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兩個人的美夢
少年的臉十分認真, 在汽車的颠簸裏, 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甜蜜氣息。
明明他的神情很嚴肅, 一副霸道的樣子,與平時那副從不反駁陸春歸的模樣相反, 可陸春歸有些恍然,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種糖的味道,在她的周身彌漫開來。也許只是手裏烤地瓜比較甜吧?而不是這身邊的這個少年很甜。
陸春歸接過了沈青岩手中的鈔票,三十五塊錢是厚厚的一疊, 拿在手裏,特別地踏實,又特別意外,有一種被大餡餅砸中的喜悅。
她這一趟,本來是感念沈青岩出船為她捉蝦, 所以給予回報, 總不能明明看到沈家可以賺很多的錢,卻讓那些賺錢的機會白白流逝。
再說了,這賺錢機會,有一大半與她有關。要是沒有她指路,沈家的船不可能得到大豐收。
沒有大豐收的話, 魚的數量有限, 那自然就會像平時那樣以一毛五的價格在小鎮港口賣掉,也就不會到縣城賣魚這回事了。
陸春歸怎麽可能讓這種機會白白錯過。雖然賺了錢也不歸她, 可沈青岩對她不錯, 一直在給她送好吃的, 吃的人手軟,總得回報一下。
三十五塊錢,如今在陸春歸眼裏也不是多大的錢了,她賣個四五天的蝦餅油條,也能掙到這個錢。
可讓她激動的是,這錢來得太簡單了,她沒幹什麽費勁的事,她只不過是中間倒手,把出海的魚運到縣城去賣而已——嚴格來說,是把沈青岩送給她的蝦拿到縣城去賣。
蝦是船工撒網捉的,陸春歸做的只不過是跟着出海,然後指了一下方向。
比起吭哧吭哧對着土竈燒火,一大早起來和面,一根一根油條地炸,一個面團子一個面團子地去揉,賣蝦實在是太輕松不過了。
賺的又多又輕松,沈家的船這一趟就賺了三百多塊錢——連同沈青岩送給她的蝦在內的話。
至于成本,無非就是船工的工錢、買船的本錢、以及出海的油錢。
船工一天最多也就兩塊工錢,油錢也不會有多少,倒是買船需要多少錢,陸春歸不清楚。
她瞬間有了個目标,早點存夠買船的錢,早日買進一艘自己的船,到時候就可以日進鬥金了。
憑她這樣的金手指,到時候這海上,還不全是她的?
陸春歸越想越是美滋滋,班車的颠簸,她也不覺得辛苦,眉眼之間都是笑。
只不過眼下還不能躺吃,還得努力勞動幹活,走勤勞致富之路。
想想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一張舒服的床,而是面團和蝦仁,陸春歸的喜悅不由得淡了一點點。
還是得踏實幹活啊。
“我下午到家還得幹活,做蝦餅,我先眯一覺。”陸春歸說完閉上了眼睛。
汽車雖然颠簸,門窗還咣當咣當地響,可這些不妨礙陸春歸快速進入了夢鄉。
不知道是做了什麽美夢,眼球快速地顫動,微翹的長睫毛随着一抖一抖的,像一只黑色的蝴蝶停在了她白皙的臉上。
沈青岩不想盯着陸春歸看,覺得不太禮貌,可這會兒,卻又不由自主,一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就這麽凝神看了陸春歸一路。
平時就覺得陸春歸極美,平時的一颦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像磁鐵似的吸引着沈青岩。
平時的沈青岩所看見的美,那是一副活色生香的動态圖,美得靈動,美得活潑,美得有些距離。
