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相親
何時很不明白,怎麽這世上的變故那麽快。
他也就出差一晚,回來又不見了青竹。
大晚上的,打電話也沒人接,文件袋又找不到,匆忙之中靈光一閃,打開小太的顯示屏,問道:“小太,竹子昨晚拿回來的白色文件袋,你看到她放哪了嗎?”
“知道。”
“在哪裏?”
“小太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何時有些愕然。
“竹子說,她不喜歡你,所以她放的東西你不能知道。”
“那本來是我的東……”何時翻着書架的手忽然頓住,眉頭鎖得厲害,“竹子說……不喜歡我?”
“是的!竹子說很喜歡小太,但是竹子不喜歡博士。”小太蹦跶跶,十分高興的樣子,“博士,喜歡就是加分,不喜歡就是減分對嗎?現在我的分數比博士高,所以我應該高興,對嗎?”
何時被小太問得太陽穴一陣抽痛。
罪魁禍首韓竹子!你這是要翻天了對嗎?
何時把手裏的書撇一邊,咬牙道:“她居然敢——小太,我要看昨天你們說話的視頻。”
“我們昨天說了很多話,你要全部看嗎?”
何時一拍桌子:“就看她說不喜歡我的那段!”
“好的,視頻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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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透過屏幕,青竹仿佛站在鏡面的客廳裏,對着他惱怒地說話。
……
“不喜歡你那個博士,行不行?”
“朋友之間也會互相嫌棄的,嫌棄!”
……
韓——青——竹!
你敢嫌棄我?
何時怒氣直沖大腦,背上卻如冰水澆下,文件袋也不找了,大步沖到門口拉開門,迎面正好瞧見青竹拖着大包,疲倦地走出電梯。
她也不搭理他,視若無物地低頭自顧開門。
“韓青竹!”
“幹嘛?”青竹終于瞥了他一眼,“出差吃重慶火鍋了?火氣這麽大?”
你憑什麽不喜歡我?
這話卡在何時喉嚨好幾秒,說出來的時候卻變成了:“我的文件袋呢?”
“放在你茶幾下面的抽屜裏。”青竹清淡地抛過來一句,準備鎖門,卻被何時一手擋住。
“小心夾手!”青竹趕緊推開門,用力瞪了他一眼。
“你……你沒什麽跟我說的?”何時霸着門口,心髒卻問得直抽抽。
“我沒欠你錢啊!”
“誰說你欠我錢了?”
“你的表情就像我欠你錢了!”
何時被她噎得氣都喘不過來,幹脆不搭理她那茬,還是按照自己的邏輯線走:“你——就算不喜歡……嫌棄我,也要當面跟我說!聽見沒?”
“誰……不喜歡你……”青竹反倒愣在那裏。
“你!”何時憋出這個字,心頭像是挨了一刀狠的,重傷。
“我哪有……”青竹覺得十分冤枉。
喜歡你還來不及呢,混蛋!
就算你跟美女出去混了一整晚,還是喜歡你呢,混蛋!
想到這一節,青竹的下巴昂了起來:“你不也嫌棄我?怎麽不當面說?州官放火啊?”
“胡說八道!誰嫌棄你了?”
“你!”青竹眼眶紅了起來,“不小心碰你一下就像被蟲子蟄過,我有那麽招人嫌嗎?”
何時愣住,揉着眉頭道:“原來是這個……我不是嫌你才躲你的……”
“那是為什麽?”
“我那是……”何時發現自己有些悲催,總不能當面承認自己26年有序的世界已經崩潰,如今青竹面前站着的是一百多斤雄性荷爾蒙,随時都會決堤,随時可能對她不軌……
靠!科學理性的面子往哪擱?
