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武哲光單臂舉劍,象雕塑一般立在橫亘于砥石之上的松樹上,身體穩當當的一動也不動。
劍上的光芒被一層濺起的水霧所籠,變成了七彩的虹色,但這種美麗卻無人能欣賞,他的對手崔遠鐘垂着右臂站在那兒,罩着絲巾的臉上沒有露出表情,但右臂滴滴達達順着手落入澗水中的血,證明了他的痛苦。
“為何他能後發先致?難道說他乘我蒙着眼睛而揭下了絲巾,能清楚看到我出劍,因此可以發覺我的破綻麽?”
“他一定是揭下了絲巾,一定如此!我也要揭下絲巾,我不能敗在他的卑鄙之下,我必須勝,黃金之劍在手,我決不會敗!”
“可萬一他不曾揭下絲巾,我卻揭下了,我還有臉與他比劍麽?我這一生,傾盡血淚也無法洗去這般恥辱……這比敗還令我難以忍受!”
“他究竟是如何明白我的劍的?武哲光、武哲光……我記得他是什麽圓明心空流的傳人,據扶英人說這一流派在扶英源遠流長,歷代都有了不得的人物,這一流派的劍技竟然如此玄奧,能不用雙目便發覺對方的劍式?”
“我不相信有什麽其他劍士能做到的我卻做不到,他能發覺,我也應能發覺!可是,可是他究竟是如何發覺的?”
紛至沓來的念頭讓崔遠鐘心亂如麻,暫時忘記了方才困擾他的是殺死武哲光還是只擊敗他,他心中甚至産生了前所未有的即将敗北的想法,這種想法,便是在面對有拳聖之譽的曹縱鶴時也不曾如此強烈過。
“對了,人有五感,視聽嗅觸味,他見不到,卻能聽到,他的聽力遠非常人能比,我出劍時劍氣的嘯聲讓他能聽出劍式來!一定是如此,我明白了!”
隆隆如雷的瀑布聲猛然提醒了崔遠鐘,他似乎抓住了什麽,右臂緩緩擡了起來,劍上的金芒已然散去,他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動着自己的劍。
劍去勢極慢,也因此沒有絲毫聲息,武哲光果然仍是無聲無息,似乎毫無發覺。當崔遠鐘劍到了一半時,武哲光猛然長嘯,嘯聲中身形幾乎是滑過來一般向崔遠鐘的劍沖來,崔遠鐘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他聽出武哲光在這濕滑的松樹之上行動自若有如平地,喜的是對手分明是自己往劍上撞來。
“我要勝了麽?”但不知為何,崔遠鐘心中反倒沒有平時的自信了。那種強烈的不祥之感又起,讓他的劍停住,不再向前移動。武哲光前滑的身軀猛然一擺,崔遠鐘只覺腳下的松樹顫了顫,武哲光的劍已經撥開了他的劍,夾着利嘯撲懷而來。這樣的距離讓崔遠鐘根本沒有第二個念頭,只能側躍開。當他躍到半空中時心中猛然一呆,這腳下就是玉龍澗瀑布,自己這一躍豈不是自尋死路?
這生死一絲之間,所有雜念全都煙消雲散,崔遠鐘心中想的便只有華閑之了。老師自幼收容養育自己,待自己情如父子兄弟,自己早就打定主意為了老師殒身不恤,卻在今天在此敗亡,自己一敗,不但讓自己黃金之劍在手便決不會敗的誓言成為泡影,更于老師無任何意義……
“不!”在空中的崔遠鐘大喝了聲,右手劍揮了出去,他感覺手上“噗”的一下似乎穿透了什麽,緊接着手上一緊,人似乎被吊在半空之中,他的心中反而微微一緩,自己的記憶沒有錯,這一劍正刺入了那松樹樹幹中,如今自己便懸在玉龍澗之上,暫時避開了落入瀑布之中摔死的命運。
“認輸吧!”武哲光的聲音清楚地傳來,崔遠鐘心中一顫,對方對自己的窘境如此明了,難道……難道他真的拉下了蒙眼絲巾?
