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怎麽突然紅了?” (4)
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最後還是清作帶着他找到了在柴房裏大吵起來的小百跟小千,比起從來都是惜字如金的小千竟然也會一口氣說出這麽多的話,花辭更震驚的是那個憨傻憨傻的大兒子,什麽時候思維這麽敏捷了?說起來話來都得把小千怼得啞口無言。
花辭推開門走了進去,兩個小家夥看向他跟清作都是一愣,同時噤了聲。
“父神母神……”
花辭看着屋子的屍體,有的都已經發臭了,皮毛裏生着密密麻麻的蛆蟲,他走到一個白花花的屍體面前蹲下,頓時勃然大怒,指着問小百跟小千。
“我說昨晚想煲雞湯的時候怎麽找不到雞了,原來被你們給偷到這來了,餓了就跟我說,家裏又不是沒吃到。這是生的還沒做熟呢,你們偷它幹什麽!”
這不是浪費糧食嘛兩個臭小子森木林。
花辭從地上提起早就沒法吃的雞,簡直要心疼死,那天他特意去藥鋪弄來了好多煲雞湯要用的藥材,結果萬事俱備雞卻沒了,最後只能殺了只老公鴨代替,煲出來的味道十分差勁,一點也沒有想象中的好。
看來是他平時太慣着孩子了,再浪費糧食吃飯的時候就只給發兩個幹巴巴的饅頭,連鹹菜都不給,讓他們好好長長記性。
看着生氣的母神,小千朝前走了兩步站到花辭面前。
“母神,是我自己做的,不關兄長的事。”
花辭愣愣的看着自己一向聽話乖巧的小兒子,有些不可置信。在他看來,小千的心智都要比小百成熟許多,他還以為是小百要做,小千無奈只是從旁協助了他,沒想到這件事竟然是小千自己做的。
花辭低下頭掃了眼地上的其他屍體,幾乎各種常見的家畜家禽都集齊了,橫七豎八的擺在地面上,花辭才隐約覺得不對勁。
偷雞可以是肚子餓,但這些都發臭的屍體早就不能吃了,把它們撿回來做什麽?
花辭将手裏的雞慢慢扔到地上,看着小千:“你撿這些屍體回來是要幹什麽?”
小千垂着眼沉默不語,在一旁的小百走過來撞了撞弟弟的肩膀。小聲道:“你就說了吧。事到如今也沒有隐瞞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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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作從頭到尾一直站在花辭的身邊看着他們,并沒做出任何舉措,只是靜靜的等待着小千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小千擡頭看了自己的父神一眼,卻在清作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有些無措的目光,渴望着被認同。
他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走到花辭面前,将手放在那只母雞的屍體上,一瞬間,只見原本被拔的一毛不剩的母雞,白花花的皮上迅速長出來密密匝匝的絨毛,這些細小的絨毛迅速變長變寬,原本的白條雞竟然變成了一只長滿黑色長毛的怪鳥,抖動着翅膀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雙眼睛赤紅赤紅的,格外駭人。
花辭傻了,一下抓着清作的袖子躲在了他的身後。
“夫君這什麽啊?”
清作卻沒往那只雞怪身上看,只是轉眼看了看小千,輕吐出兩個字:“魔獸。”
這下在場的所有人都楞住了,魔獸!
