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錢怎麽不收着?
陸二嬸兩眼紅腫,但看着陸春歸的眼神依然清亮,目光炯炯,好像陸春歸的褲兜裏藏着一個巨大的寶藏。
她是守靈的婦人,不早些把亡夫的壽衣定下來,卻要在這個時候,拿女兒籌來的錢去買壽衣。
這情态,惹得在場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直皺眉,一個婦人拉了拉她,“二嬸,你去了誰守着他二叔哩?這裏可離不了你!”
“就是就是,買個壽衣,哪裏就用得你丢下他二叔就出去了?合着家裏家外,就沒有個跑腿的?”
陸阿公臉色也不好看,這婦人,眼裏分不得輕重,現在大家夥都陪着她在這裏哭喪,她竟要跑出去?
“我,他阿爸的尺寸只有我知道,我去買才能買合身哩。要是讓春歸去,春歸只是個小丫頭,她懂個啥尺寸?”陸二嬸為自己辯解,“春歸,把錢拿來給我!”
陸春歸甚為火大,別以為她看不出來,她這個阿媽可不是真的有心為亡夫買條合身的衣服,只不過是舍不得她褲兜裏的錢罷了!
“阿媽,你可以把尺寸告訴我。”陸春歸按壓下心裏頭的不屑,平靜地建議。
陸二嬸自然不肯,陸春歸也不再堅持,“那你就去吧。我守着阿爸。”
卻不肯把褲兜裏的錢拿出來,陸二嬸怎麽肯,讓她把錢給交出來,“春歸,拿錢給我。”
“你剛才不是說,家裏還有25塊錢嗎?”
陸二嬸很是不滿,這丫頭,讓她拿個錢她都這樣磨磨蹭蹭的了,“家裏的錢,那是留着以後急用的。”
“阿媽,現在阿爸等着入土下葬!現在還不是急用,那什麽時候才算是急用?”陸春歸很是詫異。
她褲兜裏剩的錢不多了,這些錢既然是以她的名義借來的,那多出來的自然也應該由她支配。她已經看出來她在這個家裏的地位,沒有點錢防身不行。想要在這個世界做點什麽掙錢,沒有點起步資金更不行。
“春歸,家裏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張了?快點把錢給我拿去買衣服,不要耽誤時間!”
陸二嬸氣壞了,這個丫頭真是不省心,非得讓她當着這麽多客人親戚朋友的面,管她要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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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們母女倆有話好好說,可別吵!這裏還躺着海康侄子呢!”先前那最先湊了十塊錢的老太太,這回又看不下去了。
陸春歸看了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再看看屋中央白布下面的隆起的人形,不再堅持,從褲兜裏掏出了錢,拿給陸二嬸。
算了吧,看在死人的份上,她不與陸二嬸争這一時,她相信她以後還有賺錢的機會,就不争這靈堂前的死人錢了。
陸二嬸接過錢,竟是真的直接就出門去了,陸阿公喝了幾聲也沒有把她給喝止住,氣得臉色發青。
“阿媽,我也要去,我要吃冰棍!給我買冰棍!”一個小男孩站起來沖着陸二嬸的背影嚷嚷!
小男孩年約七八歲,長得不算瘦弱,膚色黝黑,被他全身白晃晃的孝服一襯,他整個人就像一塊黑炭。
陸二嬸腳步頓了頓,接着就回過身來,把小男孩像撈魚一樣撈出去,小跑着走了。
人群中又有些了騷動,原本還有些人在陪着哭喪,這時候都不哭了。
沒見過亡夫停靈在堂,未亡人帶着兒子一起出去找吃的喝的。
這個時候,不都是應該不吃不喝,以顯悲痛嗎?
正主兒都跑掉了,她們哭個啥,哭給誰看?
陸報國的臉色更黑了。陸二嬸不在,他想出氣也沒有地方出。別說他是個瘸子追不上陸二嬸,就算他手腳完好,當公公的自持身份,也不便跟兒媳婦拉拉扯扯。
要是老婆子還在世,自然是跑上去把這個上不得臺面的婆娘給拉回來,省得丢了陸家的臉。
這邊那記賬的少年飛了個眼風給陸春歸,低聲道“錢怎麽不收着?”
屋裏進進出出的人普遍膚色黑,有着小漁村居民的特色,但這個少年卻是很健康的小麥色肌膚,說話時眉眼生動,眼波流轉。
那抛過來的一記眼光,讓陸春歸怔了怔,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依稀好多年前,和亡夫青梅竹馬、少時嬉戲,亡夫看她時便是這種眼神,似是怒其不争、又似是
片刻間陸春歸有些恍惚。再世為人,竟然沒有忘記昔年的歡樂。她已經很多年、很多年都不曾想起亡夫了。
少年的話引起了陸報國的注意,他終于找到了發洩的對象。若不是陸春歸這丫頭搞的什麽當衆籌錢,哪裏會來這一出?
海康媳婦又怎麽會扔下海康不顧,連守靈也不守着,要帶上兒子去買冰棍?
按規矩,這份子錢大夥兒悄悄記在他這裏,等人都走了,夜深人靜,這才拿出來慢慢算總賬的,哪裏像今天這樣,直接就把總數目暴露在人前?
