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豬也有夢想
雨是停了,路兩旁樹上卻還不時滴下水滴,在這樣的天氣裏,雖然水滴不會讓人覺得寒冷,但混身濕漉漉的畢竟難受得很。
石鐵山理了理頭發,象他人一樣,他的頭發黑而且粗密,雖然被雨水打濕了,卻仍然倔犟地挺立着。唯一的傘給了趙王殿下,他自己只有在雨中淋了一上午,好在趙王殿下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嬌慣,無論是長途跋涉帶來的勞累,還是泥濘道路帶來的麻煩,都沒有讓他哼出聲來,相反,他一路上倒是笑語不斷。
疾雨過後的天幕湛藍如玉,但看在石鐵山眼裏,仍然只是一片天空而已。趙王頗為有趣地看了看這個木讷少語的少年,華閑之沒有派劍技高明的崔遠鐘與軒轅望來護送自己,而派了這個向來不起眼的少年,對他的信任絕非一般啊。
“殿下,很快就可以穿過這片林子了。”
石鐵山不知道趙王內心所想,他指了指眼前的道路,這條道路是在至德革新之前由河門通往貴立的一條近道,但自從魔石車軌鋪成之後,這條道路便漸漸荒棄,只有少數人還在使用。因為沒有官方維護,道路日漸殘敗,據說還有髒人盜賊出沒。
這條道路的終點就是貴立,華閑之的計謀一環扣一環,以崔遠鐘和軒轅望誘開扶英人的注意力,再以陽春雪誤導其判斷,最後自己先行離開加深扶英人的誤會,而趙王卻不緊不慢随着石鐵山來到貴立,從容不迫離開扶英。
“辛苦你了,鐵山。”富商打扮的趙王背着手,長長舒了口氣,身邊的侍從小心翼翼打着傘,為了避免被發覺,跟在趙王身邊的除了石鐵山便只有兩個侍從。對于趙王的話,石鐵山憨然一笑:“這原本是應該的。”
趙王還想再說,石鐵山忽然雙眉挑動,伸手示意停住:“有人!”
兩個侍衛立刻搶身将趙王護在中間,石鐵山握緊肩後的劍柄,虎目怒張:“出來!”
“不簡單啊,這麽遠都能發覺。”
回應他的是一個飄忽不定的聲音,石鐵山向前跨了兩步,從路旁林子裏緩緩走出一群人來。看他們的衣着,似乎并非扶英官兵或巡捕,但身上的剽悍之氣,也證明他們絕非普通百姓。
即使是自幼生長在深宮的趙王也明白這群人來意不善,但石鐵山卻松弛下來,放開劍柄道:“原來是路人,各位中午好。”
那群人都是大怔,他們相互打量,怎麽也不覺得自己象“路人”,有人忍不住“吃吃”笑了出來:“原來是個傻瓜,那後面的富人怎麽雇了這樣一個保镖?”
“啊?我不是保镖,也不是傻瓜!”石鐵山嘟哝了聲,卻換來了對方更大聲的嘲笑,他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嘲笑自己,但被嘲笑多了他也沒有回應對方的興趣。
“應該不是什麽富人吧,若是富人,會乘魔石之車的頭等車廂去貴立,而不會走上這條路。”那個飄忽的聲音又傳了過來,石鐵山的目光從人群中移到那人身上,那是個中等身材的漢子,嘴唇極薄,面容瘦俏,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看見石鐵山望向他,那人又道:“雖然你的扶英話說得不錯,但我曾去大餘國游歷數年,能聽出你扶英話中的異國腔調,你應是來自那老大帝國的。嗯,你身後背着劍,老大帝國劍士這數年來到我大扶英者頗為不少,但比較著名的不過是傅苦禪師徒與華閑之師徒。你身後那人雖然平常富人打扮,但騙騙一般人可以,卻騙不過我的眼睛,應該是老大帝國的重要人物吧……莫非是……”
看到他眼神漸漸變化,趙王心中暗暗焦急,這人只從些許線索便推斷出自己的身份,實在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華閑之千算萬算,偏偏漏算了會在路上遇到這樣厲害的人物,這人腰間有劍,石鐵山能否是他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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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是什麽人了,哈哈哈哈,沒料到今天竟然遇上大人物!”那個扶英人道,“難得,難得,有了這位,榮華富貴便唾手可得。你們走這條路,一定是為了避開官府,想來賀秀騰對我送他的禮物會極為開心,也不會計較我們的過去了。”
“啊,你真的知道是什麽人了?”趙王心中焦急萬分,石鐵山卻依舊反應遲鈍地問道。那人笑了笑沒有回答,轉而向趙王行了一個扶英禮:“閣下,過會兒要失禮了,還請閣下不要見怪。”
“大膽!”
