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的初戀
火鍋,一半麻辣紅火,一半鮮香清淡。
何博士的新居尚未入住,但三房大屋不能浪費,大家一致決定在他那邊吃。
趙聽雪是那種調火鍋蘸料都要看菜譜的水平,被青竹送去洗菜。
何智總算幹了一點小活,一趟又一趟往弟弟那邊搬調料,偏生青竹這邊油鹽醬醋瓶罐多,他總有忘了拿的。
何時看着直嘆氣:“寫個單子再去拿不好嗎?
何智放下芝麻醬,瞪了弟弟一眼,拎着他的脖領子拽了出去。
聽雪端着綠菠菜和大白菜放在飯桌上,望着哥倆的背影直嘆氣:“這兩個家夥,哥哥在外面挫得很,偏能兇弟弟,弟弟在外面牛着呢,回家來像小綿羊似的!”
青竹擦了把冷汗:“姐,你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偏差忒大了吧……”
“哦?怎麽偏差了?”
“大智哥一點都不挫,大智哥……瘋魔着呢……”
“不可能。”聽雪搖頭,何智考試後的印象深入骨髓,無法改變。
“是真的,你見了就明白了。”青竹想起那天何智的魔化漩渦,不禁打了個寒戰,“我可不想再看他那樣了。”
聽雪終于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道:“下次看見,給我打電話。”
“女王你要去解救落難騎士嗎?你把他帶出來吧,他真的就聽你的!”
聽雪輕嘆一聲:“他比誰都明白,用得着我去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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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何智把弟弟拎到青竹家小陽臺上,吹着嗖嗖的冷風,特別談話。
“怎麽回事?這麽着急搬家,跟竹子吵架了?”
“沒有。”
“那說個理由出來!”
何時臉上有些熱,默默然靠着陽臺欄杆,半晌才道:“你去考試的時候去雪姐那邊蹭住,不是也一兩天就出來了嗎?”
“我那是——”何智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
我那是沒辦法……傻小子,你知道哥哥我給你找了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嗎?
特地給趙媽媽打電話,說你剛創業,可憐沒地方住,說得老人家心懷不忍和愧疚,連韓上校那樣的大雷都默許了……
木頭!生在福中不知福!
何智輕抽了弟弟後腦勺一巴掌,換來一聲悶哼。
何時捂着腦袋,嘟囔道:“你這個野花不斷的家夥……居然在雪姐那邊冰清玉潔,蹭住的時候怎麽挺過來的?”
何智聞言,幾乎一口氣沒上來。
怎麽挺過來的?聽雪把我捆成棉被團,外面還加透明膠帶捆着,一晚上地鋪不能上廁所——這事我能讓你們知道嗎?回大院還不得笑死我?
“就……那麽過來的!”何智挺着下巴連咳兩聲,問道,“怎麽?青竹也虐你了?”
何時長籲一聲:“何止是虐……”
“我靠,沒想到青竹也這麽狠!”難兄難弟并排靠上欄杆,唏噓感嘆艱苦人生路。
何時揉了下額頭:“實在忍不下去了,只能離她遠點。”
何智點頭:“你已經不錯了……忍兩天是我的極限。”
“太傷自尊……”
“的确!自尊稀碎!”
“那家夥完全沒心肝……”
“沒錯!她們家的女人欠缺人性!”
“笨呼呼的就那麽靠過來……我是個男人好不好?她什麽危機意識!”
“等會兒——”何智忽然擡起手掌,仔細回味一下前面的對話,“你是說——”
“我都快失控了……她偏還不懂事亂撲我……”何時痛心疾首難以言表,“你忍不了兩天以上,我真的很理解!”
何智眨巴着眼睛,目瞪口呆地望着弟弟,好半晌,才無比艱難地怨念道:“何時……你理解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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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智懷着無比的羨慕嫉妒和恨,這頓火鍋便吃得格外麻辣。
青竹愛吃麻辣鍋,饞得口水直流,偏何時封鎖了她的筷子,絕不讓她亂吃。
“病才好,吃清淡的!”何博士理由正當。
聽雪敲了妹妹手背一筷子:“生病也不打個電話來!想累死何時啊?”
何智瞪弟弟:“是我家這個不懂事,青竹病了怎麽不告訴我們呢?萬一嚴重了,你兜得起啊?”
何時指向青竹:“她不讓說的,怕你們擔心。”
食物鏈又追溯到最底層,青竹只得悶頭吃青菜,勉強哼兩聲表示底層生物也有尊嚴。
那小樣兒聽雪也不忍心再苛責,于是岔開話題道:“竹子,聽說你寫了何博士的專訪?什麽時候能看到?”
