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殺之劍

“這世上沒有無破綻的劍式,任何劍式終有其弱點,阿望,你平日裏雖然小心,但比劍之時從來靈機百變,暗合《易》中道理,對此我倒是放心得緊,除非對手強你四倍以上,否則你便不會敗給他。你讀過《易》麽?”

“弟子不曾讀過。”

“《易》是我神洲智慧之源,易者,變之道也。天下變化,莫不在《易》之中,習劍者若不通《易》,正如盲人嗅花,雖知其香,卻不知其理。阿望,這有我手錄的《易解》,其中有些我的見解,你不妨去看看。”

“那個人的劍式叫飛龍在天,取名自《易》呢,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阿望,你老師給你的《易解》你看了麽,下一句是什麽還記得麽?”

“《易》第一卦乾卦,下一句是上九,亢龍有悔。”

在生與死的那一線之間,華閑之與他的對話,緋雨與他的對話,幾乎是同時浮現在他腦中。

“這諸葛眠風不可能強我四倍以上,他的飛龍在天雖然近于驚神之劍但還不是毫無弱點,只要有弱點我就有機會,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在這等死!”

“飛龍在天下句是亢龍有悔,亢龍為何有悔,只因升得太高盛極而衰,一陰一陽謂之道,飛龍在天乃極陽,那其中便暗蓄至陰,至陰……至陰!”

軒轅望腦海中念頭百轉,卻只是彈指間事情,而諸葛眠風開始旋轉身軀,劍芒如夏日雨後之虹一般光彩絢麗,五色斑闌的劍氣一圈一圈有如水波向四周擴散,看在衆人眼中,有如登高山望着那初升起的朝陽一般,讓人心中激蕩澎湃。習劍者看這一劍,可以見這一劍中蘊含的那近乎無法抗拒的力量,而不懂劍者看這一劍,也會覺得美侖美煥,幾近于自然界最激動人心的風景。

“呀!”

軒轅望前傾的身軀在他聲嘶力竟的喝聲中驀然矮身翻滾,在諸葛眠風劍氣擊在地面前一剎那,他貼着地面前沖了過去,諸葛眠風的劍氣噗的一聲,将他後背連皮肉帶衣衫削下一大塊來,但此刻軒轅望已然沖到了諸葛眠風的腳下。

“糟糕!”

“好!”

武哲光與崔遠鐘腦中同時響起不同的聲音,而這聲音也在諸葛眠風與軒轅望腦中響起,諸葛眠風發覺自己四散激發出的劍氣漫無目标根本是在浪費精力,而軒轅望則發覺諸葛眠風腳下果然沒有劍氣擊來,這,便是飛龍在天的死角與弱點!

“嘿!”軒轅望對于背後的傷痛一無所知,猛然騰身躍起,手中劍上青芒有如夏夜裏的星河,崔遠鐘嘴唇微動,銀河落九天?不,軒轅望這一式又不同于和他交手時施展的那式銀河落九天,而是逆運劍式,将由上方向下方攻擊的劍式變成了自下而上的劍式!

在軒轅望劍下,一條由數十道劍芒組成的飛龍騰空而起,直擊向已經騰空到了極點正要下落的諸葛眠風。諸葛眠風心中一片冰冷,自己這飛龍在天施展開來,在同齡的劍士中只敗過一次,今天卻第二次被人破解了。更讓他心中驚怒的,是軒轅望穿透自己劍幕上撩的劍光,自己在空中,這一劍該如何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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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英權貴們的歡呼尚未出口,便已經變成了驚叫,人身體在空中,畢竟不如腳踏實地那樣行動自如,而軒轅望的劍正迎着諸葛眠風下落的身軀撩上去。

雖然是驚呼,但這群扶英人眼中卻射出了渴望的目光,似乎對即将到來的血腥一幕無比期待,或者是因為他們在內心深處仍未把代表扶英皇儲出戰的諸葛眠風當作自己人,在他們看來,這只不過是場神洲老大帝國餘國人的內讧而已,因此越是頭破血流開腸剖肚他們就越覺快樂吧。

諸葛眠風已經覺得力不從心了,他那式飛龍在天,原本就是極耗精力的劍式,但方才軒轅望面臨生死關頭,如今轉成他處于生死一線,與軒轅望在那剎那間找到了飛龍在天的破綻一樣,他也在剎那間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來。

