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開始了開始了,你倆誰先來?” (2)

把鋒利的短刀抵在了那片令人神往的脖頸上。用冰冷的刀尖在上面劃出一道道血痕,沿着傷口緩緩滴落,浸紅了一片。

看着自己的名字清晰的镌刻在那塊原本無暇的肌膚上,夜東籬像是着了魔一樣,探出手指沾了沾未幹的血跡,想跟清作說些什麽,卻被早就恨得咬牙切齒的非閑撲上來一把推開。

“別假惺惺的!你自己贏沒贏你心裏沒數嗎?清作給你臺階下,你還真是好意思!”

山。與彡夕。

非先看着那三個血淋淋的字,惡狠狠的瞪了夜東籬一眼,想找點東西給擦擦,卻被清作一把按下。他将衣領收好,一臉從容,一點也看出剛才遭受了什麽樣的傷害。

他看着夜東籬,眼中并沒有一絲不甘和怨恨,漠然依舊。

對上目光,夜東籬相視一笑,舔了舔指尖沾染的血,“雖然我們相處不過五六天,可我見了你,卻總有一見如故之感,好像早就相識的老朋友一樣。不知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清作望着他沒回話,非閑早就被氣得不耐煩了,這人簡直就跟腦子有病一樣。

當即替清作回複道:“有個屁!我們巴不得趕緊走離你遠點。說好了,今日午時一過你就要放我們出去!”

夜東籬被非閑敵視,只好遠遠看着,不再靠近清作。

他背着弓箭,攬着夜無拘往回走,“自然,非閑仙君大可放心。我就是留的住人,也是留不住心。”

非閑扶着清作,被清作拂開,只好在一旁靜靜跟着。

看着夜東籬遠去的背影,撇嘴道:“神神叨叨反複無常,真跟腦子有病一樣。清作你說你怎麽就這麽傻,剛才明明是你贏了,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非要願賭服輸。這下挺好一張皮被割成這樣,傳出去六界中不定多少人又要為你傷心落淚呢。”

清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幽幽的眼神,直接把非閑看得噤了聲。

趕緊舉起三根指頭發誓:“放心我嘴嚴着呢,再說我有不是傻子,哪會把這事拿出去到處亂說。”

清作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傷口絲絲拉拉的還有些泛疼。其實夜東籬剛才并沒下重手,只是稍微割破了上面的一層薄皮,奈何他這副身體天生就容易受傷,只要碰破一點,就顯得十分嚴重。

Advertisement

只不過他受傷後立刻就用法力修補,從來未被人看到過。不像現在法力被壓制,只能把最脆弱的一面顯露出來。

脆弱,曾經是他最讨厭的東西。

要走的晚上,夜東籬送了清作兩件東西,一個是他小時候被人打掉的犬齒,另一個是他自己釀的萬壽酒。當然,他也送了非閑,人家壓根不惜得要。

他說知道神仙都是喝不醉的,他以後一定要釀出一種能讓他們仙族的喝醉的酒,就叫神仙醉。到時候就用這酒的方子,好好賺一大筆,賺空他們天界的腰包。

看着地面慢慢開啓通往外界的風洞,卷起漫天沙石,迷亂了視野。

非閑拉着清作趕緊離開,生怕下一刻夜東籬這反複無常的潑皮就變了卦。

沒想到清作竟然站在那一動不動,看着夜東籬,問他:“你不是想去外面,我可以帶你去天界和人間。”

被風洞吹得一身衣袍獵獵作響,夜東籬撸了把散亂的頭發,笑着搖頭。

“不必了。我已經不想去外面了。”

他是去不動也去不了了。

拉着清作的非閑快要累得人仰馬翻,奈何他拉着的人就一直看着夜東籬,半點也不體諒他的苦衷。

忍不住催促道:“快點吧清作,你離開了天界六日,那些老家夥肯定要急死了。等會風洞要是再關上,他們回去挺多說你幾句,但我就不行了,他們能合起夥來扒了我的皮你信不信?”

