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動搖

為首者也沒有再說什麽,他雖然不明白柳孤寒為什麽拒絕保管這件最重要的東西,但以這麽長時間與柳孤寒共事以來的認知,他明白柳孤寒自有深意。因此,确認得到的東西不錯之後,他便下令撤出,方玄也于此時不支死去,留下滿院子裏的仇恨與怒火。

“這個少年,其實背負着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重擔,我不知他為何會走上這一條路,也不知殿下與華先生為何會派他來,但……”

心中想着有關柳孤寒的念頭,為首者回撤的速度卻不慢,留下六人斷後,其餘的人迅速離開,出了北畈就立刻分道揚镳,甚至死屍都不曾留下。

柳孤寒仍然陪在為首者身邊,今日之事太順利,那天在宮城西門遇上的家夥沒有出現,這讓他心中隐隐有些失望,那人是一個好手,找對手便要找那樣的家夥,遠鐘與阿望此刻應在扶英練劍吧,他們兩倒是最好的對手呢。

幾個人默默前行,為了擺脫身後可能的追蹤者,他們足足繞了半個京城。同行者也漸漸散去,突然柳孤寒伸了伸手:“停!”

“怎麽?”

為首者低聲問了一句,柳孤寒閉上眼睛側耳聽了聽:“出來吧,跟了這麽久了。”

“還是被發覺了,了不起。”

這時正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月已西垂,天地間空朦陰森,肅殺清冷的氣息在街頭彌漫。柳孤寒悄悄将劍拔出了鞘,在方玄斷氣之後,他将這劍收了回來。

他們轉過身來,隐約聽到了有人的腳步聲在數十丈外,柳孤寒向首領作了一個手式,首領立刻明白他方才為何不肯保管那東西了。

“保重!”首領重重握了一下柳孤寒的手,向另兩人招手,三人悄無聲息地向前走去,柳孤寒則一個人留下。

從黑暗中走來的人也不多,只有五個而已,柳孤寒早就習慣了黑暗中的生活,因此別人看得朦胧不清時,他已經能看清來人的臉了。這五個人都沒有蒙面,顯然是不怕別人認出來,他們的神情輕松,并未把柳孤寒放在眼裏。

“我來收拾這個小子,你們去追那三人。”

一個瘦長的人快步向柳孤寒走過來,另外四個則向兩邊繞開,柳孤寒靜靜地看着他們,想從他們的動作中看出更多的東西。

“這個瘦長的手足雖長,動作卻不大,走路時雙肩上聳,黑暗中眼睛也閃閃發亮,定然是個硬手,他肋下夾着的包裹裏不知道是什麽兵器,他很自信,現在還不曾将兵器拿出來……”

“旁邊幾個人也不弱于他,這樣的對手任何一個都極難應付,但在這裏竟然出現了五個,他們是誰,何時開始跟着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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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孤寒心中明白,這五個人中任何一個可能都不在他之下,只要放過去一個,那麽首領等人就很難走得脫。今天晚上的行動事關重大,否則首領也不會冒着被太子與秦楚二王黨羽發現的危險,召集在京城的所有人手來突襲了。因此,無論如何,他必須死守此處,不讓這五人中任何一個追去。

“去!”

他的身體猛然貼地前掠,看起來倒象是只毒蛇在草間游動,那個瘦長個兒看出他的目标是右邊繞開的同伴,便大步向前:“且住,你的對手是我!”

瘦長個一面向前一面打開自己肋下的包,但就在這時,柳孤寒的身體猛地一折,以大違常理的方式從撲向右邊的同伴轉向他,速度比開始快了不只一倍。瘦長個兒剛剛打開裹着兵器的包,還沒有露出自己的兵器就覺得胸前一冷,他大吼一聲,聲音有如霹靂一樣,手中的包裹擲向柳孤寒,柳孤寒一擊偷襲得手,橫劍将那包裹擋開,只覺得胸前被巨大的沖力撞得發悶,長劍也被震得嗡嗡作響。

“殺……殺他為我報仇!”

