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6)
絞殺至尾。在民宅區內甚至形成了一股漩渦般的氣流。
就在他繞完一圈,解決掉所有邊緣的魂魄,正打算在大師徹底破陣的瞬間深入法陣,殺個幹淨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左邊胸口裏什麽東西猛地震顫了一下,就像是心髒忽地下沉一般。
這種感覺在之前出現過兩回——蘇困在馬路上被嬰靈推得差點被車撞死的那次,以及之前蘇困在醫院大廳差點被女鬼扼喉的那次。
所以,當這個感覺出現的一瞬間,顧琰便如同條件反射般閃到了一邊。
就在他徹底跳出法陣外沿的時候,餘光恰好看到遠處過來的四個身影,正當中那個,赫然便是多日不見的房東。
見他來了,顧琰連猶豫都沒有,便一個閃身,徹底沒了蹤影。
從大師的角度,只能看到半空中的顧琰,沒注意到更遠處。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某人連個招呼都不打便撂了挑子,正要抓狂跳腳,就看到另一個身影牛皮哄哄地帶着三個人補到了顧琰的位置上。
大師:=口=
他一邊解開陣法的最後一道,一邊瞄了眼房東身後的三個人,心說:要死了,看來這狐貍精還真的種出了不止一個相好。
不過,他再定睛一看,頓時就傻了:诶?!那三個怎麽長得一模一樣?!
而片刻之後,感受到蘇困有危險于是果斷撂了挑子的顧琰出現在醫院時,看到的,便是一副極端詭異的情景:蘇困正伸手朝旁邊一個魂魄的心口掏去,而那個魂魄,赫然也是蘇困!
76兩相交手
顧琰只愣了一瞬,便毫不猶豫地閃到那一人一魂中間。當他擋在魂魄狀的蘇困前面時,已經化成了實體,然後伸手抓住了掏向蘇困心口的那只手。
他之所以如此果斷,一是因為魂魄狀态的樣貌作不了僞,二是蘇困就算急起來跟人打架也絕對不會是直接出殺招的人。
很明顯,蘇困被某個陰魂奪了舍。至于那個陰魂是誰,顧琰一個轉念便有了猜測。
而下一秒,占據着蘇困身體的陰魂脫口而出的話更是直接證實了他的猜想:“……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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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為他占着的是蘇困的身體,顧琰早就直接捏斷了他的手。但是此時,他卻不得不用着巧勁,既不讓人掙脫,又不會對蘇困的手造成什麽損傷。
“你不是……朕明明判了你淩遲,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那昏君剛才沒有看清顧琰魂魄的狀态。眼看着自己馬上就能把蘇困的魂魄吸收進身體裏了,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擋住了他的動作。魂魄當然抓不住人的手,所以昏君下意識地把顧琰當成了活生生的人。
顧琰冷笑一聲,他聽到那個“朕”字,心裏的怒火和恨意便開始翻湧奔流。可是對着蘇困的臉,聽着蘇困的聲音,他又擺不出過于厭惡的神情,于是只緊緊皺着眉,沉聲道:“你都能出現在這裏,我為什麽不能?說起來,我真該謝謝你那一番淩遲剮刑,如果不是命喪刀下,我也不可能來到這裏。”
“你死了?”那昏君顯然被顧琰的出現打亂了陣腳,驚訝得說話都有些混亂了,“對,你死了……朕看着你行的刑!可你既然死了,現在為何又成了人?!”
顧琰顯然不想同他多費口舌,但是他又不得不一邊拖住時間一邊在腦中飛速思考,該怎麽在不會對蘇困的身體造成損失的前提下對付這個昏君,然後讓蘇困的魂魄盡快地回到自己的軀體中去。
等到大師來是不可能了,民宅區那邊別說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那個法陣,就是真解決了,大師或許還得花一番功夫在他那師弟身上。等到那個時候,這昏君在蘇困身體裏呆的時間就太久了一些,別說蘇困飄離在外的魂魄會嚴重後果受損,就是保證了魂魄的完好性,回到身體裏可能也會出現排斥現象,以至于把命給搭進去。
如此一來,那就只剩一個辦法……
顧琰思及此,忍着心裏翻騰的反感再次開了口,語氣森冷:“我何曾說過我現在是人?”