“他不是如此卑鄙的人,能為了劍技而放棄塵世俗欲者,豈是這種人物?”生死懸空之時,崔遠鐘反而堅定起來,“他能在樹幹上輕松移動……定然是因為赤腳的緣故,他赤着腳能更好地感覺到這樹幹的伸展,也正是因此方才聽他移動時是貼着樹幹的,那他為何又能對我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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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哲光……武哲光……”一個念頭猛然間浮在他腦中,“那日老師說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劍道,阿望的、孤寒的劍道與我的劍道并不相同,其原因是因人而異,那麽武哲光的劍也與其人相通,他的流派叫圓明心空流,這圓明心空原本是谒語,講的是由靜生慧參悟無我之境,武哲光這名字,原本就有武者智慧之光的意思,難道說破解武哲光劍技的法門,竟然就在他的名字之上?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耳邊傳來了玉龍澗瀑布與山風的合鳴,懸在半空之中的崔遠鐘,驀然産生一種天地悠悠的感慨,這種感慨,并不是具體的思緒,而更象是一股沖動,自他內心深處湧出,片刻間散遍他全身,讓他有松手便放縱自己入這天地間的念頭。
這種念頭,讓崔遠鐘心馳神蕩,恍惚中,他似乎覺得自己已經松手墜了下去,與天地融為一體。但就在這時,心中似乎隐隐有個影子閃了一下,那是武哲光在松樹上輕輕前滑了一半。
“不認輸,便去死!”武哲光卻不給崔遠鐘更長久的思忖時間,他果然向前滑了一步,沖向崔遠鐘。在這一剎那,崔遠鐘猛然明白了武哲光是如何發覺他的動作的,他雖然蒙住了眼,但他的心卻不曾被蒙住,他可以用心感應周圍的氣機變化,自己只要略略起殺心,他便能察覺出來。腦中飛快地想,崔遠鐘猛然用力向下一墜,那松樹被他一帶之力轉了小半圈,武哲光腳下略有不穩,手中劍自然就偏了,沒能将崔遠鐘右臂斬落,而又是劃開老長的一道口子。
借這一墜之力,崔遠鐘提氣收腹縮腰,甩掉鞋子自那松樹底下鑽了過去,在抽出劍的同時左手勾住松枝翻身又上了去。他這串動作極為驚險,若是他眼前沒有蒙上絲巾,看到腳下翻滾奔騰的澗水,心中産生畏懼,只怕反不能成功完成。
“着!”
武哲光不等他立穩,又是挺劍刺來,崔遠鐘也是赤足踩在松樹幹上,向後滑了兩步。
武哲光劍刺出之後卻略有些遲疑,他收住劍似乎在等待什麽。崔遠鐘無聲無息地站在那裏,臉上再無喜怒之色,他緩緩将劍交到左手,側耳傾聽武哲光的聲音。
“果然如此,他出了一劍便停住,因為他發覺不到我了。此前他發覺我的動作,既不是靠視覺,也不是靠聽覺,甚至不是這五覺中任意一種,靠的只是心中感應。我一起殺機,他便能在心中感覺到,他蒙上眼反倒更能讓他清楚地用心去判斷……”
武哲光用心去感應四周,卻沒有發覺任何殺氣,崔遠鐘再無半點氣息,整個人似乎與這玉龍澗香雪崖融為一體,這讓武哲光無法判斷崔遠鐘的動作,不敢輕易出擊。
二人默默相對良久,武哲光忽然長嘆一聲:“算了,到此為止吧。”
崔遠鐘心中一動,這武哲光果然是追求完美劍技者,他已經明白自己尋着了他劍技中的缺陷,只要自己心中無求勝之念殺伐之心,與這周圍氣息融合,自己便可立于不敗之地,先為不勝而後再勝,正是兵法之道!
“再鬥下去便無意義了。”崔遠鐘摘下眼前的絲巾,沒有還給武哲光,而是塞入自己懷中:“不分勝負,到此為止。”
武哲光也摘下了絲巾,他的臉色卻有些沮喪:“我敗了,這天時地利都由我所擇,我卻仍舊不能奈何你,當然是我敗了。”
崔遠鐘看了看自己右臂上深可見骨的傷,苦笑了一下:“不能奈何我?我臂上的傷可不輕,若是再拖下去,或者我便會血盡而死……”
“我敗了便是敗了,我只想問一件事。”武哲光打斷了崔遠鐘的話,“你墜下香雪崖,已是必死之局,究竟是何種意識,讓你仍能死中求活?”
武哲光的問話讓崔遠鐘微微怔了一下,他微皺起眉,遲疑了會兒才道:“這人世間有太多的東西值得我留戀,求生之心是人之常情,這有什麽出奇的?”