夜東籬看着在飓風中身姿挺拔,明明就是一副嬌花照水的模樣,偏偏成了一棵挺拔堅韌的勁松。

忍不住拍了他一把,“好了,快些去吧。不是還回來麽,我在家買好糖等你。”

其實清作比他更清楚,說是幾日歸去,實則遙遙無期。

就算尋找的鎮珠的事已迫在眉睫,但天界斷不會讓他們的帝君再來半澤荒涉險一次,就算清作執意如此,他們也會想方設法的阻止。

身不由己,說的就是他跟清作這種人。

清作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随意離開天界,他也不能随自己的心意肆意離開半澤荒,何況現在體內帶着那顆事關重大的鎮珠,一旦他離開魔界,封印在半澤荒地下的魔獸就會盡數被釋放,到時生靈塗炭,他夜東籬就是千古罪人。

看着清作跟非閑的身影消失在了半澤荒上方的風洞,夜東籬對着一片混沌擺了擺手。

“再見。”

或者,再也不見。

……

後來夜東籬把家搬到了封印着魔獸結界的附近,自己離得近,結界的封印也就能更牢靠些,等他百年歸老之後就埋在這地下的神壇上,正好鎮珠也能物歸原位,永久封存這地下的秘辛。

夜東籬提着壇新釀的酒去了茶樓,進了門夥計一看他,就把茶館的門掩上,吹滅了外堂的燈。

坐在閣樓上正逗弄雲雀的應闌聽到上樓的腳步聲,嘴角一勾,眼皮子擡也沒擡。

“真是稀客啊,今日荒主怎麽有空上我這來?哦,原來是那位神仙公子走了孤枕難眠,所以想借酒消愁這才想起找應某人了。”

夜東籬笑而不語,把酒壇擺在桌面上,自顧自從旁邊木架上随手挑了兩個白玉盞,斟滿清酒,推了一杯過去。

“應闌,幾日不見你這揶揄人的功夫真是越發長進了。我還沒開口你就知道是我,莫非裝瞎子久了耳力也變得好使了。”

應闌摸索着握住了面前的白玉盞,端起來湊到鼻尖嗅了嗅,頓時蹙緊了眉頭,嫌棄的移開。

“你釀酒的時候都加了什麽,一股苦澀味,又鹹又辣。”

“苦嗎?”

夜東籬端到嘴邊抿了一口,咂咂嘴倒是不以為然,“還好啊。是你舌頭有問題吧,苦藥湯喝多了吃什麽都苦,以後別再喝那些亂七八糟的湯藥了。”

應闌仔細問了一下,忽然挑了挑眉。

“你在酒裏還加了眼淚,這是什麽方子?”

夜東籬笑着放下酒盞,“沒想到你這鼻子比耳朵還靈。确實有眼淚,還有花間晨露,古河之水。不過這味道貌似不如預想中的好,口感略有欠佳,還需再多煮些日子。”

說完便把兩杯失敗品又倒回到酒壇裏,蓋上了塞子。

以前他總是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酒方來找應闌品嘗探讨,一般都是成功較少失敗居多,不過應闌倒是耐受力十分的強大,基本多難以入口的酒都能往嘴裏放一放。

很顯然今天也失敗了,酒是沒得喝了。

夜東籬拄着頭百無聊賴的看向四周,突然把目光鎖定到應闌臉上。

“诶,我發現你蒙眼睛的樣子跟他還挺像的。”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白布下的嘴角彎起一道弧度,應闌擡手将腦後的白布解了下來,露出一雙靜如止水的雙眸。越是盯着越是會被吸入其中無法自拔,仿佛帶着與生俱來的魔力,讓人沉淪。

夜東籬看了兩下,就趕緊笑着躲開。無論看多少次都是,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這雙眼睛好像有毒。

卻聽對方問:“我不蒙眼睛,難道就不像他了嗎?”

