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關家事

大院聚餐,在關家的時候最多。

大家怎麽分桌怎麽坐,基本不用講,自己有固定的位置。

總體來說,長輩一桌在前廳,遵循各種傳統就餐禮儀,座次嚴謹,輩分分明。兩個姑姑則帶着小喽啰們在後面小廳吃,一張大圓桌,沒有凳子,從來也不需要凳子。

誰坐凳子誰傻瓜,不站着絕對搶不到菜。

大院老師多,孩子也衆多,鼎盛時期足有十四五個。時至今日,青竹何時這一茬就六個,接下來兩個姑姑又分別貢獻了一個弟弟清雨,以及一個妹妹若雲,正讀高中,然後還有李大福這樣的下一代,于是一桌也是滿滿的。

吃了這些年,大院這些長輩做的哪個菜最好吃,大家心裏比什麽都明白。

因此上菜的時候就要瞄準好目标,拿着空碗占住位。

比如青竹愛吃肉蛋餃,就不能站到蛋餃對面,等她轉過來的時候,蛋餃絕對就不見了。

比如何時愛吃板栗燒雞,就不能遠離它三尺以上,不然回頭板栗哪還有影子?

北山的紅燒大腸,淑雅的水果八寶飯,何智的炒田螺,聽雪的炸餐條魚……

雙雙血紅的眼睛盯着自己的那盤菜,其他次愛吃的也絕對不能大意,一定要找好最佳位置。

聚餐就是戰鬥,比誰夾得準,吃得快,這就是小廳裏的就餐禮儀!

直等到當最後一道牛肉辣炒米粉上桌,大姑姑一聲令下:開吃!

無人吆喝幹杯,從沒有人致詞,所有人一致的動作,悶不吭聲地把最愛吃的先往碗裏夾,還得護住小碗,當心旁邊伸來筷子偷菜。

哪怕是李大福這麽小的年紀,也會捧着小碗大聲喊:“那個紅棗!那個板栗!媽媽幫我夾!那個餃子!那個丸子!爸爸快點快點!”

香!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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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外面有什麽山珍海味,都趕不上家裏的飯菜香,哪怕是最普通的一道炒雜菜!

尤其是大家一起搶的時候,每道菜都被賦予了一種特別的美味。

等到第一輪吃得差不多,幾個經典菜肴的盤子見了底,這時候才有人舉起飲料大聲道:“哎呀,大家喝一口喝一口!”

于是這才開始幹杯,歡迎遠道回家的何時,幾年不見的何智,兄弟姐妹邊吃邊圍着桌子轉,一邊各種擠兌,各種擡杠,各種俏皮話。

他們從來都如此,二十多年來沒有任何改變。

然後小姑姑就會去前廳晃悠,當然不會空手而歸,總能端個好吃的菜過來。

大姑姑幹脆從廚房端出雞湯鍋,香菇紅棗一勺一勺往大碗裏放。

前面媽媽爸爸姑父們還會沖後面嚷:“兔崽子們,板栗還要不要?”

“要!”青竹立刻推何時過去拿盤子。

何時跑步向前,從韓援朝上校手裏接過半盤子板栗燒雞。

那個威武高大的軍官特別又看了何時好一會兒,朗聲笑道:“哎!何時博士,難得國外回來,你來我們桌上吃吧!”

何時立刻搖頭:“習慣了!後面吃得更香!”

劉媽媽的丈夫,高中教導主任李衛國老師端着慣常嚴肅的臉道:“沒關系,先後面吃着,哪天變成女婿了,就上前邊吃。”

兩位姑父連連點頭,笑得跟什麽似的。

關爺爺在上首笑呵呵,頗有深意地問道:“何時啊,都忘了問了,找對象了沒有?”

何時慣常不說謊話,面對一桌長輩,竟然頓時噎住。好在青竹從背後竄過來,接過他手裏的盤子,大聲道:“還沒呢!我們何博士看着智商高,其實情商很低,一般沒人要!”

何時咬牙瞪她。

那邊趙主任一筷子敲上了女兒的手背:“胡說什麽呢?人家何時這麽好條件!你才沒人要!”

