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藺惟峥此刻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心情。
他終于松開文苒的手,偏頭不自然地輕咳一聲:“其實,也不用這樣……”
“當然用!”文苒義正言辭,“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忘記這件事情,絕不讓任何東西成為我們之間的隔閡。不過,你也要幫我才行。”
她主動握住藺惟峥的手,放軟了聲音道:“我不會再提起這件事,你也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好嗎?”
藺惟峥:“……”
文苒明亮無辜的雙眼眨巴眨巴,像只無聲哀求的小狐貍。
對上她的視線,他忽然有些心虛。
藺惟峥摸了摸自己英挺的鼻梁,移開視線,半晌欲言又止。
文苒沒能哄得他答應,當然不肯放棄,搖晃他的手撒嬌:“好不好,好不好嘛……”
藺惟峥心軟得一塌糊塗,終于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其實,之前是我弄錯了,我們都弄錯了……”
“啊?”文苒有些茫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小苒,”藺惟峥看向她的眼睛,認真道,“那天救你的人不是顧锴,是我。”
車廂很安靜,他的話很清晰,一字一句傳進文苒耳中。
文苒卻好像很難消化其中的意思。
她眨眨眼,又眨了眨眼,表情古怪:“你在說什麽啊?你,已經吃醋到這種地步……”甚至想要給她洗腦了嗎?
藺惟峥嘆氣:“小苒,我沒有編故事,你聽我慢慢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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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顧锴和你的班長他們一起去了酒吧……”
他把從班長那裏得到的訊息複述一遍,文苒的表情漸漸困惑。
她有些難以置信:“可是……班長當時告訴我,他是和幾個同學約着去買教輔,路過那一片,無意間看見顧锴流着血、搖搖晃晃從巷口走出來,發現他受傷才把他送去醫院的啊!”
“因為他們不可能對老師承認,他們這些人一起去酒吧了,對其他人,他們同樣也會瞞住這個事實,”藺惟峥解釋,“小苒,你想想,他們有和你提過任何細節嗎?”
文苒有一瞬的愣怔。
仔細回想從前和班長的交談,他的話似乎的确有許多含糊的地方,每每問及細處,他就說不太清楚,只是偶然碰上。
後來顧锴傷愈回校,她和班上的同學一起問候他,言語間也提到過那天發生的事,顧锴總是閃躲回避。
她當時以為他是為了照顧女生的隐私,不願在大家面前多提,心中還存了一份感激。
而她起初因為難堪不想和顧锴說開,後來時間長了漸漸放下,卻又沒有提起這件事的合适時機,陰差陽錯的,一直過了這麽些年。
她和顧锴既然沒有緣分,又遇上了藺惟峥,見他這麽在意,她就打算徹底把這件事情塵封。
可現在藺惟峥告訴她,事情還有另一個可能——
藺惟峥:“顧锴根本就沒有打架的本事,高中的時候他曾經被他母親送來和我一起學拳腳,沒練幾天就嫌累放棄了。你的同學也說過,每次他們和別人起沖突,他都只敢躲在一邊遠遠看着。小苒,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救你的人?”
“所以……不是他?”文苒眼中的迷霧漸漸散去,但很快又浮上新的不解,“可為什麽是你?”
