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女兒紅
對何時而言,這是一個本應無比美好的清晨。
竹子回來了,也不生氣了,小太也初次見面了,公司項目也告一段落了。
多清閑的周末!
絕不該是現在這樣,坐在飯桌邊,舉着綿軟粘膩的雌性小妖物,看她蔔蔔地吐着泡泡,像只塘邊的小□□。
牆上的屏幕開着,小太睜大了眼睛,興奮得直蹦:“小人類!小人類!我第一次看見這麽微型的人類!”
何時皺眉:“小太,把你的音量降到10。”
青竹在旁邊用剝出蛋黃攪散在白粥裏,笑着搖頭道:“小太,她不叫小人類,叫小孩子。”
“小孩子。吐泡泡的微型人類叫小孩子。”
何時舉着娃實在有些久了,皺眉對青竹道:“竹子,她很重……”
“你不要這麽舉着她,你要把她抱在懷裏。你這個舉法,就是塊香皂也會累啊!”
何時嫌棄地望着綿綿嘴角的泡泡,簡單估計了一下成分,堅決地搖了搖頭。
“難道将來你自己的孩子也這麽嫌棄?”
何時很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我唯獨不會嫌棄你的孩子。”
青竹明顯沒心思分析這句話背後異常複雜的邏輯關系,只是嘆着氣把綿綿接過來,放在自己腿上,粥推到何時面前:“喏,你來喂她。”
何時揉着酸痛的胳膊,看了一眼那碗粥,聯想了到昨晚尿不濕裏的黃糊糊。
如果吃進去什麽樣,拉出來依舊什麽樣,還吃它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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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時閉了閉眼,不想再看那糊糊,對屏幕說道:“小太,查一下喂食嬰兒的視頻,我需要看到現場演示。”
小太鞠躬:“是,博士。”
小太開始轉身網絡查詢,撅着屁股,十分像阿泰小時候。
青竹捶了他一下:“等你學習完,孩子都餓死了!算了,我來!”
何時看看青竹一手摟着女娃,一手挑粥,吹了又吹,才給綿綿吃一口。
其實這個姿勢何時也見過很多次,在童年的那個小鎮上,媽媽奶奶們無不如此。
但如今輪到青竹這麽做,何時還是有些恍惚的隔世之感。
在他已成體系的印象中,青竹應該是被喂的那個才對。
時光匆匆,不經意間,這麽多年過去了。
不曾想,驀然回首時,當年那個小丫頭居然已經到了可以喂孩子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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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看來并不歡迎蛋黃粥,吃了沒兩口,突然噗地一聲,黃糊糊噴了出來,波及範圍很大,何時坐得那麽近,就算會輕功也難以幸免。
何時半邊身體僵硬,青竹親眼看見雞皮疙瘩爬上他的脖子。
“韓竹子……把它抱遠點!”何時咬牙切齒,不料綿綿的噴射接踵而至,何博士再次中招。
小太配旁白一般:“歐!豌豆炮連發!準确命中博士!”
綿綿很喜歡小太,跟着他蹦跶,一邊吧嗒嘴:“PA!PA!”
小太十分激動:“豌豆炮還在準備發射,大家小心!”
何時像是坐了彈簧,黑着臉彈跳起來沖進洗手間,上衣全部團成一團扔了出來。
青竹揉着太陽穴,忍不住地嘆息,嘆息到一半,變成了開心地笑。
“綿綿真棒!綿綿打敗了嫌棄你的邪惡博士!來,小臉給你擦幹淨,我們再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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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熱鬧的時候,家裏響起門鈴聲。
綿綿這次咬着鐵勺不放,青竹只得喊何時開門去。
何時挂着襯衫急忙走出來,扣子都沒扣利索。
來的是董成,滿頭汗,不知回來的路上是怎麽個拼命的趕法。
開門看見出浴美男,董成那聲“青竹”差點沒把自己噎死。
他還以為這兩人同居的事是謠傳,不料居然是真的。
“是成哥嗎?”青竹的聲音從美男身後傳出,“哎,綿綿,爸爸來接你啦!”
