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遠望寒山雪
被陽春雪纏得焦頭爛額的石鐵山終于盼到軒轅望等人回來,即便憨厚如他,也從三人嚴肅凝重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安。
“陽家一直是誘餌,那個賀秀騰用陽家來吸引前朝遺臣。”看着陽春雪與石鐵山嬉戲,崔遠鐘悄悄對軒轅望說。
軒轅望沒有作聲,崔遠鐘一說他便也明白了這一點,在那個賀秀騰眼裏,陽家只不過是髒人而已,他沒有給林政康任何公平的機會便令手下以魔石之槍殺死他,手段如此,那麽任何卑鄙的事情只要必要,他都能做出來。雖然林政康也不是好人,甚至于因為陽春雪的緣故成了他們的敵人,但軒轅望心中對他的同情卻始終無法排解,畢竟,林康政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劍士。
崔遠鐘的憂慮比軒轅望還要更深一步,他雖然豪邁,但追随華閑之日久,對于這些家國大事也早有見解。扶英自革新以來的繁盛自是不必說,如今看他們的軍士也是訓練有素,魔石之槍的威力更是驚人,等扶英國內安定下來,自然就會将目光投向國外,那時,大餘是否能與之抗衡?
柳孤寒沒有和他們在一起,他一個人回到自己屋中,靜靜地不知在想着些什麽。
崔遠鐘思來想去,終于将這些煩惱抛開,過幾天老師應當回來了,那時自己可以向他詢問這些問題。
華閑之的回來比崔遠鐘預計的要晚,聽了崔遠鐘說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他只是哦了聲,沒有多說什麽。倒是陽春雪,一點都不怕生,見到崔遠鐘與軒轅望都恭恭敬敬地喊他老師,便也叫起老師來。
柳孤寒在華閑之屋外徘徊良久,不知是否該進去見他。華閑之的弟子們已經出來了,陽春雪也被石鐵山帶到前院裏去“練劍”,自己似乎該乘這個機會把自己的事情結束來。
天色漸暗了,再過會兒,華閑之的兩個弟子還有那個石鐵山應當又會來見他吧。柳孤寒心中想。他終于踱到華閑之的門前,伸手想去推門,但轉過身又想離開。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華閑之溫和的聲音傳來,這為柳孤寒拿定了主意。他吸了口氣,确信自己的臉上不會有什麽表露出內心情緒的表情,才推開門。
輕輕向華閑之行了個禮,柳孤寒心中也有些奇怪,自己似乎習慣了象崔遠鐘與軒轅望那樣向華閑之行禮。華閑之穿着便服,給他遞來一個古樸的陶杯,沏上滿滿的一杯水,開水激蕩着杯子裏的茶葉,随着乳白色的水汽上升,整個屋子裏便是沁人肺腑的清香。
“孤寒,品一品這茶味。”華閑之也給自己沏上一杯,揭開蓋子輕輕啜了一口,似乎非常享受的樣子:“以異國之水,煎神洲之茶,別有一番風味。”
柳孤寒本能地也啜了一口,緊接着他便後悔了。除了清水,他向來是不飲茶的,但只要在華閑之身邊,他似乎就無法支配自己的身體。
“華先生……我……我是來請求一件事的。”
柳孤寒垂下眼,他不習慣向別人懇請,因此說出這樣的話,讓他自己也覺得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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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華閑之放下茶杯,端正地坐着,臉上的表情仍然從容:“什麽事情?”
聽到他這樣随便地提起,柳孤寒心中輕松了些,但又有些懊惱,自己拜托他事情,他卻有些不太重視。柳孤寒擡起頭,正視着華閑之,但在華閑之的眼中,他看到的是清澈有如山泉。
“是這樣,我想請您收留陽春雪。”柳孤寒緊盯着華閑之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什麽來。
“收留小雪嗎,這應該沒有什麽問題。”華閑之微微一笑,他對于聰明伶俐又有些淘氣的陽春雪也頗有好感,而且,在兩個少年老成的弟子崔遠鐘與軒轅望以及那個憨實的石鐵山身上罕見的少年人的活潑,在陽春雪身上似乎多得過剩啊。
他收斂了笑容,又說:“但只是收留小雪,想來你不會這樣正式的拜托我吧。”
“這些天來,小雪一直在催着我教她劍技,教她殺人。”柳孤寒終于收回自己有些失禮的目光,他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措辭,因此垂首低語:“我想……我想這樣是不好的,她一定要學劍,我想您能教她真正的劍技。”
華閑之表情也嚴肅起來,那個雖然飽經苦難卻仍保有童稚之心的女孩,竟然要向柳孤寒學習殺人!
