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戰無可避
軒轅望并不認為連若齋有什麽方法可以讓自己主動應戰,在他看來,這一年來的惡鬥已經夠多了,幾乎每一次都是自生死攸關中過來,能避免這種無意義的戰鬥就盡量避免。
對于一個人無意義的東西,對于另一個人則有可能比生命還重要。因此,當次日傍晚幾個自學堂歸來的餘國學子被人擡回時,軒轅望已經意識到,自己無法回避這一戰了。
“卑鄙如此,向無還手之力的人動手!”崔遠鐘也被激起了怒火,他看了軒轅望一眼,若是軒轅望依舊不肯出戰,那他便去找那個連若齋。
軒轅望看了看這幾個被人用槍紮傷四肢的餘國學子,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憤怒。只為了引自己一戰,便不惜傷及無辜,若是自己依舊不肯出戰,他們是不是要一直傷下去,甚至于出了人命他們才肯罷休?那日在碼頭第一次見連若齋,他能路見不平拔槍相助,分明是有着俠義胸懷者,卻為何在這兒又倒行逆施起來?難道說在他眼中,扶英人不能受不平之辱,而餘國人就可以受了麽?
“我出去一會兒。”軒轅望輕輕撫了一把劍,轉身就要離開,崔遠鐘卻伸手拉住了他:“明晨吧,也不急在一時。”
看了看漸暗下的天色,軒轅望點了點頭,但他旋即笑了笑:“今晚你可不要亂跑,那家夥是我的。”
“那是自然,哈哈。”崔遠鐘有些尴尬,他确實有心夜裏去紫金寺會一會那些連若齋。
當夜軒轅望一如平常地去睡了,倒是石鐵山有些擔憂,他在崔遠鐘房裏問道:“遠鐘大哥,軒轅師兄真的能對付那個使槍的麽?”
“不知道……”崔遠鐘用書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頭,微微沉吟了會兒,連若齋在教訓那些泰西流氓時雖然聲勢驚人,但那應不是他的真正實力,他應該更強才是,槍比之于劍,可是有無法改變的優勢,莫說軒轅望,就是自己遇上了,又當如何去應付?
石鐵山擔憂的也是這個,他知道軒轅望的劍技在年輕一代中出類拔萃,但對手不但是個成年漢子,而且使的是長度相當于劍三倍甚至更多的槍。
紫金寺在貴立城,算不得什麽名剎,周圍較為冷清,紫金寺的僧人也習慣了香火衰竭的日子,就連寺前那一地黃葉,也沒有人出來打掃了。
“我找連若齋。”
枯瘦的老僧揉着雙眼,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早來敲門的人了,但眼前這餘國服飾少年一句話,就讓他心中對香客的憧憬破滅了,他有些木然地“哦”了聲,也不請軒轅望進去,顫抖着又關上了門,只聽到走回寺中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遠處。
軒轅望有些無聊地看着自己的腳尖,對于即将到來的一戰,他心中并沒有什麽把握,連若齋的長槍究竟會有什麽樣的威力,他也無法預測。
門吱的一聲又開了,似乎有股涼意自門那邊傳了過來,軒轅望擡起了眼,連若齋仍斜挾着他的那兩個布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出現在寺院門口。
“為什麽要傷及無辜?”軒轅望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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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若齋皺了一下眉,過了會道:“為了讓你出手。”
“為了這樣一個目的,就可以傷害無辜者?”軒轅望握住了劍柄,目光炯炯,逼視着連若齋,“那日我見到你在碼頭打抱不平,教訓一群泰西人,為何轉日你就傷害無辜?”
連若齋臉上浮起一絲冷笑:“你還年輕,這世上之人,你還看不透。”
“什麽看得透看不透!”連若齋的蔑視讓軒轅望有些失去冷靜,他不明白為何這人面對自己的質問,卻依舊能泰然自若,如果他本性便是一個壞人,那麽倒沒有什麽難理解的,但那日在碼頭他的作為,分明顯出他是個有強烈是非觀的人。
連若齋目光飄忽了一下,定在紫金寺前松樹上,在朝陽的照射下,松樹拉出長長的扭曲的影子。“有光就有影,有好就有壞。”連若齋的目光突然變得鋒利無比,直視着軒轅望,似乎要透過軒轅望的臉看到他的內心深處,他開口道:“每個人心中有善就也有惡,善有多強烈,惡便有多強烈。我本來不想說,但軒轅望,你扪心自問,你心中有沒有不容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惡念?”
