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變
二人說說鬧鬧回到會館,軒轅望肩上的傷讓不少人都出言詢問,進了院子卻迎頭碰上了柳孤寒。
“嗯?”柳孤寒銳利的目光也停留在軒轅望肩上,頓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麽,軒轅望明白他也是在探問自己,搖了搖頭表示無妨,看到這二人有如打啞謎一般,崔遠鐘忍俊不禁:“兩個怪人。”
柳孤寒根本不理會他,轉身便要離開,崔遠鐘心中一動,問道:“孤寒,你怎麽回這來了,是老師讓你來的麽?”
“不是。”柳孤寒微沉默了一下,他的回答正應了崔遠鐘心中所想,二人目光猛烈地碰撞了一會,便都別過臉去。
軒轅望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二人,崔遠鐘似乎又想取笑柳孤寒的樣子,而柳孤寒那不甘勢弱的目光分明在警告若是崔遠鐘敢亂說的話定然要給他好看,看來這二人有什麽事情瞞着自己啊。
因為失血較多的關系,軒轅望托人替他請假,便回屋去睡了,他離開之後,崔遠鐘收起了臉上的笑,跟着柳孤寒來到僻靜之處。
“聽鐵山說是槍術高手?”
知道他為何跟着自己,柳孤寒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終于主動說話,只不過提到的是擊傷軒轅望者。崔遠鐘先是一怔,接着大笑起來:“你學誰不好,幹嘛學阿望那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
“哼!”
如他所料,柳孤寒用習慣性的冷哼來回答他的嘲笑 ,崔遠鐘道:“阿望已經解決了,那家夥傷得阿望不輕,也不知阿望是如何對付長槍的。”
“問題不在此。”柳孤寒輕輕咳了聲,他的目光便得極銳利起來,“你應想得到的。”
崔遠鐘難得嚴肅:“不錯,今日是槍術,明日又是什麽?”
“來挑戰者會絡繹不絕,我們在扶英永無寧日。”柳孤寒唇際掠起一絲冷笑,“來之前我在河門也與一個挑戰者比過,扶英皇儲好毒的計策。”
“啊?”崔遠鐘眼中陰影閃了閃,他沒有問比鬥的結果,站在面前的既然是柳孤寒,那麽敗的肯定是對方了,在柳孤寒劍下,敗即意味着死。柳孤寒後面那乍似輕描淡寫加上去的一句才真正讓崔遠鐘覺得震憾。
“你是說,這其實是扶英皇儲安排的?”
“那倒不是,他無須刻意去安排。”柳孤寒半譏半諷地掃了他一眼,“他在宴會中丢了面子,嘴中不說,心裏卻難過得緊,于是弄了個國技出來,既挽回了面子,又為我們引來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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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約是崔遠鐘聽過的柳孤寒說過的最長的話了,但崔遠鐘無心因此去笑他,柳孤寒的話讓他心中猛然一省,那日宴會上見過扶英皇儲後,他一直為其風度所折,但柳孤寒話語中,這個扶英皇儲倒是個心胸狹窄奸滑狠毒之人。雖然崔遠鐘心裏不大願意相信,卻偏偏無從反駁。
“是老師這樣對你說的麽?”
頓了會,崔遠鐘勉強問道,他受華閑之影響極深,雖然爽朗不拘小節,但卻以複興大餘國為己任,對于扶英皇儲這般風度氣概,心中極為欽慕,只恨他不是餘國貴人,自己不能為之效力,因此對于柳孤寒的話,雖然無法反駁,卻也不願接受,因此便搬出華閑之來。
“老師倒沒有說,但我想老師應該明白吧。”提到華閑之,柳孤寒的譏諷之色總算收斂,他轉過身去,不再理會有些失神的崔遠鐘,自顧自走開。
拐過牆角,柳孤寒臉上禁不住浮起一絲笑來,輕輕扔下了“笨蛋”兩字,崔遠鐘依舊有些怔忡,半晌才猛然想起,自己原本要問柳孤寒是不是被陽春雪纏不過了“逃”到貴立來的,卻給他用扶英皇儲之事岔開了過去。
“孤寒是有意岔開,還是心中真如此認為,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這個問題稍稍纏繞了一下崔遠鐘,他便又放開了,為這樣的問題去傷腦筋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擺脫了崔遠鐘,柳孤寒回到自己的小屋裏,其實崔遠鐘沒有猜錯,他确實是被陽春雪纏不過了“逃”到貴立來的。一向習慣與人保持距離的他,無法忍受陽春雪的親昵,也不知如何去與這個聰慧的女孩相處,唯一能做的便是避開了。
軒轅望失血過多,雖然有緋雨的異術和扶英郎中的診治,卻也連着幾日身體不适,因此一直請假在會館中休息。崔遠鐘石鐵山與其他學子一切依舊,槍術好手帶來的風波看似平靜下來,唯有柳孤寒每日裏不是練劍就是逛街,便是一直呆在會館中的軒轅望,也很少能見着他的身影。
“阿望,看到孤寒哥哥了麽?”