室裏安靜下來,華閑之輕輕啜了一口茶,咀嚼着吸入嘴中的茶葉,品味着苦澀的味道,他慢慢說:“教小雪劍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教小雪不殺人,只怕不是我能夠做到的。”停了一下,華閑之微微一笑:“其實,只有救下小雪的你,才有資格教她如何去使用她的劍技吧。”
柳孤寒有些失望,他又施了一禮:“華先生,我的劍……已經浸滿了鮮血,我不希望小雪也走這樣的道路……”
兩人都沉默下來,華閑之輕輕搖頭:“既然你自己也知道,為何不換一條路?”
“我殺的人太多,已經無法回頭……”柳孤寒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林政康的死,林政康之所以能懾住軒轅望,關鍵就在于他身上發出的那種殺人如割草的殺氣,這種殺氣證明他親手殺過的人絕不在少數,而自己敢于對抗他,憑借的也是同他一樣的殺氣——林政康的結局,或許也就是自己的結局,林政康死時還有個太姬相伴無怨無尤,自己呢……
不知道為何,柳孤寒想到了陽春雪,這個念頭讓他身上顫了顫。
華閑之有些憫然地看着他,過了會兒道:“只要你願意回頭,還是有辦法的……”
柳孤寒猛然擡起頭來,眼中閃着驚喜的光。華閑之肯定地道:“其實很簡單,劍是死的,人是活的,劍可以用于殺人,也可用于救人。你此前殺了一人,從今以後便救十人來贖!”
一絲失望從柳孤寒臉上飛過,柳孤寒又垂下頭去,華閑之的辦法,他也曾想過,但如今他殺人幾成習慣,如何能住手不殺改為救人?
看出了他心中的交戰,華閑之輕輕嘆了口氣:“說到殺人,我也殺了。”
施卓然的名字在柳孤寒心中閃現,但柳孤寒幾乎已經記不起這個曾經雇自己作弟子的劍匠的面容了,他雖然不是華閑之親手所殺,但确實是因華閑之而死。華閑之接着道:“殺人,有當殺與不當殺,每一個劍士心中都應有杆稱,這稱便是稱對手當殺不當殺的!”
“可是……我又有何資格去稱對手?”柳孤寒禁不住問道。
“古人論劍,以為非信廉仁勇不能傳兵論劍,與道同符,內可以治身,外可以應變,君子比德焉。”華閑之道,“你若能堅忍心志,做到這信廉仁勇四字,自然可以去評判他人。”
“信則言行合一,廉則清正公平,仁則上合天心,勇則無懼奸邪。鄙語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你能做到這四字,上可不慚于天地,下可無愧于心,殺人與否反而是其次了。”
柳孤寒目光閃動,向來冷漠的臉上終于露出激動的神色,華閑之不僅指明了他之所以內心深處隐隐不安的原因,更告訴了他如何擺脫這不安的方法。多年以來,他一直以為人與莽林之中的禽獸無二,都是弱肉強食。但頤苑湖畔一戰讓他分清了人形的禽獸與真正的人的區別,他開始惶惑,自己是與人形禽獸同流走那弱肉強食不擇手段之路,還是做一個真正的人。此後随在華閑之身邊,那真正的人之路對他的吸引力越發的強了,甚至于與崔遠鐘軒轅望石鐵山在一起,自己也沒有那種須要小心提防的感覺。但此前濫殺一直是他心中的心病,現在華閑之所說,雖然還不能将心病立刻清去,卻也讓柳孤寒暢快了許多。
“若是……若是早日遇上先生就好了……”柳孤寒終于失聲,他年輕的生命中經過太多的煩惱,如今心結解開,萬般情緒一湧而來。他終究是極能自制者,很快表面上又恢複了平靜。
華閑之微微笑了起來:“其實,你方才便殺了一人。”
柳孤寒一驚,擡起臉來不知華閑之言中所指。華閑之輕輕點了點他心髒位置:“你殺了你自己。”
柳孤寒驀然驚覺,自己聽進了華閑之的話,不就是将此前之自己殺死,迎來了此後之自己的新生?此前自己種種不端與濫殺,都随着此前的自己死去,而此後的自己,要做的便是替此前之自己贖那罪狀。
華閑之又進一步道:“若說今日之你殺死的只是心中自己,那日在頤苑湖畔,實體之你也已經死在了董千野劍下。孤寒,你可明白?”