藺惟峥神情又變得有些不自然,他輕咳一聲:“是我,但……我幾乎已經把這件事情忘了。”
他頓了頓,像是在思考從何說起,半晌開口:“你知道,我和我父親關系不好,很長一段時間,我和奶奶、宋姨一起生活,後來奶奶病重,我們又搬回老宅,高二那年學期末的時候,奶奶去世了……”
奶奶離世後,藺惟峥大受打擊,和父親的關系也更加惡化,兩人之間如果不是相互沉默,就一定在激烈争吵。
藺惟峥多次提出要搬離老宅,藺仲亨卻強硬地不允許,他開始培養藺惟峥接觸公司事務,定下他出國的學校與學業目标,要求他成為一個合格的接班人。
藺惟峥當時沒有反抗的資本,卻又不願被動接受父親的安排,心緒煩悶無處發洩,他不願呆在家中面對父親,也不願呆在學校忍受枯燥的平靜,開始在城市最危險的夜色中游走。
和班長他們說的話當然是假的,他對如何躲避校園監控和老師的視線、翻牆逃出學校駕輕就熟。應安高中對高三實施統一封閉管理,卻困不住他,他很快在城中村找到了那些像他這樣渾身精力無處發洩的年輕人,每日混跡其中,尋求着危險的刺激。
“抽煙、喝酒、飛車、打架……除了黃賭毒,我幾乎什麽都沾了,”藺惟峥有些愧色,“那段時間,我過得很荒唐。”
他略帶緊張地看了看文苒的表情,怕她表露出厭惡。
文苒卻只是微微皺眉,沉默片刻問:“你這樣,是不是經常受傷啊?”
藺惟峥一愣,心好像被泡在溫水裏,變得溫熱、柔軟起來。
“是受過傷,”他輕聲說,像是怕她擔心,又補充道,“不過都不嚴重,現在也沒事了。”
文苒卻不太相信,她忽然想到:“我之前注意過你身上有很多小疤痕,因為都不大,有些已經很淡很淡了,我以為是你練格鬥的時候留下的,難道……”
“是,都是那時候留下的,”藺惟峥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說,“我做過很多祛疤手術,所以會是你看起來的那樣。”
文苒睜大眼睛:“祛疤手術?可是——”這麽多……
藺惟峥安慰地握緊她的手,繼續說:“那是我遇見你之後的事了……”
藺惟峥的事情,藺仲亨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并不很在乎,學校那邊和他反應,他也讓人找理由搪塞過去了,國外大學申請的事情自有他人去辦,他只有在需要教導藺惟峥公司事務的時候叫人帶他過來,其他時候,都随他去。
當然,他也安排了人跟着藺惟峥,但并不攔着他做什麽,除非危及生命,那些人才會出面将他帶走。
“我遇見你的那天,喝了一點酒……”
那天學校應該是有什麽領導來視察,藺惟峥雖然常常逃課,倒不打算在這種小事上為難老師,按着要求穿了校服,以至于後來翻牆出校時也沒換下。
他到城中村,那些人正好在喝酒,他也喝了一點,後來夜幕降臨,天空開始下雨,衆人漸漸散了,他不想回家,拒絕了其他人的邀請,淋着雨在巷子間晃蕩,像個可怖的幽靈。
在暴雨中走路不是什麽好受的事情,但當身邊沒有其他人,耳邊又只有雨聲的時候,他感受到一絲久違的寧靜。
他有點喜歡這種感覺,腳步放慢了點,直到聽見掩在雨幕後細微的呼救聲。
“我找過去的時候,見那些人圍着一個小女生,三個還是四個人吧,天太黑,我沒注意,順手把他們揍了,”藺惟峥輕描淡寫,“那裏應該有個廢棄的大垃圾箱,味道有點大,後來我好像還把一個人扔了進去。”
他的語氣輕松,眼神溫柔,像是盡力避免引起文苒對這段回憶的陰影。
“只是當時喝了酒,沒那麽警醒,給那個女生指路離開的時候被人鑽了空子,腦袋上挨了一下,”藺惟峥無聲笑笑,“我記得那人用的木板,對吧?然後我又用它原樣還回去了。”
文苒呆呆地看着他,半天說不出任何話。
她記得和他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并沒有提到這麽多細節,可他卻都知道。
“你,真的是……”
“對不起,那天本來是想跟在你後面送你出去的,”藺惟峥說,“是我好面子,受了傷,不想在人前露怯,幸好你後來沒再出意外。”
眼前人漸漸和雨夜中的那個身影重合,文苒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一如當初。
原來是他!竟然是他!