瘦長個子只因為一時大意而被柳孤寒刺中要害,同伴們都大驚,原本繞開的身形不自覺變成了圍住柳孤寒。柳孤寒慢慢向後退卻,他知道自己一擊得手實屬僥幸,對方沒有以多打少才會給他這個機會,現在起,将是他的苦鬥了。

“我的長處是黑夜,在這夜裏,我看的比旁人清楚,我的衣衫、劍都是黑色,對方要想看清我的身形與動作并不容易。”柳孤寒心中飛快地想,臨陣之時判斷敵我長短優劣,是華閑之對劍道五弟子的嚴厲要求,即使是腦子不是很靈活的石鐵山,華閑之也要求他不能只靠蠻勇。

那瘦長個子很快死去,另一個人似乎成了首領:“兩個人留下,兩個人追過去!”

他說話的時候,柳孤寒猛然前躍,手中劍悄而無聲遞了出去,直指他的咽喉。劍遞出一半,“叮”一聲響,柳孤寒覺得手中發麻,幾乎無法再握住劍。那人冷笑一聲:“偷襲成功一次,還想成功第二次?”

柳孤寒向後退出兩步,那人力氣極大,拉開距離對自己會更有利些吧。他沒有回答那人的話,這是生死搏鬥,而不是鄰居閑聊,任何廢話都沒有用處。

人總是喜歡動嘴更甚于動手,似乎只憑嘴就可以實現一切,卻不知道在絕大多數時候說得越多也就越誤事。華麗的辭藻,美妙的許諾,狂熱的宣教,都比不過一點點行動。

柳孤寒深深明白這一點,他的對手似乎并不明白,仍在喋喋不休:“小子,你同伴抛下你一個人,如果你立刻投降我會考慮讓你死個痛快,本來你可以不死的,但你殺了我們的人……”

“哼!”

這人的唠叨讓柳孤寒禁不住哼了聲,就在他哼這一聲的同時,這人身影突然閃了一下,柳孤寒疾退如風,手中劍不假思索刺了出去,“铮”一聲,劍刺在這人手臂上,卻發出金鐵交鳴的聲音,想來這人戴着鐵臂套。

“說那麽多廢話原來不過是擾亂我的心神,這人不象表面那麽簡單!”

柳孤寒的念頭剛起來,身側另一個人也向前躍過來,這人手中揮動齊眉棍,棍上嘯聲如雷,橫掃柳孤寒腰間。

看出這一棍還留有後手,柳孤寒雙膝用力,遠遠避了開來,但他身體還沒站穩,那個戴着鐵臂套者“呀”一聲喝,掄臂又搶上前,雖然是黑暗中,柳孤寒仍然看到那人手指奇粗,伸向自己胸口。

“破綻被抵消了!”

那個戴鐵臂套者的動作狂放,原本有幾個致命破綻,柳孤寒深信自己只要出劍即使殺不死他,也能讓他重傷。但另一個人的齊眉棍恰恰彌了同伴的破綻,兩人合擊,給柳孤寒的壓力絕不止增加一倍。

“這兩人都好強,另兩人若是和他們一樣,他們追上了一切都完了。”閃躲的同時,柳孤寒的眼睛斜斜瞥了另二人一眼,那二人動作舒展迅速,看來不把他們留下來不行。

他稍稍分心,戴鐵臂套者便抓住了機會,猱身矬腰,伸手抓向他小腹,柳孤寒想要揮劍反切迫其自救,那個用齊眉棍者卻把他的劍攔住,柳孤寒只得後退,但那個戴鐵臂套者早知如此,懸空側身擺腿,急退中的柳孤寒避無可避,腰間被他一腿踢中。

腰部傳來的痛楚讓柳孤寒幾乎暈過去,他被這一腳踢飛起來,那戴鐵臂套者雙足一觸地便立刻又彈了起來,騰空又是一記飛腿,緊随柳孤寒飛起的身軀。

“當心!”他踢出一半,猛然喝出聲來,那個執棍的也驚呼着飛掠而來,齊眉棍排山倒海一般掃向柳孤寒。柳孤寒冷笑了聲,在空中折轉身軀,手中劍悄然無聲刺了出去,一個準備繞開的漢子目瞪口呆地仰首望着他,他這一劍自口中刺入,那漢子吼了聲便萎縮着倒下。

“該死的東西!”