“你也是……怎麽可能?”正如顧琰所猜測的,昏君顯然不能接受自己現在是見不得光的惡鬼的現實,話語間把魂魄兩個字生生吞回了肚裏。他死死地盯着顧琰,眼神裏滿是震驚,只是這震驚之中,依舊還夾着一絲揮散不去的懷疑。
“不可能?”顧琰冷笑中帶着嘲意:“那你如今這般費盡心思地吸魂奪舍又是為了什麽?”
見那昏君懷疑的神色還沒有撤去,顧琰抓着他的手把他朝自己面前拽着了拽:“不信?那你大可以看看我有沒有心跳。”
安心窩在顧琰身後的蘇困眼皮子狠狠跳了跳:“!!!”摸心跳那不就是摸胸?!你藍盆友就在你身後看着你居然拉着別人的小手讓人摸你的胸!!顧面癱同志你節操呢?!
顧琰當然不可能真的拽着人家摸自己的胸,即便那是蘇困的身體,可裏面裝着別人的魂魄,他也相當膈應,尤其他還和那魂魄有不共戴天的滔天冤仇。
那昏君被扯了個措手不及,再加上蘇困的小身板在高大的顧琰面前基本上沒什麽抵抗力,于是整個人朝顧琰這邊栽過來。
他原本就被顧琰的一番話弄得有些分神,此時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更是心下一驚,整個人在瞬間處于一種空茫的狀态。而顧琰等的就是他這個狀态。
所謂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顧琰盡管從來沒奪過舍,卻聽大師說過不少。而且,這幾乎是一種本能一般,使得他在産生這個念頭的同時,身體便條件反射性變回魂魄狀完成了相應的指示。他只覺得一個天翻地轉,整個人便像是踏進了溫水池中,從上到下都被一種暖意包裹起來。
即便是在這樣的暈眩中,他依舊不忘在還未完全融于蘇困身體中之前,将被擠出去的昏君朝遠離蘇困的地方猛地推了一下。
一旁魂魄狀的蘇困:=口=
他已經看傻了,心裏瘋狂咆哮:尼瑪那是老子的身體不是衣服啊,輪着來是神馬意思?!TaT
不過顧琰根本沒有給他更多咆哮的時間,便從他的身體裏探出一只輪廓有些虛的手來,一把拽上蘇困的手腕,猛地一拉。
蘇困“噢”地低聲驚呼,然後重新經歷了一邊那種暈得昏天黑地簡直快吐了的感覺。
等他緩過來一些,視線聚焦起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正跌坐在地上,渾身發軟,連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但是這些都無所謂,因為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這算是奪舍嘛?!第一次或許也是唯一一次奪舍,居然奪的是自己身體,而當時身體裏占着的魂魄還是自己的藍盆友……
蘇困維持着軟在地上的姿态,覺得他這輩子都不能過得更離奇了!_(:3」∠)_
而将他拽回去的顧琰此刻又恢複了魂魄狀态,背影高大而挺拔,正踏空站着,擋在他的面前。再遠處一些,是同樣踏空站着的一個男人,一身華服已經破損不堪,甚至有些狼狽,神情看起來陰冷中透着些狠毒,但是腰背卻挺得筆直,整個人站在那裏有種不容小觑的氣質。
如果他不是這種個性再換一副表情,應該是個正當風華的人。
這廂兩人正僵持對峙着,外頭的走廊裏卻響起了一陣有些匆忙的腳步聲,聽起來還不止一個人。
蘇困軟趴趴地扭頭,就看到項戈、耿子墨還有石頭都到了門口。
雖然剛才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在他看來好像過了很久,實際上從他來到洗手間到現在不過三五分鐘。
只是這三五分鐘對于洗臉來說也太久了些,何況這邊水聲已經停了有一會兒了。在走廊裏坐着的三人覺得有些不對勁,便趕過來看看,誰知一來就看到了蘇困癱在地上的英姿。
這三個人的動靜,瞬間打破了顧琰和昏君之間那種劍拔弩張卻生生凝滞住的氛圍,只見那昏君閃身直奔門口打頭的項戈而去,可惜他速度雖快,顧琰卻比他更快。
他飛身擋在項戈之前,死死鉗住那昏君的手腕,反手就是一掄,将那昏君摔出了老遠。