“是……是……”柳孤寒心潮澎湃,深深拜伏下去,低低叫了聲:“老師!”
華閑之微微笑了,他微微閉上了一下雙目,能将這樣的少年從那樣的道路上引導過來,他心中極為欣慰。
“孤寒哥哥呢,我要孤寒哥哥!”
陽春雪的聲音從外頭傳來,碎雜的腳步聲證明來者不是她一個人,想來崔遠鐘軒轅望石鐵山都一起來了。柳孤寒垂下頭,低聲道:“老師,我先出去會兒。”
華閑之輕輕颔首,看着少年堅決地走了出去,他慢慢籲了口氣。柳孤寒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但還有別人的問題呢……
崔遠鐘等人沒有看到柳孤寒,為了避開陽春雪,柳孤寒有意繞到了牆角。因此崔遠鐘他們進了華閑之的屋子,沒有看到柳孤寒後陽春雪便撲到華閑之身邊,推搡着他問:“老師,看到孤寒哥哥沒有?”
華閑之伸手向她示意坐下,陽春雪見他臉上神情有些嚴肅,倒不敢再頑皮,規規矩矩地坐在華閑之身邊。華閑之微微笑了笑,這個女孩子其實很懂事啊。
“鐵山,你一直想投入我門下,但卻一直不敢說出來。”華閑之轉向石鐵山,略沉吟了會,直截了當地道:“如今我來問你,你是否願成為遠鐘的師弟?”
“啊!”
對于石鐵山來說,再沒有比這個能震動他心靈的了。心潮有如春天的江水,立刻激蕩起來,他撲通跪倒:“華先生……我願意,我願意!”
“嗯,入我們下,沒有那麽多的規矩,你為人質樸,我對你也放心得很。”華閑之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略有些不安的陽春雪,又對石鐵山道:“從今以後,你也叫我老師吧。”
石鐵山砰砰亂叩着頭,崔遠鐘拉住了他,卻也禁不住被他滿臉的喜色所感染,二人手緊緊握了一下,軒轅望也過來輕輕與石鐵山握了握手。陽春雪見他們都如此,便也從座位上下來,跑過去握住石鐵山的手,引得衆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現在起,喚我老師的人有五個了。”華閑之站起身來,向着窗外,柳孤寒應當在這兒吧。
“五個?”石鐵山怔了怔,崔遠鐘與軒轅望則對視一眼,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果然,華閑之慢慢道:“崔遠鐘,軒轅望,柳孤寒,石鐵山,還有陽春雪。遠望寒山雪,正是一句好詩。希望你們五人,也有這種感覺,你們五人在一起,就将是一句劍道之詩。”
在貴立的停留只是躲暫的,替趙王處理完畢這兒的一些事情之後,華閑之便要再度赴河門,因此軒轅望等抓緊時間将這些日子在劍技上的一些疑問向華閑之問明白來。陽春雪年紀尚幼,華閑之便将她與無心求學的柳孤寒一起帶走,很快,這兒便又剩下崔遠鐘軒轅望與石鐵山三人了。
“早知如此,我也不該去學什麽,這樣就可以随老師去河門了。”崔遠鐘半是頑笑半是認真地看着石鐵山道,石鐵山臉上一紅,崔遠鐘說的,正是他心中所想的。
軒轅望則呆呆看着遠去的魔石車,這呼嘯而去的大鐵車拖着十節車廂,隆隆聲即使是隔了老遠仍可以聽到。軒轅望的目光順着地上鋪着的軌轍延伸向遠方,據說扶英大多數城市都已經鋪通了這鐵轍,從貴立至河門,原本需要三日才能到達的路程,如今卻只需半日。若是餘國也能如此,那無論是外出游玩還是經商,都将方便許多,可惜的是,到如今為止,餘國還不曾建這樣的鐵轍,趙王以自我流放性抽的出使扶英,換得修建東都開定至唐港長不過百餘裏的魔石車軌,卻因為要經過百姓的祖墳而陷入進退兩難之中,餘國的百姓為何就是看不出這世界終究要被魔石之技改變呢?