第63章 應闌的生母屬魅魔族,所以雙眼具有與生俱的魔性,就算他不是有意魅惑,見者也會不由自主的被其吸引。

無論何地,只要他一出現,不出半盞茶的功夫絕對堵得水洩不通,搞得應闌不勝其煩,索性直接弄了條三指寬的白布蒙在眼睛上,裝起了瞎子。

以前露眼睛時,旁人只會盯着他的眼睛看,如今扮成瞎子,反而才注意到這家夥的臉好像也不錯,尤其是柔和的輪廓,帶着說不出的溫婉可人。

雖然,這個詞好像不太适合形容男人。

夜東籬避開應闌的雙眼,掃着他臉上的其他部位,啧啧稱奇:“真是越看越像,除了眼睛沒你這麽勾人,其他都要像個五六分。”

應闌揚唇一笑:“說不定我跟你的那位神仙公子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呢。”

“真的假的?我說你這家夥怎麽跟我們魔族格格不入,原來是仙族派來潛伏的卧底!說,你來半澤荒到底有何陰謀?”

夜東籬拍着桌子說的一本正經,橫眉豎目的樣,把應闌跟一旁抹桌子的夥計逗得捧腹大笑。

應闌忽然問道:“我眼睛真的比他勾人?”

雖然這話是自己開玩笑随口說的,但現在從應闌嘴裏問出來,用那麽如沐春風的語氣,夜東籬就感覺渾身冒雞皮疙瘩。

他不由得戳了戳手背。

“當然,你身上有一半的魅魔血,魅魔的魅力誰能扛得住。而他那雙眼睛就跟藏着兩把冰刀一樣,每次我一逗他,那兩把刀就嗖一下飛出來,吓得我看都不敢正眼看。”

說這話的時候夜東籬有些心虛,因為他不但看了,還看了很多次,被紮得鮮血淋漓也甘之如饴。

應闌心思通透,怎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搖頭嘆了口氣:“可我看了你這麽多年,也沒見你對我動什麽心思,反倒是那位神仙公子,來了不過六天,把你的魂都勾了去。聽聞仙族人都不會醉酒,我看這你這眼淚釀的苦酒,也多半是為了他吧。”

夜東籬被說的啞口無言,索性也懶得編瞎話反駁,他知道以應闌的洞察能力,自己解釋再多也是欲蓋彌彰。

伸手敲了敲酒壇子,發出清脆的咚咚響。

“那酒确實為他釀的,也不能說是為他,應該說是為了仙族,你想想一輩子都無法感知喝酒的快感,這得是人生多大一件遺憾啊。當然了,再順便挑戰一下我的釀酒技術。而且你那是什麽話?什麽叫把魂勾了去,我跟他是一見如故的摯友,關系就跟咱倆一樣。”

應闌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打斷道:“一見如故,我看一見鐘情還差不多。我跟你做了這麽多年朋友,怎就不見你為我做過什麽?”

“誰說我沒有,你這茶館裏的茶具不都是我從魔宮裏給你搬來的?每件都送價值連城的寶物,我分文不收的送給你,你還說沒有!”

“這些茶具哪個是你的,借花獻佛也好意思說?”

……

聽着他倆吵得熱火朝天,夥計用挂在脖子上的巾子擦了擦腦門淌下來的熱汗,給他們一人斟了一盞茶,氤氲着茶香的白霧飄散出來,剛才還據理力争的兩人瞬間安靜,各自落座,抱着茶盞開始小口的抿起來。

上面漂浮着綠油油的茶葉兒,夜東籬對着水面輕輕吹了口氣,莞爾一笑。

“還是待在你這最舒服。”

應闌将薄唇從茶盞上移開,瞥他一眼:“你倒是想去別處,你也得能去不是。怎麽沒跟那神仙公子去天界轉一轉?”