而今日這種靜态的美,則是以一副他從未見過的姿态呈現在他眼前,像一副靜靜的美麗畫卷,又似山間的休憩的小精靈。
與平日不一樣的是,這一次,她離他這麽近。
他離她這麽近,近得能夠聽見她沉靜的呼吸,能夠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
甚至,風會把她的發絲吹動到他的肩膀上。
班車有時一拐彎,陸春歸睡得熟了,身子随着一歪,靠在了他的身上。
沈青岩能夠感受到來自陸春歸身體上的溫熱。
他不想推開,也不舍得推開,可又怕萬一陸春歸突然間醒來,然後罵他耍流氓、不要臉。
可陸春歸沒有醒,睡得香甜無比,即使班車時不時的颠簸蹿高、急剎車,都沒有把她弄醒,最多也就是身子歪了那麽一下,沈青岩就伸手把她給拉住了。
這班車颠簸得這麽厲害,她居然還是睡得着,真是……一定是太困太累了。
沈青岩不由得心疼着。
其實,陸春歸并不是全程都一直沉睡着的,沈青岩拉她的動作,她是知道的。
沈青岩那種偏于青澀的男人味,在她發現自己靠着他的肩膀時,是如此清晰。
前世,她守了二十多的寡,卻并不是全然清心寡欲的。
之所以顯得清心寡欲,只不過是世道使然,為一雙兒女所迫,終不得不藏起心裏頭的那些旖念,專心賺錢養娃,把一雙兒女養大成人。
此刻再世為人,又擁有着少女的身軀,但思想卻并不像單純的少女一樣純潔無暇。
僅僅是靠着一個肩膀而已,就讓她平白生起了許多念頭。
穿到這個年代,生活條件自是不如前世繁華熱鬧,千不好萬不好,可也有千好萬好,那就是她應該有機會過一輩子有人相伴的生活了。
她是不想再受守寡之苦。
只是這旖旎心思,竟然是對着沈青岩起的,這樣陸春歸覺得羞澀不已。
那只好繼續裝睡裝死了。
不過,私底下,陸春歸好希望這班車,開得慢一點、慢一點啊!
讓她可以借着睡眠、光明正大而又不損名聲地在沈青岩的肩膀靠一靠。
陸春歸心裏狠狠唾棄着自己,她是不是前世守寡守出毛病來了,像沈青岩這樣的嫩瓜子,她也動起了心思了?
這真是不應該起的心思啊。
可誰叫沈青岩外表那麽高大帥氣,他的身高體态跟一個成年男子無異,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誰又會沒事老念叨着他的實際年齡。
人長得帥,還老愛往她跟前湊,愛往她跟前湊就算了,還總是給她送好吃的,脾氣還好得很,平時一副乖乖聽話小弟的樣子,可必要的時候,突然又化身成霸道總裁的模樣,一臉霸氣寵溺地沖着她說,“這三十五塊你必須收下,沒得商量!”
就是那種我必須對你好,不接受拒絕的語氣。
即使是陸春歸這樣的老太心思,也不能拒絕這樣的美好。
她是一顆老婦少女心。
兩個人靠坐在相鄰的座位上,各自唾棄着自己那點不可告人的心思。
從某種程度來說,也算是臭味相投了。
可惜的是,誰都沒有讀心術,誰也沒有把自己的那點小心思擺在臉上。
能擺在臉上的,絕對是一副道貌岸然、可以在村委會用大喇叭喊給全村人聽都不怕的心思。
就在這樣一副微妙的心态中,班車馳入了小鎮。
車停了,陸春歸的美夢就不得不醒了,沈青岩也結束了對美人圖的鑒賞。
兩人臉上又挂上了平常的那種坦坦蕩蕩“我們就好鄰居、我們就只是同村”的神情,陸春歸等着沈青岩去把一個船工叫來,把那些空籮筐給搬走,然後兩人結伴回村。
許是在班車上養了點精神,陸春歸一回到村口,立刻就精神抖擻了,摸了摸兜裏的三十五歲錢,陸春歸心裏樂開了花。
“青岩,你還沒告訴我,你留着一百三十塊錢,是幹啥用的?”
沈青岩:“你為什麽一定要知道?”