要麽是主動求變,要麽是被動變化……劍似乎也應如此,面對強敵若不能主動求變,便只有被動地應付對手招式,招式只不過是劍道之形式,這世界上任何形式式都是死的,唯有人才是活的,變才是活的!
“阿望,走了!”崔遠鐘回頭走了幾步,見軒轅望還站在那兒發呆,高聲召呼他道。軒轅望這才從自己的沉思中醒來,從這異國他鄉的鐵轍,想到故國百姓那頑固的頭腦,再想到劍道,自己也太難胡思亂想了些。想到這裏,軒轅望自嘲地笑了笑,快步向崔遠鐘跑去。
“砰!”
斜地裏竄出個人來,同軒轅望撞在一起,軒轅望身體晃了晃,向旁趔趄了兩步,那人也退了半步,嘟哝了聲“對不起”撒腿便又跑開了,軒轅望捂着被撞痛的額頭,詫異地向那人望去,猛然發覺這個人有些眼熟。
崔遠鐘大步走回來,拍了拍軒轅望的肩問道:“你沒事吧?”
“沒……沒事!”軒轅望笑了笑,心中卻對那人有着揮之不去的疑窦,自己認識的扶英人并不多,那個人顯然不在此列,難道說,那人是餘國人?為何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崔遠鐘看了他一眼,再在魔石車站裏尋找撞着他的人人影時,卻已經看不見了。
“那個人不簡單啊。”
崔遠鐘一邊走一邊道。石鐵山有些莫明其妙,問道:“什麽人不簡單?”
“方才撞着阿望的那個人,阿望練劍出身,腰力之強健與下盤之穩絕非常人能比,那人将阿望撞得一個趔趄自己卻只不過退了一步,如果說他只是個普通人,我是無論如何不能相信。”
軒轅望驀然擡起頭來,崔遠鐘的話點醒了他,那人分明是他在家鄉見過的某人,對了,他在家鄉華州府城第一次見到傅苦禪與趙冰翼時,這人似乎也在場,他應是伴随在趙冰翼身邊的兩個少年中的一個!
那兩個少年的名字……自己如今已記不得了,但他為何不與趙冰翼等在餘國京城,而來到這東海之外的扶英?他們與擊敗并封印起緋雨的那個人究竟是什麽關系?
想起緋雨,軒轅望心中又略有些沉重了,只有自己能施展出驚神一劍,才能讓緋雨徹底擺脫劍的束縛。可是自己問過許多人,即便是華閑之也對驚神一劍究竟是何怎劍式一無所知,也不知道什麽時侯緋雨的記憶能全部恢複,那時自己就可以向她學這驚神一劍了。劍式高明與否還在其次,若是緋雨擺脫封印有了形體,自己便可紅袖添香夜讀書……
“嘿嘿……”怪異的笑容與湊在面前的那張臉将軒轅望吓一大跳,原來是崔遠鐘看他心不在焉在他面前作了個鬼臉:“阿望,又是在想哪個姑娘?”
“沒……沒……”被道破了心事,軒轅望臉騰地紅了起來,忙不疊地想否認,但崔遠鐘一把揪住他,笑道:“別不承認,你問問鐵山,方才你臉上的表情,只差口水流出來了,不是想哪家的姑娘才怪!”