夜東籬看着茶盞中的倒影,明明嘴角是上揚的,可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

他有多久沒痛痛快快的大笑一場了。

“天界哪能容得下我這魔頭,再說鎮珠取不出,我就只能待在半澤荒。大概這就是我的報應吧,也無所謂,反正從我記事起就從來沒有過什麽好事發生。”

他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應該小口品味的好茶,卻被他當成消愁的酒一樣大口灌進肚裏。

喝完之後夜東籬也覺得渾身舒爽了許多,起身抱着酒壇打算回家,就被應闌突然抓住了手腕,兩指扣在經脈上,就感覺一股熱流緩緩湧入,靈氣灌入丹田,有成狂風暴雨之勢,夜東籬眉間一緊,趕緊去拉開他。那兩只卻像是長到他身上一般,紋絲不動。

這點也跟清作很像,手勁兒都這麽力大如牛,跟那副弱不禁風的外表形成天壤之別。

待靈息漸漸收斂,應闌才将手撒開。

夜東籬把酒壇子當一聲撂到桌面上,對眼前這人是罵不是動手也不是,只能用他最不喜歡的一種方法——講道理。

“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太長,你這治愈之力用一分便少一分,我這點破傷還用得着治?回去倒頭睡個兩三天就好了。應闌我跟你說,再這樣我以後真不敢來你這了。”

夜東籬說到最後,磨着後槽牙,腮幫一動一動的鼓起來,看起來特別像小孩子撒嬌。

這樣可愛的荒主,可是一般人所看不到的。

應闌亦然覺得有趣。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人生來便是要死的,我也不在乎早晚,只想活的随心所欲。”

夜東籬被他這副說辭怼過不下百遍,可每次都找不到還擊的理由,是啊,治愈之力是應闌自己的,他想怎麽用夜東籬又能說什麽。

只是有些羨慕應闌,畢竟他連揮霍自己生命的權利都沒有。

“你倒是随心所欲了,你想過我的感受沒有。”

夜東籬視線掠過應闌握着茶盞的手,按了按自己胸口:“你每次都消耗自己的性命給我治傷,我不好受啊。”

他抱着酒壇站起身,看着絲毫沒有悔改之心的應闌,只能扯開一抹無奈的笑容。

“不過還是多謝你了。等我的神仙醉釀好,第一壇一定送你。”

應闌笑而不語,待夜東籬離開後,将他用過的白玉盞在手中輕輕把玩。

這呆人都未察覺到,他注視着自己的雙眼時,根本就不會被這雙眼睛的魔性所魅惑,就如剛才,自己明明釋放了魅魔的氣息,可他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應闌苦笑一聲,将白布蒙至雙眼,拿起桌邊的手杖,摸索着朝樓下走去。

……

夜東籬待在家裏的廚房,除了做飯就是弄一大堆酒曲在壇子裏搗鼓,夜無拘一進廚房就能嗅到一大股刺鼻的酸味,捏着鼻子抱怨。

“你搞什麽,是不是什麽東西酸了?”

夜東籬從水缸裏擡起腰來,仔細聞了聞。

“沒酸味啊。”

夜無拘懶得跟他廢話,抱起他剛打開的壇子,起身就院子裏潑去,瞬間地面冒出一股白氣在空中蕩開了,在一旁玩耍的孩子們紛紛捏着鼻子喊好酸。

對上夜無拘揶揄的目光,夜東籬讪笑兩聲,“可能是聞久了感覺不出來了。明天我把壇子搬到外面去,到時候風一吹肯定就聞不到了。今天大家就先忍一忍,等會我拉拉風箱味道就沒那麽大了。”

他轉身去水池邊洗了把手,甩了甩手上的水,又掉頭去缸裏取腌好的鹹肉準備做飯。

夜無拘在一旁看着他熟練的洗菜燒水,在竈臺邊來回打轉。眼中帶着點點的奚落。曾經的夜東籬是多麽耀眼啊,鮮衣怒馬,放蕩不羁,從不被任何事物所拘束。是他年少時無限憧憬的存在。