當陽春雪突然出現在軒轅望身邊時,軒轅望着實吓一大跳,沒想到她竟然跑到貴立來了。
“是小雪啊,老師呢?”
“怎麽,老師沒來我就不能來!”陽春雪聳了聳鼻子,微撇着嘴嗔着,這讓軒轅望立即頭大如鬥,他與陽春雪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還不知道如何應付這個越來越活潑的小丫頭。
“孤寒哥哥呢?”陽春雪再次問道,軒轅望心中一動,自從被柳孤寒從大街上救回來起,陽春雪對柳孤寒就有一種奇特的依戀,雖然華閑之與趙王殿下的寵愛讓她日益活潑,但對柳孤寒的依戀卻一如既往,或許這便是柳孤寒突然回到貴立城的原因吧。
“上街去了,嗯……大約再過一會兒他會回來吧。”
陽春雪偏着頭沖過來,一把奪過軒轅望手中的書:“怎麽你也和老師一樣,書從來不離手呢?”
“哈哈,因為我是老師的弟子。”軒轅望有些無可奈何地看着陽春雪奪去的書,“前人智慧,盡在書中,只有多讀書,方能多明理。”
“書中什麽道理都有嗎?”因為出身“髒人”的關系,陽春雪啓蒙便晚了,華閑之收留她之後才開始識字,但對于讀書她的興趣始終不大,難得她對書如此有興趣,軒轅望便點頭道:“那是自然,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谷萬鐘,書中自有黃金屋……”
“騙人,若是書中什麽都有,那為何大夥還要耕作做工,直接吃書不得得了?”陽春雪一句話便将軒轅望哽了回去,見軒轅望瞠目結舌,陽春雪晃了晃頭:“老師說了,那麽多書就一句話最有用。”
“哪一句?”聽到她難得要調書包,軒轅望有些好笑。陽春雪賣了會關子,終于道:“盡信書不如無書!”
軒轅望不禁愕然,陽春雪所說他自然懂,但這樣的話自陽春雪口中說出來,讓他大吃一驚。還不懂他回過神來,陽春雪忽然滿臉歡喜,一邊向外奔去一邊道:“孤寒哥哥回來了,我去尋他去!”
“她究竟是真懂這句盡信書不如無書,還是只不過呈口舌之利呢?”這個念頭在軒轅望心中回旋了一陣,聽到外頭柳孤寒應付陽春雪的聲音,他又不覺啞然:“小雪對孤寒感覺還真靈敏啊,這麽老遠便知道他回來了。”
外頭陽春雪歡快的笑聲象銀鈴一樣,給有些沉悶的會館院子帶來勃勃生機,軒轅望放下書,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來,陽春雪說得也是,一天到晚除去練劍便是看書,長此以往都要變成書呆劍癡了。
“做些什麽好呢?”走出房門,一縷陽光自圍牆外透了過來,射在軒轅望眼睛上,軒轅望伸了個懶腰,肩上的傷口被牽動了一下,痛得他咧了咧嘴。
陽春雪嘀嘀咕咕飛快地對柳孤寒說着話,柳孤寒臉偏向一邊,倒沒有不耐煩的神情,但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陽春雪在說什麽。家人遭遇的不幸,似乎并未對這個女孩造成影響,或許她将那影響藏在了心底深處不表露出來吧。
軒轅望忽然覺得,歡樂而活躍的陽春雪與陰沉冷郁的柳孤寒站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怪異的諧調,這讓他的心中動了一下。這種感覺讓他想起自己在雲想綢緞莊之時,曾聽那些精于制衣的老裁縫們說鮮明的對比也是一種“搭配”。
“有事做了,自離開華州,還不曾裁剪過衣裳呢。”軒轅望微微笑了下,心中泛起一陣溫暖,他在雲想綢緞莊裏一向勤懇好學,因此也在幾個老裁縫那兒學到一手裁剪的手藝,起初他對此倒也有些興趣,但習劍以來便漸漸将之忘記,如今正好可以撿回來重溫舊夢。
“若是有可能,讓緋雨穿着我做的衣裳……”
一個小小的願望在軒轅望心中産生了,他如今情根深種,為緋雨做些什麽,成了他最大的樂趣。
