家洗澡還穿着衣裳。
怪不得白伶說做妖要有自己的主見。
花辭有一眼沒一眼的往清作身上瞄,諾諾道:“我就是好奇冰泉是什麽樣的,沒想到真的有好多冰呀……”
花辭沒頭沒腦說的了一堆,原本是想緩解尴尬的,怎料亂說一通後氣氛好像更尴尬了。而且全程只有花辭一人在那絮絮叨叨,清作一語不發,弄得花辭好像在神經兮兮的自言自語。
見清作一直閉着眼,完全沒有理他的興致,花辭後知後覺的站起身,愧疚的道歉,“對不起我來這打擾你了吧,那我先走,你慢慢洗。”說完如獲大赦,恨不得直接腳尖點地飛到山下才好。
沒想到剛一轉身清作又說了一句。
“不用走,在此處等我,出來帶你一起下山。”
說完身後便是嘩啦一聲,花辭回過頭就看到泉眼中心炸裂的水花。清作起身朝花辭這邊的岸邊走,明明水深已經沒到腰間,阻力應該很大的,可他的步伐看起來卻與平地行走無異。
上岸後全身的水汽都随着內力被瞬間蒸幹,旁邊懸在半空的千回間上挂着那件夜色外袍,花辭趕緊狗腿的跑過去把衣服取下來往清作那邊拿。
清作接過外袍時看着花辭,又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千回,眼眸沉沉,看起來有些不知深遠。花辭被盯的有些害羞,“怎麽了嗎?”
“多謝。”
他拿起外袍正要往身上披,花辭突然叫住他,舉着汗巾在他脖頸處擦了一下,提醒道:“頭發上有水滴,不擦幹要弄濕衣服的。”
清作道了謝,卻發現搭在自己脖頸上的那雙手忽然停住了,隔着汗巾,那雙手好像在不停的發抖。
他面色一沉,猛然想到了什麽,迅速扯開花辭的手退出與之幾尺的距離。站在花辭對面,聲音不同往日的沉靜,簡直像是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顆巨石,濺起層層疊疊的巨大水浪。
“看到了什麽?”
花辭被他吓得全身都僵了,站在雪地裏吶吶的搖頭,“什麽都沒有……”
那是花辭第一次說謊,他看見了,他看到了清作脖頸下三寸的位置,血紅的疤痕刻着一個人的名字——夜東籬
第14章 聽到腳步聲,雪一趕忙放下手裏捏的小雪兔站起身,就見清作和花辭一前一後從眼前經過,走得一陣風似的,之間隔着好幾尺遠。
一個眸光凜凜,一個神情怏怏,尤其是花辭,竟低着頭一眼也沒往清作那邊看,實在反常得很。
“帝君,夫人,這是洗好要回府了?”雪一走上去讪讪問。
清作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想理會,連眼睛都沒朝雪一那邊看一下,徑自拂袖而去。不過這也很正常,之前雪一跟花辭住在府邸時迎面見着就打過兩三次招呼,無一例外,均是被清作無視。
不過帝君并非自傲,有時他也會主動同雪一說話,只是話題都是旁敲側擊的圍繞着花辭的。
可這次竟連花辭也沒搭理雪一,依舊目光呆滞的盯着腳底,被風刮起的雪花打在臉上,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當真是傻了。
雪一就納悶了,平時甜甜蜜蜜的模樣都跑哪去了?這夫妻倆怎麽同時變得僵屍一樣,雖然帝君平日就不茍言笑,但今日似乎更加明顯,剛才從面前經過時,身上帶起的那股冷氣把雪一這只雪精都凍得打了個哆嗦,至于花辭的異常之處就不用說了。
雪一跟在後面走了一段,終于忍不住扯住了花辭的衣擺,低聲喊道:“夫人!怎麽了?”
