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自苦
隔日宋祯再來,讓梁汾給林木蘭捎的話是:“繼續與于貴人好好結交。”
林木蘭與梁汾說完話,轉身要回太後寝宮,剛轉過彎,就遇見了鄭啓剛,林木蘭忙福身向他行禮:“鄭殿頭。”
“禦侍快別如此,折煞我了。”鄭啓剛笑眯眯的,對着林木蘭态度十分親和,“聽說梁高品在前面偏殿。”
林木蘭答道:“是,梁高品正在偏殿中喝茶。”
鄭啓剛道:“我去尋他,禦侍快去忙吧。”
林木蘭點點頭,徑自快步回了寝宮,鄭啓剛卻站在原地,看了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往偏殿去尋梁汾。
林木蘭大致能猜到鄭啓剛找梁汾做什麽,就在官家來見太後之前,鄭啓剛已經回禀過太後,周雲之死有些蹊跷,前一日還好好的,第二日就高燒不退死了,且死後竟然沒有叫家人收屍入葬,而是送到城外義莊火化了。
至于周雲平日的為人,除了與那王華有些嫌隙外,竟是與誰都不要好。但凡問起一個人來,都說這周雲性情暴躁,很難相處,更沒人看見她與誰特別親近過。
不過她确實死的太快太突然,宮人們私下難免議論,就有人說可能是她往日的對頭害的,也因此,王華在被刑訊時,才會把這件事招了出來。
這頭沒查出結果,鄭啓剛就專門查了那日呂月娘從坤寧宮出來之後的行蹤,倒還查到了一點線索。有人曾經看到,有個宮人與呂月娘說話,然後呂月娘就向北面去了,至于那個宮人是誰,目擊者卻并不認得,現在時日久遠,連樣貌都不記得了。
太後就吩咐鄭啓剛,去找梁汾打聽一下蓮華閣最近的動靜——若周雲與蓮華閣有關,他們查了周雲的事情,難保不會驚動蓮華閣,太後想看看蓮華閣會有何動作。
說這些的時候,太後都沒有避諱過林木蘭,于是林木蘭就發覺,這位慶壽宮位次最前的宦官對自己多了些另眼相看。
林木蘭自己卻不知是福是禍,仍舊如前行事,對上上下下的宮人內侍都一如從前般尊敬着。
她進到寝宮就尋了角落站着,此時官家正要告退:“……娘娘放心吧,我知道身體要緊,不會累着的。”
“還要記得多進膳,如今天冷,吃的少了,難免懼寒。”太後久已不須如此關懷兒子起居,原先因有向穎在,自會将宋祯照料得妥妥帖帖,如今向穎去了,太後真是怎麽都覺得不放心。
宋祯笑着答應,又再三保證,才得以告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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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宋祯,太後獨自坐了一會兒,又叫人傳鄭啓剛來見,“梁汾怎麽說的?”
“說是蓮華閣一切如舊,并未見着有何異常。”
太後蹙眉尋思了一會兒,道:“你還是也派人盯着吧,梁汾畢竟年紀小,辦事哪比得上你們老道!”又問,“這些日子,官家都召幸誰了?”
鄭啓剛聞言,不着痕跡的瞟了一眼侍立在太後身邊的林木蘭,回道:“官家自病愈後,尚未召幸嫔妃。”
太後一怔,病愈後還沒有召幸嫔妃?宋祯病倒之前就什麽心思都沒有,現在依然如此,他這是還想着阿穎呢!她心裏也不知是喜是憂,又問:“那麽,都是司寝服侍官家的了?”
鄭啓剛早先奉命去查過記檔,如實回道:“官家也沒要司寝服侍。”
“我知道了,你去吧。”太後擺擺手。
鄭啓剛躬身退出,林木蘭見太後神色疲憊,便上前道:“太後要不要躺一會兒,離晚膳還早呢。”
太後輕輕搖頭,對她說:“你坐下,陪我說說話。”
林木蘭順從的到太後腳邊坐下,拿了美人捶輕輕給太後捶腿。
“從前也沒問過你,你可還有旁的兄弟姊妹?”
