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雪夜
飛機淩晨時終于起飛，到達老家這邊的機場時，何時面對的是一片銀白。
很多年沒下過這樣的大雪了。
何時在上飛機前終于打通了何智的電話，問他竹子出了什麽事，何智的回答是：“沒什麽事，現在都睡着了。”
何時自然不相信，固執地往回趕。
這種雪夜，機場的出租車也只願意開到縣城。于是何時在風雪漫漫的路上又走了兩個多小時。等他走到小鎮，已經接近天亮。
寒風怒號，天地一片昏暗的白。
何時五內俱焚，拼着一口氣走到底，居然也沒想到冷。
開門的是何智，看見雪人一般的弟弟，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客廳的火盆居然還燒着旺火，證明家裏有事，大家都還沒睡。
聽雪聞聲從樓上下來，看見何時，也很是詫異：“你怎麽回來了？”
何時拉開圍巾，只是陰郁地問道：“竹子呢？”
“樓上，睡着了。”
何時立刻朝樓上沖去，後面何智拎着滿是雪的圍巾着急地喊：“何時，把雪擦擦……”
屋內亮着臺燈。
青竹昏沉地睡在床上，雙眼緊閉，面色如紙般蒼白。何時什麽都顧不得，沖進去撲在床沿，有些混亂地握住青竹的手。
“她怎麽這樣？病了嗎？什麽叫沒事？這叫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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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聽雪被他充滿殺氣的眼神刺激得焦躁上湧，可是望見他滿頭雪，又不得不咽了口氣，皺眉道：“請醫生看過的，說沒什麽大問題，只要睡醒了就好了。”
何智趕上來拉過弟弟，小聲道：“你別急……她晚上說暈，剛剛還吐過，才睡着，別把她吵醒了。”
何時咬緊牙關放開她的手，默默跟着兩人走出屋外，眼神幽沉地望着哥哥，夾雜着些許狼狽：“我一路上急得快死了……怎麽回事？昨天還好好的……”
何智和聽雪對看了一眼，知道瞞不住，于是把青竹摔樓梯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至于關淺淺在樓上對青竹幹了什麽，兩人也不知道。
何時悶不吭聲地一直聽着，眼神越來越幽寒。
何智撓頭嘆了口氣：“我們還不敢跟長輩說這事，推說大雪天的，趙媽媽和韓爸爸就留在劉媽媽家別過來了……可是明天估計也瞞不住……”
聽雪眼冷哼道：“那個鳥丫頭和她媽去外婆家了，說是要等爺爺回來讨個公道！好啊，我就等她們來！我妹摔成這樣，何智肩膀也撞了，這回還讓她們占便宜，我就不叫趙聽雪！”
何時皺眉望向大哥的肩膀，何智趕緊笑道：“我沒事……看，胳膊腿都好使着呢！”可是逞強晃胳膊的結果，是皺眉一聲悶哼。
何時大步上前扶住他，但也不吭聲，頭上的雪在融化，整個人像是水裏過來的一般。
于是聽雪搖頭輕嘆，抓過毛巾放在他頭上：“你先把自己整利索吧！”又遞過去一瓶藥酒給何智，“讓何時好好擦擦。”
何智微微一笑，拉着弟弟回自己房間，聽雪站在門口，直看着他進了屋，才回身抓了件棉襖披着，坐回妹妹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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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大雪，天明以後終于弱了氣勢，轉成了小雪，寒風中零零落落。
青竹還在沉睡，一直沒有醒來。
何時一口郁氣難伸，心頭的不安像個鬼影驅之不去。他連夜在閣樓上過完了小太的全部視頻存檔，卻沒有任何收獲。
當時考慮到大家的生活隐私，小太的攝像頭只裝在客廳，其他房間都沒有加裝，因此當時關淺淺在閣樓上對青竹幹了什麽，小太并沒有抓取到。