花辭被他吓得一愣,半天沒合上的眼皮終于被吓得眨了兩下,勾起慘白的嘴唇笑了笑,“我沒事呀,可能出了溫泉有些冷吧,回去烤烤火就好了。”
雪一牽着魂不守舍的花辭回了寝殿,事實證明烤了火之後花辭更蔫了,雪一端來一盤切好的綠皮黃瓤蜜瓜走進屋,就見花辭抱着雙膝坐在地上,頭埋得低低的,從這個角度就能看見一個小小的發旋。
也不只花辭是有意的還是不受控制,青絲上又纏繞上了一圈圈柔軟的藤蔓,不同于上次見到的嫩綠,這次的已經變成了淡青,像是幼苗稍微長大後的顏色。上面還長出好幾顆深綠色的小果子,頭上頂着一朵奶白色的小花。
雪一把蜜瓜擺在桌前,蹲在了花辭面前,學着對方的姿勢也雙手抱着膝蓋坐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
“夫人您結的果子。”
花辭從膝蓋見緩緩擡起頭,看到發絲上生出的小青果,模樣跟樹上結得小青棗有些像,但卻遠沒有人家大,只如豆子一般,表皮上還生着淡淡的花紋,有些很簡約,有些則眼花缭亂,每個果子看起來都格外美觀。
不過花辭卻沒有表現出任何喜悅,只是盯了一會便又把頭低下。
“原來不是小娃娃。”
聽到這句話,雪一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好,當初說花辭懷的是小娃娃的可是他,如今親眼看見的卻是幾枚青色果子,也感受不到其中有靈氣的波動,說不定就跟他們平時吃的蘋果橘子一樣,只是些普通的水果罷了,這樣花辭怎能不難過。
唉,他這個嘴欠的!
雪一從桌上拿下兩塊蜜瓜,一塊塞到花辭手裏,一塊貼在嘴邊誇張的啃起來,“這也沒關系,這些果子是喝下帝君血結的,下次你們洞房,生出來的肯定就是小娃娃。”
花辭見雪一拼了命的安慰自己,趕忙勉強笑了笑,“對哦,要像話本上那樣,洞房才能生出小娃娃的。”
花辭自以為能把這件事瞞過去,沒想到雪一看見他的笑容,啃瓜的動作一下停住了,小手抹了把嘴,把瓜皮仍在一邊,表情頗為滄桑。
“要是往常,就算不是小娃娃,您也不會連您跟帝君的果子都不在乎。所以到底怎麽了”花辭被他問得愣了半刻,讪笑一聲,搖了頭,“我真沒事的。”
“別笑,雪一不喜歡您這樣笑。告訴我到底怎麽了。”
“……”
花辭抱住膝蓋的手緩緩摸到了肩膀上,十指緊扣打着顫,像是在大風中凍得瑟瑟發抖的模樣,可火盆明明就在他身邊呀。
“我只是有些糊塗,有時我覺得恩人離我很近,每天一覺醒來他就躺在我身邊,吃飯的時候我們會在一張桌上,還會相互給對方夾菜,所以我們該是很親近的人呀。可有時我卻又覺得他離我很遠,他會抗拒我的靠近,甚至疏遠我,有意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得很遠很遠。”花辭頓了一下,眉頭擰出一個結,“不過很奇怪,直覺卻告訴我,他抗拒的并不是我,而是我所看不見的另一個人。”
說到這花辭無奈的扶住頭搖了搖,他都覺得自己說的話越發荒謬了,甚至細細想去都有些毛骨悚然。
但花辭确實覺得,在他和清作之間一直都隔着一個并不存在的人,因為所有人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他就像一縷煙一片霧,還未看清輪廓就會煙消雲散。但那個人,與清作與他,卻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他無孔不入無處不在,陰魂不散的徘徊在清作身邊,甚至也把他吓得心驚膽顫。
那種感覺描述起來十分匪夷所思,但仔細想想又不是解釋不通,尤其是他看到清作脖頸後的刻字後,先前在花辭腦子裏模模糊糊的猜想,徹底具象化了,那個人不但存在,他還有了一個具體的名字——夜東籬雖然也不排除那不是一個人的名字,畢竟在乞靈山的時聽身邊的妖說,山腳下有個酒館,就叫東籬。這名字與那酒館只有一字之差,說不定也是……一家酒館?
可是恩人為何要把酒館的名字刻在身上,莫非,是非常愛喝那家的酒?
想到這花辭趕忙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不行,你不能這麽自欺欺人了。
見花辭一會變了幾十種表情,一會糾結一會釋然,一會憂慮一會又豁然開朗,雪一一時間也拿不準花辭到底是什麽想法,因為他已經被花辭剛才那番言論徹底吓到了。
不是這番話本身有多可怕,而且他在害怕,花辭的直覺實在太準了。
“雪一。”花辭突然換了一聲。
“嗯?怎麽夫人?”
“你知不知道夜東籬是誰?”
聽到這個名字,雪一的神情一滞,準備回答的嘴是怎麽都張不開。
真的被夫人知道了……
雪一頓了頓,趕忙接上話茬:“您怎麽問這人?”