他的話象十二月天裏當頭澆下的一瓢冷水,讓軒轅望心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只覺得他的目光,他的話,似乎從自己內心深處掃過一遍,自己內心深處那些肮髒的連自己都不敢觸及的地方,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一時之間,軒轅望覺得理曲辭窮,一種惱羞成怒的感覺自胸中升起,他緊緊握住劍柄,将劍拔出一截來。
“所以說,你看到的那個善的我,那個惡的我,都只是我之一面,而你義正辭嚴之下,還掩藏着另一個奸邪兇惡的你……”
連若齋說的每一個,都象一個釘子一樣被打擊軒轅望心裏,軒轅望只覺自己內心深處掩藏着的那些平日裏克制的邪惡欲望,慢慢彙攏,慢慢聚集,慢慢成為一個人形,慢慢将自己的內心全都占據住。
汗水不覺中爬上了他的腦門,他手中的劍已然出鞘一半了,連若齋的眼睛有如晨霧中的燈籠,閃閃的,讓軒轅望心中更為惶惑。
“你現在已意識到這一點吧,這世界上沒有什麽完全的善也沒有什麽完全的惡,你所追尋的高尚背後,便是可恥與卑劣……現在,拔劍教訓教訓對方吧,不用任何理由,只因為你看不慣他!”
明明沒有看到連若齋嘴唇嚅動,但軒轅望內心中的那個邪惡欲望集成的自己卻開始說話,軒轅望幾乎無法控制住自己胸中殺人的欲望,他現在想的便是拔劍将那連若齋殺死,将這個能清楚看到自己內心黑暗的人殺死。
“他竟然能看透你內心,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活下去,要殺了他……”內心中的另一個自己仍在喋喋不休,軒轅望握劍的手卻有些顫抖,連若齋的目光越來越深遠,虛無飄渺得象冬夜的星星。
“拔劍,快拔劍!”
連若齋對于軒轅望能堅持這麽久也有些驚訝,或許是因為學劍者要修煉精氣神的緣故,軒轅望在他的異術下并沒有立即拔劍。因此,連若齋心中也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力,這壓力讓他希望軒轅望早些拔出劍來結束這一切。
露出鞘外的劍刃上冷光流轉,這晶瑩的光芒證明軒轅望已然聚集了全力。連若齋明白,軒轅望終于将拔劍與自己一戰。
當軒轅望之劍幾乎全部出鞘之時,他臉上忽然綻開一絲笑意,連若齋看在眼中,不由得掠過一絲“妩媚”的感覺,但用妩媚這詞來形容象軒轅望這樣不過清秀而已的少年,連若齋自己也覺得牛頭不對馬嘴。
“原來懾心之術在扶英還有流傳,只是不知這何時成了槍術中的技巧。”對于連若齋而言,軒轅望口中緩緩吐出的這句話,卻不訝于晴天霹靂,緊接着慚愧與羞忿混合在一起沖上心頭。軒轅望劍上的光芒已然消散,他又将劍插回鞘中,悠然道:“難道說槍術也與你人一樣,有着另一面麽?”
對于軒轅望識破自己的伎倆,連若齋極為不解,以軒轅望的年紀閱歷,應該不曾見過懾心術才是,難道說在餘國懾心術泛濫得連軒轅望這樣的少年也知道麽?
“你說每個人都有善惡兩面,這話不錯,但這卻不能成為為非作歹的理由。以善制惡,人之所以為人,以惡代善,人即不如禽獸!”