他在空中的身軀努力扭動,變成了頭朝下,在這片刻間做出這樣的身形轉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軒轅望上撩的劍式與他下點的劍擊在一起,“铮”然一聲,借這一擊的彈力,諸葛眠風下墜之勢略止,緊接着二人之劍再度相交,利用這再次相擊的震力,諸葛眠風斜移過去。他只有兩劍之力,但憑這兩劍之力卻終于轉危為安側飄開來。

但諸葛眠風心中雪亮,自己不過是将死亡稍稍推遲了些,軒轅望還有餘力再度追擊,那時自己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果然,軒轅望猱身而進,神奇劍式如萬叢碧竹般遞了出去,噗噗的劍氣聲中,尚未落穩的諸葛眠風能做的只不過是閉上雙目,等待軒轅望之劍入體。

身上數處傳來冰冷的感覺,接着是铮的一聲劍鳴,諸葛眠風霍然睜開雙眼,軒轅望已經收劍入鞘,退在三丈之外看着自己。

看了看身上衣裳的破處,諸葛眠風忍不住活動了下手腳,确信自己并沒有受傷,這才驚訝地瞪着軒轅望:“你……你為何不殺我?”

“我為何要殺你?”

靜下來的軒轅望,發覺自己身上早被汗水浸透了,特別是背上被諸葛眠風劍氣削破之處,更是火辣辣的疼痛,他呲了呲牙:“勝負已分了,茍能制侵淩,豈在多殺傷?”

“茍能制侵淩,豈在多殺傷?”

軒轅望的聲音并不十分響亮,但被二人兔起狐落般的比鬥驚得鴉鵲無聲的大廳裏,這句話還是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中。這句詩對于這些精通神洲典故的扶英人來說并不陌生,詩人原本是指兩國征戰,但用在此時此處,卻也極為合适。

“若是你不曾見過我那式飛龍在天,負的會是你!”諸葛眠風臉色灰白難看,雖然他并未受傷,但在心靈上受到的打擊,讓他臉上再也沒有那種懶洋洋的笑來。這一戰是如此驚心動魄,讓他也不禁略有些失态。

“是,我占了知己知彼的先機。”對此,軒轅望無意否認。

賀秀騰揮了揮手:“第二場,軒轅望勝出。”

“茍能制侵淩,豈在多殺傷……”扶英皇儲再次重複一遍這句詩,雙眉輕擰,若有所思,當聽到賀秀騰宣布結果時,他不自覺地拍了拍巴掌,傾刻間,疾風驟雨一樣的鼓掌聲響徹大廳裏。殺人,固然是刺激的事情,但在殺人的最後關頭收住手者,似乎更易贏得衆人的敬意。

扶英權貴們再看軒轅望的目光,再也沒有因他氣質外貌平平而産生的輕視,也沒有因他躲避與諸葛眠風正面交手而産生的譏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異樣的敬意。方才這場比鬥,不僅是劍技的較量,還是智慧與人極限的較量,更是人性與人欲望的較量。每個人心中都有殺戮與破害的欲望,每個人都在等待殺戮與破壞的正當理由,當正當理由在手時,很少有人能夠克制住自己,此時能克制住自己,便是能超越自我者。

“克己複禮是為仁也。”

緩緩走向鬥場中的武哲光不覺吐出了這樣一句話,與他相對行來的崔遠鐘看了他一眼,武哲光一瞬間覺得,崔遠鐘在這長久未息的掌聲中仍聽到了自己的低語。

掌聲仍未歇止,軒轅望不得不舉劍向四周致意,但這樣換來的是更多的掌聲。身為敗者的諸葛眠風眼中有些潮濕,他看了衆人注目中的軒轅望一眼,黯然後退。但他經過之處,有幾人喚住他,向他挑出大拇指,從他們臉上坦誠的笑意來看,他們是發自內心的。

“一場比鬥,無論是勝者和負者都能得到歡呼,那是因為他們同樣展示了自己的劍技智慧與自己在危機之時那超越生死的能力。”崔遠鐘與武哲光目光相對,他知道對方能在這潮水一樣的掌聲中聽到自己的話:“這一戰,沒必要再比下去了。”

“勝負已分,确實沒必要再比下去了。”武哲光握住劍,深深一鞠,向崔遠鐘行了禮,再向看着他們的軒轅望略點頭以致意。賀秀騰心中有些忐忑,他知道方才那一戰已經将今日衆人的心情都帶去了,武哲光與崔遠鐘此刻心中都沉浸在那一戰的餘韻之中,對于鬥劍只怕都沒有興趣。