“人世間的留戀?一個頂尖的劍手,應是将全付身心都獻給了劍,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才是真正的劍理,若是心染紅塵,便為俗世所纏繞,不能專心于劍,怎麽可能達到劍技的頂點?”武哲光盯着崔遠鐘,似乎是想在他的臉上找到答案,對于他這樣獻身于劍的武者而言,崔遠鐘太過世俗,世俗得都不象一名劍士了。
想到比自己還要世俗些的軒轅望,崔遠鐘不覺搖了搖頭:“你錯了,俗世間故然有讓人分心之事,卻也是極好的修心修劍的所在。”但說到這裏,他又覺得俗世間的事情太多,紛繁複雜讓他一時間難以說得清楚,念頭一轉之下,他微微笑了起來:“我們說些這樣的東西,倒不象是來這兒比劍,而是來這裏論劍的了。”
“比劍?論劍?”
崔遠鐘只是随口一句,武哲光卻困惑地皺起了眉頭,自從習劍以來,他便一直以為要追求至高無上的劍技,必須要為劍奉獻出一切,劍對他而言就是最神聖的存在,是不容世俗沾染的,但崔遠鐘的語氣,似乎劍道與世俗有着極其自然的關聯,這關聯是如此緊密,他甚至于不願意就此進行争論了。
“不跳出紅塵,如何能求得劍上至理?”武哲光無法從容面對崔遠鐘的這種态度,或者是由于兩人剛剛那場雖然極簡單卻又極驚險的鬥劍讓他覺得惺惺相惜的緣故,因此雖然明知多言無益,武哲光仍近乎自語地問了一句。
“不入紅塵,跳出又從何談起?”崔遠鐘包雜自己臂上的傷,他又想起了鹿之純的請求,心裏微微一痛,但旋即将這痛楚抛開,方才那生死關頭打了個轉兒,他反而看開了一些事情。“太上忘情,是每個煉氣士都想達到的境界,但那些抛家舍子遠遁深山大澤裏的煉氣士們卻不知道,太上是忘情,而非無情。練劍要跳出紅塵的說法,也是同樣的愚蠢!”
“啊?”武哲光心中如同響起了一聲驚雷,自己從習劍開始,便幾乎屏棄了世俗的一切,看起來是跳出紅塵了,可自己究竟是否入過紅塵?若是不曾先入世,如何談出世?
“我老師曾說過,天下的劍道無外乎三種,一是開疆拓土的帝王之劍,一是逞勇鬥氣的烈士之劍,一是兼濟天下的仁者心劍,這三者無不在俗世中,便是你們圓明心空流歷代劍技高手,也不都活躍于扶英歷史之中,參與了許多大事麽?我曾聽說你們圓明心空流史上最出色的劍客,便曾在至德革新中為革新派出過不少力。”
“難道說……難道說我錯了,我這麽些年來都尋錯了?”
武哲光的心再一次被震動了,那日軒轅望與諸葛眠風之戰又浮現在他腦中,那一日裏,諸葛眠風應是逞勇鬥氣的烈士之劍了,而軒轅望則近于仁者心劍,他之所以不但擊敗諸葛眠風,更将圍觀的扶英權貴們的鄙視與敵意都擊敗,靠的更多的便是那塵世中升鬥小民都知道的一字:仁。
唯仁者方無敵,仁者愛人,若不入世與人共處,如何談得上愛人,若不入世為人分憂,如何談得上愛人?
“遠鐘!”