但軒轅望卻不曾想到,當他買來工具材料,在自己房中擺開架式開始裁剪時,華閑之卻自河門趕了過來。
“你這是做什麽?”見他在屋子裏物什,華閑之怔了一下問道。
“哦……”軒轅望有些羞赧:“弟子想做件衣裳。”
“你還會這個啊,倒是難得。”華閑之不覺大笑,過了會兒,他收斂了笑:“阿望,來這扶英,更多的是為了習人之長,裁剪之事只能在餘暇做做,切切不要忘了正事。”
軒轅望心中沉了一下,在很少說重話的華閑之口中,這其實就是責怪自己玩物喪志了。雖然明知華閑之所說是正理,他對自己師兄弟寄予厚望,希望能在複興大餘的事上與他同心協力,但軒轅望心中卻仍有些猶豫。
老師的願望固然是好的,他為自己諸人指出的道路也是利國利民的正道,但若是自己胸中原本就沒有那般遠大的志向,老師指出的道路與自己的志趣不投又當如何?
“小雪呢?”華閑之見他沒有作聲,知道他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再說他,把話題轉到了陽春雪身上。軒轅望道:“随孤寒一起出去了。”
“這個丫頭,一日都離不開孤寒。”華閑之笑了笑,軒轅望覺得他的笑容中有些欣慰,他一時想不通為何華閑之會欣慰,正思忖時,聽說華閑之回來了的崔遠鐘也走進屋裏。
“老師,你來了!”見到華閑之,崔遠鐘極為感興,大聲嚷嚷起來。華閑之颔了颔首,道:“小雪這個丫頭,一個人跑到這來,我有些不放心,因此跟來看看。”
軒轅望猛然擡起頭來,他印象中,華閑之是不會向弟子們解釋的,他曾說過,所謂解釋不過是巧言令色欺人欺己,只要站在對方立場之上替對方着想,那麽自然能理解對方,也就無須什麽解釋。
崔遠鐘也輕輕挑了挑眉,從華閑之的話語中,他似乎聽到了一絲不祥之意。
“最近自大餘來的信件,可曾少過什麽沒有?”
看到無法在兩個弟子面前掩飾自己的真意,華閑之無奈了,這兩個弟子還不是一般的聰明啊。
“啊?”崔遠鐘心中一動,他猛然想起一事,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起來,與華閑之眼神相對,二人都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了擔憂。崔遠鐘想了會兒才道:“想來有些事情耽擱了吧,應該沒有事的。”
“唔。”華閑之推開門,緩步行到會館院中,崔遠鐘也跟了出去,軒轅望收拾着自己的東西,心中卻浮起一張有些蒼白的女子的臉。
“那位依素姑娘,似乎有段時間沒有信來了。”他心中暗想。
随趙王來到扶英,并不意味着華閑之與大餘國便失去了聯系,每隔月餘便有一批信件家書由寶船運來,雖然有些遲了,但對于這些遠在異國他鄉的游子而言,這是最讓他們覺得慰藉的了。鄉音愈遠,鄉愁愈深,休說是那些涉世不深的少年,便是華閑之也禁不住被這威力無比的情緒纏繞。來自東都開定的信件,不僅給了他心的慰籍,也讓他在枯燥繁冗的事務中得到放松。
但已經有三個月不曾得到依素的信了,華閑之心中也有些焦急,在東都之時,他有意回避這個少女,但遠隔重洋時,卻總是夢回那小樓。從東都開定,到扶英河門,月仍如舊,心卻不同。
望着天頂的這輪滿月,華閑之輕輕嘆了聲,這樣的月夜,總是讓人浮想連翩,或者自己遠離鄉園故國而變得有些軟弱了吧,竟然被這樣的情緒所左右,甚至于找個借口從河門來到貴立,為的無非是離大餘國更近些,能夠更早一日收到來自開定的信而已。
“或者人總是如此,不在身邊的東西,才會覺得寶貴吧。”
“嗯?”院子之外傳來的腳步聲讓華閑之終于擺脫了自己的思忖,他雙眉微微挑了起來,這樣的夜裏,這麽急的腳步,應當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吧。
“華先生!”
