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太
不知道何時今天工作會是個什麽狀态，青竹對于受苦受難的項目組很有些愧疚，于是特地等到天黑了才去未來創新。
難得的周五下班時。雖然累了一整天，科創園的每個人都精神百倍，步履匆匆，仿佛集體打了名叫“周末”的雞血。
27樓，青竹走出電梯的時候，隔壁電梯門外正好圍着一群人，田賓也在其中。
都很年輕，個個熊貓眼，糟亂的頭發和胡茬，技術宅男的氣質十分明顯，八成是何時手下的項目組。
“韓記者！”田賓的好習慣，搶先打招呼，青竹躲都沒處躲。
“田哥！”
“專訪的事嗎？何總還沒走。”
“啊，是啊……”青竹幹笑，沒敢說是被人硬召來的。
“這位是不是昨天來電話的記者？”人群中一位小個子朝青竹點頭。
人挺白，圓圓的娃娃臉，圓圓的黑框眼鏡，長得像童年版哈利波特，朝她嚴謹地微笑。
田賓介紹：“這是我們技術總監，李遠博士，我們都叫他李博。”
“李博你好。”
“韓記者你好。”
李遠是項目組中唯一堅持每天穿黑西服套裝打領帶的人，此刻依舊堅守着正式的商務禮儀，于是青竹接到一張印着未來創新LOGO的卡片，不得不趕緊掏自己的名片。
“美女記者，認識一下。”一群宅男有樣學樣，七手八腳掏名片，一邊快樂吐槽。
“昨天韓記者神通啊，一個電話幹擾了咱何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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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哎，後來他速度再也沒飚起來！不然兄弟們今天還有命？”
“韓記者，以後多‘幹擾幹擾’咱何總！”一群年輕人咬着字，互相丢着帶深意的眼神，笑成一窩。
青竹握着一摞卡片，望着一張張冒着胡茬傻樂的臉，暗自咽了口唾沫。
決不能讓未創的人知道，何時的魔化是因為跟她吵了架——絕對不能！
“那個……你們今天不加班了？”
“不加班，我們齊活了！全公司都下班了！”田賓簡直眉飛色舞。
長發小胡子的鄭二哥笑道：“三天幹了一個月的活兒，我們太能幹了！”
“那就好！那就好！”青竹打心眼裏替他們高興。
“這都是何總的力量！”
“他是神！我回去要給他立個牌位，供起來……”不知誰冒出一句，随後被消了音。
李遠也在微笑，可是不知為什麽，小圓臉上的笑容慢慢有些要瓦解的跡象。
田賓趕緊過去撐住他：“總監，他就算不是神，也可能是外星人……他真的不是人類！咱不用跟他比！”
一群大男人齊刷刷直點頭。
青竹在一旁看着，這個瀑布汗。
正好電梯叮铛響，一群人魚貫而入，把鋼鐵箱子裝得滿滿的，像個沙丁魚罐頭。
青竹擺着手，目送他們離去，關門的時候，還瞄見了李遠博士一臉的嚴肅，以及眼中的頹喪。
青竹按着額頭，一聲輕嘆。
李博士，你已經非常優秀了啊……
遭受何時的打擊，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
比如，我這樣的。
青竹慢慢往公司裏面走，一面不禁想起小時候的學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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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學階段，何時也好，青竹也好，經常會有激動萬分的老師上門來。
青竹的版本很豐富，比如上課不聽講啦，做小動作啦，比如數學不及格啦，比如自習課溜出去摸田螺啦，等等。
種種事跡，都是趙主任開揍的理由。
何時的版本則有些單調，老師們就一句臺詞：“秦老師，你家何時太聰明了！太——聰明了！讓何時跳級吧！這孩子得好好培養！真的是天才啊！”
于是何時跳級的請求總是出現，令青竹和阿泰都有些失落。
