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時歸(改)

三年前,S市。

清晨,晴好的天。

……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将軍,叫韓援朝,他每天上山砍竹子。”

“有一天,韓援朝砍竹子的時候,發現一棵竹子發出瑩瑩的青色光芒,那光芒美麗得無以倫比,好像最名貴的翡翠……”

——阿泰!那麽爛的描寫句就不要念了!

“哦……将軍走上前去,摸了摸竹子,不料那棵竹子突然就變大了,胖得像綠色的米其林輪胎!”

——等等,米其林輪胎?

“韓将軍吓壞了,心裏認定這是棵妖竹,于是勇敢的将軍舉起寶刀,用力朝竹子砍去!哪裏想到,竹筒裏面出現了讓人震驚的一幕……”

——《竹取物語》嗎,太老套了,阿泰。

“不,這是中國的《竹子傳說》。竹筒裏面出現了一個女孩,名叫青竹,本應是個平凡得無以倫比的姑娘。”

——啊,然後韓将軍認她當女兒,後來有很多英俊的王子求婚了對不?

“很可惜,沒有女兒,也沒有王子。因為韓援朝将軍一刀将竹子砍成兩截後,他只看到了青竹姑娘的脖子以下……”

——納尼?

“韓将軍那刀砍低了,不小心砍掉了青竹姑娘的腦袋。于是,故事完畢。”

——喂!阿泰,這故事不對!阿泰……

Advertisement

——————————————

又夢到阿泰了。

一個長夢,挺掙紮的夢。

當韓青竹終于醒來,耀眼的光亮讓她瞬間忘了夢裏的所有,除了那孩子漂亮的笑顏。

阿泰不會長大,阿泰永遠都是那麽美好的樣子。

脖子有些疼,原來是纏上了枕巾,汗涔涔的膩得慌。難得一個周日,她這覺卻睡得糟心,仿佛出演了一個非常悲慘的角色。

青竹哼哼哼地翻個身,閉上眼睛想睡回籠覺。

然後,手機響了。

母上大人,居委會趙主任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女兒呀,吵醒你了對不?既然你都醒了,跟你說個重要的大事。”

青竹痛苦一聲吼:“什麽事?”

“昨兒我和你大姑姑幾個商議,關爺爺七十五大壽日子定了,1月1號,記得過年回老家來!別忘了早買票!”

“不能忘,這事怎麽敢忘?我刻腦門上!”

“我跟你講,這回是全院子大集合,十年難得一聚,你們小的誰都不許找借口不來!”

“好好,謹遵懿旨。”青竹誠恐惶恐。

“還有,聽關爺爺說,何時要回來了,前兩天還跟他打電話報平安。看看人何家的孩子,到哪都念着長輩,懂禮貌有良心……”

何……時……

不知為什麽,青竹右手一抖,手機差點從耳邊溜下去,一激靈才給撈了回來。

趙主任後面說了一串指示,青竹手忙腳亂中也就沒聽清。

最後,不知道電話是怎麽挂掉的。

站在窗前明亮的晨光中,青竹的腦中一片亂麻,最後慢慢凝聚成一個雷劈一樣的句子。

何時,要回來了!

——————————————

何時……什麽時候回來?

韓青竹的發小,哈佛天才科學家,何時博士……他回國以後……去哪?大智哥那裏?還是回老家?

這事該去問誰?

青竹像是撚佛珠一般把大院裏的人一個個過一遍,發現找誰都問不出口。

這些年的确是她有意無意屏蔽他的消息,心病啊……這是她的心病……

——————————————

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周一早上,青竹黑着兩只眼圈,把迎面撞上來的主編劉想容女士吓了一跳。

青竹解釋說,這是因為她單戀某只胖達。

劉主編說,她這樣保守的娃,不适合人獸。

青竹淚目。

也許是她的熊貓眼娛樂了主編大人,她的論壇策劃案被高分通過。

青竹的雜志社《新創》,每年舉辦一屆科技年會,搜羅互聯網創業新秀,分享實戰案例,因為很有幹貨,是個很有口碑的論壇。

青竹在策劃案裏提出會前找演講嘉賓專訪,出一期創業特刊。這事主編特欣賞,然後擔子就壓回了她的肩上。

這世道很公平——誰出的馊主意,誰負責幹活。

劉想容女士笑眯眯地說:“上次你寫的那個未來創新CEO餘寒江的專訪,業界評價不錯,那邊你再過去看看。據說他有個神秘合夥人,未創的技術總執行官,好像叫Hoson,剛從美國回來了,你套個老關系,約他看看。”

“老美還是華人?”

“應該是華人,國籍不清楚。”

“未創即時翻譯軟件今年大紅,公司盈利據說要超1個億,創業兩年,成績夠好吧?人家這位COO號稱哈佛機器人,機器學習領域的頭牌科學家,這些年神龍不見首尾,這個噱頭你還不趕緊叨住?媒體人的專業素養去哪了?韓青竹同志?”

青竹有些慚愧地眨巴烏黑的眼睛:“領導,‘頭牌’這個詞用這裏合适麽?”

“領會精神!”