花辭隐約感覺這個詞有些熟悉,可一回憶腦子就懵懵的,像是被罩了一層濃霧。
小百跟小千也是一瞬間變得臉色慘白,兩個小娃娃彼此對視一眼,都感到了不寒而栗。
原來小千的能力根本就不是令死去的生靈死而複生,而是将屍體改造成了魔獸。
雖然他們并不清楚魔獸是什麽,可光聽那個魔字,就感覺不是善類。
怎麽辦,這次他們真的做錯事了……
見花辭害怕,清作召出千回要将那只魔獸斬殺,卻被小千擋在前面攔住。
“父神,它們雖然看起來兇惡,但都很聽話的,不會傷人。”
雖然千回的劍刃離小千不足半寸,可清作卻并因為害怕誤傷他而收回動作。
只道:“它聽你的話不代表它會聽其他人的話,它不傷你不代表它不會傷你的兄長和母神。我最後說一遍,讓開。”
小千看着近在咫尺的劍刃一下紅了眼睛,從出世起他就一直老成的不像個小孩子,現在卻終于露出了一個孩子該有的表情。
他握緊了拳頭,眼中滿是隐忍的淚水,忽然大喊一聲。聲音在空曠的柴房裏卷起了偌大的風暴,地上所有的屍體被一層黑霧包裹住,頃刻間,亮起了一雙雙血紅的眼睛。
第74章 那一瞬間所有事情都發生的太快,花辭根本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就從清作身後撲了過去,抓着小千跟小百的衣服把他們倆摟在懷裏,周圍彌漫着濃重壓抑的魔氣,根本看不清襲擊他們的魔獸在哪。
忽然一聲刺耳的啼鳴從天而降,鋒利的爪勾就要落在花辭背上,清作及時出手将其一劍斬殺,攔腰砍成兩半擊打在地。
雖然魔獸的數量實在太多,可好在小千年歲尚小,改造出的魔獸遠不如魔神當年創造出的上古魔獸強大,幾下就被清作紛紛斬殺,施法驅散了聚集在柴房裏的魔氣,一切又恢複了正常。
小千被剛才突如其來的一幕吓傻了,他剛剛不知為何,突然非常想發怒,等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後,已經控制不住這麽多的魔獸了。
以前他複活的每一只都很聽話,為何這次卻失控了……
那一刻他好害怕,非常害怕,直到被花辭一把抱進懷裏才慢慢緩過神來。眨眼間的功夫,它們就已經被父神斬殺殆盡,一切就好像是一個荒誕的笑話。
可是他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花辭緩緩松了手,就感覺手背有些疼,他本來想藏起來的,卻被清作一把抓過去仔細看了看。
“魔氣沒有侵入,但皮破了。回去讓非閑給你拿藥。”
花辭覺得就是破了皮而已,沒必要如此小題大做,放任不管兩三天就痊愈了,還吃藥幹什麽,苦森森的,一點也不好吃。
“聽話。”
可看着清作執拗的表情,花辭也只好點了頭,“那好吧。”
小千看着花辭為了保護自己被魔獸弄傷的手背,想上前關心,又感覺身為罪魁禍首的自己沒有資格。
他明明不想傷害任何人,只是想讓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生命逝去,大家永遠都快樂的活着。
小千抿着嘴站在後面,忽然轉身朝外跑去,花辭想追卻被小百拉住。
“母神,還是我去吧。”
花辭不放心還想在說什麽,卻被清作打斷。
“讓他去吧。”
看着小百急急忙忙跑出去的身影,花辭靠在清作肩膀上沉沉的嘆了口氣。
他怎麽突然感覺養個孩子好難呢。
小百去追小千,也不知道兩個小娃娃躲在後院說什麽悄悄話,都快子時了還沒回來睡覺,再等一會怕是天都要亮了。
花辭剛想起身再去看看,就見小千神情慌亂的從門口跑了進來,一張小臉都是汗津津的。
“父神母神!兄長他被抓走了!”
“什麽?!”
花辭吓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清作一把将他扶住,看着小千:“慢慢說。”
小千看着清作,喘了口粗氣:“剛才我跑到院子外想去後山,哥哥跟過來把我拉住,然後就蹲在門口的楓樹下同我說了好些話,之後我們從土裏挖出來之前複活的螞蟻,怕它變成魔獸後去傷害其他人,就想把它殺死,可一個長得跟父神一模一樣的男人突然站到了我們面前。”
聽到最後一句話,花辭的心又是猛然一顫。
上次那個假冒清作的人竟然又來了!
小千繼續道:“剛開始我們都以為他是父神,可後來,他從地上捏起那只螞蟻,問我們是誰做的,我跟兄長一下就發現不對勁了。我剛想說是我做的,兄長就在後面扯了我一把,在我愣神的功夫搶着說是他做的。那個人盯着兄長的臉看了一會,就把他抓走了。”
花辭感覺自己的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發抖,無論他怎麽告訴自己要鎮定點都停不下來。
清作拉着他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裏。
“沒事,你照顧小千,我很快把小百帶回來。”
他轉身要走,花辭突然失去溫度的手又快速伸過去一把抓住他,他看着清作眼睛紅了一圈。
“可那個人很厲害,我怕你有危險。”
清作擡手捏了捏他的耳朵,面容溫和:“那你相信我嗎?”