好在何時腦子運轉速度高于常人,換了種表達方式:“那是因為你現在是大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動手動腳,我怕你會不适應。”
好牽強的理由啊……
青竹将信将疑地瞥着他,咬了咬下唇,試探着慢慢走近他,額頭輕靠上他的肩頭。
嗯,還是熟悉的香皂味,沒有沾過別人的香水。
燈影底下,何時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青竹的黑發映出柔順的光。
心髒在劇烈跳動,這一刻她的溫柔快要把他溺死,可他再不敢推開她。
事實上,也根本做不到。
何時輕籲一口氣,不很熟練地環住她的腰,很輕,沒敢用力。
可是抱住了,就再也不想放開。
唉,這麽溺死算了……
好一會兒,青竹在他懷裏低聲嘟囔着:“誰都可以嫌棄我,就你不行……聽見沒?”
何時咬牙:“那又是誰說嫌棄我的?”
“我沒有。”
“韓竹子,你撒謊!”
青竹轉身撤出他的懷抱,一溜煙躲進洗手間,還伸出腦袋做了個鬼臉:“生氣也沒用,反正我沒有!”
何時眼巴巴地望着那笑臉,無可奈何,一聲嘆息。
我不是生氣,我那是……恐懼。
恐懼真的會有那麽一天,我的生命中沒了你……
恐懼那個沒了你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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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有些奇妙。
何時發現,在一些不經意的時候,他會遭遇青竹的突然襲擊。
一起看電視的時候,青竹會不其然的靠過來,拿他當靠枕。
走路的時候,會被她毫無征兆地攬住胳膊。
做飯的時候,青竹也可能悄悄溜進廚房,無聲無息地從後面環住他的腰。
接觸時間都很短,靠一下,抱一下,仿佛在測驗他會不會立刻躲開,一旦測驗結果合格,她便迅速溜開,保持正常距離。
青竹,已經嚴重貓化。
還好,何時從小到大都是考試測驗一貫滿分的選手。
更何況,這種随時小測驗,異常美好……
唯一的遺憾是,測驗時間太短促。還有,冬天的冷水澡實在太過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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惬意的日子過得挺快,轉眼聖誕節就在眼前,聖誕後的《新創》年會也進入十天倒計時。
青竹三人組和三家公司的對接助理搭成了會務班子,各項準備工作非常緊張。這次會議規模大,請的都是大牌專家,頭緒繁雜,突發狀況總是難免,加班成了家常便飯。
何時第一次知道,他記事本上的短短一行字“出席新品發布會”,背後青竹卻要忙這麽多天。
很想幫她什麽,無奈全被青竹擋了回來。深夜回來的她撐着疲憊的眼簾,會笑着對他說“何博士,這是我們的社會分工不同……所以你演講的時候要精彩點……”
何時問她會不會去聽他的演講,不料青竹笑着搖頭道:“我是總執行人,隐形的。如果那天你看見我,說明會務出狀況了。你看不見我,反倒凡事順利。”
“那你在哪?”
青竹沖他眨眨眼,輕巧地靠了過來:“我無處不在。”
何時這次沒讓她很快溜開,攬住她的肩,手指下意識地撥弄她柔軟的發尾,沉吟片刻,說道:“後天平安夜正好周五,你們會務組不加班吧?”
“後天加班?我會被大家砍死……”
“那下班了別走,我去你們雜志社接你。”
“哦?難道你要請吃大餐?”青竹眼睛閃閃亮。
不只是吃飯,笨竹!
何時的另一只手摸到兜裏的硬盒子,微微一笑。
“難得這裏的平安夜暖和,我們出去輕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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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第二天午飯的時候,青竹忽然接到趙主任的電話。
母上大人說,那個中校今天已經飛來青竹這邊,晚上必須接待人家吃飯。
青竹一頭冷汗,這些天過得太順,完全忘了自己還埋過這麽個雷。
“請吃飯就是單純的吃飯啊,你們跟人家說清楚!”
趙主任仿佛興致不高:“知道啦!據說那位中校也是被綁上飛機的,你不情我不願……唉,你們能把這頓飯吃完,不拉肚子就成了!”
母上都把話說到這份上,青竹還能怎麽抗命?
還好不是24號平安夜,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于是青竹訂了家高大上的西餐廳,按照母上給的手機號發了短信,下班就去那裏等着,完成任務一絲不茍。
正等人刷手機的時候,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這不是青竹嗎?好巧啊!”
