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跟你海叔去過日子吧

陸春歸是被屋外的一陣喧鬧聲驚醒的。

她本覺得頭疼欲裂,睡前看了看放在文件櫃裏的遺囑,財産歸屬什麽的,她都已經寫好了。

她生了一子一女,中年喪夫,獨自把他們養大成人,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等到孩子們都工作了,工作也體面。可惜就是離家遠,連過節也未必能回家看望。

兩個孩子年齡只差了一歲。陸春歸又當爹又當媽,風裏雨裏,不知嘗了多少心酸。有時候望着熟睡中的兒女,她還得加班給人做零活,心下自是十分盼望兒女們快快長大,好讓她脫離苦海。

一雙兒女終于長大了,她也輕松了,不必再熬夜做活,可不曾想,熬夜已經成了習慣,在五十多的年紀,想改,已經是改不過來了,經常眼睜睜地望着天花板,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她還能想什麽?

現如今,高血壓也有了,關節炎也患上了,還時不時地頭痛。

年老孤寡,想得最多的,最為害怕的,就是怕一個人死去,而沒有人知道。

這一晚她去醫院看望腦血栓住院的多年好友,回來後心情很沉重,突有一種不詳之感,提筆寫好了遺囑,安排好了身後事,寫好後便覺得十分頭疼,上床便睡。

據說,腦血栓的預兆就是頭痛。陸春歸沒有爬上床,上床前就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暈睡過去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幸好,我已經把遺囑寫好了,兩個兒女,不會為争遺産而在她的屍體跟前吵得臉紅脖子粗。

她的兒女不吵了,那旁人又在吵吵什麽?

一片哭聲裏,就那婦人的聲音最大,一邊哭,一邊訴說,“這孩子一點事兒都不懂,我哪裏不心疼她了?可我也沒有辦法呀,不這樣,連買一口棺材的錢都沒有!”婦人哭哭啼啼,“家裏都窮成這樣了,樣樣都要花錢,扯孝布,買壽材,請人擡下葬,哪樣能少得了錢?叔伯們又幫襯不了多少!”

另一個勸道,“終歸會有辦法的,春歸那丫頭是個孝順孩子,她肯定能想通的。唉,也是為難你了,這下頭還有幾個孩子呢。”

“可不是呢!”先前那婦人大聲號喪,“當家的呀,你睜開眼睛看一看我呀!你怎麽就丢下我去了啊?這讓我和幾個孩子可怎麽活呀?”

随着她的嚎叫,原本已經有些低下去的哭聲又響成了一片,許是別人都覺得不哭不好意思,便附和了一片哭聲,直吵得陸春歸心煩意亂。

她要死了,家裏怎麽這麽喧鬧?就兩個兒女,怎麽哭聲那麽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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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家裏雖然說不富,可也不至于買不起一口壽材!

不對,要是她死了,不應該是買壽材,不是應該定個墓地嗎?現在都是火化了,還要啥壽材?

哭得陸春歸終于睜開了眼睛,驚詫地發現自己沒有死,沒有像她夢中的那樣死去。

更驚訝的是她所處的地方,不是她所熟悉的吊頂石膏天花板,而是陰暗的瓦房頂,頭頂撐着個四杆蚊帳架子,低垂着八十年代老式的發黃發黑蚊帳。床兩旁是有着流蘇吊墜的黃銅挂勾,把蚊帳收起來挂在兩旁。

當然,那流蘇也是破舊的、發黑的,壓根就看不出本來的原色,只是渾渾濁濁地像一灘污水。

這個房間只有兩面是土牆,另外兩面都是薄薄的紙板隔開的,所以隔音效果非常差,屋外的哭聲如汪洋大海,要把她的耳朵給淹沒。

這樣東一聲、西一聲、響成一片的哭聲,是在辦喪事沒錯。

陸春歸不耐煩地擡手捂住耳朵,卻看見自己的手時怔住。

那雙手雖然有些粗糙,但卻青春年少,不是她昨晚那雙縱滿紋路的老手。

她從床上爬起來,環視四周,再上下審視自己。

房間裏破爛得很,連一面鏡子都沒找到,但不用看自己的臉,陸春歸也知道,自己穿越了。

雖然頭還是疼,但并不是昨晚那種無可救藥的疼。她擡擡手,踢踢腿,身手十分敏捷。扭扭腰,捏捏肩膀,再捏捏自己的臉,再捏捏胳膊,突然間想笑出聲來。

年輕真好。

她那一雙兒女,各自成家,對她感情淡漠。她一身的病痛,撐着自己過,留着一點自尊,不去拖累誰。

本就是安靜等死的命。

沒想到,死,并不是結束,而是新生活的開始。

她竟然成了一個青春少女,有機會再享受人生一次。

在失去健康的時候,突然重新擁有了健康,真是意外之喜。

陸春歸忍不住面露微笑,伸了個懶腰。

陳大海推門而入的時候,看見的正是陸春歸的這個微笑。

少女淩亂的發絲下,小巧的嘴彎起了一條漂亮迷人的弧度。她那一張露出喜色的臉,任誰看見了,都能感覺到她心裏的歡欣。

原來她其實是很樂意嫁給他的啊!