侍從怒吼了聲,趙王卻止住了他們:“你确實聰明,若是你随了我,榮華富貴同樣唾手可得。”
“恐怕不成,我雖然喜好榮華富貴,卻還不想為此背棄故國。”那人緩緩握住自己的劍柄,轉向石鐵山:“你應是華閑之先生劍道弟子吧,我曾與你同門交過手,他叫作軒轅望。”
石鐵山目光凝了一下,那人又道:“華先生劍道門下弟子劍技高明者三,軒轅望與柳孤寒我都見過,看你模樣氣勢,似乎不是大弟子崔遠鐘。時隔數年之後,又能同劍道門下交手,實在讓我高興,請問你的姓名?”
“劍道門下,石鐵山。”石鐵山行了一禮,當他擡起頭來時,他的目光中的呆滞全部不見了,“請教前輩姓名。”
“圓月明心流,平道一。”那人遲疑了會,略帶自嘲地說了名字,“你的劍技,比起軒轅望與柳孤寒來說相差多少?”
“相差甚遠,十個我也未必能打得過阿望師哥與孤寒師哥。”
“那麽你還是覺悟吧,退到一邊,我不願殺人。”
“不踏過我的屍體,你不可能靠近一步。”石鐵山的回答钪锵有力,他從肩上拔出巨劍,微微挫下身軀。
“氣勢倒是很驚人呢,就是虛有其表。”平道一冷冷笑笑,身邊的同伴也鼓噪起來:“一起上,殺了這小子,抓住那富人!”
“不,讓我來,我一個人就夠了。”平道一制止了同伴們,“因為敗在劍道弟子手中,我不得不離開林政康大人,不得不與你們這些盜賊為伍。現在,我要在劍道弟子手中奪回我失去的一切!”
盜賊們咆哮起來:“你說什麽,你瞧不起我們?別忘了是誰把你從瀕臨餓死中救了出來!”
“哼!”
平道一的哼聲與盜賊們的驚呼同時響起,那個叫嚷得最響的盜賊的頭飛了起來,落在石鐵山腳前,石鐵山退了半步,驚愕地看着平道一。
“你們都乖乖地聽我的,從今以後就可以同我一起享受榮華富貴。但如果有誰敢反對我,這就是你們的榜樣!”
盜賊們本來就是烏合之衆,平道一的霹靂手段把他們都震住了,再沒有人敢出聲。平道一将弧形劍送入鞘中,向石鐵山招了招手:“來吧!”
石鐵山撓了撓頭,側着頭思忖了片刻,突然問道:“你那劍……你那劍是弧形的?”
平道一險些大笑起來,只要不是瞎子,自然可以看到他的劍是弧形劍,但石鐵山卻在慎重思忖之後提出這樣一個問題,莫非眼前這個牛高馬大的少年竟然真是個傻瓜不成?
