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懼意
林木蘭三人剛說好誰也不再理會周華,第二日周華就病倒了,發高燒、說胡話,劉青蓮吓的直接去尋了薔薇等人來看。
讓衆人意外的是,薔薇并沒有即時就請大夫來看周華,而是讓人收拾了周華的東西,直接将她連人帶被子擡走了,并又燒了一鍋姜湯送來,看着她們每個人都喝了兩碗才罷。
“薔薇姐姐,你們把周妹妹送去了哪啊?”劉青蓮看薔薇要走,忙追了幾步到門口問她。
薔薇回道:“送去養病了。這裏都是在太後跟前服侍的,萬一過了病氣,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放心,這是慣例,等她病好了,就能回來了。”
劉青蓮松了口氣,轉過頭時,發現其餘幾個人都盯着自己看,她把臉一冷,轉頭回了自己房裏。
“你們說,周華真能回來嗎?”柳晨忽然出聲問。
陳曉青先回道:“薔薇說能,那應該是能吧?”
柳晨往東邊看了一眼,低聲道:“我記得我在家時,家裏的使女病了,誰都不願意遷出去,因為一旦遷出去沒人照顧,缺醫少藥的,說不好連小命都沒了。有交好的使女就幫着瞞着,偷偷給她找藥,一般的着涼,也不過幾服藥就好了。”
錢惜接道:“我也聽說過。不過周華燒的那樣厲害,沒準真會過給我們,遷出去也好。”
柳晨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只是我沒想到,劉青蓮跟周華平素那麽要好,在這緊要關頭,竟絲毫也不猶豫的就報知了薔薇,難道平日的好都是假的麽?”
這話一說,幾個人都若有所思,林木蘭嘆道:“不告訴薔薇,她又能做什麽?這是宮裏,我們哪裏也去不了,總不能眼看周華病着,讓她自己挺着吧?而且周華還要跪聽宮規,早晚總是要給人發現的。”
“對了,昨日那劉司正只說讓周華‘每日跪聽宮規’,可沒說要聽多少日,難道要一直聽下去?”呂月娘忽然問道。
柳晨回道:“就聽到聖人滿意為止吧。”
“那萬一聖人忘記了這回事呢?”陳曉青怯怯問道。
幾人細思一回,都覺脊背發涼,油然而生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第一次深刻的領會到皇後之于她們,是多麽威嚴而高不可攀的存在。
林木蘭當晚便做了惡夢。夢裏她還是個小小孩童,被娘親在懷裏抱着,有個面目不清卻很兇惡的婆娘大力将她們母女二人推出了門,外面天寒地凍,林木蘭不由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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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姐姐,林姐姐,你醒醒。”
耳邊有人柔聲輕喚,林木蘭漸漸醒了過來:“曉青?”話一出口,喑啞幹澀,還帶着點哽咽,林木蘭自己都驚了一下,眨眼間又察覺眼窩濕潤,耳邊冰涼,竟然真的哭過了。
“姐姐是不是做惡夢了?我聽你一直在叫‘娘親’。”陳曉青披着衣裳,手裏端着燭臺,蹲在林木蘭床前輕聲詢問。
林木蘭慢慢坐起,漸漸回神,點頭道:“是啊,做惡夢了。”
陳曉青靠過去輕撫她的背,柔聲安慰道:“莫怕莫怕,那是夢,醒了就沒事了。”
語調柔糯,雖然帶着稚嫩,卻安撫了林木蘭惶恐的心:“嗯,醒了就不怕了。”她說着話,不由抖了抖,這才發覺滿室冰冷,連自己被窩裏都沒多少熱乎氣。
陳曉青察覺到她的顫抖,問道:“冷了吧?快躺好,我給你倒杯溫水去。”将林木蘭按倒在床上,自己扭身出去倒了一杯溫水,遞給林木蘭喝下,又問,“暖和些了吧?”
“嗯,好多了,你也快上床去睡吧,我沒事。”林木蘭心中感激,又怕她着涼,催着她也回去睡,“你手都涼了。”
陳曉青應了,又把燭臺放到梳妝臺上,自己上了床,說道:“這燈就這樣放着吧,姐姐別怕,我就在這裏呢。”
在這樣暗沉沉的夜裏,身處深深禁宮,竟還有一個人如此耐心細致的關懷自己,林木蘭不覺眼眶發熱,幾乎又要湧出淚來,她竭力忍了又忍,才應道:“嗯,有曉青在,我不怕的。”
“其實我也有些怕的。”陳曉青側身躺着,黑漆漆的眼睛望向林木蘭,“我以為我們就是來服侍官家的,名正言順,理所當然,誰知……”
林木蘭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定是跟自己一樣,沒有想到宮中這麽複雜,還需要自己去争、去謀奪,更沒有想到皇後對她們絲毫不留情面——皇後令人來訓誡,又當着她們的面處罰周華,殺雞儆猴的意思何其明白。
“是啊,可惜我們沒有回頭路。”林木蘭想起娘親的囑咐,“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撐下去。曉青,你知道我為何叫木蘭麽?”