軒轅望咄咄逼人的話語,讓連若齋極其惱怒,他不知道這少年為何讨了便宜還賣乖,竟然教訓起自己來。
軒轅望卻全然明白,方才說話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寄身于劍中的緋雨,她察覺到自己內心中被連若齋懾心術挑起的惡念在湧動,便搶先占據了自己身體,她那番話,并不是說給連若齋聽的,而是說給自己聽的。
身體又回到了自己控制之下,軒轅望深深吸了口氣,抹去額頭的汗水,內心深處那個惡的自己已然平靜下來,似乎在等待自己的選擇。他看了看被斥責得臉上微微泛起紅潮的連若齋,目光中不由有些憐憫。
“這是一個在善惡選擇中迷失了自我者。”
被軒轅望的目光激得忍無可忍,連若齋一抖手,布套脫手飛出,兩截槍嚓的一聲,旋在了一起。槍尖在陽光下閃着殷紅的光,象傳說中魔鬼妖異的眼。
“這個世界,絕不是你這樣的小輩所能看透的,無論如何,為了槍術的傳承,我必須與你一戰,為此任何惡行都在所不惜!”
“既是這樣,那我就同你一戰!”出乎他意料的,軒轅望這次再沒有回避,軒轅望的目光極為堅定,“看看是你的善惡不分正确,還是我的揚善棄惡正确!”
寶劍龍吟聲中出鞘,軒轅望單臂擎劍舉過頭頂,劍尖直指蒼穹,正在他凝息聚氣之時,一縷陽光穿過古松,直直照在他身上,讓他的身形在松樹的陰影裏閃閃發光,有如天人降世。一股讓連若齋覺得震憾的力量自軒轅望身上散發出來,那一刻,軒轅望肅然無聲,有如神聖般不可侵犯。
“巧合,只是巧合罷了!”
連若齋并非不信神明,他同大多數扶英人一樣,對于那些古老的神祗從內心深處懷着崇敬,但他也與大多數扶英人一樣,只信奉有力量的神祗,力量就是一切。因此,造物變化在軒轅望身上的異彩,讓他覺得震憾,卻不能讓他覺得敬畏。長槍上的槍纓在風中一展,象團噴射出的血霧,槍尖上閃爍着冰川一樣森冷的光,寒意直指軒轅望的咽喉,讓軒轅望頸上的皮膚不自禁地起了疙瘩。
“铮!”
軒轅望劍斜劈下來,撥開連若齋的槍,緊接着他腳步變幻,腰微下挫,風一般掠向連若齋。槍比劍長了兩倍有餘,若不能逼入,軒轅望便只有挨打的份了。
連若齋唇際掠過一絲冷笑,收槍旋身,槍杆如棍橫掃向軒轅望腰間,軒轅望才前掠了兩步,但不得不又急急後退。不等他立足穩,連若齋抖槍前突,槍花怒放,在軒轅望面前似乎出現了數十個長槍槍頭,驟雨般刺向軒轅望胸前,軒轅望先是側身,但那槍頭如影随至,軒轅望便又倒翻出丈餘,總算避過鋒芒。他還沒喘息過來,連若齋橫槍轉身,以單腳為軸迅速旋了過來,槍尾尖簇自腰後探出,直指軒轅望小腹。
“槍乃百兵之王,只有槍術才應是扶英國技!”在他連綿不絕的攻擊裏,他的聲音依舊平靜,絲毫沒有全力攻擊的斷續。軒轅望被他逼得極速後退,猛然間砰的一聲,背後撞在紫金寺的圍牆之上。
“去吧!”這一撞讓軒轅望胸口氣血翻騰,他還沒有定過神,連若齋突然大喝了聲,那槍上紅纓迎風招展,有如節日裏的焰火般絢燦,而原本在紅纓前的槍頭卻隐而不見,軒轅望心中登一下,“為何不見他的槍頭”的念頭剛浮現在腦中,只覺得胸前一冷,他幾乎本能地側倒下去,但只倒了幾寸,左肩便傳來巨痛,連若齋的槍已然透肩而入!
“啊!”巨痛中,軒轅望禁不住大叫了聲,但緊接着連若齋抖手挑槍,肩部的巨痛讓軒轅望不得不随着他的槍而動,連若齋嘿地又是吐氣開聲,槍尖在軒轅望肩中一攪,軒轅望甚至聽到自己肩骨被槍尖磨着的咯吱聲,他欲退,可背後是圍牆,欲進,可又被槍上紅纓所阻,雙重的巨痛讓他幾乎昏迷過去。
“為什麽看不見他的槍尖?”