來者似乎知道他在這裏,在院子外低低喚了聲,華閑之開了院門,一個人縮在圍牆的陰影之中,一雙閃閃發亮的眸子給人極深印象。華閑之似乎認識他,神色微微有些變化:“怎麽你來了?”
“國中将有大變,請華先生速回河門。”
那人沒有同華閑之客套,簡潔地說了一句,将一張紙交到華閑之手中,轉身又遁入黑暗裏。華閑之關上門回到屋裏,就着燈光看了那紙上之字,一向鎮定的他,臉上也禁不住現出震驚來。
“應當還有魔石之車通往河門吧。”他直起身來,大踏步又走了出去。
“老師呢?”
“昨晚趕回河門了。”崔遠鐘臉上的神色讓柳孤寒感覺到異樣,而陽春雪則吐吐舌:“老師沒罵我就走了,一定是生了很大氣啊,孤寒哥哥,我們也回去吧。”
柳孤寒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崔遠鐘沉默了會兒,聳聳肩道:“不是因為你們,是大餘國出事了。”
“大餘國出事了!”石鐵山霍然站起,瞪大雙眼望向崔遠鐘,軒轅望也撓了撓頭,若不是出了大事,華閑之也不會如此急着趕回趙王殿下身邊,這國中巨變,會不會影響到他們這群在異鄉游學的少年?
正如華閑之所推斷的,當作為太子與秦楚二王之間平衡者的趙王殿下離開大餘國,太子與秦楚二王之間的矛盾便日益尖銳起來,随着時間流逝,這些矛盾積累越深,終會不可收拾。但華閑之所未料到的是,泰西諸國擴張的腳步如此迅速,已經将觸角伸到了神洲大餘國,在大餘國最南之港城沽井,泰西人侵入港口,守軍雖然英勇作戰,卻奈何不了魔石鐵舟,一戰敗北,沽井水師盡墨,再戰又敗,炮臺失守,三戰之時,沽井守将棄城而逃,泰西人奪取了大餘國的南大門。
沽井戰敗,舉國震驚,不等陛下追究敗将之責,泰西使者已然抵達國都,陛下本有意見他好打聽泰西諸國虛實,卻因為是否在正殿見這“化外”之臣而引發朝臣争論,後來折中定在偏殿見泰西使者,又因為是否行跪拜禮之事遷延數日。還不等陛下見了那泰西使者,南方戰報又傳來,南淮總督淩徹不等朝中旨意便出兵沽井,偕沽井居民奮戰擊退泰西之敵,迫使其退出沽井逃回海上。從大敗到慘勝不過是十五日之事,泰西人入侵帶來的震動象石子扔進死水一般,激起一圈漣漪後便無聲無息,見泰西使者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一時間滿朝又是歌舞聲平,太子與秦楚二王之争再起。
“愚蠢,愚蠢!”
接到華閑之帶來的消息,趙王将手中青瓷茶杯重重摔在地上,雖然鋪着毯子,那青瓷杯子依舊摔得粉碎。趙王背着手在屋裏來回踱着,過了會問道:“閑之,你以為如何?”
“若是泰西諸國舉國來犯,雖然淩徹這樣的能臣,只怕也無法取勝。我料想來的只不過是泰西一支先遣軍,為的是試探我大餘國虛實。”華閑之沒有正視趙王李景樓,臉色倒依然從容,“若是我朝能由此驚覺,則尚有回天之術,若是依舊頑固不化,則危在旦夕……”
“正是如此!我那太子哥哥與秦王楚王二位兄長卻對此一無所知,江山社稷交給他們,讓我如何甘心!”
趙王臉色深沉,不再問華閑之意見,直接決斷道:“閑之,如今看來再等下去只會延誤時機,只得提前發動了!”
