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阿爸的壽衣,我來買

婦人高一聲低一聲地哭着,她自是不好逼自己的親女兒嫁人換棺材錢,可這一聲接一聲的哭泣,便是對陸春歸的譴責。

要比哭功,陸春歸也會,但現在光靠哭可解決不了問題。

她一個外來人士,穿越到這裏還不到一刻鐘,可以說是兩眼一摸黑,問什麽說什麽,都得先仔細仔細思量。

陸春歸不理睬婦人的哭泣,走向那個問老頭要不要留用壽材的漢子,問她一副普通的苦楝樹棺木是多少錢,請人吹吹打打下葬這些事,又得花多少錢。

好在前世的丈夫就出生在這種說村話的人家裏,陸春歸不但能說這一帶的方言,還熟知這一帶的喪葬習俗。

漢子遲疑了下,說了個數字“棺木要三十塊,其它一應開銷,請人吹唢吶、開仙府、擡棺木啥,全部算下來,至少也要一百五十塊了。”

末了怕小姑娘聽不懂,又添上一句,“開仙府指的是挖墓坑,這活兒沒幾個人願意幹的,所以工價都很高。”

陸春歸提高了聲音,“把阿爸下葬,需要150塊錢。阿媽,我們家裏現在有多少錢?”她目光炯炯看向哭泣的婦人。

這婦人叫做陸二嬸,本名都已經沒有人記得了,女人一旦出嫁,不是被叫做某某嬸子,便是某某媽。

陸二嬸看到女兒問得這樣直白,有些尴尬,就沒有回答,只當做沒有聽見了。家裏有多少錢,哪裏能輪到一個小丫頭來管,更不會在這麽多人面前說!

她不回答,陸春歸可不會任由她沉默下去,“阿媽,阿爸辛苦了一輩子,難道家裏一個子兒都沒有,全都敗在你的手裏了嗎?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你還藏着掖着做啥呢?”

這話問得有些尖刻,陸春歸的信念就是你不仁我不義,你都要賣掉我了,我難道還要顧及着什麽母女之情嗎?

更何況,她一個外來人士,不過是借用了別人的空殼,對眼前這個置親女兒幸福不顧的中年婦人,她可談不上有什麽母女情。

陸二嬸臉有些發白,“春歸,你怎麽這樣說?她阿爸啊,我還不如随你去了!”

“50塊有沒有?”陸春歸繼續發問。

陸二嬸低頭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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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歸,你在幹什麽?”陸春歸的姐姐,陸春燕沖上前來,想把她拉到一邊。

但她的力氣也沒比陸春歸大了多少,陸春歸巍然不動,“你沒看見嗎,我在籌錢給阿爸下葬。阿媽,50沒有,那麽30有麽?”

“陸二嬸,你家不會連30塊都沒有吧?海康叔在世時可是抓魚的好手!”人群裏傳出了為陸春歸打抱不平的聲音。

陸春歸微微瞅向那發出聲音的人,有些意外。

在這些三姑六婆擠得滿滿的地方,為她打抱不平的,竟然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嗓子似乎還處在變聲期,說起話來,聲音不是那麽悅耳,但眼睛卻亮和得像一盞黑夜中的明燈。

陸春歸的目光投射過來,少年突然耳根一紅,微微別過了頭,假裝沒有看到她。

喲,還是一個羞澀的小男生喲。

陸春歸在心裏微笑,被陸家阿公和阿媽逼着嫁人的憋屈突然間消散了不少。

年輕可真好,重做回一個青春少女,她決不會讓人來掌握她的命運。

她的命運之舟,得自己掌舵。

“30塊沒有,那20塊有嗎?”陸春歸繼續追問。

“春歸,你問那麽多幹啥,我又不要你家陪嫁妝,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陳大海試圖為陸二嬸解圍,卻被陸春歸橫了一個白眼,“你怎麽還沒走?你趁人之危,我阿爸不歡迎你這種小人。”

陳大海滿臉尴尬,想要教訓她,可這終歸還不是自己家的婆娘,只能悻悻然退到一邊。至于離開,除非陸春歸親手來推開他,不然他是不會走的。

他的婚事還沒有定下來,怎麽走?要走必須帶着陸春歸走,不然這趟可不就白來了。

此時人群裏的議論聲大了起來,“陸家怎麽可能連20塊都拿不出來?”