擡眼,只見程空笑眯眯的站在面前,旁邊跟着一位半長頭發的姑娘。約摸二十□□的樣子,大眼睛,瓜子臉,飽滿的額頭,絕對智慧型美女。
“程大哥!”青竹趕緊站起來。
“坐吧坐吧,等人吃飯是吧?”程空越發笑得純真善良。
青竹嘴角有些抽搐:“托程大哥的福……”
程空立刻轉了轉眼珠,笑問道:“青竹,我算了算時間,今天你不會是來……相親的吧?”
青竹立刻回道:“不是相親,吃飯而已!單純吃飯!”
“哎喲,還不好意思了呢……”程空明顯把她的話處理為托辭,但也很有眼力界的沒繼續問,只是給她介紹身邊的人,“來,認識一下,這位是我們軍區著名的腦神經外科專家,遠道來的沐恩大夫。”
那位美女倒是爽朗一笑,伸手便拍在青竹肩上:“這位就是跟程大哥比賽站軍姿的竹子妹妹?一戰成名,久仰久仰!”
青竹有些囧,站着撓頭,嘿嘿幹笑。
程空搖頭嘆氣:“那天第一眼看見青竹,就知道你們将來會是一夥的……”
沐恩朝青竹皺了皺鼻子,倆人相視一笑,果然有種“我輩中人”的熟悉感。
程空拉着沐恩往裏走,笑道:“得趕緊把你們隔開,不然還不知道等下我要吃什麽苦頭!青竹妹子,不打擾你相親哈!”
這人,非得把“相親”倆字說那麽重嗎?
青竹腦門上的筋直抽抽,眼巴巴看着他們走到挺遠的盆景後面坐下,兩人頭臉不可見,于是只得繼續坐着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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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的那位中校果然軍事素質過硬,準時到達,顯然在陌生的城市也沒有出現任何迷路的狀況。
皮夾克,短軍靴,一身勁裝,果然很帥。個子比何時差一點,眉眼卻生得更加張揚,整張臉就給人一個信號:少惹爺!爺我現在很不爽!
中校絕對不是善茬,所以對待青竹的态度縱然毫無溫柔可言,但對他來說,估計已經算超級客氣了。
“你就是跟程空那厮比賽軍姿的那個?”中校一口标準的京片子。
青竹點頭,今晚終于深刻體會到什麽叫“一戰成名”。
如今她腦子還算清楚,準确抓住了事情的症結所在:“你也認識程大哥?那麽……”
“對,相親這事就是那損賊撺掇的!明兒別讓我逮到他!”中校咬牙切齒,仿佛背景都要燃燒起來。
青竹恍然大悟,程空今天來,搞不好是監督相親進程的。
笑得那麽彌勒佛,其實真奸詐啊……
青竹一手拿過菜單,又朝身後指了指:“回頭讓他給你報銷路費餐費住宿費,還有精神損失費——拜托雙份!”
中校沒料到青竹這麽同仇敵忾,倒是着實愣了愣,随即咧嘴一笑,伸出手來:“你好,楚戰。”
多正式的見面禮儀!
“你好,韓青竹。”青竹端端正正地和他握了下手,随後雙手遞過去菜單,“今天我請客,地主之誼,拜托往貴了點!”
楚戰挑着劍眉,笑得有些邪氣:“咋?有人報銷?”
“對,我爹。”
“問題是——這飯我不咋吃得下。”
青竹點頭:“咱們還是先說開的好,不然影響食欲。”
“贊成!”
青竹吞了一口檸檬水,大方正視他道:“我——有喜歡的人了,雖然還不是我男朋友,但是我會努力把他拿下!”
“我也有!”楚戰籲了口氣,放松往後一靠,點頭不已:“好事兒!這回我可真覺得餓了!”
于是兩人利索點餐,楚戰真的不客氣,往死貴了點。
上菜以後,青竹突然伸出胳膊,做了個STOP的手勢。
“不好意思,麻煩先等30秒,我拍照。”
楚戰對姑娘這種拍吃的毛病顯然經歷不止一次,無所謂地挑了挑眉:“朋友圈?”
