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只嘆命運太可笑1
夏言喻害怕,這樣長達半個世紀,這支撐着奶奶的虛無的期盼,不知道哪一天會分崩瓦解。
如果是自己,會甘心等待半個世紀麽?不會,這麽幾年的等待自己就已經繳械投降了,那麽還怎麽配得上堅持呢?現在的愛情是越來越廉價了,夏言喻忽然羨慕起這樣純真的等待,無關歲月,無關他人,只是這樣靜默等待。奶奶是幸福的,被等待的士卿也是幸福的。
奶奶說,她在A城的報紙上刊登了尋人啓事。
夏言喻去翻看了日報,果然有,“士卿,我等你。雲秀”
如此,寥寥幾字,竟用了半個多世紀去镌刻,而自己那長篇累牍的描述,不及這幾字,這片情。
這則尋人啓事久到從創刊開始,為什麽以前自己就沒注意到,這越來越浮躁的世界,這浮躁的人心,或許只是關注于娛樂八卦頭條了,我們有着八卦的心,就像魯迅先生描繪的中國的這個見怪不怪的怪圈。
只是奶奶再也等不到士卿了,有一天,也是個大雪的日子,而且出奇的大,夏言喻接到一個電話,一個醫院裏的電話,老奶奶病危。
醫生說,她的手機裏只存了一個號碼,于是只能打給你了。
夏言喻趴在病床前,淚水浸濕了被子,此時,奶奶大口喘着氣,過了許久,才慢慢平息,她抓着嘴上的氧氣罩執意拿下來,夏言喻知道奶奶是有話說。
她很虛弱,但卻用最後一點力氣抓着夏言喻的手,夏言喻翻開她的手,是那半枚玉墜,淚水脹滿眼眶,夏言喻快看不清奶奶的樣子。
“士。。。卿,我。。來找。。你了。”
她的眼角一滴淚落下,奶奶說前幾年的時候,她還經常哭,可是後幾十年的時候,她再也哭不出來了。此時,她還是哭了,滴滴落在耳邊,落在心口。
然後一切歸為平靜,夏言喻居然聽不見那宣告死亡,宣告離別長長的刺耳的滴聲。
奶奶無兒無女,沒有依靠,這場喪禮,是祁安信幫着她辦完的。
那大幅的遺照,是奶奶年輕時唯一的一張照片,兩條長辮搭在胸前,修身的期盼勾勒着曼妙的身姿,梨渦淺淺,那樣美好的年紀,那樣美好的心情,那樣美好的等待。
奶奶說,她要活在美好裏,可是她把玉墜交給她,是在乞求她幫她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哪怕一天,也許士卿就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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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人總是期求等待。
兩個星期後,天氣漸漸好了,夏言喻外出歸來,看見小區門口一個年輕的女人攙着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站在那兒,夏言喻心中一緊,莫名有種特殊的感覺。
再近些,發現那個老人顫顫巍巍,手裏拿了份A城的報紙,夏言喻的心裏酸脹的厲害,她看着老人,顫顫地問“士卿?”
老人一頓,眼神裏閃爍着不一樣的光彩。
“您可認識何雲秀?”
說話的是旁邊的那女人,夏言喻一看,更是心驚,那模樣,正是奶奶年輕的樣子。
在奶奶的粥店,士卿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紅布包,然後一層一層打開,正是那另一半玉墜,而旁邊的報紙,正是奶奶去世的前一天,奶奶說,她死的那一天開始就撤掉尋人啓事,而自那天開始确實不再見到尋人啓事,原來奶奶已經很清楚自己的日子。
夏言喻将玉墜放在一起,玉墜已經圓滿,可是人生卻再也無法重來。
那個女人叫鄭爾雅,是老人的孫女,原來,士卿的全名是鄭士卿。
老人已經沒法講話,只是握着玉墜在那無聲地哭,這相隔半個世紀的相遇。
爾雅講,老人當時在一場戰事中昏迷,頭部受傷,醒來的時候,看到了救治她的女孩,蘭兒,那人是爾雅的奶奶,老人似乎什麽都不記得,可是就是抓着蘭兒的手不放,當時驚得家人以為他在耍流氓,可是他看着她就一直哭。
修複了很久之後,他才可以下地,那時全國已經解放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裏,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叫鄭士卿,也記得一個美麗的女人一直叫他士卿,士卿。
後來,他與蘭兒結婚,定居在了那裏,大概過了十年吧,有一次他在路邊救一個貪玩的孩子反被車撞了,昏迷了幾日之後,醒來時便想起了一切。