鎮上的中心小學是方圓百裏的唯一重點小學，教學嚴格，青竹他們這個年級按成績三個班，最好的一班，最差的三班。
阿泰在二班排前三，青竹在二班的中間腰臀部位晃蕩。
至于何時，任何時候都考全滿分的人，排名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何時都不跟我們一個班了，還要不一個年級啊？”阿泰明顯舍不得。
青竹對于何時不跟自己一個班，也頗有悲觀的想法，聽阿泰這麽一說，就更灰心喪氣了：“要是他直接跳去初中，咱們就一整天都見不着了，怎麽一起玩啊！”
阿泰癟了癟嘴：“竹子，我們倆要是再聰明點該多好。”
青竹有些沒來由的惱怒：“是何時那個笨蛋太聰明了！都不等等我們，叛徒！”
這句話沒說完，後腦勺被人猛削了一掌。
何時出現在青竹身後，瞪着她道：“都四年級了，我等到你了嗎？”
青竹不服：“那……阿泰上一班總可以吧？”
這回換阿泰慌了：“竹子，你一個人混二班？會掉去三班的！”
何時哼了一聲：“阿泰你不給竹子抄答案，她得掉到二年級去！”
“何時！關泰！你們……你們兩個混蛋！都欠揍是吧！”
阿泰頓時縮成一朵小蘑菇，蹲在原地不敢動，青竹輕拍了他腦殼一下，然後捏緊鐵拳，跳起來追殺何時，追得滿操場跑，不時還飛踢兩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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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笑什麽？”機房門外，何時在等她。
“沒有……”青竹笑着搖頭，看見他身上套着白大褂，如果挂個聽診器，倒極像個醫生。
何時當年好像提過，他将來要當醫生，不料後來卻學了計算機。
“何時，我一直沒想明白，為什麽你跳級的考試會考那麽少的分？”
“啊？”何時不知道她這神來一筆打哪寫起。
“小學的時候，不是讓你跳級嗎？專門讓你一個人考試的那次。”
“哦——你說呢？”何時瞥了她一眼。
“因為考了五六年級的題，你不會？小時候我這麽以為的，現在不這麽想了。”
何時把青竹領進機房，挑眉道：“那現在怎麽想的？”
青竹倒坐在他的轉椅上，笑眯眯地晃腦袋：“你故意的，對不？舍不得我們。”
何時笑而不答。
“那幹嘛不平時也少考幾分，來我們二班一起混多好！”
何時望了她一眼，正色道：“韓竹子，義氣歸義氣，我還是有自尊的。”
青竹眨巴了兩下眼睛，心中恨不能像當年那樣跳起來給他一個飛踢，可是機房重地，她最終只能趴在轉椅背上，長洩一口氣。
看見沒？李博士？你傷心個什麽勁啊？雖然很遭打擊，好歹你還在一班。
我們二班這樣的……想受某人打擊呢，都沒那個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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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時拉過青竹的胳膊，連人帶椅子拖到辦公桌前。
顯示器扭轉，沖着她這邊。
何時的表情變得非常正經，也很凝重，想說話，還先清了聲嗓子。
“青竹，我有個東西一直想給你。”
“哦？有禮物？好啊好啊！趕緊拿來！”
“不知道你看了會不會難過，所以一直沒敢給你。”
“你給我禮物，我還生氣？我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嗎？”
“我做了一個機器人，當然，現在還是虛拟的。”
“就是田哥說的那個？不停問問題的機器人？”
青竹提起田賓，何時微微皺了皺眉：“我在哈佛的時候設計的，不過因為一個人做，所以進度很慢——今天才完成測試。”
“因為‘等待項目組閑得慌’？”青竹有些想笑。
“那是騙他們的。”
“為什麽？”
何時面無表情地答道：“他們吃驚的挫模樣我很愛看。”
“什麽？”青竹抓住桌沿才沒摔倒。
何時指着青竹的臉：“看，就是你這種張嘴瞪眼的小模樣。”