另一個漢子回過神來,反手揮刀上撩,柳孤寒在牆上用力一蹬,那一刀從他腰下劃過,斬下半幅衣襟。

“去!”

躲過那一刀并沒有讓柳孤寒松下這口氣,戴臂套者的腿正踢在他後肩上,錐心的疼痛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的肩骨碎裂了,還沒有穩住身軀,戴臂套者在空中彈腿,又是一腳踹向他的後心。雖然背對着對方,無法準确判斷對手的動作,柳孤寒還是憑借自己出生入死鍛煉出的本能,他左手回擺,一肘撞在那戴臂套者腳上。這一肘雖然讓他沒有被直接踢中,但他仍被巨大的反震力從空中踢翻落下,重重摔在街頭。

“嗡!”

幾乎在他落地翻滾的同時,一棍齊眉棍重重擊在他剛剛掉落的地方,鋪地的青石立刻四分五裂,飛濺的石屑火星擊打在柳孤寒臉上,就象北風劃過一樣疼痛。

“殺死他,先殺死他!”

柳孤寒的兩次突襲便殺死了兩人,而他雖然也受了傷,卻不影響繼續戰鬥。這極短時間內發生的事情讓他的對手再次判斷失誤,他們收起了輕視之心,不再認為柳孤寒只與他們水準相當,而是認為柳孤寒比他們每個人都要高明。因此,他們心中都生出了畏懼,沒有哪一個敢留下來單獨面對柳孤寒,希望能憑借三人合力,用最短的時間先殺了柳孤寒再去追離去的人。

事實上如果是公開的比鬥,柳孤寒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只會是互有勝負,但這不是公開比鬥,而是生死相搏,柳孤寒長時間作刺客的經驗與多次生死邊緣打滾的體會起了決定的作用。

柳孤寒貼着地旋身,手中劍也迅速掃出,将對手的攻勢略略阻了一下,借這機會他向後翻,暫時擺脫了對手咄咄逼人的攻勢,終于站了起來。對手見時機已失,出于慎重也沒有冒失進攻,三人排成品字形,一步步向柳孤寒逼了過來。

柳孤寒随着他們的步子慢慢後退,對手沒有給他可乘之機,相反,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對手下一擊将是致命的。面對三個這樣的高手全力夾擊,就是老師在這裏,他也會選擇遠遠避開吧。

“砰”一聲,他後背貼在了牆上,已經退無可退了。

無論多強的人,終會有進退不得的時刻。身上的傷又痛了起來,這讓柳孤寒難得地露出了微微笑意。

“看來這堵牆下就是我埋骨之所了。”

面對死亡,柳孤寒心中卻很平靜,他想起了許多事情,幼年的純稚,童年的不幸,少年的血腥,象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中一一掠過,很短的時間裏,他回想起很多事情。到了最後,所有的事情都慢慢消去,只留下華閑之的臉。

“人之異于禽獸者。”

老師的話似乎就在耳邊,自己為了他的理想而死在這裏,沒有絲毫可以遺憾的了,自己這條沾滿了血腥的命,能為救千萬人而死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華閑之的臉也終于消去,突然間,他黑暗一片的腦海中亮光閃了一下,陽春雪的臉又浮了出來。

“小雪……”