“哦,下周應該就會發刊了。”
何智道:“你應該先采訪他哥哥一下。”
青竹懊悔不疊:“對哦!”
何智瞥了弟弟一眼:“我一定會告訴記者,不要把我弟弟寫太好,高大上那不是他,智商高也未必聰明到哪去!”
聽雪橫了他一眼:“智商高和聰明是同義詞好不好!”
“情商低!太低!”何智十分恨鐵不成鋼。
“舉例子!”何時不服。
“哼!”何智高高在上地瞥了他一眼,忽然轉向青竹,和顏悅色問道:“青竹,還記得你的初戀不?”
何時頓時捏緊了筷子,土豆片夾成兩半落在鍋裏。
聽雪微笑道:“你是問她的哪個初戀?”
“姐……”青竹紅了臉,也不知道是不是汽水熏的。
何時總算把土豆皮撥到碗裏,板着臉問道:“除了那個放牛的……難道還有別的初戀?”
聽雪面不改色,筷子頭指妹妹:“問她。”
青竹偏不往何時那邊看,反倒沖何智巧笑嫣然:“大智哥,除了放牛的哥哥,還有初中語文老師,高中食堂大叔,大學跑第一名的學長……太多了,你問哪一個?”
“韓青竹……”何時咬牙切齒。
何智瞪了弟弟一眼:“你不過是個鄰居,有什麽資格說竹子這事?一邊吃羊肉去!竹子,是那個放牛的小哥,你奶奶家那個村子的對吧?叫韓自強?上星期來我們公司打工了。”
“不知道他大名叫什麽哎,只知道他叫強子哥。”
“現在挺高,長相也不錯,人還勤快,我留下他當庫管員了。”
聽雪點頭同意:“他小時候長得就不賴,身手伶俐,不然我們家小白筍怎麽跟了人家一禮拜,為了騎牛都要嫁給人家……”
何時悶頭吃了一大叉菠菜。
“那當然!強子哥很厲害的!”青竹笑得很開心,眼睛水亮水亮的,“他很會找蘑菇,撈的魚那麽大!還有大河蝦,真的很好吃!”
何智笑道:“哪天有機會,你去我那邊,可以見見他。”
“好啊好啊!啊——他結婚了沒?”
“哥……你的肉都涼了!”何時的話裏刮着寒風吹了過來。
聽雪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引得何智走了神,一不小心講了實話:“他小孩三歲了。”
“哦,不錯啊!”何時頓時回暖,特地給青竹夾了一大塊白蘿蔔,笑得很有誠意,“去見吧,好好敘舊,順便探讨一下污染的河水裏怎麽撈到最大的魚和蝦。”
何智回過神來,慈祥地笑道:“竹子,下次我幫你打聽一下那個食堂大叔去哪了……”
“哥,吃飽了嗎?你回家還要開好長時間的車,要不要早點走?”
“沒吃飽,餓着呢,我得吃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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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啊,她的初戀是誰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青竹抱膝坐在窗臺上,指尖輕輕撥了下雪白的玫瑰花。
說要嫁給放牛的強子哥,那是7歲的事,什麽都不懂,那不能算初戀吧?
怦然心動的那一刻,幾乎晚了十年。
初三的時候,學校慣例組織畢業生去附近的句芒山春游。
那座供着春神的山,春天繁花錦簇,溪水清澈甜美,是學生們最愛去的景點。
阿泰那時候情況越來越不好,一直在住院,所以青竹和他約定,去山澗裏給他挖來一棵野百合,種在醫院的窗臺上,這樣他就能看到句芒神仙了。
那時候天氣并不清朗,春雨陣陣,句芒山霧氣綿綿。
何時是年級長,早早領着隊伍上去了,青竹跟在最後面,差了将近半個小時,更別提趁空拐去山澗裏頭挖野花,更是掉隊得厲害。
然而山裏的雨,是那樣的詭異莫測,等到青竹捧着百合折回的時候,暴雨如注,路都看不見了。
青竹獨自縮在狹窄的山路上,一個人影也不曾見,而山澗中的水卻眼看着漲了上來。
盡管穿着雨披,青竹仍然凍得不停地抖,死抱着那棵百合不放,仿佛抱着一個希望。
青竹後來常想,如果那時候人人有手機,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面的許多變故。
然而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她的決定是,自己走下山。
仗着小時候常在山裏跑的一點點小經驗,青竹慢慢沿着石階往下摸索。從沒走過那樣的山路,陡峭的石壁上仿佛蒙着一層水簾,前方模糊得完全看不清方向。
這和小時候過山崗不同,那時候是無知無畏,如今她知道,這裏一個不小心,真的會去見句芒神仙。走到半山亭的時候,青竹再也不敢往下走,就算留在亭子裏過夜,起碼不會立刻有危險。
在大自然發威的那一刻,她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
風聲,雨聲,塑料雨衣呼啦啦的響着,青竹獨自站在一片蒼茫之中,萬物斂去行跡,她的身邊只有那棵百合。
生平第一次,青竹真切體會到,什麽是孤獨和無助。
四面透風的小涼亭遮不住什麽雨水,冰冷的雨點飄打在臉上,也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然後,在一片水霧朦胧中,忽然一個紫色影子出現在她面前。
不知道他是怎麽來的,也許是冥冥中的句芒神送來的吧,那時候的青竹這樣覺得……
紫色雨衣猛沖過來,緊緊抱住她,喊得那麽大聲:“你一個人亂跑什麽?”
