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差一點點
在那個長江邊的小鎮上，80歲被認為是老人的一個坎，絕對不能慶壽的，因此這次關爺爺75歲的壽宴是件非常隆重的大事。
按照老一輩的規矩，來的親朋好友會很多，全家上下必須齊心合力。
不過關家有關家的麻煩。
因為有個合不來的媳婦，關爺爺的兒子也就靠不上。好在關家兩位姑姑攜手上陣，大小事總算磨得開。
再加上關家還有劉媽媽這樣的親家，號稱天上的事懂一半，地上的事她全懂，老一輩的規矩禮數由她把關，絕不會讓親戚笑話了去。
而韓援朝夫婦早一星期就到了關家，趙主任和老姐妹雙劍合璧，這場壽宴就算關家的兒子媳婦完全不搭手，也絕對差池不了。
青竹他們到關家的時候，天色早已黑透。長江中下游也號稱是我國南方，可冬天那寒冷勁兒，跟S市的溫暖相比，完全是兩回事。
霏霏冷雨，魔法攻擊，青竹哆嗦得像只寒號鳥，何時特意走在哥哥姐姐後面，悄悄捂着她的手。
關家的院子其實挺大，兩層磚牆小樓，雖然舊了些，卻很方正齊整。加上關爺爺向來喜歡養花種草，前院四時花開不斷，饒是這天氣，門口還有一株老臘梅淩寒綻放，送來脈脈清香。
那是當年關爺爺特別為關泰祈福種的梅花，四人在樹下默默站了好一會兒。
聽雪輕聲道：“竹子，這回是慶壽來的，喜事，記得要笑，不許哭啊！”
青竹抹了下眼睛：“好……”
何時輕輕拍着她的背，直到她恢複情緒。
四人穿過花木扶疏的前院，走進明亮的大屋，滿心以為會有一群老的笑呵呵地迎過來，然後各種親香，不料此刻廳內一個人也沒有，四處雅雀無聲，冷清靜谧，只有案臺後面挂着紅底金粉的大“壽”字，帶來一點喜慶的味道。
“怎麽回事？人呢？”青竹四處尋找，居然一個人影不見。
“媽呢？姑姑呢？至少關爺爺應該在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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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時過去撥了撥貌似黯滅的火盆，翻出幾塊沒燒完的紅炭，熱氣傳來，青竹趕緊湊過去烤火。
“還燒着火盆，明顯沒走很久。”
話音剛落，門口忽然一聲響，青竹像兔子一般蹿了出去，院子裏立即傳來很親很嗲的一聲：“爺爺！我們來啦！”
“來了好！來了好！都盼你們好些天了！”關爺爺的聲音裏充滿喜悅。
“我可想你了！”
“我也天天惦記你呢，丫頭！”
屋裏三個人趕緊出去，只見庭院的燈影下，青竹扶着瘦小的老人走過來，手裏還拎着一籃子青菜。
“這麽晚了，您還去菜園！那麽黑，還下雨，滑一跤怎麽辦啊！”青竹捧着籃子帶嗔地抱怨。
“晚上你姑姑她們做飯，我一看，忘了紅菜薹，我們竹子愛吃的哪能少啊？爺爺特地種了那麽多的……”
何時迎上前，看清老人的第一眼，便鼻子一酸。
十年了，爺爺的頭發居然全白，人也佝偻了許多……
何時忍不住，上前用力抱了他一下：“爺爺！我回來了……”
“小時啊……孩子……” 關爺爺滿心歡喜，仔細瞧了他好一會兒，“哎，居然這麽高了！現在都是博士了……長得也越來越俊！”
聽雪笑着趕上前，給他換了家裏穿的老棉鞋，扶他去火盆那邊的沙發坐着，何智添了好幾塊木炭。
炭火很快熱了起來，幾個小的圍在老人身邊，暖烘烘的。
何智死皮賴臉地湊過去：“我呢？關爺爺你想我不？我也很俊了！”
“你三年才回來一次，我當然想了！”老人笑得特別開心，一個勁地直點頭，“我們小智桃花臉，哪能不俊啊！打小就有一堆小姑娘跟着不是？”