“……我信,我最相信你了。”
待清作走後,花辭一下無力的蹲在地上,再也無法像剛才那樣假裝堅強,他忽然想哭,好想聲嘶力竭的大哭出來。
可是擡頭看見微縮在面前的小千,花辭發現自己不可以哭,至少不能在孩子面前哭,他扶着椅子站起來,把小千拉到自己的懷裏,緊緊摟住。
一下一下輕柔的順着他的後背。
“很害怕吧,別怕,小百不會有事的,很快爹爹就能把小百帶回來了。”
小千哭得壓抑,“娘親你是不是讨厭我了,是我害你受傷,還害的哥哥被壞人抓走,如果我沒有複活那些魔獸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花辭抱着小千,像是他們還在西瓜裏沒有爬出來的時候一樣,輕柔的搖晃着。
“不是你的錯,是我沒保護好你們。小千是個好孩子,娘親一直都知道的。”
“母神……”
花辭摸着小千的頭,讓孩子漸漸陷入沉睡,他把小千放到卧房的時候,發現整個院子已經空無一人了。
只在正廳的桌子上留下一根血淋淋的黑色長羽。
這分明就是太陽神的金烏羽,之前雪一在他生産之前送給過他兩根,所以花辭認得。
他拿起金烏羽在眼前晃了晃,頓時一道金光彙聚成的小字在眼前浮現出來:天界有難,帝君速歸。
看着這些小字慢慢消散,花辭手裏的長羽也一下掉落在了地上,怪不得這屋子空無一人,原來他們早就接到太陽神發來的告急趕赴天界了,只把他跟小千留在了家裏。
不過也是啊,他就是一個什麽都做不了的廢物,去了還要清作分散精力來保護他,他的存在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花辭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忽然感覺有些詭異,剛才就已經到子時了,又過了這麽長時間,按理來說天早該亮了,為何這黑暗卻遲遲不肯散去。
難道太陽神已經遇難了……
想到雪一偷偷看着金烏羽時的笑臉,花辭忽然覺得心口一陣悶痛,他就要做個待在後方的廢物,被自己的愛人跟朋友保護到死嗎?
花辭想起之前在半澤荒,夜無拘說過,若是自己将來有事解決不了,可以去半澤荒找他。
花辭腦袋一熱,急急忙忙就跑到了院子外面,卻發現他根本就不知道去半澤荒該怎麽走,早知道上次就順便問一下路好了。
他死馬當成活馬醫,對着後院的黑暗使勁喊了半天夜無拘的名字,希望他這種神出鬼沒的人最好能無處不在,結果喊了半天連個屁都沒有。花辭也喊得喉嚨冒煙,腦門突突跳的疼。
在他打算先回去喝點水的時候,身後的古井中忽然傳出簌簌的響聲,花辭腳步一頓,轉身看着聲音朝自己越來越近的古井,揉了揉眼睛。
怎麽井還會自己移動啊?
直到那口井以石破天驚的速度移到了自己面前,花辭才感覺脊背發涼,正打算撒腿就跑,卻被井中伸出的手一把抓住了肩膀。
“別來無恙的小花妖。”
花辭轉頭看着從井裏爬出來的夜無拘,竟然衣服一點都沒濕,還提着一壇子酒。
頓時驚訝萬分。
“你怎麽在井裏啊?”
“這不是井裏離半澤荒最近麽,我能來你就謝天謝地吧,本城主公務繁忙也不是每次都能随叫随到的。”
要是平時花辭肯定會怼回去,可這次事出緊急,也沒空跟他耍嘴皮子。一把揪住夜無拘的衣袖指了指頭頂:“快跟我去天上救他們!快點,再晚就來不及了!”
夜無拘卻反手拉住了他。
“你以為我多厲害啊,也就在半澤荒沒人敢惹我,出了半澤荒,你家清作才是無人能及,倘若他都對付不了,我去了也是白搭。”
花辭聽着他的話瞬間耷下了眉眼,像只受了委屈的小貓。
嘴裏不甘的嘟囔:“是你上次說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就去找你,原來是放嘴炮。”
夜無拘被氣笑了。
“那也得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好不好?”
花辭哼一聲,“那算了,你不去我自己去,你把我送到天界再自己回來吧膽小鬼!”