陸報國一腔震怒就沖着陸春歸發洩了,“春歸,你過來,給你阿爸磕個頭,就跟大海走吧!大海,你要是還有那個心思,那就回家去把說好的彩禮錢給拿過來,春歸以後就是你陳家的媳婦了!”
陸報國實在不想看見陸春歸這丫頭,看見了生悶氣。
陳大海聞言一喜,他看到陸春歸幹脆利落地解決了喪葬的費用,心裏正在沮喪不已,還以為沒有指望了。沒想到陸報國這一發話,他還能抱得美人歸,當下喜滋滋地說道,“哪裏還用回家,我是誠心求娶,這彩禮就在兜裏揣着呢。”說完松了松腰帶,從褲頭摸出一個小布袋來。
當着這麽多婦人婆子的面松腰帶,陳大海絲毫不忸捏,那小布袋鼓鼓囊囊的,他頗有些不舍地掂了掂,這裏頭可是他多年的積蓄,家底兒都在這裏了,“阿公你數數,這裏不多不少,剛好一百八十八塊八毛八分。”
188.88元。數字确實是很吉利。
陸報國心頭頓時燙貼了,陳大海這份彩禮,确實是誠意足足的。
陸春歸冷眼看着,這個阿公看來是鐵了心非要把她給賣掉?真是利欲熏心啊,本以為湊錢把喪事辦好,就算是過了一關,沒想到她仍然是站在風口浪尖。
此時趁着人多,不把這事情一次性解決了,定是後患無窮。
陸春歸身子一矮,伏在屍體旁邊放聲大哭,“阿爸阿爸,你睜開眼睛看一看呀,你的屍骨未寒,阿公就要把我賣掉呀!188塊8毛8分,就讓阿公忘記了我是你的女兒,要把我嫁給一個年紀可以當我阿爸的男人。”
陸報國怒了,“你胡說什麽?我哪裏賣掉你了?這是彩禮!”
“阿爸阿爸,如果你還在世,收了別人多少彩禮,肯定也要陪多少嫁妝回去。光收彩禮不陪嫁妝,不是賣女兒是什麽?這讓我到了陳家,還怎麽做人?在婆婆妯娌面前,怎麽挺得起腰杆?阿公,你說不是賣,那就給我陪上188塊的嫁妝吧!”
陸春歸擡起頭,直視着陸報國。
陳大海道,“不要嫁妝,我不用陪嫁妝。”
當他是傻的?要是陪嫁妝,陸家還會把如花似玉的陸春歸嫁給她?這姑娘的容貌是一等一地好,又年輕漂亮。要不是陸家遇到這喪事,家裏的頂梁柱倒了,急着用錢,他可占不到這個大便宜。
陸報國自然不肯,笑話,他嫁孫女,陪嫁妝?下面還有兩個丫頭呢,一個一個都比照着這标準陪嫁妝,合着這些丫頭都白養了?到時候拿什麽給他唯一的男孫陸鑫娶媳婦?
“阿爸,阿公今天能賣掉我,明天就能賣掉姐姐。一個接一個下來,你辛苦養大的兒女都一個接一個被賣掉。阿爸,那你還不如讓我也跟了你去了!”陸春歸大聲嚎叫着,心裏下了決心,等壽材擡來了,她也來個撞棺木啥的。
“還有,大海叔,,我跟你差了一個輩份呢,我話也撂在這裏了:嫁你,我是一百個不情願!你今天把我弄回家裏去,明天還得弄張草席,把我裹了送回來!”
那記賬的少年神色一變,立即朝陸春歸身邊挨了挨,全神貫注盯着陸春歸,一眨也不眨。
少年的舉動讓陸春歸心裏沒來由地暖了一下。傻孩子,他以為她真的不想活了?她只不過是作作勢。
陸春歸一句軟話都沒有,神情很是絕決。她才不是真想死,但是眼下除了尋死覓活,她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她赤條條穿越過來,既沒有帶了什麽特殊技能,眼下顯然也沒有給她開了主角光環。她有些沮喪地想,她有前世幾十年的豐富生活經驗又怎麽樣,到了這種時刻,她所能使出來的,居然只是最原始的這一招:尋死覓活。
然而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些招數之所以被人一用再用,就是因為有效。
陳大海果然被吓得退了一步,看着少女臉上視死如歸、寧死不嫁的神色,忙勸道,“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他可不想今天接個活人回去,明天擡個死人出來。他已經死過一個媳婦了,要是再死一個,有了命硬克妻的名頭,以後哪裏還有姑娘肯嫁給他?便是有,也是瞎眼嘴巴歪腳瘸的歪瓜裂棗,他可看不上。
“你嫁給我,我會好好對你的,工資全都給你管,我家裏的娃,要是不聽話,随便你揍,你打死他我也沒二話!你看看,我都這樣對你掏心掏肺了,你就好好跟我走,好不好?我好歹也是吃皇糧的,你看看這裏,像我這樣有體面工作的男人有幾個?你不嫁給我,你還想嫁給誰?嫁給鎮長不成?”
陳大海試着好言相勸,但勸到最後也惱了,不禁來了一句不軟不硬的嘲諷。他自認條件也不差的!又不是除了她陸春歸,就沒有人嫁了!
他有工資,有工資!
陸春歸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寧願死都不肯嫁給他,讓他的面子往哪裏擱?
作者有話說:
謝謝收藏的小可愛噠,真是太感謝啦。
請路過的小可愛把我養肥肥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