“不,發給我爹!證明我态度端正、真誠豪氣地請中校你吃了一頓大餐,絕不摻假!”
青竹用拍資料片的态度詳實紀錄了所有菜品,順帶還把點菜單拍了一張,發了出去。
楚戰在旁邊看着,忽然噗嗤笑了出來:“麻煩轉我一套,我給我家老頭交差。”
于是兩人低頭撥弄手機,忙乎了好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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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這頓飯的氣氛就很好了。
既然兩人不存相親的念頭,單純以朋友的眼光來看,還是挺投緣的。
都是爽利人,都對老子怨念,都對自己未來的那位有着不确定和期待。
而且兩人明擺着吃完這頓就拜拜,搞不好老死不相往來,因此有些話反倒說得更開。
楚戰聽說青竹喜歡的那位是發小,還是個情商不高的木頭,便頗有自傷身世之感,點頭唏噓道:“我說你吧,該下手就下手,木頭一般開竅都費勁……好比我吧,當時就覺得不過只是發小,能有啥多餘的想法?等到回過味來,晚了,人都沒了。”
“你喜歡那位也是發小?”
楚戰扔下刀叉,抿了一口水,默默點了點頭。
青竹估計他的事比自己難辦得多,人艱不拆,因此也沒好意思仔細往下問,只是安慰地笑道:“不過發小還是有好處,不管分開多久,從小攢的感情總是在的。”
“我們好像……打小沒攢感情,盡攢仇恨了……”楚戰揉了揉眉角,“而且那位性子忒烈,沒你這麽好說話……”
青竹笑道:“我感覺你這樣的,越難越有鬥志不是嗎?”
楚戰自嘲一笑:“妹子你說得對!這人吧,都是賤人,不難沒挑戰的話,本少爺我還不惦記她了呢!”
這位少爺居然搶她“賤人”的臺詞。
跟将那軍老爺子果然是一家人,好搶戲!
青竹想起那天楚将軍的“哈佛”典,不禁扶桌笑了起來。
楚戰不太明白青竹怎麽笑得這麽歡樂,但也沒有追問的想法。想抽煙吧,又不能在這場合,只得猛喝水,目光溜過落地大窗,忽然嗆了一口。
“那什麽……咳咳……你認識外面那人不?”楚戰猛捶胸口。
“哎?”青竹下意識轉頭,然後笑意凝固在臉上。
落地窗外,并肩站着兩個人:何時,還有那位開紅轎車的大美女。
西餐廳外燈光柔亮,照在何時身上,卻無比的肅殺寒涼。
不知道他在那裏站了多久,反正臉上毫無表情,眼神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眨也不眨,只鎖住青竹。
青竹的目光只對上他不到兩秒,何時忽然轉身走開,深灰半長大衣在身後帶起一陣風。
青竹不自禁地跟着站了起來。
他……生氣了……
不,比生氣還厲害……
她沒做錯什麽,但就在他身影消失的那一瞬,心慌得好像漏了個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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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何時帶着寒風大步走進大廳,站在她面前,皺着眉,沉默地看着她。
青竹嗫嚅着:“那個……這是……”
何時瞥了一眼旁邊的楚戰,像是看了一眼死人,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只是低頭拉過青竹的手,手指穿過她的手指,牢牢地握住。
他的動作并不激烈,但非常堅持,堅持把她拉出座位,堅持一步一步往外走。
青竹有些暈了頭,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嘟囔道:“我……還沒買單……”
那邊楚戰好像明白了怎麽回事,咧嘴扯出一個敞亮的笑容:“沒事!我來!我找我老頭報銷!”
何時恍若未聞,根本沒有一絲停頓,固執地拉着青竹,固執地沉默着,往外走。
青竹與那位美女在門口擦肩而過時,聽見身後楚戰揶揄的笑聲:“嫂子,果然你也來了……程營長那厮應該不遠了吧?”
之後,她沒法了解更多的事情。
因為何時一直拉着她走。
走出西餐廳,走過紫荊花簌簌落下的長路,走過車流喧嚣的天橋,走過清冷的小巷……
何時一直沉默,但也沒有放開她的手,一刻都不曾放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