說着又拉起夜無拘要走。夜無拘從來沒見誰求人還這麽一副蠻橫不講理的态度。
不禁有些啞然失笑。
敲了敲花辭的頭,“好了好了,我跟你一起去,但你這手抖得這麽厲害,恐怕給你把劍都拿不穩吧,到時候再砍錯人了怎麽辦?”
花辭看了一眼自己發顫的手,趕緊藏進了袖子裏,“現在不抖了。”
夜無拘見他掩耳盜鈴的樣子,嘆了口氣,把拎着的酒壇子遞過來。
“酒壯慫人膽,來吧,上戰場前喝幾口,手就不抖了。”
花辭看着比自己頭都要大好多倍的酒壇,有些将信将疑。
不過他倒是聽白伶說,喝酒之後人确實會變得膽子大些,也許他喝一些待會去天界打仗的時候就不那麽忐忑了。
這麽想着,他掀開酒壇上的塞子,抱着酒壇咕嘟咕嘟喝起來,雖然嘗起來辣乎乎的,不過喝快點好像也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等花辭把空酒壇扔到地上時,就見夜無拘正一臉奇怪的盯着他,那眼神就好像明明點着了火,為什麽炮仗卻沒響似的。
把花辭看得心裏發毛。
“你看什麽啊?”
夜無拘嘶一聲捏着下巴,視線在花辭身上來來回回的掃了十幾遍。
不應該啊,難不成釀成酒的效果就是沒有直接喝下去好?虧他還廢了三個月的功夫研究夜東籬留下的那些酒方子,該不會白忙活一場了吧。
對上花辭嚴重懷疑的目光,夜無拘莞爾一笑,“現在是不是感覺手不抖了。”
花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嗯一聲點點頭。
“确實不抖了,不過……”他拿起自己的手湊到眼皮下仔細瞅了瞅,疑惑道:“一只手怎麽長出了十根手指頭啊?”
“……”
花辭搖搖頭,現在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是去天界救人要緊。他踉踉跄跄要往院子外走,被身後的夜無拘一把拉住。
“往哪去啊,你不是要去天界救他們嗎?”
花辭反手甩開他:“我自己去!”
花辭臉頰紅紅的,眼前一片模糊,手指指着夜無拘跟他身後那個虛幻的影子之間來回游移。
“還是算了,你在家幫我看孩子吧,小千他睡醒了要是問,你就說我給他找哥哥去了。記住了沒?”
夜無拘被他醉醺醺的話說得有些發懵,心想該不會真是喝多了吧。
扶着花辭歪歪斜斜的身體,拍了拍他兩側發紅的臉頰。
“……孩子?你們一家全是男的,哪來的孩子啊?”
“我生的不行啊!”
夜無拘看着他搖搖晃晃真的捏了個雲訣,只不過是一朵烏漆墨黑的雲,看上去像軟趴趴的,像一朵在墨汁裏滾過來的棉花球。
花辭以前就跟清作學過如何召雲,可是卻一次都沒成功過,不想這次醉酒,竟然還歪打正着的讓他學會了。
他揪着雲的一角,十分吃力的爬上去,朝夜無拘揮了揮手:“幫我照顧好小千,這雲太小我就不帶你一起去了。再見!”
“……”
花辭駕着雲扶搖直上,頭發被吹得獵獵作響。都說高處不勝寒,被九重天上的風一吹,花辭捂着嘴巴連打了三四個噴嚏,一下就把剛才的醉意驅散了。
不過腦子卻沉沉的,好像有什麽東西沉積在記憶深處,蠢蠢欲動的想要破土而出。
花辭捶了捶發疼的腦殼,朝着天宮的方向加快了速度,腦子裏快速組織好措辭,待會怎麽跟看守在門口的侍衛解釋。
可等他站在天門前時,卻發現門竟然是四敞大開的,裏面跟自己家的院子一樣,漆黑一片,空無一人。
花辭心中漸漸湧起不好的預感,他屏住呼吸,朝着宮門裏緩緩走了進去,發現整個天宮都被大團大團黑氣籠罩着,伸手不見五指。
他壯着膽子大喊了幾聲清作跟白伶他們,也沒聽到有人呼應。孤身一人的恐懼,讓花辭産生了近乎落淚的沖動。
可他忍住了,他不是沒用的廢物,在救回小百之前他不可以哭。
花辭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忽然看到一只閃閃發光的蝴蝶朝着自己振翅飛來,在這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像是一顆翩翩起舞的星。
它慢慢下落,在花辭額頭上輕輕撞了一下,帶着他換了一個方向繼續往前走。
花辭也不知道它可不可信,可眼下這情況,這只能跟着它試試看了。
不一會,聽到前方傳來了些許聲音,像是水浪沖擊着河岸,響聲時高時低,夾雜着若有若無的哭泣。
他伸出手摸索到一塊平整的石頭,在蝴蝶的照耀下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塊墓碑,吓得他趕忙松了手,後退兩步,彎腰行了個禮。
“無心之舉,無意冒犯。”
蝴蝶沿着前方一路飛去,花辭就匆匆忙忙的跟在後面跑,他這才發現,這裏竟然全是大片大片的墓碑,屹立在黑霧中,像一片死氣沉沉的石林。
花辭不禁有些奇怪,他怎麽沒聽說天界有這麽大塊的墓地?