“何……何總……早上好。”
何時禮貌點頭,對面前的忠厚型男子感觀不錯,如果他快速能帶走那個糊糊噴射器的話就更好了。
董成從何時面前低頭走過,絲毫不敢瞥一眼身旁那迷人的春光。
小妖物順利交接,董成抱着孩子有些激動,連親了好幾下。
何時在一旁安靜看着,被那個溫熱的場景微微感動——面對黃糊糊也能親得下嘴,真是了不起的爸爸。
董成完全不好意思再叨擾,連聲說着謝謝,抱着娃往外走。青竹手腳麻利地收拾起嬰兒用品,跟在後面追到樓門口。
董成愈發過意不去:“真不好意思,害你們這麽破費,還買了這麽多東西……”
“哎,也沒多少錢,你都拿着吧,我這裏真用不上。”
董成瞟了一眼緩步臺上的高個子美男,有些結巴地笑道:“說……說不定很快就能用上了……”
青竹緋紅了臉,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不過是蹭住的!”
董成只當女孩子害羞,于是趕緊轉移話題道:“青竹,這次你們幫我這麽大忙,我真不知道怎麽謝你,改天請你跟何總吃飯!還有,工作遇到什麽難處,随時跟我說。”
“好!我跟成哥你絕不客氣!”
青竹答得爽快,董成便越發輕松地笑了起來,不再那麽拘謹:“最近那個專訪的事,不知道我能不能給你個建議?”
“那好啊,你說你說!”
董成遠遠望了一眼着門口的何時,低聲對青竹道:“其實關系太近吧,采訪反而起來沒感覺,熟人會特別別扭,你還真得找個工作時間,正兒八經上門采訪才好。專業的事就得專業來做,你說是不是?”
青竹眼睛一亮:“這倒是,在家裏跟他都沒法正經說話,一說話就擡杠。成哥你的意見太及時了!”
董成憨厚一笑,心想面對這樣的美色,還能問出什麽技術革新和産業趨勢來,那青竹你得多變态才行?
畢竟是社會上混久了的人,什麽交情說什麽話,亂開玩笑不是董成的風格,當下又連聲道謝,才抱着綿綿大步走了。
青竹站在樓門口,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微笑着直點頭。
沒錯,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采訪麽,氛圍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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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人類送走之後,何時心情大為轉好。青竹想起來,這人回來以後都沒在市裏好好逛過,于是心生愧疚,兩人租了自行車,随騎随看随吃,玩了一整天。
漫天黃葉裏,何時的手機放滿了青竹燦爛的笑。
第二天,青竹進入學習狀态,查找各種專業問題,小太在一旁幫她随時查資料,什麽生物芯片,機器學習,數據挖掘,什麽機器倫理,問了個不亦樂乎。
何時發現,青竹對科技的了解還算可以,絕不是一窮二白的水平,技術自然不太懂,但産業方面的問題卻問得很深刻,可見四年來積累得不錯,至少保持了與時俱進。
而青竹發猛的學習勁頭着實把他給看愣了,從小到大,韓青竹同學什麽時候這麽用功過?
六年級的時候,青竹就算落在劉彩雲老師手裏,也不曾如此發奮。
劉老師就住大院後面,跟韓家關家這邊隔着一棟教學樓。劉老師自己沒有孩子,于是就把青竹當親閨女一樣從小疼到大,幾乎溺寵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青竹在劉老師家,可以拿着滴油的長豆角在茶杯裏涮着吃。若不是趙主任的棍棒随時伺候,青竹還不知道要幹出什麽人神共憤的事情來。
就這樣的劉老師,鎮守中心小學畢業班的數學長達十三年之久,教學方式異常斯巴達,納粹風格遠近聞名。她那高壓鍋似的課堂,令學生們聞之無不色變。
何時記得當時同班有個鎮長家的孩子,五年級結束的時候哭着說自己不要升級,因為六年級有可怕的劉老師。
青竹到了六年級的時候,三個班都是劉老師教,躲都躲不過。上課時,劉彩雲老師雖然罵起來她絕不客氣,極其的恨鐵不成鋼,但只要青竹放了學,依舊會半碗白飯上面堆着冒尖的肉和菜,吧嗒吧嗒地給她端過來……
就這樣,青竹在冰火兩重天的日子裏,考初中的成績達到歷史最高,但她依舊不知道為什麽要學習,以及怎樣學習。
青竹就這樣小學一路混過中學,又混進了二本的中文系。
學習向來只用半成力,反正自我要求不高,怎麽都能混過去。
有鑒于此,何時十分好奇如今青竹這是怎麽了?等到不用上學了,卻往死裏虐自己?