青竹趕緊拉過何時往後走,厚着臉皮嘿嘿笑道:“對,我條件太差,只有傻瓜笨蛋才看得上!還得是那種死不開眼的男人!”

何時恨得直磨牙,青竹回他一個甜美的笑。

望着那對小兒女退場,韓援朝上校一聲嘆息:“這是孩子她媽教育的失敗啊……”

趙主任哼道:“當兵的人不養孩子就會說風涼話!你怎麽不說她爸呢?長到十七歲,每年跟女兒見面兩個月,還敢談教育?”

韓援朝上校趕緊給她夾了塊醋熘雞:“咱倆都沒責任,都是我們家那個歪瓜自己亂長的……”

劉媽媽卻在那邊不爽了:“誰說的?我女兒哪裏不好?又孝順又好模樣,是外邊那些男的沒福氣!”

李衛國在妻子旁邊猛點頭。

關爺爺笑呵呵地總結道:“我看,我們何時和竹子,都是很有福氣的。”

何時在過道裏聽着,默默向老人伸出大拇指。

爺爺,還是您老人家最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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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争搶激烈的一頓飯,幾個小的倒在椅子上揉肚子,只覺得死撐。

女人們去後面洗刷盤碗,忙乎明天的酒席備菜,青竹、聽雪、淑雅自然跑不掉,都在後面幫忙,就當消化食了。

何智死皮賴臉地纏在聽雪身邊,倆人幹活都很爛,不是碰了盆子就是打了瓶子,于是被趙主任直接轟了出去:“你們倆,去雜貨店買兩斤冰糖來!”

何智很高興,和聽雪單獨退場。霏霏冰雨中,一雙人,一把傘,走得很慢。

何時則沒那麽好命,作為十年不見的孩子,又是國外回來,年輕輕的弄了兩個博士學位,于是特地被長輩們叫去前廳聊天。

這裏有多少人何時都可以接受,都是他熟悉的親人,聊天也聊得很歡樂。

關爺爺以前是語文老師,擅長悠悠地說故事,不時來兩句絕妙的比喻和當地古早諺語,立刻笑翻全場。李衛國是政治老師,擅長冷幽默,常用作報告的語調說笑話,簡直令人絕倒。韓援朝嗓門大,當兵多年,屁磕絕對不少,兩個姑父又是捧哏的高手,一唱一和,沒法不笑。

趙主任她們不時溜去前面跟丈夫鬥一鬥嘴,幾個小的輪流去前場賣個萌撒個嬌,孩子們小時候的各種糗事又被一一翻出來,老故事新唱別有味道,于是關家變成了一個歡笑不停的地方。

何時覺得,自己十年來都沒今天笑得多。

這裏,果然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地方。

在這裏,何時可以不在意他們提到那個所謂的父親,也不介意被問到母親目前的情況。

何時發現,自己居然也可以很沒壓力地回答:“我媽再婚了,如今住在波士頓,繼父是個華僑,有兩個女兒,對她很不錯。”

于是大家都很欣慰,紛紛表達祝福。

關爺爺微微笑道:“人生在世,要想得開。對別人想開,對自己也想開,這樣日子才能過得順。孩子,你再聰明也是一個人,要趕緊給自己安個家,有家了,腳也站得穩,再不用辛苦漂着了。”

何時鄭重點頭:“知道了,我會的。”

李衛國笑道:“我們何時太優秀,學問那麽高,一般人可能還真看不上呢!”

何時想了想,笑道:“一般人還真不行,接受不了,得特別點的。”

韓援朝喝了口濃茶,問道:“要啥特別的?”

“懂我的……把我當尋常人看待……”

韓援朝濃眉微微皺了皺:“你哪不尋常了?也就聰明點,其他我看都還好嘛……你要看上哪家閨女,跟我們幾個叔叔伯伯說一聲,我們三媒六聘去她家,絕對要把姑娘給你娶回來!”

何時幹笑一聲,腦門冒汗道:“只要你們同意就行……”

“這話說的!”韓援朝用力一拍何時的肩,大聲道,“你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你和何智都是我們的孩子,我們只有幫襯你們的心,你們別把我們當外人!”