陳大海的自信心頓時膨脹了起來,就說嘛,就他這個條件,村裏哪個姑娘嫁給他,都是撿到的天大福氣!

多少人排着隊要嫁給他呢,要不是因為陸春歸漂亮,他也不出那麽大價錢求娶!

原來這姑娘表面上不願意,可心裏樂呵得很!

陸春歸一見門被人推開,就止住了笑容。

她沒有這個少女的記憶,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外面的哭聲提示她,這家剛死了人,正在辦喪事。

她此時發笑,自是不合時宜的。

但似乎已經晚了,她的笑容,已經映入了門外幾個人的眼。

一個年約三十的黝黑男人,一個少女,還有一個矮胖高顴骨的中年婦人。

目光相對,衆人俱是愣了愣。

婦人最先發難,“春歸,你太不孝了,這個時候,你怎麽還能笑得出來?你這樣,對得起你阿爸嗎?”

少女也跟着呵斥,“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春歸,阿爸走了,難道你一點都不傷心嗎?”

陸春歸無話可答。

在辦喪事的時候笑,是最忌諱的,饒是她五十多歲的心理年齡,在這樣的呵斥面前也無可辯解,只能是低下了頭。

更何況,初來乍到,她摸不清楚情況,也不好貿然開口。

不過,從這兩人的話語裏,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和死者的關系。

原來被穿的這具身體,和她一樣也叫“春歸”,不知道是不是也姓陸呢?

還有,今天死的那個,是她的“阿爸”。

萬分慶幸的一點是,這少女說的方言,陸春歸都能聽懂。

這種方言叫做村話,是一座海島上居民們獨有的方言。陸春歸不但能聽懂,她還會說,因為前世她那早早就撒手人寰的丈夫,就是那個海島的居民。

陸春歸低下了頭,想着前世最悲傷的事情,想着丈夫離去那天她的悲哀絕望、驚惶無助,眼裏頓時蓄滿了淚。

她擡起頭來,“你們是不是眼花看錯了?我怎麽會不難過呢?我有多難過,你們知道嗎?阿爸,阿爸……阿爸啊!”

一雙眼裏盈滿了淚水,聲音哽咽不已,誰又能說她不傷心難過呢?

那中年男人道,“你們肯定都看錯了,春歸是個好姑娘。”

婦人有些讪讪,“那就算我看錯了。”

少女急道,“姑姑,你沒看錯,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就是笑了!她一點良心都沒有!出了這種事,她還笑得出來!”

婦人喝住她,“好了,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候。春歸,你出來,阿爺要和你商量事情。”

少女悻悻然住了嘴,眼神卻依然不甘。

陸春歸紅着眼,默默跟着婦人後面,心裏揣測着這婦人與這家是什麽關系。

還有這個為她說好話的男人又是誰?

那個少女,應該是她的姐姐吧?

屋外就是靈堂,擠滿了紮着白布巾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都擠在一個二十平米大小的房子裏。人群中心點是一張草席,上面躺着一個人,不知年齡性別,只因全身都已經蓋上了白布。

陸春歸細心地看到了那屍體身下有着水漬。

一個中年婦人,懷中摟着一個小男孩子,席地坐在那屍體旁,哭得哀哀切切,陸春歸出來她也沒有注意到,畢竟這中間還隔着了好幾個同樣席地而坐的婦人。只是那些婦人的哭沒有這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大,其中一人還勸着婦人,“他阿爸走了,你再哭他也不能活過來了,現在還是仔細自己的身子。”

婦人哭道,“仔細我自己的身子有啥用?我一口棺材都買不起!我真是太沒用了,讓我跟他阿爸一塊去吧!這可讓我咋活哩?”

“這不是還有春歸嗎?春歸肯定不會不管的。”那婦人勸道。

陸春歸一呆,她只是個半大孩子,怎麽她阿爸下葬,就得全指着她了?這一屋子大人呢?

屋門口一位老頭駝着背,本在給客人發放着毛線紅繩和香燭,此時回過頭來,“春歸,你到阿爺這邊來。”

陸春歸老老實實走了過去,發現推開門的中年男人和婦人都一起走了過來。

還有那名呵斥她的少女,寸步不離地也擠了過來。

老頭一聲長嘆,“你阿爸這樣,撇下你們幾個孩子,也是過苦日子。你不如就跟了你海叔,嗯,跟了你海哥去過日子吧。”

她身後的中年男人擠了過來,陸春歸能感覺到一根硬物頂在了自己的臀側。

男人粗聲道,“阿公放心,春歸跟我肯定能過好日子的。阿爸的棺材啥的,一應事物,我這裏都包了,保管送他風風光光回老家。”

陸春歸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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