“是!”

——————————————

中午2點。

科創園大道兩旁的銀杏灑下一地耀目的金黃,映着碧藍的天,讓人有種土豪衣錦榮歸滿街扔金子的錯覺。

于暖暖,人高腿長腰不太細的黑龍江姑娘對此美景視若無睹,雪白細膩的嫩手拉着青竹只顧往前猛趕,全然不顧她腳上的細高跟。

“快點,咱們已經晚了,今天這會Hoson是第一個演講,這些大忙人,演講完了就走人,你上哪逮他去?”

“他公司……辦公室……”

“哦……我怎麽想不起這茬?“暖暖恍然狀,忽然剎住腳步,青竹毫不客氣地一頭撞上她的肩,沒好氣地挂在她背上歇腳。

“打電話,約時間,然後去他辦公室抓人,難道不應該是第一個想法嗎?”青竹仰頭望蒼天。

暖暖迷瞪地撓撓頭,微微歪着頭思考了足足五秒鐘,答道:“我第一個想法是,搜索他!跟蹤他!鎖死他!——呵呵,我昨晚可能柯南看多了……”

青竹身子一歪,就要以頭搶地。

她伸手捏住暖暖的盤子臉,捏出熟悉的團子形,十分的可愛。

“虧你這麽短時間查到他在大學園開會,你屬狗的?聞着味兒就能找到人?”

暖暖在她手下咧着嘴,口水汪汪地含混答道:“姐上面……有人……”

青竹噗嗤笑了出來,手上脫了力,再也捏不去。

“我們主編也真夠嗆,讓我去采訪人家,居然什麽資料也不給我,連他的中文名都不給!”

暖暖詫異道:“你不知道他中文名?”

“今早才說要采訪他,然後開會,然後就被你拉出來了,我上哪找時間挖他中文名?”

“他名字挺特別的,不像人名,一聽就記住了。”暖暖回眸,嫣然一笑。

“難道叫江戶川柯南?”

“他叫何時。”

——————————————

2點10分,大學園一樓綜合會議室。

青竹站在門邊的竹子盆景旁,望着十幾米開外的講臺上用英文侃侃而談的男人,身體有些僵化。

腦中沒什麽邏輯,只有碎片似的零散念頭胡亂地冒出來,像是一閃一閃的星星。

五歲時的第一面,她就覺得他長得好看,特別順眼的那種好看。

初中的時候,他是A中的年級長,成績好,運動好,又冷又帥,是全校女生的仰望的男神,集體的憧憬和夢幻。

如今,他更帥了……

眼前的何時,不再是她記憶中的小男孩,也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他現在是天之驕子,專注冷峻,衆人矚目的焦點,絕對成熟的男人。

而韓青竹,仿佛和他隔着萬水千山的距離……

看似熟悉,卻又如此生疏。

這點領悟有如飒然而至的一道電光,猛然劈下,猝不及防,青竹越發僵直起來。

呼吸仿佛也要停止了,心髒開了洞,呼呼地灌冷風。

旁邊暖暖抱着相機走過來,肩膀拱拱她:“竹子,我知道你把着門口是要堵人,我也十分欽佩你的狗仔敬業精神——可是你臉色不要這麽……可怕好不好?你很像門神你知道嗎?”

青竹狠捏了一把竹竿,才有力氣哼出一聲來。

暖暖聳聳肩,道:“反正我找人的任務完成了,照片也有了,我可要出去吃茶歇了。”

剛開會就混茶歇,于暖暖你個吃貨!

“姐,那你讓個道兒。”

“哦。”青竹放開竹子,閃到一旁,眼睜睜看着于暖暖開了條門縫,像條魚似的溜了出去。等她關門再回頭,卻發現演講忽然停頓了。

講臺上的何時,隔着一百多號黑壓壓的觀衆的頭,目光鎖定她的方位。

他看到她了。

不敢對上他的注視,青竹往盆景那邊退了一步,恨不得能縮進花盆裏去。

“對不起,我要喝點水。”臺上的何時幹脆完全停了演講,摸出演講臺上的礦泉水,仰頭瓶猛喝了一大口,然後若有所思狀補了一句,“我想,這個需求足以區別我與機器。”

何時說的是中文,屏幕上立刻出現了兩句英文翻譯字幕。

觀衆席上随即發出一陣低笑和掌聲。

何時繼續喝水,仿佛講臺是個酷熱幹燥的沙漠,他已脫水許久。

青竹的後背慢慢頂開門,悄無聲息地從門縫裏擠了出去。

——————————————

外面茶歇已經擺好,彩色的果盤,缤紛的蛋糕曲奇,主辦方看來挺舍得砸銀子。

于暖暖端着紙盤子吃得心滿意足,嘴角還沾着藍莓醬。青竹嘆息着抓過紙巾替她用力擦了兩把,暖暖唔唔地扭動,像個被喂飯的小孩子。

青竹悶悶地說道:“我想走了,你替我抓他約時間吧,專訪你做,成不?”