可是如今被推舉成了半澤荒的荒主,得到了萬民的擁護,卻淪落成這副凄慘的模樣。

做着飯,洗着衣服,修補房屋,喂牲畜,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做着如此無聊的事情,碌碌無為,庸常而平淡。

多可憐。

夜無拘奚落的笑容漸漸斂去,目光緩緩浮現出一層陰郁的濃霧。

可現在還不夠啊,他還要這個人再可憐些。至少再也帶不住那副虛僞的面具,跪在自己面前歇斯底裏的痛哭。

讓他明白,他那拙劣的演技到底有多麽可笑。

夜東籬把切好的肉放進蒸鍋後感覺自己腰酸背痛的不行,在桌邊坐下的瞬間,疼得他倒了口涼氣。

戰戰兢兢的摸着直不起的腰,看着地上擺的十幾個大壇子,捂着頭有些欲哭無淚。

這半年來一共試了九十多種方子,沒有一個味道是對的。跟傳聞中能醉倒大羅金仙的神仙醉實在相差甚遠。

明明用的材料都對,時間跟火候也都把握的剛剛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怎麽把那些失敗品都處理掉,不然家裏都快變成個大醋缸了。

夜東籬疲憊的擡起頭,就見一只銀翅蝴蝶正盤旋在頭頂上,靈巧扇動的翅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柳絮一樣輕盈的白光一閃即逝。

夜東籬僵住了脖頸,視線緊緊纏繞在那蝴蝶上,直到滿屋子的醋味裏飄進一股清冽的幽香。他才緩緩看向門外。

一時間兩處視線交在一處,平靜的表象下是心潮疊起的層層巨浪。

沒想到時隔半年,他竟回來了。

夜東籬一下站了起來,連酸疼的腰也顧不得,朝還矜持在門檻外的清作跑了幾步。

“在這站多久了,怎麽不叫我一聲,它見到我都比你激動。”

夜東籬伸手逮住流光蝶的翅膀,輕輕放在了清作的發絲上,美人配蝴蝶,還真說不出的和諧。

清作看着他只道:“我說過會回來。”

夜東籬看着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笑了,伸手摸了摸腰間,有些可惜:“你這趕得不巧,我沒帶糖。”

兩人站在門口聊了一會,不過多數都是夜東籬在喋喋不休的說,而清作只是一旁靜靜的聽着。不一會,就聞到一股燒糊的味道從竈臺上飄散出來,夜東籬這才想起來,自己鍋裏還蒸着肉呢。

趕忙開鍋蓋,又放裏面添了兩瓢水,嘶一聲,一股白煙迎面撲來,夜東籬被嗆得咳嗽不止,又把鍋蓋蓋了上去。

“看來是老天都不想讓我在家吃飯啊。”他喝了口水,拉着清作的胳膊,趕快逃離這煙霧缭繞的竈房,“走,帶你去外面吃吧。”

“不必了。”

夜東籬回頭看着他,恍惚了好久才哦一聲低下頭,“我都忘了,你已經辟谷無需進補了。”

待竈房的白煙散去,兩人分坐在桌子兩邊,清作瞥了眼腳下的十幾個深灰色的黏土壇子,以及裏面酸氣撲鼻的液體,眼睫眨了眨。

“你喜歡吃醋?”

“你才喜歡吃醋!”

夜東籬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那些失敗品唉了聲,“上次不是說要釀出能放倒你們仙族的神仙醉嘛,沒想到那方子看似簡單,實則這麽難以把控,這酸不拉幾的東西,我都倒掉幾百壇不止了。弄得我現在聞到再酸的東西也沒有反應。”

夜東籬伸腿踢了踢腳下的壇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順着帶揉了揉自己積勞成疾的老腰,跟清作抱怨他付出了多大的辛苦,就換來了這麽幾壇子破醋。

聽了一會,清作起身去櫃子裏拿了一只碗,夜東籬以為他是渴了,要喝水,剛去爐子前提起茶壺,轉身就看他俯身在壇子裏舀了一碗酒正朝嘴邊送去。

夜東籬大喝一聲,“你幹什麽!放下放下,酸酸!”