如果說之前他還需要考慮收着點手腳以免傷到蘇困,這會兒他便毫無顧忌了。只見他趁着昏君還沒站穩,瞬移至他身後,一手死死攥着他的脖頸,一手擰着他的一條胳臂背到身後。
“跟項戈他們走!”顧琰一邊沖蘇困說,一邊腿狠狠地撞向那昏君的後膝。
那昏君腳下一軟就要跪下去的時候,硬生生僵住了動作,維持着半蹲身的姿勢另一只手肘一個回身,使力将顧琰撞了開來。
不知道是不是蘇困剛被奪過舍,魂魄還沒全部和身體相容的緣故,以往他除了完整魂魄之外看不到的一些東西,現在也能看見了。
只見顧琰和那昏君周身都翻騰着濃黑色的陰煞之氣,就像是帶着刀子和碎石的風,刮得蘇困好不容易回到身體裏的魂魄又有了要飄出去的趨勢,而且從上到下,如同被撕扯絞割一般的痛,弄得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這一聲輕哼,不止讓愣在門口的三人迅速回神,匆忙進來,扶着蘇困軟趴趴的身體詢問情況。也讓顧琰意識到了在這裏交手會對蘇困産生影響。于是他頓了一下之後果斷出手,纏鬥間将那昏君整個兒踹出了牆壁,摔出了醫院,然後回頭看了蘇困一眼,确認他被項戈他們護着之後,閃身追了出去。
因為尚未恢複而口齒不清的蘇困哼哼叽叽地被項戈他們擡了出去,找了間病房躺下了。
他在還未散去的疼痛和被奪舍後的暈眩中浮浮沉沉,神志都有些混沌了,腦中卻還在琢磨着顧琰的勝算。
自古征戰沙場的将軍煞氣本身就很重,而顧琰又是慘死,化成的厲鬼自然很強。但是那昏君煞氣也不輕,死得也不安生,還不知被誰鎮了那麽多年,不入輪回不得超生,必定也是積怨深重,所以也弱不到哪裏去。這樣看來兩人似乎難分高下……
不過如果論修為,那自然是顧琰要更高一籌,畢竟他已經能在魂體和實體間自如轉換了,而那昏君至今還需要靠奪舍。所以顧琰應該勝算大些……
但是!尼瑪勝算大不代表老子不擔心啊啊啊啊啊!TaT
就在蘇困哼哼着兩眼睜開一條縫,想掙紮着起來等着顧琰安全回來的時候,就見石頭拿着一張畫滿了奇怪圖案的符紙,照着他的額頭拍了下來。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腦袋一歪,徹底暈了過去。
“呼——幸、幸好我身上還有這個,魂魄固、固住了。現在咱、咱們等我師父回來就、就可以了。”石頭扭頭,沖一臉擔心的耿子墨他們說道。
77了斷仇怨
因為有了房東的加入,大師那邊的速度比顧琰預料的要快得多。
他們清剿了整個法陣,除了顧琰之前絞殺的那些之外,收了近十個被圈養在其中的年代相當久的陰魂,以及近百個原本被困在墳場下,結果因為陣法影響而橫沖直撞的野鬼。
而大師的師弟清元雖然私習禁術,手法刁鑽古怪而且招招陰狠,和大師比起來略占了上風。但大師有房東他們這些同伴幫忙,四面封鎖,将清元所有的退路都封得死死的,再無一點逃走的可能。
從老舊民宅區離開的時候,西斜的太陽只剩大半個還露在外面,落日的餘晖傾瀉在老區之上,将那裏籠罩的晦暗之氣驅散開來。濃金得有些泛紅的光給站在石榴背上的衆人鍍了一層暖色的光……
“走吧。”房東話音剛落,石榴碩大的翅膀猛力一扇,騰空而起,乘着翅下的風,上了天際。
民宅區到醫院的路在常人看來一點都不近,但是對石榴來說不過是扇幾下翅膀的功夫。不過石榴剛扇了兩下翅膀,還沒來得及扇第三下的時候,背上一直在俯瞰整個城市的衆人突然一疊聲地叫了停。
“嘎?”石榴瞬間剎了車,改變扇翅的方式,懸停在空中。
“那是面癱小子吧?”大師扒着石榴的背朝下看了一會兒,然後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死胡同裏的兩個身影。同樣看到了的衆人紛紛點頭表示确定。
“啧,看不清,石榴,飛近一點兒。”房東腳尖點了點石榴的背,仗着他們有障眼符的隐藏,普通人看不見,想讓石榴再朝下落一點。
石榴聽話地停了振動的翅膀,嗖嗖朝下落了一段距離,然後在肚皮快蹭到一棟樓房的頂時堪堪停住。
“面癱小子正在揍的那個是誰?”大師剛問出口就反應過來了,連忙道:“哦哦,老夫想起來了,那個混賬皇帝!”