陳曉青低聲問道:“為什麽?”
林木蘭清了清喉嚨,開始背:“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陳曉青自幼讀書,聽林木蘭背了兩句,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待聽到後面,她莫名受了感染,也跟着林木蘭一起低聲背了起來:“……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
一首詩背完,兩人莫名多了一股勇氣,不由相視一笑,林木蘭便道:“睡吧,木蘭連戰場都能上,咱們還有什麽可怕的?”
“嗯。”陳曉青乖巧應答,“木蘭姐,多謝你。”
林木蘭微笑:“是我多謝你。睡吧。”
兩人心情平定,一同阖上雙目,沒多會兒便都沉入夢鄉。第二日清晨起來,兩人一邊穿衣一邊想起昨夜情形,忍不住相視而笑,覺得夜裏的自己真是傻氣。
可是傻氣歸傻氣,有此一事,兩人卻真的覺得心安了不少。倒是柳晨似乎完全不受影響,該幹嘛幹嘛,一如往常那樣出去與宮人們結交。
錢惜和呂月娘則一直盯着劉青蓮,可惜劉青蓮卻沒什麽動靜,一直自己關在屋子裏呆着,太後那邊也沒有召見,于是她們倆便也關在自己房裏呆了幾天。
周華是半月之後被送回來的。回來時兩頰消瘦、目光無神,整個人十分的憔悴。
柳晨看着她默默進了屋子,扭頭對圍觀的幾個人說道:“聽說她除了昏睡的那兩天,其餘日子還都要跪聽宮規的。”說完又左右看看,壓低聲音,神秘的道,“都說聖人剛罰了她,她就病倒,有心生怨望之嫌,不過聖人大度,并不與她計較。”
“這便是一步錯,步步錯了。”錢惜輕嘆一聲,“怪得誰來?”
幾人悶坐閑談,卻究竟也沒有什麽談資可講,不一會兒就都沉默了下來,恰在這時,蕙蘭掀簾子走了進來:“諸位禦侍快去更衣梳妝,太後要召見諸位。”
衆人先是一驚,繼而一喜,都飛快回了自己屋子去更衣,水仙和芍藥也帶了幾個小宮人進來服侍幫忙,一時衆人都忙活起來。
她們到慶壽宮居住以後,每人又發了四套衣裳,從裏衣到衫裙、褙子、披風一應俱全,但是花式卻都差不多,顏色也是以淺淡黃綠色為主,像紫紅一類鮮豔的卻都沒有,那日周華所穿的緋袍應是她自己從家裏帶來的。
林木蘭和陳曉青想着要面見太後,還是穿着宮裏發的衣裳為好,便一個選了翠色纏枝蔓草紋褙子、一個選了柳黃色梅花彩球紋褙子,都梳了一樣的雙鬟髻,各戴了支金簪。
她們兩個穿戴好了,柳晨也從裏間走了出來,她穿了一件丁香色松竹梅紋緞面褙子,頭發梳的垂挂髻,頭頂簪了珠花,耳邊還戴了一對金月牙耳環,整個人光彩照人。
她這一身顯然都是自家裏帶來的,林木蘭湊過去小聲問她:“這樣行嗎?”
“沒事,我問了芍藥了,她說穿什麽随意,只要不失禮、不逾制便好。”柳晨笑眯眯的拉住她們倆的手,“走吧。”
等到了堂中集合,林木蘭才發現只有她和陳曉青最老實,呂月娘、錢惜兩個都穿的是自家裏帶來的亮色衣衫,就連劉青蓮也穿了一件杏紅色褙子,個個鮮豔明麗。
林木蘭看了一圈,卻獨獨沒看見周華,不由問道:“周華不去嗎?”
“太後沒有召見周禦侍。”蕙蘭笑着接話,“諸位跟我走吧。”
林木蘭等人聽了都是一驚,欣喜之意頓時消了些許,各自加倍小心的跟着蕙蘭往前面太後寝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