花辭沿着墓碑走了一段,才發現這些墓碑都是在中間那條路的兩側分布的,他朝着那條路一點點靠近,流動的水聲也越來越大。
走到跟前花辭才發覺,這根本就不是路,這是一條巨長無比的河啊!而且裏面的水跟墨汁一樣黑,翻湧着滾滾黑氣彌散于周圍的空中,原來天界這麽多黑霧都是從這發散出來的。
落在花辭肩頭的蝴蝶忽然朝這條河的正上方飛去,他發現,河水上空懸着一個偌大的鐵籠,裏面坐着一道小小黑影。
雖然離得很遠,光線又模糊不清,可花辭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小百,籠子裏的是小百!
“小百!小百!”
他朝着鐵籠大喊了幾聲,可是他的聲音在這偌大的梵天河水面上顯得實在太微乎其微了,就算他使足了勁兒,也是杯水車薪。
花辭又捏了雲訣,打算朝鐵籠中央飛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隔到了半路,他伸手觸碰這一層若隐若現的薄膜,擋在了他跟鐵籠之間。
在結界內,花辭看到了兩個清作在鐵籠前執劍而立,顯然那個拿千回的才是真清作,而守在鐵籠前的那個,是假冒的。
可是光從外貌跟氣質上,确實容易以假亂真。
……
這道結界将內外兩處的聲音跟景象完全阻隔開,只不過結界外的人能看得到結界裏,可是結界裏的人卻看不到結界外。
一黑一白兩把長劍鋒刃抵在一處,一時間竟難分伯仲。
執着黑劍的人慢慢放下了手,笑了聲:“明明一劍就能砍斷,為何要手下留情,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所以可憐我?”
清作面對着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也放下了千回。
“你是誰?”
“我是誰?”對方仿佛覺得他問的這個問題有些可笑,“我是你啊,我是清作,天界的帝君。”
一旁被打的有些虛弱的非閑抱着同樣重傷的白伶呸了一聲,吐在地上的全是血。
清作只是平靜無波的看着他,并不把他的挑釁當一回事,雖然看上去清作一劍就能殺了他,可是小百的命還捏在他手上,只要他下手,小百頃刻間就會連帶着籠子掉入早就被污濁之氣侵占的梵天河裏。
清作望了眼小百:“那孩子不是你想要的,就算你用引魂燈招來魔神的魂将他複活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結果。”
對方點了點頭,“确實,他長得跟花辭很像,開始我也以為他是,可當他承認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并不是了。因為那一刻他的眼神簡直跟你一模一樣,像極了你們天族的人。”
對上清作微微蹙起的眉,他臉上的笑意更甚。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可他的笑容卻跟清作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一個如沐春風,一個不寒而栗。
“原本我的計劃是借你的身份得到引魂燈,再用你們的孩子将魔神複活,創造出一個可以吞噬一切的魔獸軍團。其實在七百年前我曾經差點就成功了,只是我沒想到,夜東籬他寧願舍棄自己的性命也要救那些庸人。”
聽到‘夜東籬’三個字,清作拿着千回的手陡然握緊,與主人意識相通的千回剎那間發出了嗡嗡的共鳴,劍刃閃出一道道冰寒的劍氣。
清作看着他,眼底漸漸浮現出絲絲血色:“原來是你。”
“對,是我。”
他對清作的怒氣不以為意,繼續道:“當年你因私自闖入半澤荒被十二上神責令關了禁閉,就是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夜無拘的,這樣他就好跟夜東籬撒謊,說你有性命之虞好把他騙到天界了。如此一來封印着魔獸的結界打開,整個六界都将不複存在。可我沒想到我親自選好的棋子,竟然會成了這場棋局最大的變數。”
清作擡手将千回指向了他的脖頸。
“你不滿我,不滿天界,大可以沖着我來,為何要利用他。他一直把你當初最好的朋友。”
此話一出,不止是非閑跟白伶,就連結界之外的花辭也是大吃一驚,他什麽時候把這個壞蛋當成最好的朋友了?