清作不顧阻攔喝了一口,雖然只是一口,他頓時就皺起了眉頭,一向波瀾不驚的臉龐,仿佛被驚擾的漣漪疊起,再也沒了往日的平靜。

夜東籬見他這副模樣,真是又詫異又好笑。趕緊又拿了一只空碗給他倒了一杯白水,遞到他手邊。

“都叫你別喝了。你看你,這麽不聽話。怎麽樣,我這神仙醉的味道可還好?”

雖然這語氣中帶了些幸災樂禍,但他還是挺心疼清作的。這位帝君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有點犯傻。

清作端起碗喝下水,臉色才稍稍緩和一些。看着夜東籬,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這可把夜東籬的好奇心挑了起來,清作主動跟他說話,這還是第一次。

趕忙問:“怎麽了?”

“你以後還是不要再釀了。”

夜東籬明知故問:“為何?不多試幾次怎麽釀出正宗的神仙醉呢。”

清作看着他,原本一張清冷的面孔,被這酸酒弄得帶上了幾分可憐兮兮的味道。他看着夜東籬輕嘆一聲。

“再釀也會變成酸醋。世間所傳的神仙醉本就是杜撰,根本沒有此酒。”

“那是因為我沒出現。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也沒有,說不定我就成了做出神仙醉的第一人呢?”

見夜東籬依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清作默默的拿起茶壺又倒了碗水,不再去打消他的積極性。

算了,他想怎樣就怎樣吧。

他還是第一次第一個人如此無可奈何。

夜裏清作又去鎮壓上古魔獸的結界附近去探查了一番,夜東籬自然也閑不住,跟着他一道随行。

最要命的是夜無拘又跟了過來,原本想坦白鎮珠的事現在也開不了口。

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這個沒做虧心事的為何也怕呢。

夜東籬覺得自己天生就不是個替天行道的命,明明殺了魔尊是為了解救天下蒼生,可是到頭來他卻是一晚一晚沒完沒了的做噩夢,每次都夢見年幼的夜無拘掐着自己的脖子,目眦盡裂的質問自己,要他把父王跟母親還回來。

可他怎麽還?若是能一命換一命,他早就去陰曹地府換小餘跟華沙夫人了。

夜東籬想着,一擡頭就對上夜無拘的視線,當年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屁孩已經長這麽大了,俊倒是挺俊,就是臉上這道疤有些礙眼,自己都提過多少次要去魔宮左護法的故居裏找那些蠱蟲給他治臉,這混小子就是不聽。

這臉上帶着個大疤多有礙觀瞻,尤其是這幾年跟那些小流氓混得一身匪氣,這以後可怎麽娶媳婦啊。

夜無拘擡頭就看到夜東籬正對着自己的臉嘆氣。簡直莫名其妙。

忍不住皺了眉頭:“老看我幹什麽,他都快走沒影了。”

說着朝清作獨自離去的方向斜了一眼,夜東籬擡頭一看趕緊出聲喊:“诶,你走那麽快幹嘛,等會我們,你等會啊。”

任他喊得再大聲,前面的人也沒反應,或者是沒聽到,或者壓根就不想聽。

夜東籬嘆着氣趕緊往前跑去,這家夥怎麽又生氣了,奇怪,也沒人惹他啊。

等他好不容易追上前面的清作時,人家已經在結界的入口處停了下來。看着洞內若隐若現的暗紅光芒,神情帶着些異樣。

夜東籬忍不住問:“你不是又要進去吧?”