“我……我不行哎!我是攝影記者……我寫的稿子就是坨粑粑,劉大人親口說的!”暖暖登時驚慌失措。

“唉,我呆不下去……”

恰在此時,裏面忽然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刀削斧劈的臉,個子中等,西裝筆挺,從頭到腳都很考究,也不知是哪個公司的老總。帥大叔往青竹她們這邊瞥一眼,忽然兩眼精光散去,化作黏膩的兩坨糯米糍。

“暖暖!寶貝兒!你果然來看……”

于暖暖飛撲上去,一把捂住大叔的嘴,身手特別矯健,不愧是跆拳道黑帶。

然而大叔的話實在很溜,暖暖的指縫裏飄出剩餘的話尾:“爸爸了……”

“爸!說了在外面別亂講話!”暖暖直跺腳。

大叔有些受傷地閉嘴低頭,像頭巨大的金毛。

“于總您好。”青竹憋着笑,沖金毛大叔禮貌點頭致意。

“青竹啊,說了你要叫我于叔!我家暖暖天天念叨你呢!”

“于叔,我也天天念叨她。”青竹忍不住地笑。

“那個……竹子你怎麽一點不吃驚?”暖暖察覺有些不對,十分迷蒙地問道。

青竹面不改色:“歐羅拉風投的于總,你爸爸,我們都知道。”

“都……都知道?”暖暖臉色驟變。

“知道,怎麽了?”

“你們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你們知道?”

“我也知道他們知道,寶貝!”金毛大叔插話。

“爸爸!”暖暖咬牙跺腳。

金毛大叔立即舉雙手後撤三大步,摸鼻子走開去找咖啡喝。

“你們!你們……我很好笑,對吧?我就是個傻瓜!”暖暖巨受傷,眼眶都紅了。

青竹淡定答道:“知道怎麽了?你不還是你麽?于暖暖還是于暖暖,劉大人不是照樣罵你寫的是粑粑?你午飯搶我雞腿我讓過你嗎?成哥,咱大組長,哪次加班饒過你?”

暖暖咬着下唇,尋思了好一會兒,才反手輕捶了青竹一把,但臉色好看了許多,又過了三秒鐘,居然白裏透紅地笑了起來,像個小嬰兒。

青竹心中嘆息,這世上被虐到死還能這麽開心的,也就于暖暖這個富二代中的奇葩了。

那廂金毛大叔端着咖啡,眼睛眯眯地沖她們微笑。

“對了,青竹,Hoson說,讓你去休息室等他。”

青竹的胃頓時又擰巴起來,一抽一抽的,不知道是酸還是痛。

“千萬別跑了,他說有事找你。”

——————————————

見面該說什麽?完全無法想象。

青竹縮在貴賓休息室的沙發上,摳着手,悲劇預測自己等下會像個傻瓜。

暖暖此刻心情閃亮,居然又吃光了一盤子曲奇和西瓜。

外面忽然開始嘈雜,看來中場茶歇開始了。

暖暖十分得意自己下手下得早。青竹卻擡眼看見門口站着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不是何時,是餘寒江,未創的CEO。

188的個頭,一覽衆山小。

餘寒江有四分之一的日耳曼血統,眼窩深邃,五官分明,發色挺淺,還有些自然卷。

“嗨,小姐們,好久不見!”餘寒江風度翩翩地進來打招呼,紳士味之濃郁,讓人幾乎有種要行吻手禮的錯覺。

“韓記者,你今天才來找Hoson,讓我有些詫異。”餘寒江頗有深意地開玩笑。

青竹窘迫中忽然醍醐灌頂一般醒悟過來:上次約餘寒江專訪,推了不下十八遍,最後青竹親自上門堵人,做好長期鏖戰的各種準備,不料餘寒江見了她,竟然一分鐘之內就答應了。

當時他露出的就是這種玄秘莫測的笑容。

作為何時的合夥人,自然很熟,這人八成知道她和何時的發小關系,當時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青竹幹巴巴地報以傻笑,顧左右而言它:“是啊……我們今天才訂的專訪計劃,呵呵呵……”

“你們雜志社不急,我們未創的人可焦躁了。”

“哈?”

餘寒江偏不多說,興致盎然地觀察青竹的表情,像是在賞玩一個新鮮的娃娃。

休息室裏嘉賓越來越多,金毛于大叔也進來寒暄,暖暖立刻淩波微步一般溜了出去。

被餘寒江的茶色眼眸緊盯不放,絕對不是一件輕松的事。青竹也不認為自己能賞心悅目到讓帥哥移不開眼的地步,實在扛不住他的研究目光,于是幹咳一聲,準備跟着暖暖開溜。

不料剛挪到門口,卻被一個令人窒息的身影堵了個正着。

很明顯,何時被一群觀衆圍着簽名問問題,于是腦門一層薄汗,白襯衫也有些不大成型,咧着領口,露出一點點鎖骨。

不知為什麽,青竹幹咽了一口口水。

“竹子……”何時喊了她一聲,匆忙中又回頭應了門外兩聲“就來”。

然後,何時正立在門口,從頭到腳好好端詳了青竹一會兒,長籲一聲,聲音不小地說:

“你胖了。”

萬水千山,灰飛煙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