“滅了他全家,又把他淩遲了的那個?”房東雖然知道大師曾經幹過的事情,但是畢竟沒有直接見過那昏君,所以還是随口問了一句。
“對頭。”
“不過——”樟樹老太太趴着看了一會,砸了砸嘴,道:“哎,都是魂魄打起來就是費勁啊,所以說老太婆我最煩的就是對付鬼,打他們跟打棉花似的,雖然他們也會痛,但除了魂飛魄散,根本打不死他們,憋屈得要命。”
墨寶想了想道:“顧琰要想讓那昏君的魂魄就此魂飛魄散也不是不可以,他完全可以直接把那昏君收了。他以前對付那些個厲鬼不都是這麽幹的麽?”
大師捋了捋胡須:“哎——所以說,你們這些個精精怪怪沒做過人,不懂人的心思。要老夫說,他就是收了所有的厲鬼,都不會收這個。”
“為什麽啊?”樟樹老太太不解。
“膈應啊!你想啊,他以前收那些厲鬼的時候,之所以眉頭都不皺一下,一是因為他壓根不認識那些鬼,二是那些鬼都是犯了事兒的,就是不被他收,也落不得什麽好下場。這個可不同,他不止認識,而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滔天的恨,你樂意把自己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人收進自己身體裏?”
樟樹老太太連連搖頭:“那多惡心。”
這幾人聊完,重新把視線集中到死弄堂裏顧琰和那昏君身上時,就看到顧琰似乎也對這樣沒完沒了的打法十分不耐煩。
只見他趁那昏君一個不注意,翻手甩了個黃色的符紙出去。那昏君躲閃不及,被拍了個正着,原本有些虛化的身體輪廓突然變得清晰起來,連頭發絲都根根分明。
昏君顯然對自己的變化有些詫異,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眼自己已經化作實體的手腳,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裏。
顧琰瞅準他愣神的時機飛起一腳,将那昏君踹得狠狠地撞上了封死弄堂的那面牆。
在背部和堅硬牆壁猛烈撞擊的一瞬間,昏君在筋骨碎裂般的疼痛中表情糾結而扭曲,眼神卻滿是驚喜:他居然……能撞在牆上,而不是徑直穿過去?!
然而他剛沿着牆壁滑下,雙腳尖才觸到地面,還未落實的時候。同樣變換回實體的顧琰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前,閃到了他的面前,左手攥着他的脖子将他生生地提了起來,擡起的右手上帶了千鈞之力,呈爪型的五指指尖還流瀉着如同利刃般的黑色煞氣,然後狠狠地刺進了他的心髒。
皮肉被刺穿的悶鈍聲音中夾雜着胸骨碎裂的“咔咔”脆響,那昏君雙眸瞳孔驟然緊縮,整個人都痙攣起來,卻無力掙開顧琰帶着深刻恨意的鉗制。
“放開——嗬”昏君在喉底擠出兩聲氣音,卻被顧琰再度收緊的手生生掐斷了話頭。
看着這個原本坐在龍椅上的人此時狼狽的樣子,以及因為疼痛而變得猙獰的面容,顧琰緊緊皺着眉頭,眼眸裏滿是陰厲和狠絕。
這個人,滅了他全族,刮了他的皮肉……
數不清的人死在他輕描淡寫的旨意下,有忠将,有名仕,有老臣,有新吏……
而他卻依舊端着那副架子,抱着他那顆陰狠狹隘又多疑的心,坐在那張騰龍盤結的椅子上……
顧琰曾經以為自己會有很多話要質問他,會帶着無數人的怨恨折磨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他卻發現他連一個字都不想說。