他快步來到皇儲身邊,低聲向皇儲征詢,皇儲點點頭,伸出雙手示意衆人安靜下來,過了許久,衆人的掌聲才定了下來,皇儲道:“今日劍士的比鬥已經足夠精彩了,正如那位軒轅望劍士所言,勝負已分,再比下去毫無意義,因此第三戰便作罷。”

扶英權貴們嗡嗡議論起來,聽到軒轅望耳中的,大多還是贊同。雖然這些扶英權貴也如同大餘國權貴一般荒淫,但他們還有餘國權貴所不具備的朝氣與胸懷。

“今日鬥劍讓我大開了眼界,劍士們的劍技非我等所能明白,但他們的智慧、勇氣、堅忍、奮發與仁恕,卻是我與諸君所都明白的,我不懂劍,卻懂這五種品格于民于國都至關重要,因此我将向內閣提議,将劍技定為國技,國庫每年将撥專款用于劍技之傳承與發揚。天佑我大扶英帝國!”

“天佑我大扶英帝國!”

大廳中數十人齊聲高喊,由于回聲,象有成百上千人齊聲高喊一般。崔遠鐘與軒轅望感覺到一種震動,在這種震動面前,他們個人的劍技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這一戰代表皇儲出戰的兩人一死一敗,原本是扶英國顏面丢盡,但皇儲這一番話卻不但将顏面挽了回來,更重要的是,這此扶英權貴表現出來的對自己國家的那種發自內心的熱情,讓崔遠鐘與軒轅望也禁不住變了臉色。

畢竟,沒有哪個個人,可以對抗一個朝氣蓬勃的蒸蒸日上的國家。

一片歡呼聲,崔遠鐘與軒轅望微垂下頭,面對着這潮水般的熱情,一切平息之後,他們向賀秀騰與皇儲告退。

“此次招待簡慢了,還請諸位不要介意。”

皇儲的面容極為謙和,不再象初見時那樣站在三丈之外,而是招呼二人來到他身邊:“我自幼在泰西求學,在泰西見過泰西人的搏擊,一直以為其不雅,回國之後便将國內的劍技拳術當作這搏擊一類,以為于國于民無所補益,因此也就不甚重視。今日見了諸位比劍,才知道我此前是見識淺顯,謝謝諸位指教了。”

“不敢,您太客氣了。”崔遠鐘心中暗暗一凜,堂堂皇儲以如此态度對待兩個異國劍士,換了常人早就受寵若驚,恨不得粉身碎骨以報了。

“唔……過幾日我就要回京城,還要多多去趙王殿下那兒拜訪,接受尊師華先生的指教才是。他能教出你們這樣的弟子,實在讓人敬佩,如果可能,我倒想請尊師收我這個不成才的弟子呢,哈哈,只怕趙王殿下不肯忍痛割愛。”皇儲将崔遠鐘的謹慎看在眼中,微微一笑,不再客氣什麽,又道:“我讓賀秀騰大人送你們回去,以後在我扶英有什麽難處,盡管去找他好了。”

“多謝皇儲殿下。”崔遠鐘與軒轅望深深一鞠,“孤寒師弟有傷在身,不能來向皇儲殿下行禮告退,還請殿下寬恕。”

“無妨,無妨。”皇儲點點頭,目送崔遠鐘他們退開,在他們離開幾步之後,他又忍不住道:“看來我們總是稱神洲餘國是老大帝國倒是錯了,那分明是個少年帝國麽!”

似乎聽到了他的話,也聽明白了他的話,崔遠鐘與軒轅望都輕輕垂首。這一戰,不僅讓這些扶英權貴明白劍之大道,更讓他們意識到,他們以為落後的衰老的東西之中,原來還暗含着永恒的生生不息的真蘊。對于神洲餘國,他們的輕視之心即使不曾全去,但至少将他們可能的侵淩之意暫且打消了吧。

由于這一戰事關重大,華閑之在第二天便領着石鐵山與陽春雪來到貴立。看到柳孤寒的傷勢,華閑之也不禁有些心驚膽戰,不足一年的功夫,柳孤寒受了兩次幾乎致命的傷,他身體所受的重創,若不仔細調養只怕會留下很嚴重的後患。

“那諸葛眠風的飛龍在天,果然威力驚人,我看到他施展出來時,幾乎都不能呼吸了。”崔遠鐘有些眉飛色舞,“我當時想,若是我面對諸葛眠風這一式,能如何去做,想來想去,也只有借我黃金之劍硬扛,即便接下了,身受重傷也是難免的了。”

“飛龍在天……飛龍在天……唔。”華閑之重複了一遍這一式的名字,微微笑了起來,他眼前似乎也出現了一個慵懶的修長的身軀在空中旋轉出劍的樣子。停了下,他問:“那阿望是如何破他這一劍的?”

