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鐵塔即将完成的時候,窗外下起了雨。

文苒聽到雨滴拍打玻璃的聲音,回頭看一眼,微微皺眉。

藺惟峥起身把門窗關好,厚厚的遮光簾拉上,又多開了一些燈。

“看來今天不能出門了。”他說。

文苒聽不到雨聲,又重新放松下來,她在拼圖中得到了樂趣,也就不在意這點遺憾,催促着藺惟峥:“你快點過來,我一個人弄不好這個。”

藺惟峥笑笑坐回去,和她一起把拼圖完成。

這個拼圖還帶簡易的小彩燈,打開開關,絢麗的燈光從鐵塔內部發散出來,還真有些像昨晚夜色下的埃菲爾鐵塔。

“還挺好看的,”文苒饒有興致地看了半天,忽然感嘆,“現在的埃菲爾鐵塔已經完全是巴黎的符號了,各式各樣的小周邊都這麽受歡迎,誰知道一百多年前,它剛建造的時候,還被大所數人所讨厭呢?”

“當時的巴黎,審美風潮追逐的是哥特式風格,以及磚石為主的建築材料,要人們接受新事物總是不容易的,”藺惟峥在她身邊坐下,“‘浪漫’、‘藝術’這樣的詞彙,和鋼鐵能扯上什麽關系?”

注意到文苒被彩燈晃得閉了閉眼,藺惟峥把模型挪得遠了些:“但當這座巨塔真正出現在世人面前,世人又開始為它折服。它是法國工業實力的體現,也是創新精神的象征,它在一戰中起到重要的軍事作用,保衛了國家,時間從它誕生開始,就不斷地賦予它新的意義。現在,它不僅是法國自由浪漫的象征,還代表着每年巨額的財政收入。”

“這一百多年的時光成就了它,讓它從被人讨厭的鋼鐵怪物,變成了永恒的經典。”文苒總結道,“建築比人活得長,活得長了果然有好處。”

藺惟峥失笑:“但如果人們沒有早早改變對它的看法,埃菲爾鐵塔或許已經被拆掉了。這世上的一切事物永遠在變化,從前覺得不好的,現在未必不好,反過來……”

他頓了頓,深深地看着文苒:“從前覺得好的,現在未必依舊很好,對人類短暫的一生而言,最重要的永遠不是過去,而是現在,當年的法國人沒有執着于過去,所以有了現在的埃菲爾鐵塔,如果人人都有這份立足當下的灑脫,或許大家都能少很多的煩惱,你說呢?”

文苒眨眨眼,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藺惟峥幫着拼完埃菲爾鐵塔就工作去了,文苒繼續拼其他的拼圖,這麽過了一天。

隔天要早起趕飛機,晚上就睡得早了點,睡前文苒在手機上給自己調鬧鐘,這才發現上面好幾個來自顧锴的未接電話,還有一些未讀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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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只打了一次嗎?她看了看,才發現自己手機調了靜音。

文苒:……

肯定是藺惟峥弄的。

猶豫着點開和顧锴的對話框,電光石火間,她忽然想起藺惟峥說的話。

“從前覺得好的,現在未必依舊很好”,原來他是在說這個……

文苒若有所思,握着手機愣了半天,最後還是摁熄屏幕放下了。

***

A市,某酒吧。

場上燈光迷幻耀目,音樂開得震天響,男男女女在舞池中狂歡。

顧锴坐在角落的卡座上,喝下今晚的第十杯酒。

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顧少爺今天怎麽了?也不下場玩,也不和兄弟們說話,坐在這裏喝悶酒?”

顧锴甩開男人的手:“滾,玩你的,別來煩我。”

男人也不氣,嬉皮笑臉的:“真心情不好?有什麽不開心的,說出來讓大家開心開心呗?”

周圍一群人跟着笑,顧锴沒說話。

男人:“是因為你那未婚妻?”

顧锴攥緊了酒杯。

自那天壽宴後,快一周了,他和文苒沒有半點聯系,今天他忍不住打了電話過去,一連幾個,全部沒人接!

文苒這脾氣鬧了這麽久,還沒鬧夠嗎?!

男人見顧锴沉下臉,知道自己是猜對了,閑閑道:“文大小姐金枝玉葉,人又漂亮,耍點性子也是正常,你是男人,哄哄就好了。”

“哄?”顧锴嗤笑,“還要我怎麽哄?她就不能改改她的脾氣,就像……”

他沒說下去,男人卻是猜出來了:“像誰,文雅是吧?”