在這個毀了他所有的人面前,他甚至連開口的**都沒有。就像是一個背負着沉重的行囊走了太久,渴了太久的人,當他真的看的水的時候,或許連歡呼都不會,而是撲過去,捧起來就喝。
“我——嗬——我不想……”昏君在意識迷蒙中再度掙紮了兩下,竭力地開口。
“不想什麽?”顧琰的壓抑着情緒的聲音裏帶着一股濃濃的倦意,他笑了一聲,臉上卻依舊沒有表情:“不想死?你已經死了,死了五百多年……這五百多年,你跟我一樣,是見不得光的厲鬼,不過現在,你連鬼都做不成了。”
昏君原本眯起的眼睛猛地睜大,用盡僅剩的氣力開始拼命掙紮:“不——”
“你殺了那麽多,我只殺你一個,若真論起來,是我虧……”
說完,顧琰面色一冷,右手猛力一攥,捏碎了昏君的心髒。随之摘下那昏君身上貼着的符紙,然後兩手一個使力,從他胸口的血洞,将那昏君的魂魄生生撕了開來。然後如同垃圾一般,甩手丢到了一邊。
那曾經坐在龍椅上的人,此刻變成了碎裂的魂魄,團縮在滿是雜草和泥土的牆角,再沒了動靜……
顧琰站在那個封死的弄堂裏,晦暗的光線穿透他再度變為魂魄的身體,在地上透出模糊的亮光。他沉默着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踏着虛空朝外走去。幾步路之外,再拐個彎,便是這個城市的商業區之一,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那是他現在生活的世界……
而在遠一點,是一家醫院,在那棟白色的樓裏,還有他應該珍惜的人,在等着他……
走到弄堂口,顧琰的腳步頓了一下,他偏頭看向斜上方,目光停留在一棟不算高的樓房之上,然後沉聲沖着什麽都沒有的一片虛空道:“你們可以下來把他收走了。”
坐在石榴背上圍觀完整個過程的大師他們:“……”
樟樹老太太沉默半晌,歪頭問道:“他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不是貼了障眼符嘛?!”
房東抽了抽嘴角:“鬼果然是個難捉摸的物種……”
大師格外糟心地看了他身後一排三個一模一樣的男人,心道:在老夫眼裏,再難捉摸也抵不過你的萬分之一。至少種相好這種事老夫就從來沒見別人幹過,何況還一不小心種出了三個……
墨寶同志則抱着手臂搖搖頭道:“他果然沒有收這昏君……”
收鬼對大師來說不算是個太難的事情,收一個已經沒了動靜任人宰割的鬼那難度基本等于零。于是大師如同撿破爛兒似的,三兩下就将那昏君的魂魄封了起來,裝進了一個小瓶子裏。又連同樟樹老太太的那幾個面人以及後來收的那一堆瓶瓶罐罐,一起裝進了一個大布兜裏,收緊了口,還貼了張符。
幾人到達醫院的時候,顧琰顯然已經回去挺久的了。他化回了實體,手上一點血跡都看不見,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做的清理。非但沒有留下那種血跡特有的鐵鏽味和陰魂特有的枯敗腐朽氣息,倒是有種草木的清爽氣味。
蘇困被石頭貼了固魂的符紙,再加上他被那昏君奪舍的時間非常短,于是大師三下五除二,布了個簡單的陣,跳大神般地蹦跶了幾下,就給他弄醒了。
迷迷瞪瞪睜開眼的蘇困第一反應便是找顧琰,當發現自己的手正被坐在床邊的顧琰攥在掌中的時候,松了一口氣。這才想起大師他們。
“咦?這三個人是誰?怎麽長得一模一樣……”他剛把注意力從顧琰身上挪開,就看到了房東身後站着的三個男人,愣了一會兒,腦子裏便靈光一閃,驚道:“卧槽你真的種出來了一群相好?!”