花辭看着雪一躲閃的眼睛,雖然他腦子不聰明,可觀察人卻是細致入微,尤其是跟他相處久了的人,只要一眼便能看出端倪。察言觀色上花辭一點也不比雪一這小人精差,只是他不想跟好朋友推心置腹時還要眼觀六路罷了。
雪一現在的樣子,很明顯是知道夜東籬的存在,但他不想告訴自己,估計繼續問下去得到答案的可能性也不大。
不過這不怪雪一,他幾萬年的閱歷到底是比自己深,做什麽樣的決定都自有他的考量。花辭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只是想以這種隔絕一切的方法保護他。
但很遺憾,他現在不想活在雪一的羽翼之下了,他需要知道真相,不然痛苦的不僅是他,還有清作。
看花辭起身就往外走,雪一慌了,知道自己的倉皇失措太過明顯,早知道就不反問那句了,不過若是直接說不認得,好像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此刻只能起身去攔花辭,“夫人您去哪啊,外面天陰,很快又要下雪了。”
花辭聽到了呼喊聲,卻不停住也不回應,俨然把清作那副不理人的勁兒給有模有樣的學來了,怎料還沒走出殿門,就被迎面而來的人影撞個正着,平時也不見花辭勁兒有多大,這一下卻把對面人撞個跟鬥,連手裏的拂塵都飛了出去。
花辭揣着心事,剛才只顧悶頭走,突然眼前一道白光閃過,他也被吓了一跳,聽到哎呦的慘叫聲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趕緊跟雪一合力把人扶起來。
“非閑仙君,你怎麽來了?”
還是跟初見時那樣穿了一身青色袍子,只是額頭上碰了一個好大的紅印,看起來有些滑稽。
聽花辭在跟他打招呼,非閑也有些意外,“你知道我名字?”
“白伶是我好友,你是白伶夫君,好友的夫君自然知道的。”
原本對這只小花妖無感的非閑聽到這話,瞬間好感度飙升的不止一星半點,剛才被撞的事情忘得煙消雲散。
擡頭看到了花辭頭上的小青果,突然哎呦一聲,要不是花辭反應過來躲得快,非閑的手都要摸上去了。
看花辭避之不及的動作,非閑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就算花辭是只小男妖,也是清作的夫人,他一個外人怎麽好摸來摸去呢,趕緊把懸在半空的手收回來拍到大腿上。
“清作這兒子長得還蠻快,半月不見就這麽大了,我還以為跟仙胎一樣至少幾年才能顯形呢,妖胎就是比長得快。這下早出生我也能提早看到侄兒了。”
而且這乍一看好像結了七個果,帝君家長一直都是一脈單傳,這一下就有七個,要是先帝君還在世肯定要樂抽過去,就是有點遺憾,七個全是妖胎,這底子肯定不及仙胎好,将來仙族那些死教條的老古董能不能讓這些孩子入仙籍還是一回事呢,更別提繼承帝君之位了。
這時想想還真有點頭大,不過都是親生骨肉,清作那厮再冷血也不可能不管不問吧。
他側頭看看,發現桌上還有一盤切好的蜜瓜,想想這幾天連着東奔西走也确實口渴,不然來來一塊。想着手就伸過去拿盤裏的瓜,結果真趕上花辭也要把蜜瓜那一塊給對方。這一下手就碰在了一起,非閑的指尖剛好搭在花辭的手腕上。
瞬間一股強勁有力的靈氣順着花辭的身體傳過來,讓非閑都忍不住額頭冒汗。
這小花妖的肚子裏竟然還有兩個胎生的!
第15章 非閑默了半晌,付之一笑,對花辭道:“看不出你還真是個能幹的……”
這小身板比竹竿還細倒是挺能裝,早就就聽聞草木精怪一族産出率特別高,一輩子能生滿一座山,當時他還只當是野記雜談聽個樂子,如今一見确實所言非虛,九個孩子啊,這下可夠清作養的了。
想象着那厮面無表情的擠在一堆小毛頭堆兒裏,左手一個,右手一個,脖頸上可能還會騎着一個,被人家扯着袖子抱着大腿叫爹,一會換衣服一會喂米湯,那場景真是怎麽想怎麽搞笑。
花辭卻被非閑莫名其妙的笑弄得不知所措,只是給對方拿塊瓜而已,幹嘛突然誇他?
天界的神仙都這麽喜歡誇人麽。
哪知非閑只拿了一塊,就把剩下的全推到自己面前,“多吃點,你這九個孩子,不好好補補可不行吶。”
花辭被對方的話驚得一愣,倒是雪一比他先反應過來,看着花辭的肚子驚喜道:“夫人是有小娃娃了嗎?”