象是洪水沖破了大堤,巨大的心潮在柳孤寒心中翻騰,小雪如果知道自己死在這裏,她會怎麽樣?她一定會不顧一切來為自己報仇,這樣她的手也會象自己一樣沾上血腥,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死去,一定會萬分的傷心吧……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雪傷心啊。

陽春雪對他的依戀與這依戀中隐隐生成的情愫,即使是冰冷如他者也能感覺出來,面對這種最純真的情感,他選擇了逃避,但他也明白,他終有逃無可逃的那一天。他心中一面暗暗乞求那一天晚些到來,一面又有些期盼那天到來。

但那一天恐怕永遠不會到來了,眼前三個人太強,自己連和其中一個同歸于盡都困難。京城裏什麽時候出現了這樣的一群高手,而他們又為什麽會追着自己?

柳孤寒猛然想到白天在宮城西門遇到的那一個人,他心中隐隐感覺,那一個人和這群人是一夥的。

“小雪以後為了給我複仇,她絕不會讓遠鐘阿望和鐵山插手,她一定會單獨面對這些高手,她那個倔脾氣……”

心中想到這裏,柳孤寒的死意漸漸消失,他早有一死以贖早年濫殺之罪的念頭,但卻不想因此讓陽春雪陷入危險之中。

“我不能死在這裏!”他吸了口氣,向後面的牆上擠了一擠,與這三個人對決,沒有絲毫勝算,但如果連取勝和活下去的心都沒有,那就連希望都喪失了。

而希望是人存在的力量之源。

“你完了!”

從原本黯淡的眼中看出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戴鐵臂套者咬牙切齒:“殺了我們兩個兄弟!”

“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則無往而不利。”

靈光象是閃電一樣從柳孤寒腦海中擊過,老師是什麽時候告訴自己這個道理的?那似乎也是一個黑夜,老師回憶起在東都開定自己與施卓然他們第一次偷襲的事情,老師曾經微笑着說,如果自己不是正面襲擊,而是隐身在黑暗中的話,将會給他帶來很大的麻煩。

自己的目的并不是和這幾人分出勝負,而是阻止他們追上首領,除了正面襲擊,自己有的是其他方式……

功夫在劍內,而方法卻在劍外,老師似乎也說過這一樣句話。

戴臂套者心中隐隐浮起一絲不安,對方太安靜了,靜得幾乎象是不存在一樣。但自己又分明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氣息,那種強大的黑暗的氣息。

“去!”

這種氣息讓三人都覺得不安,他們幾乎是同時喝斥運力,向柳孤寒發出最後一擊。

就在他們這一擊欲落未落之時,柳孤寒沙啞的嘯聲忽然響了起來,他的身軀瞬間似乎變大了,“砰”一聲,三人的攻擊穿過了柳孤寒的身體,擊在他身後的牆上,将厚厚的圍牆砸倒一截。

“糟!”三人心中同時如此想,一瞬間他們旋身揮手,背靠背站在一起,他們擊中的只是柳孤寒的影子,他們雖然可以肯定柳孤寒在那一擊下也受了不輕的傷害,但卻沒能象他們想的那樣失去性命。

柳孤寒象是消失了一樣,隐沒在黑暗之中,三人明白他剛才閃過致命一擊後,借助圍牆坍塌崩壞而藏了起來。

“出來,我看到你了!”

戴臂套者喝道,目光有些慌亂,以他們的能力五個人出來,除非遇上使用魔石武器的正規軍隊,否則應當很容易解決問題。但這一次不但損失了兩個人,更重要的他們的對手消失在黑暗中,不知何時會刺出那致命的一劍。如果說開始他們要擔心的是被柳孤寒拖得太久而無法追上離去的人,現在他們更為自己的生死問題擔憂了。

戴臂套者的虛張聲勢讓柳孤寒無聲地笑了一下,這人武學很強,但對于生死搏鬥顯然沒有經驗。這數十年來魔石之技不斷發展,學武者越來越少,武學已經不再是那種在生死搏鬥中體驗力量并超越自我的技能了。這幾人在真正的搏鬥中,或許連一大半能力都無法發揮出來吧。