房東:“……”
78往事真相
從出現在衆人面前起,就一直在經受各種眼神洗禮的房東終于忍不住了,只見他額角青筋蹦了兩下,然後用一種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語氣道:“……說來話長。”
衆人一臉“我們一點也不介意長,洗耳恭聽”的表情,繼續盯着他。
房東面無表情地和衆人對視半晌,最終語調沒有起伏且不打停頓地道:“好吧種的過程中不知哪裏出了點纰漏以至于石安的魂魄一分為三最後成了三個人就這樣請問你們還有什麽想問的嗎?”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了。
從蘇困認識房東起,他就一貫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似乎什麽事都不過心,情緒也很少有太過明顯的波動。這大概是蘇困第一次看見他這種樣子。盡管他說話的語氣和內容無不表示他現在格外糟心,但是蘇困還是覺得他其實內心挺高興的。
蘇困總覺得,房東這種人,只有高興的時候,才會有這樣豐富的情緒,如果真的心情不好,反倒只會比以往更加懶散,甚至沉默不語。可見這個名為石安的人,對房東來說真的很重要,他的複生讓房東整個人都活泛起來了。
以往的房東雖然看起來很好說話,但是蘇困在他面前總是比在別人面前規矩一點,但是現在,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開口逗他跳腳。
“所以說你以後就要四劈了?!”蘇困一臉“我給你跪了”的表情,看了房東半晌,道:“太重口了!”
房東覺得自己一定是在等石安化形的時候腦子被雷劈了,才會過來幫把手,以至于落到被兔崽子調戲的下場:“這只是暫時,等過一陣子他們穩定了,我會想辦法的……”
說完這話,他大概還是覺得有些憋屈,于是轉過頭陰森森地看着那三個男人。
蘇困記得聽大師他們八卦過,這個叫石安的曾經是個書生。所謂狐貍精和書生自古以來總會有段不得不說的故事……不過他面前這個也略離奇了一些。
雖是書生,但石安看起來卻一點都不文弱,玉冠黑發,豐神俊朗。幸好他們一路行來有障眼符護着,不然這三個往哪兒一站都能看傻一批人,也難怪身為狐貍精的房東記挂了這麽多年。
房東看了半晌,開口道:“要不我把你們埋回去,重新再種一次好了。”
那三人比房東還要高一些,不知道是魂魄不全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反正自從他們出現直到現在,都沒開過口。只是一臉無奈地看着房東,表情如出一轍,明顯寫着兩個字:“別鬧。”
房東:“……”
衆人扭臉:“……”真作孽。
大概是不樂意自己的形象和地位繼續被動搖,房東開口岔開了話題,他指了指衆人身後的牆角,沖大師道:“你打算怎麽處理他?”
躺在床上的蘇困這才注意到牆角那邊還有個人,但是被衆人擋着看不大清楚。
于是他秉持着一顆極度好奇的心,把站在床邊的大師朝旁邊扒拉了一下,這才發現窩在牆角的那人赫然就是他曾經在私房菜館見過的那個男人——大師的師弟清元。
不過清元這次的造型有些狼狽。只見他手腳都被捆着,腦門兒上還貼了張符,要不是那符是随手拍上去的,貼歪了,蘇困都沒法看見他的臉。
大師被房東這麽一提醒,終于想起他師弟來了,只見他從那小叮當般的布兜裏摸出一個麻袋,以及之前給蘇困的那卷麻繩兒,招呼墨寶同志一起,把清元塞進了麻袋裏。然後也不知念叨了一句什麽,手上的那捆麻繩便自己動了起來,在麻袋口上繞了幾圈後收緊打了個結。
蘇困抽了抽嘴角,斜眼看大師:“我之前想把自己跟顧琰拴在一起的時候,您不是說那只是普通麻繩兒嘛!?”
大師捋了捋胡子:“捆人可以,捆鬼不行,所以算是普通麻繩兒。”
蘇困:“……”
“對了!”看到清元,蘇困突然想起之前石頭以及耿子墨的話來,頓時神情複雜地看着那個麻袋問道:“大師您打算把他帶回懷隐觀?”
“嗯,老夫帶回去讓師父親自清理門戶!”大師說到這個表情便透出怒意:“幹出這種事簡直混賬至極,不可饒恕!”
“唔……”
“你這是什麽表情?”大師看着蘇困,不解道:“肚子不舒服?”
蘇困一臉糾結:“……沒,只是說起來,我的命算是他救的吧……”
“啊?!你、你怎麽——”大師顯然被蘇困這話驚到了,房東也挑起了眉。
不過下一秒,大師就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了,于是扭臉瞪了石頭一眼,然後回過頭來有些無奈地沖蘇困道:“我說小蘇啊,雖說他當時确實救了你的命,但是……哎……你不會是想——”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蘇困摸着下巴一臉糾結地道:“我就是跟您确認一下,好知道等他被你們清理完,以後過清明我要不要給他燒點紙錢。”
衆人:“……”
就在他們說着清元的時候,一個清冷冷的聲音陡然在病房裏響起:“誰說他救了你?”