周圍人也跟着湊熱鬧,“文雅看着是溫順點,和文苒是兩種類型。”

“我知道,娛樂圈管這叫什麽……人美聲甜。”

“長相太小家子氣,我覺得沒文苒好看。”

“可咱顧少不就喜歡這樣的?”

“不過顧少這我得說你,太不厚道,文家就兩個女兒,你想都要,哪有這種好事?”

“文雅到底是養女,現在當家的可是文苒的親哥哥文珩,顧少別因小失大。”

“這話怎麽說的,難道顧少非得靠他文家了?”

“我沒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哎顧少,我可是相信你的,你絕對不是那種要靠老婆的男人,我要是你,我就證明給他們看,和文苒取消婚約又怎麽樣,他文家很了不起嗎?”

“說實在的,文雅也不錯,找老婆又不是找祖宗,挑個溫柔點的好。”

……

七嘴八舌說了半天,顧锴忽然把酒杯用力往臺上一放,“砰”地一聲吓得衆人齊齊安靜下來。

他站起身:“我先走了。”說完便大步離開。

這群人看着他背影消失不見,又哄笑起來。

“你們倒挺會激将,讓他和文苒取消婚約都說得出來?萬一顧锴真信了,真覺得自己很能耐呢?”

“酒喝多了随便說兩句,聽不聽是他的事,他什麽樣,自己心裏不會沒數吧?”

“那難說,你看他自以為是的樣。”

“不過他們現在到底什麽情況,我聽說上次文苒在顧家的壽宴上對他甩臉了?”

“他和文雅鬧得太過,文大小姐怎麽受得了?這婚一時半會訂不了了。”

“不對,我可聽說是文苒移情別戀了。”

“你說藺惟峥?說不好,反正大小姐現在是寧肯上班也不肯搭理顧锴,前幾天還跟藺總一起出差了。”

“一直追着自己跑的未婚妻現在轉頭找上了表哥,怪不得顧锴氣成這樣。”

……

代駕已經在門口等着,顧锴上了車,難耐地揉着眉心。

他和今晚的這些人都是面上交情,也知道他們說那些話不過是故意激他,只是有時他也忍不住想,難道他就一定要和文苒訂這個婚?

是,文苒是很好,長得好,學歷好,家世好,能讓他母親喜歡,性格有些驕縱,這他以前也知道,覺得沒什麽。

可在他遇見文雅後,文苒的脾氣就顯得越來越難以忍受,她從來不像文雅一樣溫柔,甚至常常無理取鬧,這次更是在壽宴上讓他難堪。

她是不是也仗着自己需要靠文家,所以才肆無忌憚地發脾氣?

顧锴臉色陰沉,這時,他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顧锴:“媽,這麽晚了……”

“你也知道這麽晚了,為什麽還在外面?”藺念琴飛快打斷他,“你知不知道我從幾點等你到現在,公司的人說你早就下班了,現在又在哪裏鬼混?”

顧锴只覺得頭疼:“媽,我有自己的事。”

“什麽事會比和文家的婚事更重要?”藺念琴厲聲道,“我今天又見到了文夫人,想盡辦法替你解釋,可她始終對婚事閉口不談,我已經幫不了你什麽了,現在你必須自己去求文苒的原諒!”

又是這樣,“我有什麽錯?明明是她亂發脾氣!”

藺念琴:“這很重要嗎?阿锴,你別忘了文苒代表着文家,有了她你才能和你大伯他們去争,在文苒面前服個軟又算什麽?”

“……媽,原來你也是這麽覺得的。”

藺念琴一愣:“阿锴……”

“算了,”顧锴聲音冷下來,“我知道該怎麽做,今天不回老宅了,媽你早點休息。”

挂了電話,顧锴望着黑沉沉的夜色,下了決心。

是該和文苒說清楚了。

***

十來個小時的長途飛行,終于落地,已經是國內的淩晨五點。

天色已經亮起來了,機場還是稍嫌冷清,文苒強撐着下機從出口離開,眼皮半睜不合的,站在扶梯上都險些仰倒。

藺惟峥眼疾手快從後面拖住她,“睜眼,小心。”

文苒一個激靈,勉強又撐了一路,好不容易坐上車,立刻沾着椅背睡了過去。

藺惟峥:“……”

文苒逼人的豔色大半來自于那雙顧盼生輝的眼睛,此時她雙眼合上,安靜地睡着時,看起來就顯得格外乖巧。

她頭向□□,面對藺惟峥,左耳緊貼着椅背,像是覺得不太舒服,嘴巴無意識嘟起。

幾縷額發調皮地落下,淩亂貼在她臉上,藺惟峥看了看,伸手将它們撥開。

做完這個動作,他手卻沒有收回來,眼神專注地看着文苒的睡容,不知在想些什麽。

在前排正襟危坐卻時刻留心注意後視鏡的司機:……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說話?