他身體貼在一棵樹上,側着眼看站在身上的人們,對方防的很嚴密,他沒有可乘之機,但他有的是時間等下去,急的人不會是他。

使齊眉棍者小心翼翼地移動,他慢慢來到柳孤寒藏身的樹下,柳孤寒緩緩移動劍尖,他手中的劍無聲無息向下伸了過去,慢慢靠近使齊眉棍者腦門。

使齊眉棍者沒有察覺到逼近的死亡氣息,他緩緩轉動身軀,配合着同伴四處搜尋柳孤寒的下落。

柳孤寒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只要悄悄一劍下去,這個使棍者必然赴他兩個同伴的後塵。就在他準備致命一劍時,使棍者突然擡頭,手中齊眉棍如奔雷滾動,直擊向他的小腹。

“可惜了!”

柳孤寒從樹上飛快飄開,大樹被齊眉棍掃中,轟地折下一側樹幹。柳孤寒将劍在自己衣裳上拭了拭,開始就是劍上的血滴落在使棍者頭上驚動了他吧。

隐藏在黑暗中的柳孤寒分外危險,因此他一暴露出身影,這三人的攻擊便連綿不絕,不讓柳孤寒再有抽身逃走的時機。柳孤寒也不格擋招架,轉身就跑,他動作迅捷,又是不顧一切全力奔馳,因此雖然給戴臂套者一爪在背後抓出老長的五道印子,卻很快擺脫這三人的攻勢。

“追!”

戴臂套者甩掉手中抓下的布,一面向前急追一面下令,長街之上立刻響起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小心!”

追了幾十步,柳孤寒突然冷喝了一聲,追得最急的戴臂套者大驚,雙腳猛然一頓,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步子,身後兩人險些和他撞在一起。但柳孤寒并沒有回頭或者停留,仍然全力奔跑,他們這一停,與柳孤寒的距離便又拉開了些。

“該死,這小子奸詐!”

戴臂套者咒罵了一句,心中卻越來越驚悸,柳孤寒的劍技雖然出衆,他卻并不是十分擔心,但柳孤寒殺人的技巧,讓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先回去。”

略微思忖了一下,戴臂套者斷然下令,這一戰的損失已經足夠了,再鬥下去,沒準自己三人也會死在這裏。

柳孤寒靜靜隐在黑暗之中,劍上傳來的血腥味讓他心跳得厲害,那種對血腥的渴望難以壓抑,在他胸中翻騰不止。他深深吸了幾口氣,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慢慢轉了過來,跟向那三個剩餘對手。

“我怎麽了?”

柳孤寒心狂跳,唇舌尖傳來幹澀的味道,握着劍的手有些松了。對手緊逼的壓力消失之後,他內心的壓力又浮了出來。這些日子他接二連三刺殺,讓心中對殺戮與血腥的渴望重新複活,而面對強手後的突然輕松,讓這渴望失去了控制,不可扼制地泛濫開來。

他象個幽靈一樣,借着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悄悄跟在那三個人身後。他心中明白自己不應如此,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一個低低的聲音在他耳邊不停誘惑:“去,殺了他們!去,殺了他們!”

柳孤寒的目光漸漸有如死魚一般,臉上的痛苦也慢慢被麻木取代。眼前的長街陰暗深幽,象是通往地獄的黃泉之路,一種讓人恐懼卻無法拒絕的力量,吸引着柳孤寒一步步向前行。他的步子越來越快,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不曾驚動警覺的家犬,他整個人,似乎已經與這黑暗的長街,與這寂靜卻代表死亡的夜完全合為一體。

“仁義之心有什麽用,還不是須要血腥手段才能維護嗎?”

“一切建設都必須先破壞,破壞才是宇宙之源,若是說有什麽是亘古不變的,那一定是破壞!”