“何時！”
“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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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着青竹的電腦屏上，忽然出現一個跳躍的白色影子。
幾個單色圖形組成的小機器人，大腦袋，胖肚子，胳膊腿都是分離的圓點，十分寫意，很是呆萌。
屏幕上卡着的攝像頭紅光閃動，青竹的臉被掃描進右下方的小框內。
小機器人睜開眼，那也只是兩個黑色的圓點。
“竹子，好久不見。”小機器人沖青竹擺擺手，露出可愛的笑臉。
電子合成聲音，很可愛的感覺。
“哎！你認識我？何時！他認識我哎！”青竹十分驚喜。
屏幕後的何時敲擊着鍵盤：“你的面部識別信息早就輸入了，他不僅認識你，還認識咱們院子裏的每個人。”
“你哥，我姐……媽媽，姑姑，還有關爺爺，都認識嗎？”青竹開始激動。
“沒錯。”
小機器人歪着腦袋仿佛在用力思考，然後說道：“竹子，你的提問不夠标準，缺少主語。”
何時解釋：“我加入了中英雙語翻譯程序，他對語言識別比較……嗯，嚴格。”
“那麽，你叫什麽名字？”
“我的名字已經被删除，現在我沒有名字。”機器人似乎有些委屈。
何時點頭道：“他還沒有名字，等你起名字。
小機器人也跳了一下：“竹子，請你給我一個名字。”
“我起名？”青竹愣怔。
“他是你的，我專門為你研發的虛拟機器人。”
“真的？是為我……只為我設計的？”
“外形還很粗糙，美工那不是我的長處……但是程序是我寫的，硬件也是我組裝的。”
“何時……”突然收到這樣的大禮物，青竹十分感動，不知道該說什麽。
“一開始就設定了，你是他最親近的朋友，所以他是你的。”
小機器人晃着腦袋，憨态可掬：“竹子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歡竹子！”
“這個太突然……我也不知道該叫他什麽……”青竹激動得抹了下眼睛，人有些團團轉， “你研發它這麽久，那你一直叫他什麽？”
何時望着她，沒有回答。
“叫什麽？”青竹推推他。
何時沉默良久，望着她的眼睛，輕聲答道：“阿泰。”
青竹有些凝滞，随即紅了眼圈。
何時頓時慌了神，趕緊握住她的手，不料一顆溫熱的水珠正落在手背上。
何時像是被烙了一下，連聲道：“我就是怕惹你傷心，才一直不敢給你的……你接受不了就換個名字，可以換名字的！今天就是讓你來給他起名字的！”
青竹低頭抽泣了一聲。
“哎你別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最怕你哭了不知道嗎？”
“何時……為什麽叫他阿泰？”
何時望着她，不言語。
青竹輕輕晃了晃他：“何時？”
“我是想……如果我能做一個機器人，有阿泰的記憶，有阿泰的性格……哪怕他沒有阿泰的身體，他是冰冷的鋼鐵做的……會不會讓我們感覺阿泰還在身邊？”
“人工智能？”
何時點頭。
“就像……阿泰還活着？”
何時一聲苦笑：“很可惜，我現在還做不到。他還很不像阿泰。如果能更像一點，你說不定就不會再哭了……”
青竹再也忍不住，上前用力抱住他，在他肩頭流淚道：“何時，不是這樣的……阿泰已經走了，這個我已經接受了，認了……”
“可是……我不甘心……”
“你小時候說想學醫，是因為阿泰嗎？”青竹輕輕伸手，揉開他緊皺的眉頭。
“可是阿泰沒等我就……”
青竹用力摟過他的腦袋，眼睛對着眼睛：“何時，我從來沒希望阿泰重生，那不現實。人活着，人死了……人總是要死的，這個我接受了。所以，何時，你也要接受！”
何時默默望着近在咫尺的青竹，眼中流露出掩藏許久的痛楚：“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堅強。”
這些傷痛，或許他自己都不曾看見……青竹這樣想着。
何時很聰明，是個天才。
何時很笨，也是個傻瓜。
青竹對他溫存地笑：“叫阿泰很好，我很喜歡，再喜歡不過了！”