“說起來阿望膽子也不小,迎着那劍的劍勢向前撲過去,那一刻阿望的速度只可用白駒過隙來形容,雖說如此之快,阿望背上也受了傷,他撲到諸葛眠風腳下,那兒果然是諸葛眠風攻擊的死角,阿望乘勢而起,反劍上撩。”

“哦,阿望那時也打出真怒來了吧,那時勝負已分,若是阿望依舊平靜,這反劍上撩的殺手就不會施展了。諸葛眠風又是如何破解的?”

“按理說諸葛眠風應是無從閃避,但他硬生生在空中翻轉,宛若停在空中一般,連着與阿望對了兩劍,借這兩劍之勢彈開,避過這致命之劍。”崔遠鐘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軒轅望在一旁看了心中也暗暗吃驚,當時他身在局中,反而不如旁觀的崔遠鐘看得清楚。

“嗯不錯,這諸葛眠風在劍技上已窺庭徑了。接着阿望是不是乘機前跨,利用對方立足未定之機施展他的絕殺了?”

軒轅望不由點了點頭,華閑之沒有看到比鬥,但說得卻與當時情形一般無二,崔遠鐘道:“正是,那一式我也見阿望施展過幾回了,因此一見阿望出手便覺得奇怪,這次他施展出來看似聲勢吓人,中間卻缺了點什麽,事後想來缺的是殺氣,阿望出劍之時便不準備殺死那個諸葛眠風。”

“好,阿望這一劍能不殺,比之于殺又進了一步。遠鐘,阿望在劍道上進展極速,只怕已能與你并肩了。”

“已經超過我了。”崔遠鐘爽然道,“換了我,便是不殺,也會讓那諸葛眠風受些傷。”

“非也,非也,你有你的劍道,阿望有阿望的劍道,孤寒也有孤寒的劍道。天生萬人,萬人各自不同,阿望之不殺與孤寒的必殺都與他二人心境經歷相合,你的劍道也應與你相合,聖人言因材施教,便是這個道理。”

崔遠鐘撓了撓頭,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看到軒轅望與諸葛眠風那堪稱經典之戰,他的心中第一次産生強烈的危機感,不僅是軒轅望,那個諸葛眠風的劍技其實也不在他之下,這次戰敗,不過是偶然罷了。

“阿望不下殺手,這做得很好,惟仁者方無敵。”華閑之向軒轅望點頭贊許,臉上露出欣慰的笑來:“若是因為這一戰能觸動扶英皇儲殿下,使之真正明白仁之道,那不僅是扶英一國的萬幸,也是我神洲餘國億兆黎民的大幸。扶英皇儲……但願他能懂得這個道理。”

軒轅望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他收住劍時卻沒有想到這麽多,因此華閑之的稱贊讓他有些不适。他正想岔開話題,屋外有個餘國來的求學少年走了進來:“華先生,有個扶英人要見遠鐘與阿望。”

“哦,請他進來吧。”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拜訪有了心理準備,華閑之從容地道。

過了會兒,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傳來,這是扶英人的木履特有的聲音。軒轅望拉開了門,見到來人輕輕咦了聲。

“軒轅君,正午好。”

武哲光向他鞠躬行禮:“諸葛君說在你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等你。”

“啊?”沒有想到來的雖然是武哲光,想見他的卻是諸葛眠風,軒轅望心中閃過一縷驚訝,他回頭看了看華閑之,華閑之默許地點點頭,軒轅望便向武哲光也行了一禮:“那麽我就失陪了。”

“這位是華先生吧,早就聽說了您的大名,知道您今天來了這裏,我便來拜谒了……”

武哲光的聲音慢慢消失在身後,軒轅望快步走出了門,一路小跑向學堂奔去。第一次見到諸葛眠風應是在餘國華州府城吧,只不過諸葛眠風根本不将那當作二人的初次見面,第二次見面應是在魔石車站,諸葛眠風也早就忘了這事,他說的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應是他與緋雨第一次見面的學堂一角的灌木林中才對。

“跑那麽快做什麽,又不是去見美女!”