非閑未反駁,花辭不可置信的站起身,看着自己的腹部,今天急着出門,也沒吃得太飽,摸着倒是比以往更突出了點,還以為是長胖了,沒想到竟是有了小娃娃。
想着會有跟清作一樣好看的小娃娃從自己肚子裏蹦出來,花辭也不由得綻開了笑。
他跟恩人要做爹爹和娘親了。
“仙君,肚子裏的是小娃娃,那我的果子呢,也會變成人嗎?”不會一直是圓溜溜的果子最後爛掉?
“當然,只是它們如今還小,等稍大些你就能感受到它們的靈識,只是這麽多,恐怕會圍在你身邊吵吵鬧鬧,到時你怕是要嫌煩了。”
“才不會,我肯定很喜歡同它們說話。”知道果子也跟自己一樣,是日後可以化成人形的妖,花辭頓時喜上眉梢,“那它們會不會長得像恩人啊?”
“像清作?”
非閑看着花辭,“估計是你肚子裏那兩個更像他些吧。”畢竟是仙胎,肯定繼承的血統要更純些。非閑将手裏的拂塵甩出去,在半空劃出一道白光,“你要是想确認一下,我可以幫你。”
看着雪白的拂塵慢慢纏繞上自己的手腕,軟綿綿的,比自己的藤蔓還要柔軟。一開始還有點癢,讓花辭忍不住想往回縮,可拂塵發覺到他在退縮後瞬間縛緊,勒得花辭眉頭一皺,手指漸漸褪了血色。
他不适的動了動,卻發現這拂塵堅韌無比,比蜘蛛精的盤絲網還結實。
察覺到拂塵那邊略有掙紮,非閑睜開了眼,“別動,一會就好。”
他透過拂塵引來的靈力波動看到了兩個漂浮在黑暗中的幼體,周圍鍍着一層淡淡的靈光,光看着輪廓就跟土豆一樣,連哪邊是頭哪邊是屁股都看不出來。不過這才小半月,沒長出手腳也正常。
但是可以确定都是仙胎,應該會像清作吧,要是不像也只能說這倆孩子腦子笨,不挑個好看的長這怨誰啊!
剛要收回拂塵時,一道更加耀眼的光束在非閑的意識中緩緩浮現,他鄒着眉頭定睛一看,發現這光竟是從其中一個胚胎中發出的。規則的蓮花紋,就刻在那個黑土豆的正中央。
一般仙族人從出生起就自帶神紋,這些神紋不止代表着此人的出生,更是象征着他此生修為能登上的最高點,但帝君家族的神紋卻是不同,因為他們的神紋從不顯現,一般只在兩個時候能看到他們的神紋,一個是出生,另一個則是隕滅。
所以帝君家族的神紋一直都是仙族的秘辛,除了帝君的生父母和伴侶,任何人不得知曉,沒想到在母體中也會顯現。遭了,他好像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知道下一任帝君的神紋了,會不會被滅口?!
非閑倒吸了一口涼氣,天機不可洩露,這件事決不能透露出去,不過好好奇另一個孩子的神紋會是什麽樣。
抱着看一個是看,看兩個也是看的心态,非閑催動靈力将被擋在後面的幼體轉移到前面來,剛稍微轉出一點,瞬間被一束刺目的紅光灼了眼,非閑痛得低呼一聲趕忙撤回了拂塵,緩了半晌才睜開。卻嗅到一股糊焦味,低頭一看自己的拂塵被燒掉了一大塊。
要知道他這拂塵乃億萬年冰蠶寒絲所制,水火不侵,能抵刀槍。雖不及清作的千回鋒芒畢露,卻也是件攻防一體的聖器。如今竟被一個還未出娘胎的小娃娃給毀成這樣,實在難以置信。
最令他擔憂的是,雖然他未看清那神紋是什麽樣式,可那血紅的光,絕不可能是仙族的神紋,倒是像……魔族,可花辭是妖,清作是神,這孩子上哪去長出的魔紋呢?
除非,不會吧!
花辭本想知道小娃娃是不是更像恩人多些,卻見非閑望着自己,仿佛滿臉都在說着‘人不可貌相’,難道小娃娃很醜嗎?
“花辭,你父母都是花妖?”