何時心中越發煩悶，用力合上電腦。碰巧，餘光掃過牆角，看到了一個手機後蓋。
牌子款式何時再熟悉不過，是青竹用的手機。
何時立刻低頭再仔細找，從書櫃底下摸出一個碎裂的大屏，電池都不見了。
這樣的手機，神也用不了。
何時撿起手機，心中一動，打開電腦一陣狂風驟雨般的敲擊。
截取視頻中某個時間段的音頻，剝離，減噪，放大。
背景音裏果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何時帶上耳機，又仔細調整一番，聽到最後，心中仿佛開出了一把利刃，要想回鞘，必須見血！
低頭再看一眼自己手機，調出青竹的那兩條短信，核對時間，何時憋在心中許久的焦灼之氣，終于籲了出去。
很好，那不是青竹發的。
他的竹子，并沒有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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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又看到了阿泰。
那個春雨蒙蒙的傍晚。
阿泰坐在病床上，安靜地看着一本小書。
看見她進去，阿泰的眼中便立刻盛滿星光，那是青竹最愛看的模樣。
“竹子，快來，我找到一本好玩的書！”阿泰拍拍床邊的空位，青竹于是自然地靠了過去。
阿泰笑道：“這是《竹取物語》，講了一個竹子公主的故事……”
“那你講給我聽！”青竹趴在床沿閉上眼，周六補了一天課，才懶得讀書。
于是阿泰給青竹慢慢講故事，青竹聽得昏昏欲睡。
阿泰講完，無可奈何地伸手拍她的臉：“竹子，醒醒……”
“我聽着呢，這個故事不喜歡……”
“為什麽？”
“這個竹子公主又不喜歡人家，不喜歡就直說嘛，折騰人幹什麽？”
阿泰輕輕撥弄青竹的辮梢，輕聲道：“有些人，寧可被折騰着，也不想聽見說不喜歡。”
“我不喜歡折騰別人的人。”
阿泰笑着問道：“換了我們竹子，這麽多追求的貴公子，都不中意，會怎麽辦？”
青竹從床沿爬起來，牛哄哄地答道：“我會直接告訴他們，這本書裏的男的我都不喜歡，我要爬到別的書裏找個好男人！”
阿泰眨着漂亮的眼睛，被這個彪悍的答案着實震了一震：“那麽……你要找誰？”
青竹認真地掰着手指頭：“那可多了，比如福爾摩斯，趙子龍，孫悟空什麽的……哦，還有擎天柱！也不用多，只要蒙上一個就行！我把他騙回去，一起去月球！
阿泰頓時展顏大笑：“還是我們中國的竹子厲害！哈哈哈……”
青竹趕緊去捂他的嘴：“有那麽好笑嗎？別笑得太用力了！心髒會疼的！”
阿泰揉着心口倒在床上，卻笑得不可遏止：“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某個人……哈哈，對手如此強大，真的很同情他！”
身後忽然傳來何時的聲音：“笨竹你又發什麽笨了？把我們阿泰逗成這樣？”
青竹撇嘴道：“我才沒逗他，我很嚴肅的，阿泰偏要傻笑！”
何時瞥了她一眼，把她從凳子上攆走，自己抱着書包坐了上去，掏出試卷和練習冊交給阿泰，一邊冷哼道：“這都是你的症狀，明顯你傳染的……”
那兩年何時也不知道怎麽了，什麽事都跟青竹擡杠，臉酸脾氣臭，各種嘲諷打擊，寸步不讓就硌着她一個人。
于是青竹對他也越發暴力，當下飛過去一拳，砸得何時痛呼一聲，趴倒在阿泰床沿。
阿泰啧啧搖頭道：“竹子，把他砸死了，你爬多少本書都白搭！”
青竹揉着手腕哼了一聲。
何時揉着肩膀問道：“爬什麽書？”
阿泰卻神秘一笑，拒不回答，生生轉了話題問道：“明天要去山上了？”
青竹何時一□□頭。
“據說山上的句芒春神很靈驗的，你們倆要不要一起去拜拜？求個簽啊？”
何時立刻搖頭道：“怪力亂神，完全沒有科學根據，誰要去拜一坨泥巴！”
青竹也撇嘴：“是啊，拜也沒用！神仙看到科學怪人，早吓跑了！”
阿泰卻微微笑道：“我想去，我一直想見春神，可是不能夠！你們兩個人，活蹦亂跳能爬幾個來回的，居然這麽沒靈性……”
何時終于聽出弦外之音，和阿泰對視一眼，交換着無言的心聲，然後忽然幹咳一聲，低頭翻書包，半天也沒翻出來什麽。