何智趕緊答道：“爺爺，如今時代變了，咱別提那個！”
青竹正跟何時一起擇菜薹，聽到這裏不禁噗嗤一聲笑，瞥了一眼家姐，笑道：“那些桃花太多，都捂爛了！如今只要一朵，對吧，大智哥？”
何智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聽雪偏不接這茬，轉個話題便問關爺爺近來身體如何，仔仔細細地問了好一會兒，聽見說都好着呢，這才松了口氣。然後開始掏行李，姐妹倆給爺爺買的衣服，從內到外，從背心到毛衣大衣，整套齊全，連鞋襪都沒漏下。
何家兄弟也趕緊獻寶，爺爺愛喝的白酒買了好幾樣，各種營養品，何時甚至還給老人帶了一棵小櫻桃樹苗，億綠最新品種，能結出最大的車厘子，被他從實驗大棚無情地挖了出來。
關爺爺的目光只在幾個孩子的臉上看來看去，越看笑得越歡喜，于是找了一個大盆，教幾個小的把櫻桃種上。
幾個人正忙乎着，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摩托車響，一個孩子喊聲脆生生：“太外公！我們來了！”
然後，不等大家反應過來，一個小團子像炮彈一樣直沖過來，非常準确地撲到關爺爺身上。
李央小朋友，四歲，關爺爺的重外孫，劉媽媽的孫子，是目前最受寵的孩子，由于白白胖胖長得像糯米團子，被青竹取小名叫李大福。
“大福，沒忘了竹子阿姨吧？”青竹把他抱過來，稀罕得不行地猛親上去，小臉蛋香了一口又一口。不愧是從小青竹帶過的，大福小朋友相當親熱，抱着青竹鬧成一團。
門口随即走進團子的爹娘，李北山和關淑雅。北山上尉早幾年轉業回老家，成了縣城的李警隊，今天顯然是一下班就趕來了，制服都沒換。
一群人各自見過問好之後，淑雅和聽雪這對打小的閨蜜照例親昵地挽着胳膊，退居後堂，倆人說悄悄話去了。
這邊何智和北山握着手，被他用力撞了一下肩。北山雖然個子沒他高，但勝在體格壯，把何智撞了一個趔趄。然後濃眉大眼的警察同志一把勾住何智的肩，有些威脅地低聲問道：“大智，當年答應我的事，辦好沒？”
何智被北山挾持着，衰了一張臉，答道：“還沒……”
“你怎麽能這麽慢？還是男人不？”
“你非得回回見面都催嗎？”何智被逼得幾乎要找個地洞鑽。
北山用力勒他脖子：“回回催你還這麽磨叽，不催你不是更完了？你不行就換人！”
何智憋得臉通紅，卻死命答道：“換人我跟你拼命！就快了……差一點點！”
“那好，今年我要看到結果！”北山見何智猛點頭，這才松了胳膊。
當年，阿泰去世，淑雅哭得死去活來，足有兩年多郁郁寡歡。直到李北山上尉得了探親假回家，也不知倆人怎麽談的，反正是沒談順，淑雅還給談哭了。于是小年那天，全院子長輩都在的場合，北山忽然拽着淑雅闖進來，直接在廳堂給關爺爺跪下，說要娶淑雅，他要當關爺爺的半個孫子，膝前盡孝。
那年何智正好也在，目睹這一歷史性時刻。
他也是唯一一個現場看見聽雪眼中有淚光的人。
她的背脊挺得那麽直，除了那點隐約的淚光，那天表現一切都很正常，該笑笑，該吃吃，沒有洩露哪怕一絲半點的情緒，看得何智心痛得不行……
然後，過了不幾天，北山苦于撈不着佳人，只好找他出去喝酒。那天晚上，這個院子最年長的大哥喝得忒高興，直說他能娶到淑雅，都托小雪的福！如今既然他娶了淑雅，那何智一定要把小雪娶回家，最鐵的哥倆娶到最好的一對姐妹花，就是世界上最最牛逼的事情！
何智多麽剔透的人，早就猜着的事，終于全明白了。
聽雪對北山，也許孕育了那麽一點點初戀的萌芽，但她深知北山的情意，因此從未讓他知曉過，而且為了淑雅的幸福，還一手撮合了兩個人。