何時用力搖頭,對上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們絕對不把您當外人!”

“好孩子!我就喜歡這爽快勁兒!”韓援朝贊許地點點頭。

關爺爺全看在眼裏,瞥見過道裏晃着的身影,笑得越發開心。

青竹站在門外,知道和自己那個爹再聊一會兒,何時基本就得招了,于是趕緊走到父親面前,嘟嘴道:“上校同志,你們該問的也問過了,能不能把這家夥放出來啊?我們後面忙翻了,難得有個幹活強迫症的,你們偏還扣着不放!”

身後趙主任手裏正擇着一把韭菜,于是拍了女兒腦袋一下:“你就會擠兌人家何時!有能耐你也出國拿個博士回來,肯定不讓你幹活!”

“誰信啊?我姐也博士呢!不是照樣被您老人家使喚得溜溜的?”青竹嘟囔着,拉起何時,說道:“那兩個家夥買兩斤糖也不知道買哪去了,這回換你跟我去!”

何時如釋重負,趕緊站起來,拿了把大傘跟着青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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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雨夜,水泥路上一片濕滑,四處都是亮白的淺水坑。

青竹臉色并不好,皺眉默默走着,顯然不是拉他出來偷情的。

“不高興了?出了什麽事?”何時把她往自己這邊拉,青竹順勢攬住了他的胳膊。

“還不是阿泰那個後娘,瞎鬧瞎折騰呗!”

青竹把剛剛在後面聽到的事情倒了出來。太憋屈,不吐不快。

原來鎮上老人做壽,按風俗是當天早上,孫子孫女要去給老人行叩首禮,幫他穿衣洗臉,以示孝道。

這種事情,只能嫡孫嫡孫女來做,外孫外孫女還不行。

阿泰如今不在了,淑雅又出嫁,能有資格這麽做的,也只有他那個後娘王芹生的閨女,小阿泰一歲的關淺淺。

可是王芹那邊壓根本不願配合,打了幾次電話去,都推說關淺淺最近感冒,身體不好,沒法那麽早來,所以這事就擱淺在那裏。

這事兩個姑姑又不敢說,怕氣着關爺爺,只推說現在時代變了,就不行那個老規矩了吧。老人家倒是豁達得很,說不過是老頭子過個生日,的确不該行那麽隆重的古禮。

青竹說道這裏,氣得小臉通紅,怒道:“什麽早上來不了,今天過來不就好了嗎?居然連一晚上都不想住!明天他們來,算是客人嗎?阿泰的爸爸也很不像樣!剛才關淺淺還在電話裏說磕頭這種事太土了,讓她磕頭很丢臉!真是奇葩!”

何時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頭發。

“何時,關爺爺雖然通達,但是明天早上身邊沒孫輩,肯定要想起阿泰的!都這麽大年紀了,大喜慶日子想起沒了他,該多傷心……回頭還要對着親戚朋友笑……”青竹再說不下去,靠上何時的肩頭,止不住一聲哽咽。

何時輕輕摟住她,胸口堵得什麽一樣。

雨傘下,兩人站了良久,忽然,何時道:“爺爺怎麽沒孫子?我不是孫子?”

青竹擡頭,愣了:“何時……”

何時拉着她的手,大步往回走,果斷道:“走!跟姑姑商量去!明天這頭,我來磕!”

青竹咬了咬下唇,點頭道:“我跟你一起,我還沒出嫁,正好!”

何時忽然停下腳步,表情有些怪異地望着她:“你是說……明天……我們在爺爺面前一起行禮?”

青竹捏着拳頭道:“爺爺養我這麽大,行禮是應該的!你哈佛博士都不怕土,我怕什麽?”

“我是說……跟我一起?”

“對啊!不行麽?”

何時頓時笑了:“行!太行了!”

在最尊敬的長輩面前三叩首,這古禮,多像拜堂成親啊!

笨竹,這回你更跑不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天情人節,雙更桃花章,慶祝這個阿若從不過的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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