“是啊,我前幾天還看到陸二嬸到鎮上扯花布,說是要給陸鑫做一套衣裳,孩子快上學了呢。”

……

陸二嬸避無可避,只能便秘般憋出來一句話,“家裏有25塊,還不夠鑫兒的學費呢。”

“阿媽,現在是最重要的是讓阿爸入土為安。有25塊,那麽還差120塊,我們盡量多籌一點,讓阿爸走得體面些。”陸春歸安慰陸二嬸,随即又站起身來,向衆人再次鞠了一躬。

“各位叔叔伯伯嬸嬸,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是不幸。但萬幸的是,有大夥兒都放下手頭的事兒,趕來送我阿爸一程,這是我阿爸的福氣。在這些,我還請各位叔叔伯伯嬸嬸,讓我阿爸走得體面一些吧。我爸要下葬,還差125塊錢,我請大夥兒給湊一湊,不拘十塊、五塊、還是一塊兩塊、一毛兩毛,都是心意,我都給記在賬上。這些錢,兩年之內,我一定還給大家夥兒,不叫大夥兒白貼錢!”

陸春歸的聲音遠遠傳了出去,室內靜寂無聲,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間感到了一種難堪。

陸老頭的臉色尤其難看,“春歸,你這是在幹什麽?”

“我看這屋裏都有二十多個人了,如果每個人都給湊上五塊,那我阿爸就可以體面地走了。各位叔叔伯伯嬸嬸,你們也不想看着我嫁給一個差不多可以當我阿爸的男人,讓我我個大姑娘跳進火坑吧?”陸春歸掩面,“可憐我阿爸屍骨未寒,我阿公就要攆我出家門……”

少女的眼圈紅了,衆人為之動容。

一個老太太拉住了陸春歸的手,“好孩子,哪裏就至于這樣呢?我們來送你阿爸,本來也就要湊錢的。這樣吧,我給放上十塊。傻孩子,這其實是人情,都不用算在你賬上,要還,也是你阿媽還,你兄弟還。你家裏還有弟弟可以支應門庭,你一個姑娘家,哪裏犯得着記這個賬呢?”

一個中年嬸子走上來,“我錢不多,我就記五塊好了。陸二嬸,春歸也是你的閨女,你做事不要讓閨女太寒心了。”

剛才幫陸春歸說話的少年,此時不知道從哪兒變了一張紙過來,問道,“我識字,我幫你們把賬給記着,春歸姐,你來收錢,現在已經有15塊了,加上二嬸的25塊,還差110塊錢。”

他手裏拿着紙筆,老太太便走過去,讓他記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了第一個開頭的人,後面的人便都受了影響,一個接一個地開始掏錢讓少年記賬。

陸報國心裏五味雜陳。

不一會兒,屋外的人得到消息,也如魚水般進來。

陸海□□前人緣應該不錯,來湊錢的人都很大方,有的人盡管是一毛一毛的毛票子,也硬是湊足了五塊錢,陸春歸數得很是心累,心裏頭卻是雀躍萬分。

她很仔細地數着錢,時不時地瞟一下少年手中的單子,把名字跟人都對上號。

這些都是幫過她的人。

誠然如那個老太太所說的,這些本來是份子錢,本不應該由她還的。但是他們都很配合地上前湊錢,當場就把這個錢的數目給湊出來,這就是對她的支持和幫助。

陸二嬸的臉色也很不好看,可又不能攔着不讓人記賬給錢,只在心裏恨恨地罵了陸春歸幾句,又抹起眼淚哭起來了,只是這時她哭得有些心不在焉,旁邊也沒有幾個人附和,大家都在等着最後湊錢的總數出來呢。

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少年報數道,“陸阿公,現在已經有206塊5毛4分了。”