“何為道,殺戮便是道!我的存在,天生便是為了殺戮,站在對立一面如此,站在老師這一面也是如此。即便老師他無意讓我走向血腥之路,但這時勢卻讓我不得不變成修羅!”

“老師的道是匡濟天下,遠鐘、阿望的道非義即仁,而我不同,我的道,就是殺戮!妄想跟随老師來化解我的殺戮之氣原本就是錯誤的,我的道,其實早就注定了!從父母遇害之時起,不,更早的時候,從我一出生起便注定了!”

“啊!”

“怎麽了,小雪?”

軒轅望敲了敲艙門,裏面傳來穿衣服的悉縮聲,過了會兒,門開了,借着微光,軒轅望看到陽春雪眼裏透着的驚惶與不安。

“作噩夢了吧?”軒轅望溫聲問道。

陽春雪從船艙裏走了出來,慢慢來到船頭,江風把她的頭發吹了起來,她靜靜站在船頭上,薄薄的霧氣讓她顯得朦朦胧胧,有若月宮中的神女。

“我夢見孤寒哥哥了……到處都是血……孤寒哥哥被血淹沒了……”

象是夢呓,陽春雪慢慢說出了自己的噩夢,軒轅望默然無語,關心則亂,他實在無法勸慰這個被柳孤寒從悲慘的深淵中解救出來的少女。

“很快就可以見到孤寒了,有小雪在他身邊,一切都會沒事。”

帶着異樣的神情,崔遠鐘抱着手靠在船艙上,他的話讓陽春雪精神一振:“是啊,我一定能幫上忙的!無論如何,對孤寒哥哥我都不離不棄!”

似乎是回應她的話語,在遙遠的東方,第一線曙光刺破蒼穹。這是一絲極細極弱的光芒,但卻穿透了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黑暗,将溫暖帶給人間。這是一種被稱為愛的光芒,給絕望者以希望,給堕落者以拯救,給苦難者以慰藉,給奮鬥者以鼓勵。

幾乎在映入陽春雪眼中的同時,這線曙光也映入了遠在大餘京城燕安的柳孤寒的眼睛。象是被利箭擊中一樣,他的身體顫了一下,腳步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我……這是去做什麽呵!”

柳孤寒的身軀巨烈地顫抖着,他抱住了自己的頭,額間傳來迸裂一般的疼痛。他覺得自己的神志有些恍惚了,連帶着視線也不清晰,朦胧中看見有誰站在他面前,他用力閉了一下眼,那人似乎是陽春雪。

突然間,柳孤寒覺得自己身上沒有了一絲力氣,從未有過的軟弱感讓他身心俱疲,他急切地希望有人來扶住他,或者與他說一句溫暖的話。他向陽春雪的身影伸出手:“小雪,別……別抛下我……”

那個身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慢慢淡去,柳孤寒眼睜睜看着她消失,驚恐與絕望潮水般湧起來,将他卷入一片痛苦的汪洋中,他覺得自己在沉沒,在窒息。他掙紮,呼號,但天空中投下的全是冷漠與仇恨的目光,這些目光有那些不認識的,也有認識的,甚至還有華閑之、崔遠鐘與軒轅望等人的。所有的人都不理會他的哀求,所有人都用一種冷漠對待他,似乎他根本不存在,又似乎對他極端厭惡。

“不……都是幻覺,一定都是幻覺!”

柳孤寒咬住自己的下唇,一個聲音穿透了他腦海中的幻境,那是“不離不棄”四字,陽春雪是何時對他這樣說過,或者是根本不曾這樣對他說過,他已經分不清了,但他卻可以清楚地聽到這四個字,來自陽春雪口中的這四個字。

一剎那間,浸透他全身的血海迅速退卻,象是這天空一樣,他們內心深處被那絲雖然還很微弱卻堅定的曙光占據,那種有如地獄黃泉般深幽的黑暗開始消去,壓在他心頭的絕望化作了泡沫,向虛空中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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