聽他越說越象真的,軒轅望大感尴尬,他們這裏說話不打緊,緋雨在劍中可是聽得一清二楚,等沒有人的時侯軒轅望可就要慘了。因此軒轅望求援似地看向石鐵山:“鐵山,你作證,我方才雖然有些分心,但絕不曾想什麽姑娘……”
石鐵山看了看軒轅望,又看了看向他擠眉弄眼的崔遠鐘,略遲疑了會兒道:“方才阿望哥有沒有在想哪家的姑娘,我可不知道。”
軒轅望心中略一松,笑道:“本來就是,只怕是遠鐘師哥在想了,才故意要說我的。”
“別急別急,鐵山還沒說完。”崔遠鐘攔住了軒轅望的反擊,向石鐵山示意。石鐵山臉上紅了紅,笑道:“不過,方才阿望哥臉上的表情,倒十分象是在想哪家的姑娘!”
“鐵山!”軒轅望掙開崔遠鐘,沖過去一把拉住石鐵山,揮拳就揍:“讓你瞎說,讓你瞎說!”
“哈哈哈,阿望惱羞成怒啦,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望你害什麽羞!”崔遠鐘也撲過來“救”石鐵山,“阿望,說來聽聽是哪家的美女讓阿望如此魂不守舍,我這作師兄的別的教不了你,教你如何‘好逑’法倒是綽綽有餘……”
三個笑鬧在一起,打成一團兒,路旁的行人見了,也都會心地笑起來,這般年紀的少年,哪個不曾經歷過,這般年紀的少年,哪個不多情?
雖然華閑之不在身旁,但崔遠鐘在也是一樣,他為人雖然诙黠豪邁,但在練劍之上卻一絲不茍,每天雞鳴便将軒轅望與石鐵山趕起來。他們課業很緊,練到紅日東升便要停止,幾乎沒有什麽閑暇時間。好在三人都算是能耐得住寂寞的,日子雖然單調,三人卻頗覺其樂。
光陰荏苒,白駒飛逝,轉眼間又是一月過去了。每隔十日左右華閑之便會來貴立住上兩日,緊接着又得趕回河門,軒轅望他們此時對餘國正發生的大事并不太了解,只知道自趙王離開東都,原本三足鼎立的王子争權之勢便換作了兩強争嫡,一方是太子,另一方是秦楚二王,雙方各不相讓明争暗鬥,餘國朝中權貴夾于其中大多焦頭爛額,雙方漸漸劍拔弩張,呈現出水火不容之勢。
那個趙冰翼身傍的少年,卻一直壓在軒轅望心頭。此後雖然一直沒有見到其人,但軒轅望心中總隐隐覺得,自己還會與他相見。
這一日放完早學,軒轅望與石鐵山結伴回餘國會館,而崔遠鐘則早不知跑哪去了。已是近暮春天氣,陽光明媚,街頭兩旁櫻紅柳綠,粉紅色的花瓣娉婷飄落,吹面不寒的楊柳春風吻上行人的臉,帶得人的心情也舒暢輕松起來。
“這麽好的天氣,若是能去外頭走走就好了。明日與後日是扶英的花節,學堂要停兩日課呢。”
“停課也沒地方可去,人生地不熟的。”
軒轅望與石鐵山一面閑聊,一面來到會館。剛進會館,一股異樣的氣氛讓軒轅望與石鐵山都頓了一下。住在這會館中的應該都是餘國來的學子商人才是,但如今院子裏東一個西一個站着好幾個穿着軍服的扶英人,難道說會館發生了什麽意外不成?
“軒轅望,崔遠鐘讓你去他那兒。”
見到軒轅望走了進來,一個立在門口的餘國學子嚷道,軒轅望點點頭,先沒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拐向崔遠鐘與石鐵山的住處。
推開門,崔遠鐘坐在榻上,而另一個則與他相對。那人的背景倒似曾相識,聽到軒轅望進來,那人回身站起,軒轅望見了一驚:“賀秀騰!”