好在也沒讓他等太久,藺惟峥終于把手收回,機不可失,司機立刻問:“藺總,是現在回公司還是……”

藺惟峥:“先送她回去吧。”

這個“她”當然是指文小姐了,司機默然照做。

到了文苒的公寓,藺惟峥送文苒上樓,文苒迷迷糊糊地跟着,進到房間倒頭就睡,還不忘擺手和他道別。

藺惟峥勾起嘴角,帶上門打算離開。

然而走回客廳的時候,卻碰上了聽見動靜從另一個房間探出頭的紀鹿。

藺惟峥:“……”

紀鹿:“……!!!”

紀鹿:“藺、藺總早。”

藺惟峥坦然應道:“早,我把文苒送回來,她在房間裏剛睡下,等她醒了你記得讓她吃東西,我先走了。”

“哦,藺總慢走。”紀鹿是知道文苒今天回來的,愣愣目送藺惟峥離開。

過了會,才後知後覺——為什麽藺總表現得這麽理所當然?

還用那種囑咐的口吻提醒她這個生活助理照顧自家老板?

難道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紀鹿瞪大眼睛,徹底清醒了。

原以為是《離開渣男以後我睡了他表哥》,沒想到是《踹了未婚夫後我成了他表嫂》。

紀鹿瞬間對自家老板崇敬了起來。

等文苒醒過來,就見紀鹿對着她一副星星眼的樣子。

文苒:“……你怎麽了?”

“沒什麽,”雖然和老板關系好,但不對老板的私事多嘴是重要的職業守則,紀鹿有分寸,“先吃點東西吧,小馄饨,我讓阿姨剛做的。”

文苒聞着香味就有了胃口,高高興興吃了起來,吃到一半才想起,剛才是藺惟峥送她回來的,那紀鹿豈不是看到了?

還有上一次……

文苒有些尴尬:“你剛才,看見藺總了?”

紀鹿微笑點頭:“看見了,藺總還囑咐我記得叫你吃東西。”

文苒總覺得紀鹿的笑有深意,解釋道:“去巴黎之前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現在是他的助理,這次出差結束他就是順便送我回來,還有上一次,我們也是讨論工作,沒什麽的。”

紀鹿繼續微笑點頭:“好的,我知道了。”就是要先保密的意思。

……你知道什麽了?我怎麽覺得你知道的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樣?

文苒想了想,艱難道:“助理這個工作呢,就是比較機動一點,你肯定也知道,所以有的時候,就是會常常呆在一起,真的沒什麽的。”

紀鹿依舊微笑點頭:“好的我知道了,小苒姐你快吃吧。”

文苒;……算了。

今天陽光很好,紀鹿把窗簾都拉開了,還順手打開了電視,早上的節目都沒什麽好看的,紀鹿點開視頻網站的電視端,看見某個熟悉的封面,忽然想起什麽:“對了小苒姐,你這幾天看國內的新聞了嗎?”

文苒搖搖頭,她這幾天空下來的時候,不是在酒店找樂子,就是捧着平板玩游戲,沒刷過新聞。

紀鹿語氣興奮:“《奇妙的星期天》熱度爆了,網上讨論度特別高,天天有熱搜,收視率也不錯,和《亂世清歌》咬得很死。”

“真的?”文苒有些驚訝,“我就看了前兩集,這幾天都沒看,拍得好嗎?”

“拍得挺好的,我每天都看!”紀鹿翻了個帖子出來遞給她,“這裏紀錄了開播以來所有收視、熱搜、各類熱度排名,就前兩天的數據差點,後面熱度就一直很高,現在是臺網電視劇熱度第一!”