軒轅望腦中支持他不曾昏過去的,便是這個念頭。或者正如華閑之所言,軒轅望學全的資質并不是最好的,但在比劍時的專心卻是最好的,當他比劍之時,無論身處何種困境,他都不曾放棄,都在全心全意地思忖對方的弱點,并能在最快的時間內做出相應的反應。軒轅望左臂根本無法動彈,要想從對手的槍下掙脫,只有棄劍用右手,但若是棄了劍,他還能以重傷之軀在連若齋槍下反敗為勝麽?
“為何會看不見他的槍尖?”
這個疑問依舊在軒轅望腦海中盤旋不止,軒轅望深信方才自己突然無法看到對方槍頭,絕非連若齋速度使然,而是另有原因。
“那一瞬間,他的槍快速抖動……紅纓翻騰,槍尖便不見了!”猛然間,軒轅望腦中似乎又回到了自己中槍前一剎那,他突然意識到什麽般,微吸了口氣。
“紅纓,那一剎那紅纓翻騰掩住了槍頭,讓我無從判斷槍尖所指方向,我的注意力為紅纓吸引,自然不能在那麽快的瞬間找到槍頭了!”
當連若齋槍上紅纓映入軒轅望眼中時,他猛然省悟,槍上紅纓除去卡住對手的作用外,也可以用來分散敵手的注意力。
“怎麽不說那些大話了?”連若齋咬着牙,唇際再次掠過一絲冷笑,軒轅望的頑強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就到此為止了,既然軒轅望在這種情況下也不認輸,那麽便只有廢了他,或者要他的性命更好些吧。連若齋用力擰槍,想用刺入軒轅望肩中的槍尖攪爛軒轅望的肩膀,但就這時,軒轅望發出了怒吼:“着!”
“哼!”連若齋猛然覺得眼前劍芒奪目,軒轅望手中的劍竟然脫手擲了過來,在這麽短的距離內,這種速度飛來的劍讓他也無法全身避開,他幾乎是本能地側步暴退,手中的長槍也不由得自軒轅望肩中拔了出來,但軒轅望的劍依舊在他肋下開出一道口子,他不由得悶哼了聲。但他腦中旋即想到,軒轅望擲出了劍,此刻手中空空,正是一擊必殺的大好時機!一念及此,他不顧身上的傷,雙腿用力一蹬,急退變成了突進,手中槍因灌入全力而變得有些熾熱,突向軒轅望心口。
脫手飛劍的動作帶動了肩上的傷口,而連若齋拔槍之時槍刃還是将傷口擴大了幾乎一倍,劇烈的疼痛讓軒轅望眼前金星亂冒,只覺得天旋地轉,雙膝不由得一軟,跌坐在地面之上。這一跌倒恰恰避開連若齋全力突擊,連若齋全力沖刺之下,無法立即止步換招,當他停住撤槍之時,與軒轅望不過丈許遠。
“呀——”正當連若齋準備變招給在他想來應是手無寸鐵的軒轅望致命一擊時,眼前突然劍芒閃動,軒轅望挺劍前撲,在倒地之前劍自下向上挑過,連若齋心中如同雷殛一般,滿是“他手中為何還有劍”的念頭,這樣的距離中他已經無法閃避,只覺得雙臂一冷,緊接着胸前巨痛!
軒轅望混身浴血,以劍撐地,掙紮半晌才又站了起來,痛出來的汗水與淚水交織在他臉上,讓他的臉顯得有些肮髒,他“咝咝”吸着氣,道:“我……我勝了!”
似乎是為了證明他所說的話,連若齋手中的槍應聲落下,鮮血汩汩自連若齋雙臂與胸前流了出來,連若齋雙目再沒有那電一般的神光,而全部是茫然與不解。
“劍……劍呢?”他似乎沒有感覺到傷痛,低下頭去在地上尋找。軒轅望心知自己方才那一劍只不過讓他雙臂短時間內無法再拿起長槍,他胸前那一劍也只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有餘力殺他,實際上入肉不深,與他相比,倒是自己肩上的傷更為嚴重,他現在失态,不過是方才一瞬間發生的巨大變化讓他難以接受而已。
“劍呢……沒有劍,沒有劍,那就是我勝了,我勝了,槍技是我大扶英帝國國技啦!”連若齋起初只是喃喃自語,緊接着大聲喊叫出來,靜靜的紫金寺外,只有他幾近狂呼的叫聲在回響。軒轅望心中一緊,再看連若齋,只見他雙目之中神光煥散,在原地手舞足蹈雀躍歡呼。
“你怎麽了?”軒轅望顧不得自己的傷勢,奔到連若齋身前,探手想去摸他的脈搏,但連若齋雖然手上無力,腳下卻依然靈活,避開軒轅望伸來的手,臉上的喜色變成了驚恐:“劍……劍呢,為什麽還有劍?”