聽雪成人之美的豁達和大度，叫多少男兒都汗顏！
何智那幾年因為暗戀聽雪，一直失意中，他們這麽變故一下，反倒有了希望，于是心中激蕩，當即立了重誓，一定要照顧聽雪一輩子。
這事，就成了兩個男人的鄭重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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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何時聽着青竹跟關爺爺聊工作的趣事，一邊不明就裏地插話問道：“哥，你們約定什麽事啊？”
何智瞪了弟弟一眼：“哥哥們說話呢，你守着炭盆烤荸荠去！”
“烤荸荠？”青竹騰地站了起來，吸了下口水，“我居然忘了這麽重要的事！”
然後青竹一溜煙地跑去了廚房，何時反應那麽快的人，都沒抓住她。
“哎，竹子，拿個紅薯來！”何時望着她背影喊。
關爺爺看着廳堂的孫輩，笑眯眯地喝着茶，仿佛知曉一切，又仿佛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對何時說：“小時，廚房有紅薯的，你去大竈裏烤去，那邊剛做完飯，熱灰正好烤紅薯。”
李大福小朋友也不認生，搖着何時的胳膊：“時叔叔，烤地瓜！我也要吃！”
“好！那你等着！叔叔給你烤！”何時朝青竹的方向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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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裏，青竹已經在籃子裏摸到了十多個荸荠，不光如此，還在大鍋各處發現了長輩們做好熱着的飯菜，顯然是一直等着他們。
青竹十分熟練地從盤子裏拿了塊雞肉，塞在何時嘴裏，自己也順了一個肉丸子。
做賊小偷小摸來的食物，格外好吃，從來如此！
竈膛內，火紅的熱灰被撥開，幾個紅薯依次塞了進去。
青竹雖然不善烹饪，但是做這些野活兒特別擅長，當下還找了兩個雞蛋，濕線綁好，也小心放了進去。
此情此景，仿佛童年時光倒流了回來。
久違的煙火氣，最有紅塵味道的地方。
何時看見她的小臉被竈膛映得一片緋紅，讓人感到十分的暖意，不自覺地就想親近。
青竹心有靈犀，察覺到了不尋常的磁場，轉頭望向他，眼中映着點點火光。
何時湊近她，輕輕勾起她的下巴。
青竹有些想笑：“不會吧？柴火堆哎……這種地方你也想……”
“很想！”何時對她綻放最溫暖的笑容。
爐火斜映，面前的男人本來就帥得不行，還這麽個笑法，青竹覺得不親一下自己都很賠。
反正廚房四下無人，難得的機會！
青竹拉住他的大衣領，讓他更迅速地靠近自己。
何時受到鼓勵，很不客氣地親了過去。
“叔叔！紅薯好了沒有？”團子大福忽然蹦了進來。
青竹的條件反射真的太快了！柔軟的唇恰恰滑過何時的唇角，順手把他推在稻草堆裏。
何時一身悶哼。
“還沒好呢！紅薯要烤很久的！”青竹臉兒紅紅地拍拍大福的腦袋。
“竹阿姨，時叔叔怎麽了？”大福歪着腦袋看何時。
青竹幹咳一聲：“叔叔累了，想睡會兒。” 她看着可憐的男朋友從稻草堆裏坐起來，大衣頭上沾滿草屑，于是笑着幫他拍掉。
“我也累了，爸爸的摩托車好抖！”大福鑽進青竹懷裏，摟住她的脖子，看得何時一陣嫉妒。