雖然地下結界裏看守的魔獸基本都被他們上次來的時候鏟除幹淨了,可保不準這次又出什麽幺蛾子,況且神碑上可是告示後人,被挖走心髒的魔神已經蘇醒,萬一他還潛伏在這結界中,上次來只是碰巧他老人家睡覺沒趕上,這次可就沒那麽好命了。

到時候他感受到鎮珠就在自己身體裏,二話不說就把他身體撕成兩半,将自己的心髒搶回去,這都完全有可能。

撕他倒是問題不大,可清作跟夜無拘要是被牽扯進來,到時再殃及池魚,他不但沒臉去九泉之下見華沙夫人,更成了天界乃至整個六界的罪人。

魔族的名聲本來就夠臭了,他不想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看夜東籬一臉複雜,清作淡淡收回目光。

“不下去。我只是好奇,雖然鎮珠還沒找到結界卻比上次要牢固了許多。說明我走後鎮珠曾經靠近或者回到過這裏。”

這一席話把夜東籬說的目瞪口呆。

他低頭看着洞口裏若隐若現的光芒,明明還是若明若暗的,跟上次比也沒看出來有什麽變化,怎麽清作就能感覺到結界加強了。

夜無拘也好奇的湊到洞口仔細看了看,連問了好幾句關于鎮珠的問題,把夜東籬問得心驚肉跳。

不知為何,他現在只要在夜無拘面前一提起鎮珠二字,就要吓得魂不附體。

或許小餘說的沒錯,人絕對不能撒謊,尤其是對重要的人。因為一旦說下一個謊,那他這輩子都是騙子,曾經說過的真話,未來要說的真話,都變成了假話,最重要的人也會變成最恨他的仇人。

原本成天謊話連篇的他從來不曾發覺,直至現在,才深知這話中的真谛。可是已經晚了。

如果他現在跟夜無拘坦白,那混小子會相信他嗎?

……

“無拘啊……”

夜東籬躊躇着剛要開口,就被夜無拘出聲打斷。

“哥,你當初騙我說把鎮珠毀了我不怪你。畢竟是母親說不要讓我碰鎮珠的,你擔心我不聽話才那麽做,也是為了我好。只是父王太傻了,明知道這鎮珠是不祥之物,還要以身涉險,最後竟落個爆體而亡的下場。”

說完夜無拘拍了拍手上的灰,站到夜東籬身邊,臉上帶着期許:“明天就是父王的壽辰了,我想把他跟母親的屍骨從魔宮移到這邊來,行嗎?”

夜東籬對上那雙眸子裏浸着一層水霧的目光,才驚覺明日就是魔尊的生辰。他剛剛破釜沉舟的心态,瞬間就這夜無拘的這句話擊垮。

有什麽比一個孩子渴望跟自己父母團聚的心更重要呢。

即使雙方已然陰陽相隔。

夜東籬緩緩點了頭,“好,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

得到應允,夜無拘綻開了前所未有的笑容。看着那張笑臉,夜東籬有些恍然。

已過經年,看着他從當初那個金枝玉葉滿口仁義道德的小少爺,變成了現在天天打架鬥毆的滿嘴渾話的臭小子。這小家夥已經有多少年沒這麽開心的笑過了。

先到這,他腦子裏浮現出記憶中早就遠去的一幕幕,不知不覺盯着夜無拘入了神。并沒留意到一旁的清作也在看着自己,眼神中帶着相似的憂傷和看不懂的情緒。

“時候不早了。”

聽到清作的提醒,夜東籬才回過神,收回目光準備掉頭往回走,擡眼的瞬忽然看到清作的脖頸,只見他穿的這件衣服的衣領比之前那件高了不少。心下頓時湧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他上前一步,抓着對方的衣領往下拉了一把,那次刻的刀疤還在,已經結痂,上面還挂着一條眼熟的紅繩。

夜東籬扯住紅繩想把那東西從衣領裏拽出來,卻被清作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他轉頭看着夜東籬,拒絕的目光十分明顯。