對方聽到最後一句,看着清作的眼神也有了微微的變化。
“原來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我一直都知道。”
非閑,白伶:“……”
之前讓他們猜了半天,然後一臉無辜的說自己也不甚清楚的人是哪位啊。
果然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是騙子。
對方點了點頭,緩緩施法讓臉上的面容褪去,變回了原本的模樣,花辭看着對方臉猛然睜大了眼睛。
竟然茶館的那個瞎子老板!
與YU夕XI。
當時感覺他人好像不錯的樣子,沒想到心腸竟然這麽歹毒,不但當年害死了夜東籬現在還抓走了他們的小百。
應闌對上清作波瀾不驚的面孔,微微一笑,宛如從前一樣溫文爾雅謙和有禮。
“說起來,你應該叫我一聲兄長。就因為你的母親是天族萬人景仰的神女,而我的母親只是被人唾棄不齒的魅魔,所以我們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帝君,一個卻是淤泥裏翻滾掙紮的可憐蟲。你以為我想活在這世上嗎?我不想,從來不想,可我卻死不了。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這一切都是拜你父親所賜,清作帝君。”
第75章 即便是應闌的真容,看起來也與清作有五分相似,所以就算他的話荒謬至極,也不禁讓人信了三分。
尤其是那雙靜如止水的眼眸,簡直如出一轍,只是應闌的近看卻空洞無光,仿若兩只熄了火的紙燈。
衆人駭然,竟然是瞎的。可剛才他的言行舉止簡直與常人無異。
應闌靠着身後的鐵籠,将劍插在身側的土壤裏,嘴角挂着莫名的笑意。
“論年歲,我要比你年長三百。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意味你父親,這天界曾經的帝君,他先得到了我的母親,然後始亂終棄,把她丢在半澤荒裏自生自滅,最後娶了你的母親又生下了你。”
清作一直面無表情的聽着,仿佛并不覺得這件事有多麽聳人聽聞,好像他就是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只是靜靜聽着別人的故事,無喜無悲。
可是一旁的非閑卻聽不下去,撿起自己殘缺不全的拂塵朝對方砸去,然而砸的不怎麽準,直接砸空扔進了梵天河裏。
“閉上你的狗嘴!你別仗着自己長得跟清作有幾分相像就冒充他的兄長,先帝君素來痛恨魔族的餘黨,怎會傾心于你母親!”
應闌笑了笑,空洞的眼睛被梵天河中翻騰的水浪映襯的有些深邃。
“是啊,我也覺得不應該,他既然給不了承諾,就不應該去喜歡。可他為什麽要出手,為什麽要生下我,他知道這些年我活的有多痛苦嗎?”
應闌擡起手懸在自己眼睛前,想要觸碰,卻停在一指遠的位置頓了一下,又緩緩放手。
“魅魔不用解釋你們也知道,與生俱來就有吸引別人的特質,這不是我們能掌控的。但就算如此,也只對那些心術不正之輩有用,若真是毫無邪念根本就不會被我們誘惑。”
非閑翻了個白眼:“你做這麽多鋪墊到底想說什麽!”
“不想說什麽,我只是很好奇,他到底是真的愛過我母親,還是跟那些**熏心的人一樣,只是被她的魅魔血統所魅惑?若是後者我或許還能接受,但若是前者,呵,我只能說他的愛也不過如此。”
非閑看他這副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無法自拔的模樣,握緊了拳頭。雖然他們家跟先帝君交往并不密切,但面他好歹還是見過幾次的,先帝君跟先夫人伉俪情深舉案齊眉,生前在天界就是一段佳話,現在二位先神為拯救蒼生身滅魂隕,竟然還要被這個瘋子诋毀。
而且他跟誰說不好,偏偏當着清作的面。若是有人在他面前搬弄自己父母的是非,他就是拼死也要弄死這個王八蛋!