這個數目遠遠超出了喪葬所需要的。

陸阿公眉毛一挑,正在說話,少年又說道,“春歸姐,這些錢你拿着好了,海康叔的後事可以料理好了。你看你阿公腿腳不方便,你阿媽已經哭得沒有主見了,至于你阿姐……呵呵。”

他呵呵了一聲,把一疊大小不等的錢都遞給陸春歸。

陸春歸接過,道了聲謝,直接就直奔原先負責棺材的那個幫工,讓他立馬把棺木給定下來,那些挖坑開仙府的、吹唢吶的、擡棺木的,等等,一應事務,全都給定了下來。

好就好在陸春歸知曉這裏的喪葬習俗,當年她的丈夫撒手人寰,沒有叔伯幫襯,後事是她親自料理妥當的。

如今二十年前的記憶,可現在重來一遍,也并無模糊忘卻的地方,只因那一年的哀恸,即使如今再世為人,回想起來仍是痛徹心肺。

當時棺木都恨不得給他最好的,生怕他到那地下受委屈。手邊沒有多少錢,卻仍是傾其所有,給他打造了荔枝木做的棺材,請了鎮上最好的唢吶隊,吹吹打打,把他風光下葬。

相比之下,同樣都是中年喪夫,陸春歸覺得陸二嬸的表現實在是太差了。

不去動腦筋想着怎麽湊錢,也不舍得花手裏的錢,只想着把女兒賣了,用女兒的終身幸福,換來她的輕松寬裕。

陸二嬸手邊不見得只有25塊錢,只不是藏私,為了以後的生活罷了。

這裏前來吊唁的人湊一湊,都能湊個200出頭,這些,陸二嬸想不到,難道陸阿公也想不到?為何都只想着推她出嫁,用她來換得輕松寬裕?

陸春歸心裏腹诽着,手上卻不停,把一應瑣事都安排妥當。

那些旁觀的都是七大姑八大婆的居多,看到陸春歸這份爽利的作派,都是暗自佩服。

只是一個小丫頭啊,沒經過多少事的小人兒啊,怎麽就好似什麽都懂似的,竟然都安排得十分妥當,比那些小媳婦還要穩當得多。

容貌又生得标致,這樣的人兒,配給陳大海,确實是浪費了,陸家,實在是急功近利,只顧得了眼前,顧不了以後。

這些都安排妥當,錢也散得差不多了,跟那個幫工說的差不多,手邊就只剩下了剛好五十塊錢。

陸春喜一直跟在陸春歸身後,看着她不停吩咐人,很是冒火,但她沒有經歷過喪事,想把錢拿過來,也知道自己不懂得章程,不會辦理,只能是眼睜睜地看着陸春歸把錢給撒出去。

“人手都給安排好了,壽材很快就給擡過來,最晚不超過一個鐘頭,就可以上山了。”那負責幫工不一會兒就過來跟陸春歸彙報。

上山,指的就是下葬。

陸老頭就站在屋子前頭,那幫工竟然越過他,直接去跟陸春歸說話。

陸老頭心裏很不痛快,他才是那個當家做主的人!可那個幫工沒有這種認識,陸春歸也沒有這個覺悟,只見她低了頭掀起了那屍體上白布一角,臉色一白,轉臉對陸二嬸說道,“阿媽,阿爸的壽衣可有備好了?”

“壽衣?啊,啥壽衣?”

“阿爸身上這套衣服得換,讓他穿一身新的去下面。”

“他還要啥新衣……”陸二嬸不覺抗議,“活人都沒有新衣穿。”

這話惹得人群裏的老人側目而視。一個老太太忍不住說道,“他二嬸,話可不能這樣說……這都是規矩,死者為大,新衣是肯定要穿的。”

“海康都擡回來一天一夜了,竟然還沒有做壽衣?”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陸二嬸坐不住了,“那我去房裏拿一套,他也沒有穿過幾次……”

陸春歸霍地站起,“我去給他買一套。”

人都死了,一套新衣服都舍不得給他穿麽?

陸二嬸盯着陸春歸的褲兜,“春歸,還剩多少錢,你都拿來給我吧。你阿爸的壽衣,我來買。”

作者有話說:

還沒有一個收藏喲,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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