濕漉漉的少年,纖瘦修長的胳膊,差點沒把她勒死。
恍惚中,青竹全身都在抖,伸手抓住他的肩頭,抓得那麽緊,差點把雨衣摳破。
“何時……”
“笨竹子!笨死了!你怎麽這麽笨?”何時長籲一口氣,終于脫力地坐在地上,仿佛此刻才感覺到有多麽疲憊。
青竹不敢多說話,慢慢坐下來,眼睛也不眨地望着他。
“阿泰的百合挖到了?”
“嗯……”
何時再不言語,拉下雨衣帽子,短寸頭上冒着熱氣,又不住往下淌水,他順手胡亂扒拉,滿臉是水珠。
青竹從不知道,這個從小就在她身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孩,側臉竟會如此英俊。
入鬓的長眉沾着水氣,睫毛上都挂着細小的水珠。
眸子那麽黑,那麽亮。
鼻梁挺直,嘴唇勾出最好看的線條。
還有個完美的下巴,微微突出的喉結……
青竹趕緊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然而紫色雨衣映襯下,那張沾着水氣的俊美側臉,一直深深印在她的腦海中,時至今日,都不曾有絲毫的褪色。
最後,雨勢變小的時候,何時拉着青竹下山,緊緊拉着她的手,不曾有半秒鐘放開過。
趟過句芒澗,走過春雨橋,一路曲折向下,直到走上柏油的大路。
紫色雨衣在她前面蹲下:“走累了,我背你。”
青竹咬了咬下唇,很想說自己還沒那麽累,卻不自覺地靠了過去。
“你怎麽知道我在半山亭?”
“我只知道你中途溜了,我在山下數人頭,都沒看到你,就沖上來了,誰知道你在哪?”
“哦……”青竹安靜地趴在他背上,再不言語。
她能看見他耳後細碎的發,甚至耳朵上的細微絨毛。
她能感覺到他溫暖的體溫,甚至血脈的跳動。
這個少年,對青竹而言,像個嶄新的人。
在那片水氣氤氲的山林中,他是一個讓她心跳怦然的“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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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拿起手邊的白玫瑰,以及黃玫瑰。
含苞的花朵,正在悄然綻放。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細微的窸窣聲,何時也許在夢中翻了個身。
青竹不知道在這裏的最後一夜,他會夢到什麽,而她這裏,夢到了雨中的春神。
何時……她從來就喜歡着。
不同于阿泰的手足之情,她喜歡何時,像個女人那樣喜歡他。
16歲那年,她知道了這一點。
可是,青竹剛剛萌動的小小愛戀,随後卻被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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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以後,剛回到學校,便聽到不幸的消息。
阿泰去世。
青竹跟何時奔到醫院,看見阿泰躺在床上的第一眼,便直接暈厥過去,手中還緊抓着那棵野百合。
然後,便是摧心折肺的哭泣和傷痛,青竹的心被阿泰的離殇填滿,再也不曾那般暖熱地跳動過。
青竹覺得,自己的幸福哪怕只有一丁點,在阿泰的離世面前,都變成了亵渎。
再然後,當青竹終于能夠感受到一點外界信息的時候,才知道何時因為國際數學競賽成績特別優異,被美國的大學破格錄取。
何時跟着母親飛往美國。
又十年。
她的心,就這樣一直鎖着,再也不曾打開。
這就是,竹子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