花辭搖頭,“我從未見過他們,不過聽樹爺爺說,我是乞靈山上一個小芽兒變來的,說不定我父母都是一株普通的花,只不過因我吸了乞靈山的靈氣才變成妖的。”
非閑仔細探了探,确實沒有一絲魔氣,甚至連妖氣都感受不到。要不是這滿頭環繞的藤蔓,就算說這小花妖是人都是有人信的。而且還不是受體內的仙胎影響,畢竟在來仙界之前,花辭身上就沒有妖氣,不然他也不會受白伶所托,把他當成一盆普通花帶到清作身邊,還差點挨了一劍。
“那你……”說到這非閑幹咳了兩下,叫了聲雪一,在他手心裏寫了幾味藥,吩咐道:“現在按這個方子給花辭煮一碗,用扇子扇到半涼之後端過來,以後每日早晚都要給他喝。”
等雪一離開後非閑才繼續剛才的話,“你在來天界之前,有沒有跟別人那,那什麽過?”
“哪什麽?”
“就是喝沒喝過其他人的血,或者,跟別人……”舌頭打了半天結,一咬牙說了出來,“跟別人交合過。”
總感覺跟花辭說這話是在荼毒幼童,不對,要這麽論的話清作可比他邪惡得多,他這要算荼毒,那清作就太無法描述了。
花辭把非閑的話很認真的琢磨了半天,“血的話,沒喝過但是吃過。”
“嗯?”
花辭用手比劃一個小方塊給對方看,“就是火鍋裏的,毛血旺,和粉絲在一起煮滑溜溜很好吃的。至于交合”花辭搖搖頭,“不太明白。”
“……”
非閑發現對花彈琴跟對牛彈琴是一樣的效果。
擺擺手,“算了,估計是我看錯了吧,等下再來找你玩小花妖。”
非閑站起身,心疼的摸了摸自己被燒焦的拂塵尾巴,回去要養多少年蠶寶寶才能把重新做一把。為了清作那厮,他這些年損失了多少寶物,等這幾個小娃娃出生一定要狠狠敲清作一筆,誰讓他是給兩人牽線的大媒人呢。
想到這非閑頓時覺得驕傲萬分,自己把月老沒搞定的事都搞定了,說明他有這個給別人保媒牽線的天賦啊,豈不是可以跟上頭請求身兼雙職,以後上一天工賺兩份錢?
我的天,好像離身價過億,贏取他家白伶伶,走上仙生巅峰不遠了。
沒錯!說走就走,現在就去給上頭寫個求職奏折。
結果他這奔向人生巅峰的腳步還沒邁開一步,就被花辭拉住了,差點把褲腰帶給拽下來。
“仙君請留步!”
非閑轉身看花辭,有些意外。這小花妖表情從容不亂,一點不像臨時起意,倒像是蓄謀已久。
哦,明白了。
他點點頭笑了聲又坐回去,“我把小雪球支走倒是幫了你的忙。說吧,想問什麽?”
他以為花辭問的無非是些關于清作的問題,可沒想到,第一句話就是一記重錘。
“仙君可知夜東籬是何人?”
非閑搭在拂塵上的手一僵,差點把玉柄扭斷,不過他面上卻未顯出任何驚訝之色,反而挑起一抹笑,“你怎麽知道這人?不是清作告訴你的吧。”
花辭低着頭,手裏攥着自己掉下來的葉片,“不是恩人說的,但怎麽得知的我不能告知,還請仙君諒解。”
他是無意看見脖頸後的刻字,若是能提早預知,他斷然不會去看。因為那是恩人的秘密,就算花辭是只沒文化的妖也明白,私自偷窺別人的秘密非常可恥。自然,他已經得知了恩人的秘密,就不會再洩露給第二人,無論是誰。
“你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卻想讓我為你解答問題,小花妖,你這算盤倒是打得明白。不過無所謂,反正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
見非閑如此輕松的答應下來,花辭反倒有些不解,雪一那樣支支吾吾,擺明了此人的存在非同小可,可到了非閑這裏,反倒成了一個無關痛癢的人物。這非閑仙君不是想诓他吧?
“放心小花妖,你要是不信也可以跟清作核實,看我到底有沒有騙你。”
“花辭不敢。”
非閑輕笑一聲,不置可否。問花辭:“今年多大了?”
“剛好七百。”
“那怪不得,要是你出生稍微早一點就不會向我問此人了。破夜之戰可曾聽聞過?”
花辭點了點頭。這麽大的歷史事件應該沒人會不知道吧,光從樹爺爺那裏就聽過不下百八十遍了。
非閑望着門外的茫茫雪原,目光也被映得有些蒼白,他嗤笑一聲,“這破夜之戰的‘夜’就是指得夜東籬啊。”
第16章 在上輩妖口中流傳的破夜之戰,是一場空前絕後的六界浩劫,整整七晝七夜,天地間黯淡無光,帶着毒瘴和濁氣的黑霧從地底破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