陸春歸嘿嘿笑,“我只是好奇,你會不會真的背着你母親藏下這麽多的錢。”
“這不是母親預算中賺到的錢。”沈青岩說道。
“好,我也不想知道你偷偷存錢是為了啥 。其實,存錢又不是什麽壞事,誰還沒有個大目标呢?我也在存錢,我要存錢實現我的夢想。”
“你的夢想?你的夢想是什麽?”沈青岩問道。
他沒想到,都到了村口了,路上嚷着要趕時間的陸春歸,突然在村口擺出一副要跟他談心的架勢。
如果她要談心,談理想,談人生,那很好,他絕對奉陪。
他也很想和她一起談談自己的理想和人生呢,談談他想駕舟海上、載星月而歸的追求呢。
就是不知道這樣的想法,會不會得到陸春歸的認同,畢竟大家的主流都是分為三條路:能讀書的就考大學;讀不了書但有門路的就去參軍。
只有那些既讀不了書、又參不了軍的,才會留在村裏當一個漁夫。
可沈青岩想錯了,陸春歸并不是真的要跟他談夢想。
“我的夢想呀,當然是先有錢,有很多很多的錢了。”陸春歸并不諱言她的小財迷想法。
她前世辛苦勞累了一輩子,就是因為賺的錢太少,沒有把握住賺錢機會,也沒有太多賺錢的本事,導致了勞碌一生,才五十出頭就一命嗚呼了。
這麽短命,跟她早年辛勞養家,疏于養生保養,不無關系。
這輩子,她可不想再這樣了,這輩子她既得先機,那就肯定要活個舒心暢快出來。
“今天這樣的錢,你還想再賺嗎?又多又快,出一趟海,就能有一百多的私房錢。”陸春歸問道。
“那當然。只怕難。”
陸春歸下定了決心,既然沈青岩并不是個只聽母親話的乖寶寶,和她一樣有存錢的強烈欲望,那她就決定把沈青岩列為合作對象了。
出海跑一趟,沒費什麽勁就賺到了三百塊,這種利潤極大地刺激了陸春歸的賺錢欲。
等她存錢買船,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啊?再說了,她一個女娃子,哪來的這麽多錢買船,這不是要哄動全鎮嗎?
陸春歸還不想那麽出風頭。
“青岩,你下次出海,帶上我。帶上我,就有機會賺大錢了。”陸春歸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說了可能你說我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不過,我自己是知道的,你沒發現嗎?只要你帶上我,不管是抓魚、抓蝦、抓螃蟹,肯定都能大豐收。因為我天生有種好運。”
“啊?”沈青岩有點呆,他從來沒有往這方面上想過。
“我知道這麽說有點神奇,你不信也可以,你多帶我出幾次海,就知道我沒有騙你了。”
“不,我相信你!”沈青岩不假思索,“下次出海,我叫上你。”
他當然是無條件地相信陸春歸,盡管這事兒聽起來有些稀奇。
可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陸春歸自帶能抓魚的好運,那又有什麽奇怪的呢?
何況,他根本就不介意陸春歸有沒有這種本事。
即使陸春歸沒有這種本事,他也巴不得把她一同邀請上船,在那海水蕩漾之中,在那藍天照映之下,聽她臨風而立,輕唱一曲,與濤聲比歌喉,與海鷗競高低。
他喜歡縱舟海上,自由自在,更喜歡這在這海上,能聽到陸春歸的聲音,看到她的身影,讓他心裏泛着由衷的喜悅。
陸春歸揮了揮手,“說話算話,你一定要記得啊,你想多存錢,以後就得靠我了!”
說完了就快步跑了。只留給沈青岩一個輕快的倩影。
沈青岩摸了摸褲兜裏厚厚的一紮錢,開始想着怎麽應付自己的母親了。
不,确切地說,應該怎麽樣改變母親的想法了。
畢竟,這種賣魚時不管市場行情,只一味拘泥于出海前定的固定價格,這種做法,也太迂腐了。
迂腐,而且蠢笨,還賺不到錢。
沈青岩知道,他今天在港口不把魚賣掉,而是與陸春歸一起去了縣城賣魚的事,肯定過了不兩天,就會飛到他母親的耳朵裏。
除了母親的不滿,沈青岩還有些害怕母親又會用奇怪的口氣告訴他,“陸家是不會考慮你的。”
或是又問他,“你想去讀大學?還是去當兵?”
他也快到了做這種人生抉擇的時候了。
母親話裏的意思,他是肯定得從這兩條路裏選出一條路的。
沈青岩眉頭皺到一起。
他一條都不想選。至少,不想現在選。
他現在,就想一心存點錢起來,至少把陸家需要的彩禮錢先存夠。
他可不想再聽到陸春歸又被人逼婚了,又要被家裏賣掉了。
萬一哪天又發生了陸春歸被逼着出嫁的事情,他就可以把兩百塊錢甩出去,解決陸家的危機,然後告訴陸家,“現在是婚姻自由了,春歸的婚事,應該由她自己來解決,自己來選擇嫁不嫁!”
沈青岩不着邊際地想着,又想起了陸春歸在班車上靠着他肩膀的情形。
那一刻他是心如鹿撞的。
哎,可惜母親晚生了他幾年,不然,他一存就夠錢,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像王強那樣去陸家提親了。
沈青岩很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