正想起軒轅望,軒轅望的聲間便傳了過來,崔遠鐘聳聳肩,軒轅望終究還是找來了。
“我走了。”他伸手抓起那繡着“純”字的絲巾,想還給武哲光,但終究還是沒有擲回去,而是小心地放入自己懷中。武哲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崔遠鐘也不行禮,只是随意地揮了揮手,便離開了那松樹樹幹,躍下砥石,向軒轅望奔來處行去。
“傷得如何?”軒轅望沒有問崔遠鐘勝負,而是詢問他的傷勢,崔遠鐘哈哈一笑:“還好,只是皮肉之傷,這些日子麻煩你了。”
他的謝意讓軒轅望有些莫明,崔遠鐘也無意多作解釋,用左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攬着他便行去。站在砥石之上的武哲光,靜靜看着這師兄弟二人,過了良久,他才離開玉龍澗。
時間是這世上最玄妙的東西,有的時侯,便是一日,人們也嫌長了,而有的時侯,便是一年,人們也嫌短了。無所事事者往往覺得時間過得慢,但同時對于忙碌者而言,時間在不經意裏便溜走,這溜走是如此地絕決,與至于先人看到滔滔東去的江水不覺感慨:逝者如斯夫。
時間也是最好的傷藥,讓一些不見于外表的傷慢慢收口、消失,但是在這同時時間卻又是最厲害的毒藥,讓傷口愈合後留下永不逝去的疤痕。
時間治愈了崔遠鐘心中的創傷,卻也留下了讓崔遠鐘一生難以化解的記念,但至少表面上,那個爽朗而又豪邁的崔遠鐘又回來了,這讓軒轅望極為欣喜,
夏天很快便過去,秋的到來,既讓貴立城炎熱的暑意一絲絲淡去,也為遠在異國的游子們平添了幾分思鄉愁緒。餘國人對于家鄉故土的留戀,是被深深烙入靈魂中的,絕不是那些浪跡慣了的民族所能理解。這種愁緒,對于絕大多數都是初次遠離父母的學子們,更是強烈得讓他們不少人學業停滞。為了疏解這種難以壓制的愁懷,一方面他們所學的東西減少了些,另一方面不時讓他們出外游覽。趙王殿下起初對此有些不解,他以為學子只有能挺過十年寒窗的孤寂,才有一舉成名時的榮耀。負責安排這個少年求學的扶英人江川則堅持如此,他以讀萬卷書不如行千裏路和這樣可以培養少年們相互協作說服了趙王,因此,趙王在日益緊張的財貨中擠出了一部分,讓少年們乘魔石鐵車到扶英各處進行短期游覽,或者是乘魔石鐵船在扶英諸島間來回。
“貴立的港口可真大啊!”
每次來到貴立城的港口,看着幾乎月月都在擴建的碼頭,軒轅望都禁不住如此感嘆。
“咦,好象有事。”崔遠鐘眼尖,遠遠看到圍在碼頭一處的人群,他道。
“還是別過去了,少惹麻煩,這幾個月打的架可夠多了。”聽到嘈雜的人群中傳來的是打鬥的聲音,軒轅望有些擔憂,但他立刻明白,自己這句話是白說的了。
“嘿嘿,只看一看不礙事。”崔遠鐘第一個快步走向那兒,緊接着石鐵山亦步亦趨跟了上去,軒轅望用巴掌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就知道會這樣,要是只是看一看那可就好了……”
“咦,泰西人啊!”
好不容易擠進人群中,軒轅望吃了一驚,是十餘個金發碧眼身高體健的泰西人在那裏。
“知道他們是在說什麽嘛?”
泰西語對于軒轅望而言實在是難于上青天,倒是崔遠鐘因為精研律法的關系,學了一些泰西語,聽到軒轅望問起,崔遠鐘撇了撇嘴:“老一套,什麽小姐真漂亮,要不要陪我玩玩之類的……”
“哼,只怕你也聽不懂,說的是你心中想說的話吧。”師兄弟在一起的日子長了,再也不象起初那樣拘束,因此軒轅望也毫不客氣地揭穿了崔遠鐘的假面具,便是一向站在崔遠鐘一邊的石鐵山也極有同感地重重點頭:“就是,就是。”
崔遠鐘哈哈一笑,這些泰西人說話又快又急,而且個個都滿嘴酒氣,要是能聽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麽,除非自己也喝上幾斤烈酒才行。但看到他們圍着幾個扶英姑娘動手動腳,便是用膝蓋也能想出他們說的不是好話。
扶英姑娘發出驚恐的尖叫,也有幾個扶英人走向前斥責他們,但都被身強力壯的泰西人架開。無論扶英人如何斥責,泰西人都是帶着淫邪的笑叽哩咕嚕自說自的,似乎他們并不懂扶英與餘國的通用語。軒轅望搖了搖頭,|Qī|shu|ωang|泰西魔石之技固然是極強的,但泰西人的教養可真不象他們自诩的那般是什麽“文明人”。這種情況,正是崔遠鐘最為喜歡的,想來崔遠鐘又要大展神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吧。
“哈哈!”果然,崔遠鐘的笑聲在他耳邊響起來,“機會來了,阿望,這次你可別同我搶。”
“我看你還是仔細瞧瞧清楚,這幾個扶英姑娘是不是長得漂亮,可別象上回那樣從流氓手中救了人,又嫌那群流氓眼光低……”
軒轅望的嘟哝顯然崔遠鐘是沒聽見的,因為這個時侯,一個冷肅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如果,不想受傷的話,就收回你們的髒爪子,滾!”