來人正是殺死林政康的賀秀騰,他點向軒轅望點了點頭:“上次失禮了,軒轅君。”
石鐵山不認識他,但也聽崔遠鐘與軒轅望談起這人,知道他手段了得,眼中不由浮出了戒備的神情。賀秀騰又坐了下來,向崔遠鐘道:“崔君,這事還要多麻煩你。”
崔遠鐘露出苦笑來,賀秀騰這樣的權勢與手段,如果都無法解決的問題,那就不僅是問題更是大麻煩了。
“這位賀秀騰大人是邀我們七日後出席貴立城的一個宴會的。”迎着軒轅望探詢的目光,崔遠鐘道:“當然,這個宴會不只是吃喝那麽簡單,有位大人物聽賀秀騰大人說了在擊斃林政康之事中我們也頗出了些力,于是請我們去同他的手下比試一下劍技。”
“不是手下,是客人。”賀秀騰糾正道:“那一次多虧了你們正面引開了林康政的注意力,又将他纏住無法脫身,否則我不一定能成功,他的屋下就有逃生的秘道。”
軒轅望與崔遠鐘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在這異國他鄉,面對扶英手握大權的貴人,一舉一動都必須小心謹慎些。軒轅望輕聲道:“我們雖然學了些劍技,但正如賀大人所言,劍的時代已經結束,我們來貴國是來學習魔石之技,這較技之舉還是免了吧。”
賀秀騰神情恭謹,與他那一日的冷漠好似換了個人,他垂下頭道:“諸君,劍技的時代雖然結束,但劍技本身卻不曾結束,下官也是學劍者,深知劍對一個劍士意味着什麽。因此,下官冒昧來請諸君前去參加這次宴會,如果諸君認為必要,下官可以派人去征求尊師華閑之先生的允許。”
聽到他提及老師,軒轅望不好再說什麽,又看向崔遠鐘,崔遠鐘也大感頭痛,過了會兒才道:“既然是這樣,那就等我們老師回來後再決定吧。”
“也許不必那麽麻煩。”賀秀騰非常自然地擡起臉,幾乎同時,崔遠鐘與軒轅望都微微變了臉色,二人都聽到外頭傳來異樣的腳步聲,過了會兒,石鐵山也聽到這腳步聲。
看見崔遠鐘與軒轅望忍不住握住劍柄,賀秀騰目光閃了閃,但臉色依然平靜。又過了會兒,門上傳來輕輕的扣擊聲,崔遠鐘看了賀秀騰一眼,道:“請進。”
進來的是個陌生中年男子,身材不高但看起來極精幹,他目光在室內掃了一下,停在賀秀騰臉上後行了一禮:“大人。”
“辛苦了,從河門趕回來。”似乎是說給軒轅望他們聽的,賀秀騰道:“得到華先生的許可了嗎?”
“得到了,華閑之先生還派了另一位弟子來。”那人讓了讓,柳孤寒走了進來。
“孤寒,好久不見啦!”軒轅望與崔遠鐘臉上露出驚愕的神色,賀秀騰做事缜密周道他們是知道的,但他們沒有想到華閑之竟然會同意他們去與人較劍!
柳孤寒對着崔遠鐘與軒轅望點了點頭,表示那人所言不差。崔遠鐘微一沉吟,賀秀騰臉上終于露出微微的笑意:“那麽下官就告辭了。”
“阿望,送一送賀大人。”崔遠鐘吩咐道,當軒轅望陪賀秀騰出去後,崔遠鐘問道:“老師為何會作如此決定?”
“老師說,在扶英至德朝庭眼中,趙王地位不如以前了,老師要我們顯示一些力量。”柳孤寒簡單地道,他的眼中閃出冰冷的光來。他終于要為了救人而殺人了。
送賀秀騰出來時,軒轅望有意落在賀秀騰一肩之後,到了院子門,他忍不住問道:“賀大人對我們參與較劍之事如此認真,只為了那個大人物麽?”
賀秀騰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看軒轅望,過了會道:“我說過,劍的時代結束了,但劍技還沒有結束。魔石之技慢慢蠶食着一切,甚至于國家都被魔石之技掌握了,而我希望劍技不要被吃掉,還能流傳下去,那個大人物能幫助我們大扶英帝國做到這一點。”
不等軒轅望從他的話中清醒過來,賀秀騰微點了點頭:“多謝送我,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