“真的？”
“真的！”青竹對他報以明媚的微笑，“就像你說的，就像阿泰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叫阿泰不是很好嗎？”
“不過你……”
“我會想起傷心事？不會的，阿泰被大家忘了，我才會傷心。”
“我們都沒有忘，我們只是怕提起他你會難過，我們誰都不想你再難過。”
“我知道，所以我其實……我不是真的讨厭你們……那天是我亂說話，對不起！” 青竹拉着他的袖子，像小學生認錯那樣，“何時你別生氣了，行不？”
“我才怕你生氣。”何時伸出手臂摟住她那顆濕噠噠的腦袋，一聲輕嘆，“我什麽時候生過你的氣？”
“感覺……經常……”
何時的臂彎緊了緊：“竹子，人在福中要知福！”
“哦……”
“那這個機器人，怎麽辦呢？”
“我的！我要養着他！我還要給他起一個新名字！”青竹忽然來了精神。
“你想好了？”
青竹走到屏幕前，沉吟片刻，忽然一擊掌，笑道：“他的名字，三個字母：T-A-I。”
“Tai英文名？”
“中文名叫‘太’，‘太陽’的‘太’，小太！”
“好！”
“他不是阿泰，也不需要什麽都像阿泰，但他是阿泰的新生，他是新的生命！”
何時很想說，“他”其實就是一堆代碼……
青竹仿佛看出他的心思，眼睛閃亮地笑道：“怎麽？何博士，沒有信心在人工智能領域實現真正的突破嗎？你的有生之年，做不出一個會自己學習思考的機器人嗎？我們的小太,不可能有自己的人生嗎？”
何時望着她，忽然覺得學文科的真是人才！
再怎麽難的科學技術難題，憑借文科人的感性和想象力，那完全都不是問題。
青竹管她那個低端得要死的筆記本叫小白，家人一樣伺候。
科幻作家筆下的機器人，感情比人類還豐富。
機器人的人生都很精彩，連擎天柱都有女朋友！
而何時項目組的那群人類工程師，還都是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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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時笑了起來，揉着文科生的腦袋，笑得直搖頭。
對青竹笑，對自己搖頭。
沒有任何嘲諷，只是真切感受到了激勵，以及突破局限的希望。
“我會努力。”何時深吸一口氣，坐在電腦前，開始專注凝神。
“那當然！你的大腦決定Tai的大腦，所以要很努力才行！越聰明的人，責任越大，知道不？”
“知道了，韓老師。”何時坐下來敲鍵盤，吧嗒吧嗒響，像是傾盆而下的雨點。
青竹繞到屏幕前，機器人又開始蹦跶起來。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做Tai，知道了嗎？”
“設定更改完畢，我的英文名字叫做Tai,中文名字叫做‘小太’，耶！”
青竹笑眯眯：“小太！你好！”
“你好，竹子。”
“小太，你除了認識我，知道我的名字之外，還知道什麽信息？”
“我知道你的出生年月，性別，民族，電話號碼，最高學歷，工作單位，家庭成員，地址，政治面貌……”
何時旁白：“他搜索了你網上的簡歷。”
小機器人還繼續念清單：“身高，血型，星座，體重，三圍……”
“等會兒……STOP!”青竹猛地伸出手掌，做出停止的手勢，“這個體重——打哪來的？三圍又是怎麽回事？”
何時眼神無辜地答道：“體檢報告。而且，好歹我拿到過你的Bra。”
“誰讓你記住的？”
“我過目不忘，你知道的。”
“何——時——！”
小機器人在屏幕上跳躍：“竹子，你去哪了？我最親愛的朋友，我看不見你了，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你，我聽見一聲很不尋常的叫聲，這是不是漢語詞典中的‘慘叫’？竹子，發生什麽事了嗎？你還安全嗎？”
“小太，我很安全，不安全的是別人，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