衆人俱是一愣。
蘇困更是張着嘴一臉茫然:……這是在跟我說話?
緊接着,房東便認出了這個聲音,只見他挑起眉,朝北面的牆角處瞥了一眼道:“無常兄?別來無恙啊。”
蘇困掏了掏耳朵:“你說誰?”
話音滑落,房東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見原本空空的牆角處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白衣黑發,清瘦高挑,頭戴高帽,手持骨棒。除了沒有拉長了挂在外面的舌頭,赫然和書籍電視裏的白無常扮相沒什麽差別。他沖房東簡單地拱了拱手,淡淡道:“別來無恙。”
他的五官很是清俊,只不過周身都散發着一股森森的鬼氣,使得整個房內的溫度陡然低了下來,弄得蘇困和耿子墨這倆貨沒出息地抖了一下。
不過很快,蘇困就把注意力從白無常本身轉到了他剛才說的那句話上:那話究竟是什麽意思?難不成當年的事情不像石頭說的那樣,而是另有隐情?
他原本以為是石頭聽了個一知半解,沒搞清楚就告訴了他,誰知理應知情的大師和房東也皺了眉,似乎不能理解白無常的意思。
“無常君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大師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
白無常似乎也對他們的反應而感到有些驚訝:“怎麽?你們不知情?”
“啊?知什麽情?”大師一臉茫然,“當年清元逆天違命,硬是把這孩子的性命撈了回來……難道不是這樣?”
“當然不是!”白無常斬釘截鐵地一擺手:“誰跟你們說的?”
大師仰頭思索半晌,最終一臉尴尬道:“都、都是這麽說的,老夫也搞不清最初從何人口中得知的了,只知道當時觀裏衆弟子聽到的就是這樣的版本。”
白無常瞥了他們一眼:“別人說什麽你們就信什麽?這話的源頭說不定就是你那清元師弟自己抖出來的。”
“那實情究竟是什麽?”大師忍不住問道。
白無常“啧”了一聲,左手一抖一翻,掌中便出現一本藍皮簿子,右手一拂袖,那簿子無風自動地翻了起來,最終停留在一頁上,然後拎起來在大師面前抖了抖:“自己看。”
接過那個簿子,大師看了片刻,捋着胡子的手猛地一頓,差點揪下一撮來:“竟然是這樣?!”
病床上的蘇困在後面伸長脖子蹦跶了半晌,也沒看懂上面寫了啥,只得郁悶地問大師:“這樣是哪樣啊,好奇心憋死貓啊親!別賣關子了好麽……”
大師面上又泛起了怒意,将那簿子遞還給白無常後,回頭沖那牆角的麻袋道:“混賬!你是有多糊塗?!老夫以及一幹同門原本以為你當初雖然做錯了事,但本心是好的,只是太過不羁了一些,還在想這麽十幾二十年的功夫,你就變成現在這樣了。誰知你從最初就是這副德行!”
他深深嘆了口氣,然後猶豫了片刻,沖蘇困道:“他當初……根本就沒能救活那個孩子。”
蘇困一時沒反應過來:“啊?”不過他只愣了片刻,身體便僵住了。
“什麽叫沒能救活那個孩子?沒救活那我是什麽?”蘇困整個人都恍惚了。
“當初被奪舍的那個孩子,不止是被奪舍那麽簡單,其實魂魄也被那皇帝給吞了一部分。鐵定是救不活的。這混賬他明知如此,還是答應了下來。他……他把另一個孩子的魂魄生生掏了出來,等着那被奪舍的孩子熬不過去,魂魄自行飄離之後,把他搶來的那個魂魄塞進了那孩子的身體裏。”
蘇困茫然弟看着大師,似乎聽不懂他說的話似的,腦子裏嗡嗡作響。在一片雜亂聲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喃喃地說:“怪不得……怪不得我覺得我見過人被奪舍後的樣子……”
79所謂前世
許久之後,蘇困看了看大師,又看了看白無常,問道:“那、那我原本是誰?”他的語調聽起來有些急切,但是尾音輕飄,似乎又有些猶豫。
白無常蒼白清瘦的食指在簿子上點了點:“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