林木蘭答道:“有一個兄弟,”說完她想起自己現在是林厚德的女兒,又加了一句,“同母的,只此一個。”
太後輕輕點頭:“你這孩子真有幾分做姐姐的樣子。我生了三個孩子,只存下官家一個,本來還有阿穎……”她說到這,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道,“她一去,不只官家,連我都覺剜了心一般,可活人的日子總要過下去。”
林木蘭靜靜聽着,并不插言,她覺得太後似乎并不是想說給她聽,太後只是心中壓抑,卻無人可說,這才拉了自己來聽。
她娘親秦瑤君偶爾也會這樣,明知道她幫不上忙,卻還是會與她說起心中煩惱,也許有的時候,将煩心事說出來,人也會好過一些吧。
在這一刻,林木蘭面對着這至高無上的太後,竟恍惚間覺得,她與自己娘親也沒有什麽分別。
太後雖然私下與林木蘭唠叨了幾句,卻并沒有出面幹涉官家的意思,只叮囑官家不要太過勞累、多用膳食。
相比之下,各位嫔妃就顯得沉不住氣了。除了常來慶壽宮的于貴人之外,連韓芊雅和彭嬌奴也開始經常來給太後問安,韓芊雅更是每次來都必抱着二皇子給太後看。
太後到底上了年紀,對孫子還是很喜愛的,常常抱過來一逗就是小半個時辰,韓芊雅也因此耽擱下來,終于遇見了宋祯。
林木蘭是每逢官家來到都要躲出去的,而且她也有話要告訴梁汾,便又一次溜去了偏殿。誰知道她這次去,還沒等進門,就聽見裏面鄭啓剛正與梁汾說話:“……你說他們兩個是親兄妹?”
林木蘭不敢偷聽,忙悄悄後退,原路返回,鑽到茶房裏看爐子,直到看見鄭啓剛從偏殿出來,她才又往偏殿去見梁汾。
“前日于貴人送了我一盒珍珠粉,說是見我臉色不好,讓我塗了遮一遮。又問我可是有什麽疑難之事,她雖然人微言輕,也可以幫我籌劃籌劃。我只說此事不能說,她更加好奇,今日來,又拉着我噓寒問暖許久。”林木蘭一五一十學了對話,又将珍珠粉拿給梁汾看。
梁汾接過來仔細瞧了,還打開盒蓋聞了聞香味,道:“她還真下了本錢,這樣的粉,她份例裏也只有兩盒,竟舍得拿出一盒來給了禦侍,可見是真對你好奇極了。你只管繼續釣着她,看她怎麽做。”
林木蘭應了,又說:“我總這樣來見高品,給人瞧見了難免疑心,你看……”
梁汾想了一想,道:“你也不用這樣常常來說,隔個五七日,或是要緊的時候,再來尋我說吧。”
兩人就此說定,可讓梁汾沒有想到的是,不過過了兩天,林木蘭就來尋他了。
“于貴人問我,我這樣心神不寧,是不是看到什麽不該看的了?還問我,聖人到底是怎麽崩逝的。”說這話的時候,林木蘭雖然力持鎮定,眼神裏還是免不了洩露出一絲慌張。
梁汾問道:“那你怎麽答的?”
“我說,我不知道,我去的時候聖人已經崩逝了。”
梁汾點頭:“她下次問,你還這麽說,可以再慌一些。看她說什麽。”教完了林木蘭,回去福寧殿後,梁汾就如實向宋祯回禀了此事。
宋祯還沒等說話,柳晨在門外回禀:“官家,韓娘子求見。”
宋祯本想說不見,念頭一轉間,又道:“請進來吧。”
韓芊雅進來的時候,手裏還端着一個托盤,她一邊向宋祯行禮,一邊道:“這是妾親手做的枸杞薯藥粥。妾見官家清減許多,心中擔憂,卻無別的本事,只好下廚做這一碗粥,請官家嘗嘗。”
語聲不高不低,語調溫溫柔柔,眼神含着關切,怎麽看都是一個溫柔解意的好女子。宋祯示意梁汾接過來,讓韓芊雅到椅中坐下,道:“辛苦你了。”
“妾不辛苦。妾只是看着官家自苦,心中,心中難過罷了。”韓芊雅幽幽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