軒轅望循聲看去,一個腰間系着黑色綢帶的扶英大漢從人群中擠了進來。軒轅望與崔遠鐘的眼睛幾乎同時都盯在了這扶英人手中,那是兩根長長的用布包着的東西。那大漢雙眸發出冷峭的光芒,整個人站得筆直,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崔遠鐘與軒轅望的心怦然一動:這人難道是個劍技高手?
“哼,東方的矮子,有什麽可以狂的!”扶英大漢的氣勢顯然讓泰西人怔了一下,或者是為自己壯膽,一個泰西人吐了這樣一句話,用的倒是扶英語,原先他那聽不懂扶英語的神情看來是裝的了。他握緊拳頭,踮起腳尖跳了跳,向那扶英大漢勾了勾手:“來!”
“泰西的搏擊之技麽?”看到他那可笑的姿勢,崔遠鐘眼前一亮,東方的武者他們會過不少了,泰西的搏擊還真沒有親見,聽扶英皇儲所說極為野蠻,今天倒要看看究竟是怎麽個野蠻法了。
“滾!”
那個扶英漢子目光輕輕一挑,并沒有被泰西人那長滿長毛的粗壯胳膊吓着。一個泰西人晃了晃拳頭,将頭縮在拳頭之後左右擺了擺,猛然向前沖步,一拳勾向扶英漢子的下巴,扶英漢子向後退了一步,這一拳夾着風聲從他面前擊過。那泰西人一拳落空,迅速收回去護住自己下颔,同時左手擺動,擊向扶英人的眉際。軒轅望與崔遠鐘同時嘆了口氣,難怪皇儲說泰西搏擊極為野蠻,這樣的打法雖然迅速剛猛,卻無法奈何下盤靈活的武者。
果然,那泰西人第二拳還只擺出一半,扶英漢子猛烈擡膝,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泰西人嗷叫着捧着要害跳了起來,崔遠鐘嘿嘿怪笑了聲,這一擊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犯規!犯規!他用腳!”泰西人紛紛喊了起來,大多是叽哩呱啦的泰西語,倒也有幾個用半生不熟的扶英話說的。軒轅望有些莫明其妙地看着崔遠鐘:“犯什麽規?”
“哈哈,可能泰西人打架不能用腳的。”崔遠鐘腦子一轉便想出了緣由,就在這時,那群泰西人已經将扶英漢子團團圍住,看着他們從四面沖上去準備群毆,軒轅望又嘆了口氣:“不知道泰西人打架一群打一個算不算犯規。”
他的嘆息未落,猛然間似乎有萬千道金芒閃過,圍上去的泰西人都慘叫着後退,軒轅望與崔遠鐘臉上的輕松表情剎那間都收了起來,換上了錯愕與驚訝。
扶英漢子手中的那兩根棍狀東西已經從布套中取出,而且二合為一,成了一根足有十尺長的刺槍!
“卑鄙,卑鄙!”泰西人從那扶英人閃電般的槍勢中驚醒,開始叫罵,卻無一人敢逼近,他們這卑鄙罵得倒也字圓腔正義正辭嚴,似乎方才調戲女子與以多打少的都不是他們一般。
“哼。”那扶英漢子目光如箭,輕輕哼了聲,泰西人被他淩厲的眼神所懾,聽到這一聲哼才反應過來,剛要再叫罵,忽然覺得身上有些涼嗖嗖的,緊接着便覺褲子在往下掉。他們再大膽卻也無顏在這大街上露出自己的屁股,慌忙用手拉住褲子,心中卻又是驚懼又是奇怪。
“好槍術。”
軒轅望與崔遠鐘看出在一瞬間,那扶英漢子不僅甩脫槍套,更是将原本是兩截的刺槍旋接在一起,連着刺出十餘槍,将圍上來的泰西人的褲帶盡數挑斷。一杆長槍在他手中是如此靈活,拿捏得也分毫不差,顯出他在槍上的造詣極深。
“魔術……一定是魔術!”一個泰西人叫了起來,“我們不能和巫師作戰,快跑吧!”