“你用槍纓掩住槍尖,我用劍穗拉住劍,你以為我将劍擲出去,卻不知我又将劍拉了回來。”軒轅望解釋道,“嚴格來說這并非正大光明的劍式,但當時我只有用這詭道來化解危機,以正守以奇勝原本就是劍理。”
連若齋似乎根本不曾聽到他的解釋,怔怔看着他的臉,過了片刻,臉上忽然綻開了笑來:“師弟,你來看我了?我打敗了那個叫軒轅望的餘國人,我們槍術将成為大扶英帝國國技!”
軒轅望一愣,心中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覺,莫非這連若齋竟然瘋了?
他還想伸手去摸連若齋的脈搏,一個幹澀的聲音卻響了起來:“不必了,他已經瘋了。”
軒轅望驀地回頭,方才那個開門的枯瘦僧人不知何時袖着手站在圍牆邊,說話的就是他。
“他瘋了?”雖然心中也料到幾分,但軒轅望還是忍不住追問了句,那老僧慢吞吞走了過來:“懾心術被破解,對施術者心靈原本就是重創,明明勝利離他只有一步之遙,卻又眼睜睜看勝利溜走,期望越高失望便越痛,所以,他瘋了。”
“啊……那該如何是好?”軒轅望有些惶惑,無論連若齋如何對他,想到這樣一個出衆的武者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陷入瘋狂之境,軒轅望心中便深覺不安。老僧微微一笑,對軒轅望的關切似乎不以為然:“你看他,如此歡娛,豈不遠勝過清醒時麽?”
将目光轉到得意洋洋地對着棵松樹叫嚷的連若齋身上,軒轅望皺了皺眉,老僧的意思他明白,若是連若齋清醒過來,面對自己戰敗且心智失常的結局,那将是何等痛苦,但他心中總還是覺得,連若齋能清醒過來更好些。
“六歲開始學槍,二十四載風霜渾如一夢,這二十餘年來他想的便是如何重振槍技,如今既是無望,這樣的結局也算善終了。”老僧的話別有深意,讓軒轅望難以接受,但不等軒轅望反駁,老僧又展一展眉:“我與他師門還算熟悉,因此他就交給我吧,你還是先去包紮好你的傷口吧。”
肩膀上的痛苦已經有些麻木了,軒轅望也沒有精力去細思老僧的話,他點頭示禮,掙紮着離開了紫金寺,這麽嚴重的傷口,若是找郎中反而難以處理,有緋雨的異術,雖然不能讓傷口完好如初,但至少比之于直接去找郎中要快捷。
老僧微眯的眼睛在軒轅望劍上飛快的一瞥,伸手拉住連若齋:“癡兒,回頭是岸吶!”
“阿望還疼不疼?”
緋雨小心地問着軒轅望,在軒轅望被撕開的肩衣上,血肉模糊的傷口讓人觸目驚心,雖然經過她異術的處理,但軒轅望仍痛得咝咝吸着冷氣。
“還好……現在好多了!”她關注的眼神讓軒轅望心中一暖,這種憐惜的目光在自幼失怙的軒轅望看來便是受更重的傷也值得,他笑了笑,安慰道:“沒事,有緋雨在我想有事也難啊!”
“亂講……”緋雨輕輕嗔了句,将內心的不安深深藏了起來,用劍者死于劍下,數千年來這已是人所皆知的道理了,自己身負國士無雙的稱號,卻也不在別人劍下成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形狀麽,阿望劍技提高得很快,但他長進的速度卻還跟不上他對手變換的速度,從東都開定城裏那些劍門的少年劍士,到如今扶英劍客槍手,幾乎每一戰軒轅望都要受傷,幾次都險些喪命,将他引到劍之路上來,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對了,緋雨,有樣東西我想送給你。”
雖然看起來恢複了平靜,但軒轅望還是從她的目光中捕捉到某種讓他覺得不安的神情,軒轅望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遞給緋雨。雖然沒有形體,但緋雨自然有辦法拿住這小包,這一點,軒轅望一直覺得不可思議。
“是什麽?”緋雨沒有接過小包,而是偏着頭問道。軒轅望臉上浮起一團紅暈,“嗯”了會兒才道:“你打開就知道啦!”