說不上現在是種什麽心情,她只覺得心裏滿滿漲漲的,眼中漸漸浮起一層水霧。
文苒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低低嗚咽出聲。
“是你,太好了,原來是你……”
藺惟峥輕輕拍着她的背,在發間落下細密的吻。
過了一會,文苒忽然想起什麽,猛地擡起頭問:“那後來呢?後來你怎麽樣了?”
“別擔心,我現在不是好好在你面前嗎?”藺惟峥安慰她,“傷的是有點重,我後來大概暈了過去,被我父親的人帶走了。”
藺仲亨的人把他送進醫院,又通知了藺仲亨。
大概是藺惟峥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吓人,藺仲亨難得有些生氣。
等他清醒過來,藺仲亨告知了對他的決定。
“你現在就出國,學校裏剩下的手續會有人替你辦好,你到美國去,安安分分地待在那裏,不許再結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我會讓人二十四小時盯着你,盯到你學會惜命為止。你好好念書,學着接管公司,改掉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毛病,你看看你現在,像是個藺家的人嗎?”
藺惟峥當然不肯接受他的自作主張,但藺仲亨态度強硬,不容反駁,末了還輕飄飄地說:“你身上那些疤,太難看了,我讓人在美國為你預約了醫生,你老老實實做手術,就當這些都沒發生過。”
“我沒辦法,幾乎是被他的人壓着上了飛機,後來在美國連着做了好幾個月的手術,我身上的疤才祛得差不多,頭上那個,因為風險太大,手術又麻煩,才留了下來。”
“他怎麽能這麽對你?”文苒忍不住道。
“都過去了,”藺惟峥輕吻她的額頭,“當時的确是太荒唐,這點我倒不怪他,只是那時或許因為頭部受傷,對那天的記憶也有點模糊,後來又一心和我父親怄氣,只記得他把我流放出國,倒漸漸把這件事情忘了,你當時和我說起,我也沒想起來,要不是今天……”
他笑了笑:“所以,你不用想着怎麽忘記這件事,就牢牢把它記着吧。”
聲音忽然沉下,帶着些微沙啞暧昧:“好好記着,是我,救了你。”
文苒臉頰飛紅,點點頭:“知道了。”
兩人又靜靜地抱了一會,文苒心情漸漸平複,喃喃道:“居然會是你,我從來沒想到會有這種可能,怎麽會這麽巧啊……”
藺惟峥故意問:“是我不好嗎?”
“當然好啊!”文苒說,“這意味着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诶!”
藺惟峥聽了這話,忍不住失笑,文苒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就是想聽她說這個。
別扭地不想看他,又把頭埋回他的肩頭,過了會,低聲說:“太好了,以後你就再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吃醋了。”
畢竟兜來轉去,發現醋的人是自己。
誰知藺惟峥卻說:“誰說我不會?”
文苒:“?”
她擡起頭,眼神茫然:“不是都已經說清楚了嗎?”
藺惟峥安然自若地看着她,閑閑道:“是誰在顧锴住院的時候偷偷給他送東西的,怎麽沒人送給我?”
文苒:“……”
“是誰在顧锴出院回校之後還對他噓寒問暖的,怎麽沒人擔心我?”
文苒小聲辯駁:“沒有噓寒問暖……”
“是誰答應了和顧锴的婚約?”
文苒細聲細氣:“我不是不知道嗎……”
“我為了個小姑娘進了醫院,怎麽也沒人說要嫁給我?”
“嗚嗚我錯了,”文苒雙手合十,立在胸前求饒道,“不要再說了,我知道錯了……”
“不,你還不知道。”
藺惟峥勾起嘴角,有些輕佻地擡起她的下巴,沉聲開口。
“小姑娘,救命之恩,可是要以身相許的。”
作者有話說:有點短不好意思,今天大姨媽來索命了……
我看今晚還能不能寫,能寫就加更,不能寫明天寫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