華閑之雙眉緊鎖,沉默了會兒長長嘆了口氣:“是,我這便去安排。”
原來按華閑之之計,太子與秦楚二王遲早會自相殘殺,無論誰勝誰負,必然會兩敗俱傷,甚至于雙方動用私兵在國都交戰,但泰西諸國入侵将這按部就班的計劃完全打亂,為了能在最短時間內定下大局,有些與華閑之本意相左之事也不得不做了。
“真的要如此麽?”華閑之雖然應承了趙王,心中卻翻滾不止,出了屋子,他默默仰望着天空,自己為的是那個“道”字而将自己的人與劍都交給了趙王,希望借他之手将這個已經漸漸丢失的“道”重新布灑于大餘國,但為達到這個目的,卻不得不做有違于“道”之事,這究竟是對還是錯?
“世上之事,是與非之間還真的很難分清。”當幾日之後柳孤寒與陽春雪回到他身邊時,他如此對柳孤寒說。比起過于信任他的崔遠鐘,柳孤寒這個跟随時間并不長久的弟子有時能提出極尖銳的問題,回答柳孤寒這些問題,也是華閑之自省的一種方式。
“我明白。”柳孤寒的回答依舊簡單,“世上之事,有所得必有所失,想要獲得首先要付出代價。”
“大道之行,也要付出代價啊……”華閑之回過頭來,“我只希望,來到這求學的少年們不要成為代價。”
柳孤寒沉默了,華閑之勸動趙王挑這數百少年來扶英,為的是給将來播下希望的種子,那被扶英人稱作老大帝國的大餘國,實在是需要這批新鮮血液。
“老師,我回大餘國。”屋外傳來陽春雪的笑聲,柳孤寒沉默許久,突然道。
“啊?”華閑之怔了一怔,瞳孔猛然收縮。
“做任何事都必須付出代價,老師不能回去,那麽就由弟子替老師付這代價。”柳孤寒什麽也沒說,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一邊,華閑之卻似乎聽到了他心中的聲音。
“孤寒,如果你只是為了躲避春雪的話,沒有必要如此。”華閑之嘆了口氣。
“那麽,老師,我去準備了。”柳孤寒卻笑了起來:“明天我就回貴立。”
柳孤寒的離開讓軒轅望有些吃驚,但他與崔遠鐘都明白這意味着什麽。為保護更多的人,柳孤寒不得不重新拿起他的殺人之劍,現在是柳孤寒,或者有一日,他們也要拿起那樣的劍吧。
“說起來,阿望你還從來沒有傷過人命呢。”
軒轅望停了一下手中的剪刀,道:“你如此說是何意思?”
崔遠鐘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希望你永遠也不需要殺人啊。”
“永遠也不需要殺人嗎……”軒轅望又開始裁剪手中的布料,這些日子他漸漸找回了兩年前的感覺,剪刀在他手中漸漸得心應手起來。“我也希望,我的手永遠只是用來握劍,或者是執剪刀,而不必沾上人的性命。”
“阿望,老師說過,遠望寒山雪,我們五個人合成一句劍道之詩。”崔遠鐘拍在軒轅望肩上的手沒有拿開,他看出軒轅望心中的惶恐,軒轅望原本就不是喜好紛争之人,只不過踏上了劍之路,出于對劍的喜愛與求勝之心,他才放棄了作為一個普通人生活下去的夢想,崔遠鐘不知道這其中什麽原因起了關鍵作用,但他卻知道,這種惶恐,對于應付餘國驚變而帶來的危機,是有百害而無一益的。他微微沉思了會,又道:“我希望我們五人,能永遠在老師身邊,為将劍道光大而戰,故此即使是被迫要奪人性命,我也希望你不要猶疑,我們的對手并非都是劍士。”
“哦。”軒轅望的心被一股熱潮包圍住了,對于任何一個成長中的男子而言,這種情感都是極寶貴的,絕非男女情感所能代替。
令華閑之與崔遠鐘稍稍安心的是,不久扶英駐泰西使節傳來消息,泰西諸國為争奪與東方的貿易權而相互反目,戰勢一觸即發,暫且無暇東顧,讓大餘國迫在眉睫的危機得到了暫時的緩解。這些游學的少年暫時無須面對回國的危機,但替趙王殿下掃除政敵之事卻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柳孤寒慢慢行在京城的長街之上,撲朔而下的黃葉在秋風中打着轉,繁華亂舞,有如這看似景盛的城市。不過中秋時分,天氣最冷得緊了,大街上依然人來人往,将那份肅殺也遮掩住了,或許只有柳孤寒,才與這寒冷的天氣是一體的吧。