他在院子裏痛哭了一夜,那時,他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已經過了十年,他不知道等他的雲秀還在不在。
蘭兒抱着他,她認定了他,不管她是不是那個人的影子,如果他想去找雲秀,她不會攔着他。
士卿看着懷裏的女人,她和雲秀是如此的相像,也許是命運的安排,雲秀那麽好的一個女子,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幸福圓滿的家了吧。
可是,他還是放心不下,至少找到她,向她說聲對不起。
可是那個年代畢竟不方便,又過了段日子,他奔波了許久,回到A城,卻發現和原來有很大的改變,而且聽聞何家毀于一場火災,他心灰意冷回去了。
再後來又聽聞雲秀沒有死,可是那時又過了幾年了。
時間消失的如此快,兒孫都已經成家,而士卿一夜之間失去了言語能力,那時蘭兒也死了十年了,與蘭兒最想死的孫女爾雅一直都想完成爺爺這個夙願,因為爺爺的時間也不長了,總不能将這遺憾帶到黃土裏吧。
在A城找了很久,無意中看到了報紙,老人抱着報紙哭了一夜,呆呆地看着天空。
只是,遲了,一切都遲了。
當你有了我的消息,而我卻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這可笑的命運。
夏言喻去廚房忙了很久,才端上一碗粥,老人癡癡地看着。
奶奶說,若是她不在了,若是士卿來找她了,你一定要替我熬一碗粥給他。
這熬了一世的粥啊。
士卿老淚縱橫,夏言喻不敢看。
士卿回去了。
那天,夏言喻收拾妥當去民政局,這個日子是她登記的日子,也是夏言喻的生日,命運送了她一份大禮。
夏言喻接到爾雅的電話,說老人去了,走的很安詳,帶走了那一對玉墜。
夏言喻仰天看去,這長長久久的等待,終于,你們可以在一起了。
她抹幹眼淚,看見紀雲磊站在門口,夏言喻的腳便邁不開了,風靜止了,聲音也消失了,鬥轉星移,似是雲秀看着士卿一般,她慢慢走向他,一步一年,步步歲月。
“唐昕呢?”
“好像有事和祁安信講,一會就來吧。”紀雲磊看着他,活脫脫瘦了一圈,雖然淚水幹了,但是痕跡還在。
夏言喻勉強擠出一絲笑,指指裏面,示意進去等。
忽然夏言喻冒出了個念頭,什麽資料都在,人也在,要是他們倆跑去登記的話,該是多麽有意思的事情,可是,她對自己可笑的想法翻了個白眼。
突然,她感覺自己被拉了一下,然後甩進了懷抱裏,紀雲磊貪婪地抱着她,那般用力,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肌膚裏,夏言喻的淚水已經控制不住,她抱着紀雲磊,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然後他們放開彼此。
這五秒果真白駒過隙,晃若黃粱一夢。
夏言喻以前和紀雲磊講過,如果有一天他們要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來了,一定要給彼此五秒的擁抱。
如今,真的實現了。
夏言喻和紀雲磊坐在大廳裏等候,他們隔了三四個位置,祁安信推着唐昕來,唐昕的臉上是久違的笑容,紀雲磊起身去迎,唐昕握着紀雲磊的手,回頭沖着夏言喻笑了。
以前夏言喻害怕那個鋼印蓋下,自此命運便沒法改變了,可是她現在卻不得的看着鋼印蓋下,紀雲磊在她相鄰的窗口,夏言喻看了一眼,恍恍惚惚。
她拿着證,對着紀雲磊燦然一笑,然後撲入他的懷抱,“以後你再也跑不了了。”
可是,可是,這一場夢啊,拉着她的手的是祁總,他的丈夫,夏言喻為自己一直以來不道德的想法懊惱。
紀雲磊與唐昕的航班是明天,明天他們就要去美國,不知道歸期,而夏言喻多麽期盼,他們早點回來,早點告知唐昕可以康複的好消息。
唐昕告訴夏言喻,她的腿要是不好的話,紀雲磊永遠都沒法離開她。
唐昕還說,她有個秘密,能讓夏言喻一夜間失去所有,得到最痛的下場。
夏言喻就覺得唐昕像個惡魔一樣。
可是她有什麽秘密呢,能瞬間摧毀自己。
夏言喻将雲秀和士卿的故事講給祁安信聽,然後她仰起臉問,“如果你失憶了,會獨獨記得我,會愛上一個和我長得一樣的人麽?”
祁安信的杯子就掉落在地上,幸而有厚厚的地毯,可是水灑了一地,這是夏言喻第一次看到祁安信的慌亂。
可是,我會慢慢的失去記憶。這話,夏言喻沒有和祁安信講,她很害怕什麽都不記得,這樣是可怕的,荒蕪的不着邊際的感覺,這個世界是陌生的,自己是陌生的。
可是,夏言喻記得,以前的生日會看一場煙火,即便是很小的,很小的一場。
可是,這個生日收到了這麽一份大禮,她以後再也不敢過生日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