大福晃着兩跳小肥腿：“可是我不能在這裏睡。媽媽說，睡覺要上床的！”
何時用力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答道：“大福，時叔叔也這麽覺得……”
話未說完，手背遭到青竹隐蔽攻擊，用力捏了一下。
這邊李大福小朋友打了個哈欠：“我要竹子阿姨陪我睡！”
青竹把他抱起來，搖了搖：“等下要吃飯哦，現在還不能睡。”
“那你親親，親親我就不睡了。”
“好啊！”青竹用力啵了一口他的團子臉，于是小娃高興起來，跳下她的膝頭，去桌上拿荸荠。
青竹站起身，不料衣襟被後面的那個拉住，在她耳邊輕聲道：“我也沒睡，要獎勵！”
青竹轉頭，帶嗔地瞪了他一眼。
大門那邊人聲雜沓，各種問好，各種笑聲，仿佛是媽媽姑姑們進來了。
青竹笑着對團子道：“大福，趕快拿荸荠給太外公，我們烤荸荠吃！”
“烤荸荠！耶！”團子還小，不識調虎離山計，抱着荸荠吧嗒吧嗒跑走。
然後，青竹迅速轉身，何時立刻低頭，配合得天衣無縫。
寶貴的數秒鐘。
兩人分開的時候，正好大姑姑端着紅菜薹走了進來，微胖的白淨臉兒，促狹地眨眼笑道：“兩個小賊，居然躲在這裏幹壞事！”
何時和青竹頓時如雷轟頂，齊齊悔得腸子疼。
趙主任緊跟其後，搖頭瞥了一眼自己的閨女，哼道：“這裏都沒人看着，兔崽子們能忍住嗎？”
是啊，就那幾秒鐘，他們怎麽就沒忍住呢？
這下好，現場被捉奸了吧！
“媽……”青竹紅着臉垂頭走上前去，被趙主任攬過，然後，母上大人的目光落在何時身上。
那眼神，絕對是丈母娘看女婿啊……
何時趕緊笑着點頭行禮：“趙媽媽，大姑姑，我……那個……”
大姑姑打量着何時，啧啧笑道：“瞧瞧我們小時，這一表人才的！哎呀，幹壞事就幹了吧，大博士怎麽還不好意思了呢？”
趙主任笑着拍拍何時的手，很是心花怒放地瞧了好一會兒：“當然會不好意思，何時這不是長大了嗎？”
後面劉媽媽也趕了來，比大姑姑還胖兩圈的身材，頂着剛燙好的一頭發卷：“小筍啊！寶貝兒！”
青竹一見她，立刻把親娘甩在一邊，向劉媽媽撲去，就像撲進一大團棉花裏：“媽媽！”
“你可終于回來了啊！”劉媽媽摟着青竹不肯放，擡頭卻更加丈母娘似的看着何時，看得何時臉頰通紅，趕緊連聲問好請安。
“你們這是說什麽呢？什麽壞事這麽熱鬧？”纖瘦的小姑姑又加了進來，整個廚房水洩不通。
□□畢露，衆目睽睽，四大金剛圍堵，何時，你還能往哪跑？
承認吧，承認至少有個好處，竹子這輩子都是他的了。
那邊大姑姑熱了鍋，放了油，下青菜的時候嘩啦一陣爆響，仿佛在特別配合何時的心情。
何時有些冒汗地撓了撓腦門，把心一橫道：“那個，各位長輩，對不起，我得承認，我和竹子……”
青竹焦急地過去想捂他的嘴：“何時！”
大姑姑揮着炒勺，這時候噗嗤一聲爽朗地笑了出來：“哎呀！這倆人裝什麽正經呢？打小偷菜都偷成精了，居然大了還要道歉認錯？”
小姑姑端過來一盤子雞肉：“肯定是餓壞了！來來！別客氣，你倆把雞腿抓走！”
于是何時和青竹有些呆愣地抓起兩個雞腿，舉在那裏忘了啃。
趙主任沖閨女揮手，趕雞仔似的往外趕：“唉，長不大啊！要吃出去吃！別杵在這裏礙事！我們都轉不開了！”
那邊劉媽媽卻悄悄把青竹拉廚房一角，打開煎鍋蓋，滿是金燦燦的蛋餃，小聲道：“明天酒席用的，知道你最愛吃，趕緊拿兩個！”
于是，青竹何時，一人一個雞腿，一個蛋餃，出來廚房門口，面面相觑，齊聲籲了口氣。
活生生的教訓啊！
生命很寶貴，偷*情須謹慎！
還好，就差那麽一點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