頓了頓,又說:“相比之下,《亂世清歌》就差多了,我看了幾集,劇情挺老套的吧,節奏也很奇怪,反正我覺得不好看,網上也沒什麽水花,只有主演的粉絲還在挽尊,我看着都替他們累。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收視率看起來還不錯,每天不是我們第一就是他們第一,挺奇怪的,不過他們第一天收視率巨高,現在卻這個樣子,看起來也挺可笑的了。”

收視率這種東西總是說不清楚,或許《亂世清歌》比較讨部分觀衆的歡迎?文苒也不在意,接過手機看帖子。

正如紀鹿所說,《奇妙的星期天》在播出後,熱度持續上漲,劇中的兩位主角吸引了一大群CP粉,每天嚷嚷着要他們盡快和好,各種表情包、影視剪輯層出不窮,開播至今,平均每天2.3個熱搜,文苒甚至還在熱搜紀錄上看見了自己的筆名。

紀鹿:“好多人嫌劇情不夠看,都去看了原著,就把你的‘随流光’頂上熱搜了,我記得最高熱搜位有第七吧,你的粉絲也多了很多,都快翻倍了。”

文苒打開自己好久沒登陸的賬號,卡頓了半天,發現各種消息提示都已經滿了。

“真厲害,”她忍不住感慨,“果然還是影視作品的受衆多,我一個小作者都能蹭這麽多熱度。”

紀鹿笑笑:“你可不是小作者,你現在是熱門IP作者了!我看到有好多營銷號開始放消息,說你其他賣出去的版權也要籌備制作呢。”

文苒有三部作品版權在千樹影視手中,《奇妙的星期天》已經播出,另一部制作中,還有一部暫無消息。除此之外,還有兩家影視公司各買了她一部版權。

能看到自己作品改編的影視劇有這樣的成績,文苒也很開心,忍不住發了個消息給藺惟峥。

“《奇妙的星期天》熱度爆了!藺總開心嗎?[網頁鏈接]”

藺惟峥沒有回應,文苒知道他忙,也不在意,翻看起自己賬號下的留言。

“電視劇很好看,原作也很好看,喜歡太太!”

“我算是太太的老讀者了,本來知道這個故事要翻拍還很難過的,現在……真香!這樣的翻拍可以來一打!”

“看之前:這什麽爛俗都市偶像劇,肯定又是注水爛尾。看之後:神仙劇情!XX夫婦我可以!看原作:好甜好甜好甜!甜甜的劇情快點來我要等不急啦!”

“太太!會寫您就多寫一點!”

……

文苒美滋滋地看了一圈彩虹屁,感覺自己飄飄然簡直要上天,正接着往下刷,卻看見了信息流中的下一條視頻。

視頻自動播放,是《亂世清歌》的開播發布會,看起來是粉絲剪輯的,片段裏是文雅與男主演在臺上的互動,然而鏡頭掃過臺下的時候,文苒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顧锴,就坐在離舞臺最近的地方,眼神專注地看着文雅,嘴角含笑。

文苒暫停看着這個鏡頭,愣了很久,忽然下定決心。

算了,藺惟峥說得對,執着過去沒意思。°)?理(?°???°)?

手機屏幕一切,顧锴正好打來電話。

“喂,有空見一面嗎?”

文苒深吸一口氣,“好。”

***

顧锴約了家私人會所,他來得很早,在包廂裏顯得有些焦慮。

他這次是來和文苒說清楚,解除婚約的。

做出這個決定有點艱難,但決定後他又覺得很痛快。

他終于可以擺脫這段婚約帶給他的束縛了,顧锴想。

之前是他太過優柔寡斷,以為和文苒在一起也會很好,可在發生這麽多事情後,他不得不看清,他還是更喜歡文雅那樣的女人。

文苒帶來的利益是很誘人,可他不是非要靠文家不可,他自己也能打拼一番事業,為什麽抓着這段婚約不放?

他會和文苒說清楚,做個了斷,然後和文雅堂堂正正在一起。

他知道文苒肯定很難過,她雖然驕縱,但這麽多年對自己還是有感情的,他會好好安慰她,盡量給她補償。

正想着,服務生把門推開,文苒來了。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漂亮,身姿曼妙,舉手投足盡是優雅。

顧锴:“苒苒,你來了。”

文苒在他面前坐下,點頭:“我有話和你說。”

她紅唇翕動,聲音清冷:“顧锴,我們解除婚約吧。”

顧锴:“……??”

這不應該是他的臺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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