“張伯略,京城南城守備使副将。”柳孤寒在心中背了一遍這個名字,唇邊噙起一絲冷笑,這個人官不大,卻是個要職,掌管京城南城門守備,是秦楚二王插入京城的一顆關鍵棋子,太子想除去他遠非一兩日了。
張伯略為人倒也謹慎,向來都前呼後擁戒備森嚴,但他的夫人卻是京城裏出了名的醋壇子,因此他收了個花兒般嬌嫩的小妾卻不敢接入府中,只得在這歪柳胡同裏買了座院子藏起來,每次來與小妾相會也不敢大張旗鼓,這也就給了柳孤寒機會。
前面張伯略的小轎拐進了巷子裏,柳孤寒加快了腳步,在超過小轎的一瞬間,他的劍無聲無息刺入轎內,轎裏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聲,轎夫的視線被柳孤寒背部所擋,什麽也沒有瞧見,轎裏的聲音他們雖然聽見,卻沒往心裏去。
将劍收回布套中僅是一瞬間的事情,柳孤寒拐向路旁的一個小胡同裏,迅速消失在陰影之中。對于他這自幼便幹着殺手勾當的人來說,這是一件極輕松的事情,但對于處于微妙對峙的太子一黨與秦楚二王一黨,這則是一觸即發的弓弦被松開,想來很短時間之後,一片血雨腥風便将籠罩住這千年古都之上吧。
“幹得很利索啊。”
一個呆板的聲音忽然從陰影中傳出,在聲音傳出的同時,柳孤寒的身軀緊緊貼上了牆。
“雖然你做的正是我想做的事情,但是,為了萬全起見,你還是跟我走一趟吧!”
随着那個聲音,一個人影緩緩從小巷那端行了出來,這個身材不高,因為背着光看不清面貌,但聽聲音似乎并不蒼老。
“他發現了我出劍!”柳孤寒把劍夾在肋下,右手牢牢握住劍柄,屏住呼吸盯着來人,腦子裏迅速判斷來者會是什麽樣的人物。他的目光從來人臉上迅速滑到腰間,那兒系着一柄劍,以一個刺客的本能,柳孤寒确信此劍絕非裝飾用品。
“看來你還真是個有經驗的刺客啊,但遇上我不要妄圖反抗!”那人一步步逼近,黑暗中一雙眼睛閃閃發光,有如墳場裏的磷火。柳孤寒沒有避開來人身上淩厲的殺氣,而是向前邁出一步,二人衣袂同時嘩嘩響了起來。
“第一次出手便被人發覺了,看來追随老師之後自己手腳沒有以前迅捷了……”柳孤寒心中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來人身上強大的氣勢讓他不由得緊張起來,他不只一次遇到高明的對手,但象來人這樣能給他帶來死亡壓力的還很少很少。
“為什麽不說話,怕了嗎?”來人的聲音呆板單調,讓人聽了極為厭惡,柳孤寒哼了聲:“羅嗦!”
剎那間劍光閃了起來,讓這陰暗黝黑的小巷也明亮起來,兩人的劍“铮”一聲交擊在一起,緊接着密如連珠般的劍擊聲不絕于耳。
“咦,原來不是一般的刺客!”柳孤寒出劍的狠準迅捷大大出乎來人意料,他原以為可以輕易解決這樣一個刺客,卻不料對手劍技極強,二人心中同時想到,如果不出狠手這一點将會持久下去。
柳孤寒微壓下腰,目光如炬盯在來人左肋之下,而那人則舉起手臂,手中劍尖指向天頂,劍上星芒閃動,顯然已凝聚全力。
這一剎那間二人都意識到對方将下狠手,卻都為對方殺意控制住,無論随先出手都會露出自己的致命破綻,因此二人反而僵持住了。
驀然遠方傳來叫嚎與奔跑聲,二人知道那是張伯略的死已被發覺了。柳孤寒心中念頭一轉,這人雖然跟蹤自己到這裏,卻不曾大叫大嚷,看來也不想被人發覺。
果然,那人手中劍芒散去,黑暗中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那人嘿嘿一笑:“看來還會見面的,下次再見,我必殺你。”
“哼,羅嗦。”
二人都緩緩後退,足距有二十餘丈才各自轉身,這黑暗的巷子裏,柳孤寒只在劍光閃過時隐隐看到那人的面容,那是一張陌生且年輕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