夜東籬忍不住笑了,沒想到他還真帶在了身上,那可是自己的犬齒啊。

第64章 魔族男子成年後,四顆犬齒會相繼脫落,然後長出相對平整的牙齒,颌骨漸寬,相貌也會随之改變。

可夜東籬這顆犬齒卻不是自然脫落,而是在讨飯時被圍毆中一拳打掉的。

牙被打掉的時候,濺了滿臉的血,那一瞬間他幾乎沒反應過來。随後劇痛鋪天蓋地襲來,疼得他幾乎合不上嘴,在破山洞裏哼哼唧唧躺了一天,喝口水簡直比下了十八層地獄還難受,還是小餘從家裏偷了些藥粉在傷口塗上,才勉強制住痛楚。

後來夜東籬把那顆犬齒用繩子串起來,挂在脖子上,偶爾需要劃刻些堅硬的東西時會用到它。

清作走的時候,他想着總得送點什麽給對方留個念想,可這些年他這荒主當的,也撈着什麽油水。反倒是當初從魔宮裏搬出來的那些舊物,都被他東送西送的,早就沒剩幾個。

何況天界可是出了名的地大物博,人家一重天上的寶貝,估計比他整個半澤荒加起來都多,他那些破爛哪還拿得出手。

後來他不知抽了什麽風,就把那顆陪伴自己多年的犬齒送了出去,雖然不值錢,那好歹是自己的一份心意。當時清作看着那顆犬齒的目光,不說嫌棄也差不多了,他還以為對方出了半澤荒就得随手扔了,沒想到竟還帶在了身上。

聽着夜東籬止不住的笑聲,清作垂着眼并不看他。

一旁的夜無拘卻是瞄着清作的衣領眯了眼睛。

雖然夜東籬剛才只是拉了一下就被清作扯回了衣領,可他還是看到了,那條挂在脖子上的紅繩。

那明明是夜東籬的東西。

三人回到家中又圍在堂屋的桌前說了一會話,孩子們也是許久未見清作,都搶着要娘親抱抱。最後小年糕窩在清作懷裏沉沉睡去,夜東籬也只好結束了今天的談話。

只是看着小年糕嘆了口氣。

清作停下腳步看他,“怎麽?”

夜東籬搖了搖頭,“只是有些羨慕,我小時候都是天天被人打來打去,踢來踢去,還從沒人這麽抱過我呢。”

清作看着他的被火光晃得忽明忽暗的側臉,許久才道:“我也沒被抱過。”

對上夜東籬驚詫的目光,他緩緩垂下眼睫。

“我只記得他們每日都很忙,忙着斬妖除魔,忙着拯救蒼生。”

“那你不寂寞嗎?”

清作看着懷裏的小年糕,“還好。”

夜東籬看他這副淡漠無情的樣子,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心疼。

有人曾說過,表面上越是愛笑的人,內心就孤獨,外表越冷漠的人,心裏其實最渴望溫暖。

見夜東籬站在對面,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樣,清作只當是他在思索一些事情,也不便打擾,抱着小年糕轉身要去卧房,忽然就被夜東籬從身後抱住了。

溫熱的體溫襲來的一剎那,清作還有些茫然,直到看着那雙手臂環在自己肩膀,才意識到夜東籬正在抱着他。

“你……”

他心口驟然發緊,一種未知的心悸感襲來。他想要掙脫,卻被夜東籬打斷。

“就讓我抱一會,一會就好。”

也不知道維持了這個姿勢多久,身後那副溫暖的身體才緩緩撤離。

看清作被自己抱得渾身僵硬,夜東籬頓時有些想笑。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還不去睡覺要跟我再抱一會啊?”

看着清作抱着小年糕走出門外,夜東籬才撲通一聲,腿軟的坐在了椅子上。膽戰心驚的摸着自己怦怦亂跳的胸口。

真是奇怪,怎麽抱個男人還這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