正當軒轅望心中有些茫然,不知如何去面對敗在自己劍下的諸葛眠風時,緋雨的聲音及時地響起,軒轅望放慢了腳步,向不知何時從劍中出來跟在他身後的緋雨笑了笑:“呵呵……”

“傻瓜!”

見到他迷糊的笑容,緋雨忍不住薄薄嗔了句,但只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向軒轅望綻開一個如春花般燦爛的笑:“昨天可真是厲害啊!”

“呵呵,還是要多虧了緋雨,我想到你說的飛龍在天下一句亢龍有悔,這才找到了他這一式中的破綻。”

“嗯……算你知道好歹!”緋雨半是頑笑地道,停了停,她忽然伸出手來,慢慢與軒轅望手掌觸了一下,軒轅望本能地反手握住她的手,柔軟溫潤的感覺從自己手上傳來,軒轅望先是覺得夾着羞澀的歡喜湧上心頭,旋即驚跳起來:“你……你……”

“發覺了吧?”緋雨咯咯嬌笑,臉上也滿是欣喜欲狂。

軒轅望仔細打量着緋雨,伸出手去輕輕觸摸了一下緋雨的衣裳,當他确信自己似乎觸着了什麽時,狂喜已經爬滿了他的臉。

“你有形體了?”他顫聲問道,但讓他的狂喜漸漸退卻的是,緋雨搖了搖頭:“還不能算有形體,那個人不知用什麽術法,将我變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只要你的力量足夠強,我終有一日會掙脫這柄劍有自己的形體。阿望,多虧了你呢。”

軒轅望先是有些失望,但終于還是被歡喜所代替。緋雨選擇在他去見諸葛眠風之前告知這個消息,其用心是不言而喻的,更何況,随着自己劍技一天天漸長,緋雨也一天天真實起來,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他覺得欣慰的!

“你們來了。”見到緋雨也來了,諸葛眠風先是有些詫異,接着有些歡喜,旋即又是苦澀,這三種神情走馬燈一般在他臉上閃過,最終還是被他那懶洋洋的笑容取代。

軒轅望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自己不僅在劍技上擊敗了諸葛眠風,在另一個戰場上也完勝對手,甚至于根本不曾給對手勝利的希望。

“正午好……”

實在想不到怎麽樣同對方打招呼,軒轅望不經意地學了武哲光的一句,卻再也不知說什麽好。

正午的陽光從不算高大的喬木間隙撒下來,在諸葛眠風與軒轅望身上灑下了斑闌的影子,吹面不寒的楊柳春風在枝與葉間婉轉回旋,頑皮地拂動着二人的頭發。諸葛眠風看着軒轅望,直到如今他還不願相信,自己竟然會敗在這個平平淡淡甚至有些腼腆的少年劍下。

“這位姑娘,你能不能離開會兒……有些話,只能在男人間說。”

輕輕咳了聲,諸葛眠風轉向緋雨,緋雨微微一愕,接着莞爾一笑:“好的,我明白,我也不會問他。”

對于緋雨的聰慧,諸葛眠風半是贊賞半是遺憾地嘆了聲,看着緋雨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林外,諸葛眠風卻沉默了。

“你……你要說什麽?”軒轅望有些困惑,在他想來,這樣沉默着呆在一起的,應該是能在心靈上契合的至交好友才對,但諸葛眠風分明是他的敵人啊。

“哦……我是來說聲對不起的。”諸葛眠風微垂了下頭,似乎是表示自己的歉意:“昨天我是完敗了,最後說那些不服輸的話沒有任何意義。”

“啊……”軒轅望無法回應諸葛眠風的歉意,他搜腸刮肚,也想不出有什麽适合此時此刻的話可以講,因此只能無意義地啊了聲。諸葛眠風略有些遲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這一聲究竟是什麽意思。

“是這樣,我想以我們二人的劍技而言,無論是你勝我還是我勝你,都不過是偶然。”軒轅望想了想,慢慢道。

“哈哈……你還很謙虛啊。”諸葛眠風臉上又浮起了那慵懶的笑來,既然不知道如何說,那就不說廢話,直接說明自己的心意就是了。他眯了眯眼睛,躲避一線透過枝葉直射在他臉的陽光:“你的劍技,還有柳孤寒的劍技,讓我發覺神洲餘國原來并不只有一人而已……”

軒轅望側耳聽他緩緩訴說,心中卻百思不得其解,他說神洲餘國不只一人,那一人是誰?