青竹卻很當回事地在旁邊尋思，忽然一拍病床欄杆，笑道：“阿泰，我明天給你帶棵花回來吧！
爺爺不是說山裏的一花一葉都住着神仙嗎？你看見花也就看見春神了！”
阿泰這回着實愣住，好一會兒，眼中水光浮動。
青竹卻自顧自地合計着：“我記得同學說那裏有個地方野百合很好看的，我給你挖一棵來種上，天天陪你，好不好？”
阿泰安靜了好一會兒，最後笑着點頭道：“好。”
青竹過去推了推何時：“明天你跟我一起去！”
何時冷漠搖頭：“我去不了，我明天要帶隊上山。花是你送阿泰的，要有誠意，自己挖去！”
青竹發怒：“沒良心！自己去就自己去！當幹部的人果然不招人喜歡！”
何時和青竹對着瞪視，怒道：“我就願意不招人喜歡，怎麽樣？”
阿泰在僵持的兩人中間，左看看，右看看，抱着小書笑眯眯地說道：“反正你們倆，我都喜歡！”
……
青竹終于從深沉的夢境中醒來，眼角滑下兩行淚。
那天的一切，言猶在耳，清晰如畫。
阿泰的心思，何時的心思……當時她由于懵懂而忽視的種種細節，全都清楚了。
一點幸福，無比心酸。
阿泰說，你們倆，我都喜歡。
這句話，對于青竹來說，正是阿泰最後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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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醒了嗎？”
青竹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看見了憂心忡忡的何時。
“你怎麽……連夜趕回來的嗎？”
“你都這樣了，能不回來嗎？”他伸手摸她的臉頰，手指沾上一點冰涼的淚。
“這麽大的雪……傻瓜……開會怎麽辦？”青竹拽住了他的袖子。
“我讓李博去了。”
“哦……”
青竹掙着坐了起來，何時趕緊上前扶住： “你感覺怎麽樣？頭疼嗎？或者還有哪疼？”
“睡過了，都已經不疼了。”青竹靠上他的肩頭，小聲道，“你回來了，真好……”
何時拉過大棉衣給她披上，連衣服帶人一起緊緊摟住。
青竹窩在他懷裏，一滴淚滲在厚實的棉衣上，化得無聲無息。
半晌，青竹輕聲說道：“何時，阿泰其實早就知道我們……他什麽都知道，對嗎？”
何時把她摟得更緊，閉了閉眼，點頭道：“是，什麽都知道。”
“他總是一眼看到我們心底……比韓青竹還知道韓青竹，比何時還知道何時，對嗎？”
“對，他說我們倆都是傻瓜。”
青竹哽咽了一聲：“他還說過什麽？你們的悄悄話，都說了什麽？”
何時沉默了一下，有些艱難地答道：“一定要說嗎？”
“說！我要聽！”
何時輕聲答道：“他說，要是有那麽一天，我成了你的那位，我必須給你雙份的好，那樣他就沒了遺憾……當然，他也這麽答應我了。這個約定管一輩子的，現在還有效。”
青竹有些鼻酸，嗔道：“你們倆就那麽自信？萬一我找別人呢？”
何時的臂彎緊了緊，笑道：“阿泰說了，将來要是有一天，你死活不開眼，非要嫁一個我們倆都讨厭的老公，他就去你家樓下買個車庫，住在裏面，十八年後，把你女兒娶走，讓你後悔亂嫁人……”
青竹一邊挂着眼淚，一邊嘴角抽搐。
關泰……算你狠！
“你呢？你肯定也想了馊主意對吧？”
何時搖頭，誠實答道：“那時候我又不知道你也喜歡我，還一直以為将來你會跟阿泰在一起……”
青竹默然無語。
何時想起了曾經的PlanB、C、D……有些慚愧地低頭：“馊主意都是在美國想的。現在看那些計劃，的确挺馊……”
青竹很認真地望着他：“你都有什麽計劃？”
“婚禮上綁架你去南極，□□你，給你輸入喜歡我的程序指令，把你上傳……都計劃過……”
青竹十分囧，哭笑不得地瞪着他。
何時直嘆氣，頹了神色，頭靠在青竹的頸窩裏。
良久，喃喃道：“那些都是瞎想……現在，都明白了……”
“明白什麽？”
“如果到了那天，什麽計劃都沒意義……”
“沒了你，我也就不存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