青竹被他問起,便停了下來,眼神放在遙遠的過去,唏噓感嘆道:“這是在還大學讀書的債啊……”
“你們文科平時不看書?”
“看啊,看很多專業課,比如散文詩歌小說漫畫……”
“還有漫畫?”何時可以想象青竹的大學生活多麽幸福。
“一天看24本……”青竹自責地啄着腦袋:“所以欠債多啊!出來工作以後,發現自己除了不寫病句錯字以外,實在啥也不懂,什麽都得自己一點點去學。以前混多了,以後果然都是要還的……”
何時于是十分欣慰,問道:“看你今天學的內容,是準備采訪我?”
青竹感慨地望着他,些許心酸地答道:“這些都不學的話,我連和你對話的資格都沒有。”
何時聞言,愣在那裏,許久,上手用力揉了揉青竹的頭發。
十幾年前,小青竹會抱怨他,為什麽不等她。
但到了今天,青竹卻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努力追趕他。
如果何時注定要翺翔天際,那麽青竹就會為自己插上小小的翅膀。
出于他們的情意,更出于她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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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何時看見青竹打扮整齊地走出房間,手裏的平板差點溜到地板上。
平時随便紮馬尾的頭發,今天非常垂順地落在背後,腦後的夾子低調卻完美地束住了碎發,顯得人很精神,又很雅致。
身上穿着深色西服褲裝,領口露出青藍花草紋的絲巾,職業中帶着一點俏麗。再穿上高跟鞋,腿直腰細,纖纖新竹一般。
何時還看見她擦上了薄薄的唇彩。
“你這是……今天要去哪?”
“我今天要見重要客戶。”青竹套上薄大衣,對他笑道,“何總,你今天忙不?”
“今天給項目組放假一天,我當然不忙。”何時并不喜歡青竹這麽叫她,于是皺了皺眉。
“那就好,我先走了,回頭見。”青竹朝他擺手,巧笑嫣然,走得卻灑脫。
何時端着平板站在門口,忽然問道:“哪裏的客戶?”
“就我們科創園的公司!”
這家公司什麽規矩?居然要竹子穿得如此隆重上門?
逼格裝得也太高了!
何時此刻的感覺,好比珍藏許久的女兒紅被人拿來燒了帶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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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竹子只要稍稍打扮一下,就很驚人,這是他從中學開始就小心珍藏着的秘密。
初二那年文藝彙演,青竹班的十個女生表演舞蹈《雪絨花》。青竹來得晚,最後一個換服裝,偏偏拉鏈壞了,急得跑出場外抓到何時,給扭了五個曲別針才別好。
何時至今還記得那件吊帶裙子,其實不過是白紗簾上縫的一片小白花,看上去卻如同雪花落滿了裙擺。那天禮堂側面的高窗落下柔和的光束,青竹低着頭背對着他,露出纖細而平滑的脖頸和肩背,那明暗、質感以及曲線都異常惑人。何時的手因此不停打滑,每個別針都要扭上好半天。
從那一刻起,何時就希望,他能藏好青竹的美,千萬不要讓別人看見。
然而可悲的是,這世上比何時聰明的男人少得可憐,比他會審美的,卻比比皆是。
最起碼,青竹的初戀并不是他。
那天回國演講的時候,越過烏壓壓的人頭,忽然看到青竹的第一眼,他居然心跳如鼓,該講什麽差點忘光,直到找了半瓶水喝,才勉強恢複鎮定。
她就那樣随意而挺拔地站在綠竹旁,吸走了他全部的心神以及目光。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力量遠離她了。
他無比真切地聽見自己的希望,這個纖纖如竹的姑娘,只為他一個人綻放。
何時對自己用力嘲笑了一下。
好吧,這個希望一直以來……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