“軒轅望,你可曾有過一個對手,自學劍起你就從不能取勝麽?”看到軒轅望眼中的疑惑,諸葛眠風問道。

軒轅望低頭沉思了會兒,自己學劍還差些日子才滿一年,若不是緋雨為自己奠基,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達到今天的境界,但自從自己正式與人鬥劍來,似乎還沒有哪個對手讓自己覺得不可戰勝……不,除了那個人,那時自己不懂劍,因此看不出那個人的厲害,這些日子自己進展神速,每每回想起來,那人的劍技自己實在是沒有絲毫把握……

“趙冰翼?”軒轅望緩緩吐出這個名字,側臉看着諸葛眠風。

“正是她,趙冰翼。”諸葛眠風苦笑,吐出這個名字他的神情有些複雜,過了會兒他又道:“我十歲正式練劍,那時趙冰翼才六歲,如今我練劍八載,在京城年輕一代劍士中也算是個人物,與其他同齡劍士鬥劍總是互有勝負,但唯獨與趙冰翼十一次鬥劍十一次皆敗……”

“不僅是我,整個京城習劍少年沒有人是她對手,甚至許多成名多年的劍匠劍師都敗在她劍下。雖然如今劍技式微,但我自認數百年來年輕劍士能到我這地步者并不多,可卻無法在趙冰翼處獲得半點機會,軒轅望,雖然你擊敗了我,但我說你如今還不是她對手,你信也不信?”

軒轅望低下頭來,思緒傾刻間回到近一年前,趙冰翼與華州府城的劍匠丁垂雲丁大叔那一場鬥劍,趙冰翼任丁大叔狂攻數十劍,卻不曾給丁大叔一絲毫取勝之機,當她将丁大叔的厚土劍門劍式看完之後,只一劍滄海月明,便徹底擊敗了丁大叔。自己如今或者也有擊敗丁垂雲的能力,但象她那樣輕松自若恐怕還不可能。

“我确實不是她對手。”想到這裏,軒轅望垂下雙眉,輕聲道。

“我有個感覺,你與趙冰翼遲早會有一戰!”諸葛眠風揚起雙眉,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我相信我的感覺,我卻不希望你與趙冰翼交戰,與趙冰翼決戰的,應是我,也只有我!”

他身上發出的強烈的鬥志讓軒轅望擡起頭來,諸葛眠風已近成年的臉上,不再有那慵懶的神情,而是堅毅與果決。

“大半年前我随傅恩師、趙冰翼來這扶英,看到趙冰翼橫掃扶英少年劍士,除了當時尚在深山修行的武哲光,趙冰翼在扶英仍是所向無敵。那時我心中便決定留下來,我若在趙冰翼身邊,便很難再在劍技上有所進展。但如今見了你,我又決意回神洲大餘,我将遍訪明師,一定要讓自己劍技更進一步。”說到這兒,諸葛眠風猛然轉向軒轅望:“在那之後,在我擊敗趙冰翼之前,我定要先擊敗你。”

軒轅望的心怦地跳了一下,他明白,諸葛眠風這樣當面說出來不亞于是立下了誓言,自己從今以後便要時時記着這個對手了。

“所以,你要全力練劍,我不希望我再見到你時,你卻止步不前。”

說到這一句,諸葛眠風的神情又由激動轉為平靜,他哈哈一笑:“總之這就是我要說的,代我向那位姑娘問好,軒轅望,再會了。”

“再會了。”不自覺地,軒轅望拔出劍,與諸葛眠風擊劍行禮,諸葛眠風施施然走出了灌木林,軒轅望站在那兒發了會呆,也慢慢走了出去。

看出了軒轅望神情有些異常,迎來的緋雨頑笑了兩句,軒轅望卻始終心事重重。因為,他對于有諸葛眠風這樣的一個對手并不擔憂,卻對諸葛眠風的預感極擔憂。

“我有一個感覺,你與趙冰翼遲早會有一戰!”

軒轅望驀然想起那天趙冰翼與丁垂雲鬥劍之時,自己原本可以站在一旁看熱鬧的,結果卻是拼命逃走,直到那最後一劍時自己才扭回頭看到趙冰翼施展那式滄海月明,自己當時為何會想逃走?

難道說,自己那時心中,就也意識到了自己與趙冰翼遲早會有一戰麽?

回到住處,迎面遇上崔遠鐘,他剛剛送武哲光回來。兩人見面,都是一陳沉默,在站進院門前,崔遠鐘忽然一笑:“阿望,武哲光約我一戰。”

軒轅望一愕,看來有麻煩的,并不只自己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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