緋雨接過這小塊綢子包着的東西,感覺不是很沉,她将綢子打開,發覺裏面是一個精致的胸飾,正是那日軒轅望陪她逛街時讓她流連忘返的泰西飾物,當時她問了價,雖然很小,價錢卻不菲,對于軒轅望這樣每月也沒幾個零花的窮人來說,買這個定然讓他動了不少心思吧。
“你……”猛然想起近來軒轅望除去求學練劍外,經常早出晚歸,緋雨意識到軒轅望背着自己出外做小工去了,心中一股熱潮湧上來,她哽了哽,終于只吐出“傻瓜”兩字,便平空消失了。
雖然不太明白緋雨為何躲回劍中,但軒轅望知道她并非生氣,柔聲求了半天,才見緋雨又出現,胸口已然別上了那胸飾,眼波流轉,說不出的妩媚動人。
“該回去啦,再不回去,只怕你師哥要來找了!”不等軒轅望再說什麽,緋雨搶先岔開了話題,但她臉上的紅暈,卻證明她心中的無限歡喜。軒轅望心中也覺得極為高興,自己這些日子去扶英飯堂裏做小工總算沒有白費,緋雨這種打心眼裏出來的喜悅,值得自己用任何代價去換取。
“阿望!阿望!”
兩人脈脈相視,雖然口裏說要早些回會館,但卻都沒有行動,直到崔遠鐘的聲音傳來,二人才驚覺。緋雨象受驚的兔子般立即消失不見了,軒轅望站了起來,向急急奔過來的崔遠鐘道:“遠鐘,你來了!”
自從師兄弟間日漸了解,軒轅望漸漸在私下裏不再叫遠鐘師兄,而是直呼其名,崔遠鐘也覺得這樣更親熱,一向是阿望阿望地叫,甚至帶得石鐵山也如此呼軒轅望,對于幾個弟子間的情誼,華閑之以深默表示贊許。
“傷得重不重?”
崔遠鐘看到軒轅望裸露在外的左肩,關切地問道。軒轅望笑了笑,表示并無大礙,見他精神尚好,崔遠鐘眼珠轉了轉,臉上浮起絲笑來:“剛剛我好象看到還有個人同你在一起啊。”
“啊,沒、沒有!”軒轅望臉騰的紅了起來,雖然他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但看在崔遠鐘眼裏,只不過更讓他覺得可疑罷了。他四下瞟了瞟,确信沒有第三個人在,心中的疑惑更濃了。
“沒有?可是我不只一次聽人說你同一個美女在一起哦。”崔遠鐘決定直截了當地“逼”出真像來,因此瞪大了眼睛,半是威脅半是企求地道:“我方才也明明看到了一個女子的身影,一眨眼就不見了,你把她藏哪去了!”
軒轅望心怦怦亂跳,一則是因為羞赧,他畢竟還只是個不足十六的少年,二則是因為緋雨之事過于菲夷所思,他根本無法解釋,三則他也有些私心,緋雨的存在始終是屬于他一人的秘密,即便是老師與師兄,他也不願與之分享。
“重色輕友,不講兄弟義氣的家夥!”雖然劍技上已經讓許多劍匠劍師自嘆弗如,但在性格上,崔遠鐘依舊是那個爽朗的年輕人,因此他對于師弟的“桃花運”是相當關注的。
“呵呵,真的沒有……”軒轅望只能以傻笑應對,以前崔遠鐘也曾試探過,每次都被他如此搪塞過去,但這次顯然沒有那麽簡單了,崔遠鐘目光炯炯,伸手作勢要在他傷口上抓:“不老老實實說來,我可就一把抓下去啦!”
知道他只是作個樣子,軒轅望并不害怕,仍是滿臉迷糊的笑着,崔遠鐘沒有真的去抓他的傷口,卻重重在他右臂上抓了一把,痛得他哇哇叫了起來:“還真抓啊!”
第五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