作鳥獸散的泰西人終于不見了,那扶英漢子将長槍收回布套中。周圍的人驚嘆聲裏,他微微眯了眯眼,不理會那幾個扶英女子的感謝,擡步便離開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人倒有俠客遺風,不象某人啊。”軒轅望瞟了崔遠鐘一眼,半是認真半是打趣地道。
“就你話多,好象怕別人不知道你能背幾首古詩似的。”崔遠鐘重重推了他一把,哈哈大笑:“走吧,回去了。此次出海倒也不錯,回來路上還看到這樣一場好戲。”
衆人說說笑笑回到了會館,但在會館門前,卻都不由得收住了腳步。方才那使槍的扶英漢子昂然挺立于餘國會館之前,那枝槍斜斜挾在他肋下的布套裏。
軒轅望眉頭皺了皺,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這個素昧平生的扶英漢子只怕會給他惹來大麻煩。
“我找軒轅望。”
見到這群回來的學子,那扶英漢子簡潔地道,他電一般的目光迅速在衆人臉上打了個轉兒,落在了崔遠鐘的臉上。
“讓開路。”崔遠鐘的回答比他更為簡潔,他邁步向前,似乎不曾看到攔在大門前的扶英人。軒轅望頭皮一緊,崔遠鐘豪爽義氣,顯然他已經看出這個使槍的扶英漢子來者不善,有意替自己接下這個麻煩。但這世上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別人代為承擔的,例如責任。
因此,軒轅望伸臂攔住了崔遠鐘,自己迎了上去:“我就是軒轅望。”
見軒轅望用極标準的扶英禮節向自己鞠躬,那扶英漢子眼神閃了閃,也鞠了一躬:“我叫連若齋。”
“你找我有什麽事情麽?”軒轅望在腦海中迅速回憶,不記得曾聽誰提過這個名字,這個人應當完全是個陌生人吧。
“這個……”連若齋伸手入懷,掏出一撂紙,遞了過來。軒轅望接過一看,卻發覺是一張邸報。
自魔石鐵車普及後,整個扶英興起了許多邸報,既報道國政要聞,也傳播些風情趣事,這些邸報由活字印成,起初是月報,後來漸漸有七日周報、日報出現,比之于對外界無知無覺的餘國人,扶英人的眼界大為拓展,而到這異國來的衆學子,也少不了合買一份看看。
軒轅望有些奇怪地看着這張已經舊了的邸報,連若齋做了個手式,示意他打開來,打開後軒轅望一見那标題,不覺啊了聲。
崔遠鐘側頭掃了一眼,只見那是“異國少年揚威舞宴,自此劍技成為國技”,再看內容,卻是那天皇儲宴會中的那場比劍。
“沒想到連這……”看到上面不吝的贊譽,軒轅望臉不覺微紅,他擡眼看着連若齋:“連先生的意思?”
“敗在你們餘國人手下的劍技,沒有資格成為國技,能成為國技者,只有擊敗你的槍!”
連若齋目光中寒芒一閃,吐出的話讓軒轅望不覺錯愕,但旋即明了過來。扶英的魔石之技遠超過餘國,餘國武者,無論是拳術還是劍藝或是刀法,所面臨的危機在扶英只有更嚴重,那麽若是能得到當朝大力支持,不但可以挽回式微的頹勢,甚至可以迎來新的繁盛,而若是能擊敗自己,恰恰表明槍技勝過劍技,便可以取其國技之位而代之了。
雖然明白這一點,軒轅望還是忍不住嘟哝了聲“為何是我”,連若齋再次頓首:“明日午時,西城紫金寺。”
見他已有離去之意,軒轅望只得道:“我不應戰!”
“嗯?”連若齋眼中寒光閃了閃,“為什麽,是不屑還是害怕?”
“是覺得沒有必要。”軒轅望籲了口氣,如果同意這一戰,敗固然可畏,更讓他覺得麻煩的是此後來挑戰的其餘流派的武者一定是絡繹不絕吧。
他嘆息聲未止,眼前電芒閃過,連若齋半截槍已經探出,正抵在他咽喉之上。軒轅望可以感覺到槍尖上透來的森森寒意,那寒意甚至讓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發覺軒轅望根本沒有拔劍的意思,連若齋收回了槍,他深深看了軒轅望一眼,片刻後道:“你會應戰的,當你改變主意,就去紫金寺尋我。”
軒轅望看了看默不作聲的崔遠鐘,泛出一個苦笑:“遠鐘,你看到了……”
“嗯,沒什麽。”這師兄弟的對話讓連若齋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他沒有多說一個字便轉身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