可沒想到,一直靜默不語的清作,這時卻突然開了口,而且是一語驚人。
“他确實愛過你母親,也很喜歡你,可他有不得不與她分別的原因。”
聽着平和如常的語氣,應闌怔了一下,有些詫異:“你竟然知道這麽多?”
清作:“我很早就知道你們的存在,只是我不知道,那個人就是你。”
非閑:“……”
事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非閑深吸一口氣猛然握緊了雙手,就聽懷裏的白伶痛呼一聲,睜開眼使勁砸了他一下。
“抓我的手幹嗎!”
“哦,對不起對不起……”
非閑真是太震驚了,他跟清作從小一起長大,竟然從未發現他那幼小的心裏揣着這麽多心事,先帝君還在的時候,他才多大一點啊。
怪不得從一段時間開始,那個軟軟甜甜的弟弟突然就不笑了,給他什麽都一副索然無趣的樣子,變得獨來獨往,總是一個坐在角落裏看着某處怔怔出神。
那時候他就應該知道這世界的某一處還存在着他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了吧。
可他身為哥哥,卻渾然不知,只當他是為了什麽鬧情緒。結果之後的幾萬年,他一直都郁郁寡歡的活着,再也沒展露過一次笑顏。
這些年他到底疏忽了多少重要的東西啊。
若不是花辭的出現,那孩子恐怕會一直活在那件事的陰影裏難以走出吧。
清作将手裏千回收鞘忽然遞過去:“你若是覺得不公平,從今以後你來做帝君。天界的一切都歸你掌管,你可以不必冒充我的身份,我會跟所有人說明你是我的兄長,先帝君的長子。”
應闌伸手摸了摸他手中的千回,忽然笑起來。
指了指自己的臉:“你把帝君之位讓給我?你是在可憐我嗎?你是不是覺得這麽做的自己特別慷慨無私,特別讓人感動?”
清作沒有反駁,依舊舉着千回,堅持着自己的決定。
應闌笑着從他手裏接過劍,一下抽出劍刃橫在了清作的肩膀上:“好,既然你這麽喜歡做好人那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他打了個響指,身後的鐵籠緩緩降下。應闌将籠子裏已經昏迷的小百抱出來,從身上拿出引魂燈,對準了清作。
“那從今以後我來做帝君,你來做十惡不赦的魔神。你若是同意,我就把這孩子放了,如何?”
說着他将抱着孩子的那只手懸空在河面上,只要清作稍有反悔,他就準備放手将小百扔下去。
清作沒有遲疑,立刻點了頭。
“可以。”
聽到他的回答,應闌忽然仰頭大笑,手中的千回在清作的脖頸上劃出一道道血痕。原本千回的靈識是不允許它做出傷害主之事,可清作将劍遞給應闌的一刻,強行封閉了千回中的劍靈,讓它變成了一把普通的利器。
誰将他拿在手裏,誰就是它的主人。
淋漓的鮮血順着脖頸的傷口蜿蜒而下,染紅了雪白的雲紋袍,清作卻不為所動,只是目光堅定的看着應闌臂彎裏的小百。
在引魂燈中的一團團黑氣朝他撲來時,清作正要出手摁住應闌的肩膀搶下孩子,至于他會不會被魔神俯身他已經不管那麽多了。可他沒想到,一到白影會突然從結界外闖進來。
迎面而來的魔氣通通打在了花辭身上,清作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紅。
開始時應闌看不見,随後反應過來也紅了眼睛,他沒想到,花辭竟然能闖入結界中。他想收回手中的引魂燈,可已經來不及了。
花辭頭上的月白色發帶被魔氣沖開,化成了微不可見的齑粉洋洋灑灑落了滿地。一頭墨色黑發在黑霧中鋪散開,像被飓風拂亂的樹影婆娑搖擺,他擡起頭,眼中帶着星星點點的血色。
“魔神早就灰飛煙滅了,哪有魂給你招。”
“夜東籬……”
花辭撩開臉上亂飛的頭發。
“我都說過多少次了,夜東籬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