“一定是弧形的,否則劍式變化不會那樣詭異……”石鐵山沒有理會他嘲弄的目光,又自言自語了一句,臉上浮出愁容來。
“難道說他剛才根本沒有注意我劍是什麽形狀的,注意的只是我的劍式?”平道一正要大笑,忽然心中一動,笑聲還沒有出口便又被他咽了回去。
“不好辦,不好辦……先試試吧!”石鐵山臉上愁容未展,喃喃自語了兩句,緩緩舉起自己的劍。他的劍長四尺六寸,遠遠比一般的劍要長,劍寬超過五分,幾乎是普通劍的一倍。巨大的劍與他高大強健的身材相配,頗讓人望而生畏。
平道一伸開右掌,五指輕輕顫抖,卻沒有觸着劍柄。石鐵山向前邁了一步,右手擎着巨劍舉過肩膀,劍尖指向天空,左手則撚了個劍訣,斜斜指向大地。
“我要攻過去了。”
似乎沒有意識到這将是一場生死之搏,石鐵山甕聲甕氣地提醒對方,然後快步向前。平道一迎着他走過來,步伐不是很大,但速度卻也不慢。不過是五度呼吸的時間,兩人便相距僅三丈遠。
石鐵山的喝聲有如晴天霹靂,震得趙王耳中嗡嗡直響,在這暴喝聲中,兩人間三丈的距離瞬息拉近,石鐵山高舉的右臂突然下擺,巨劍轟然劈下,宛若山崩一般。
平道一猜到石鐵山的特長在于力量,因此沒有硬接石鐵山的巨劍,而是迅速側身閃躲。但石鐵山的劍速遠遠超過他的想象,他雖然避開劍勢,卻仍然被劍風掃中,胸口禁不住一悶。
石鐵山這一劍餘勢未消,雖然他回肘收劍,但劍上罡風仍撞擊在地上,弄得泥漿四濺。就在這髒水與爛泥齊飛之時,平道一低嘯了聲,劍芒脫鞘而出,象是夏夜晴空裏的流星,劃出美麗的弧線。
“啊!”
趙王忍不住驚呼了聲,石鐵山一劍擊起的只是泥漿,而平道一這一劍則帶起了血花!雖然因為兩人動作較快看得不是很輕楚,但從方向來判斷,石鐵山執劍的右臂外側已經中劍!
劍光随着二人身形交錯黯淡下來,但這黯然僅僅是片刻的事情,平道一再次喝了一聲,手中弧形劍橫掃而出。雖然是背對着石鐵山,但他對石鐵山的形體與動作判斷得極準确,這一劍的目标是石鐵山後脊。“铮”一聲響,他的劍刺在石鐵山劍身上,震得他手隐隐生痛。
這一劍沒有得手,平道一心中微微怔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石鐵山并不是真正識破了自己的劍式,而只是本能地護住要害。平道一念頭急轉,立刻有了主意,他揮手揚劍,“噗”一聲,劍在石鐵山臀部劃開一道口子,而石鐵山卻絲毫沒有防備。
平道一連接兩劍都不過是二人身形交錯後一瞬間的事情,石鐵山背劍護住要害,全力向前突進,與平道一拉開距離之後才轉過身來,雖然僅僅三式他就中了兩劍,但平道一卻發覺他臉上沒有驚恐,相反,似乎有種莫名的興奮。平道一心中又怔了一下,他生性多疑,不太相信華閑之的弟子、軒轅望的師弟真的會是一個傻瓜,因此有些擔心石鐵山是在扮豬吃虎。
他卻不知道,石鐵山之所以會覺得興奮,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正式與人比鬥。幾年前的頤苑湖畔之戰他劍技未成,只是僥幸砍斷了一個敵人的手掌,而拜入華閑之門下後,崔遠鐘、軒轅望雖然都指點他劍技,但那畢竟不是真正的對決。
“不管他是不是扮豬吃虎,我都得留下一分心眼,若是殺了他,便會與餘國人結下不解之仇,這對我沒有什麽好處。”平道一吸了口氣,腦中飛快地掠過這個念頭,接着便騰空而起,向石鐵山撲擊過去。
石鐵山看到他的劍刺向自己咽喉,振臂擺劍想撥開對方的劍,但眼看着兩劍相交之時,平道一的弧形劍忽然轉了個彎,從石鐵山的劍旁滑過,又是“噗”的一聲,将石鐵山袖子切下半邊來。石鐵山嗷嗷吼了一聲,心中老大奇怪,自己明明判斷出了對手弧形劍的軌跡,但為何總是無法迎擊到呢。
劍光又暴烈地閃起,那是平道一不給石鐵山喘息的時機,在落地之後再次騰身飛躍,弧形劍上發出“嗚”的怪異嘯聲,掃向石鐵山的脖子。石鐵山舉劍相迎,卻又落了個空,這一劍從他右肩處刮過,将開始的傷口又切深了幾分。
“還想再試嗎?”
平道一收住了劍,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石鐵山的反應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石鐵山無法應付他的弧形劍式,意料之外的是石鐵山的對應方法過于笨拙。難道說眼前這高大魁梧的少年竟然隐藏得那麽深,寧願挨上幾劍也不輕意暴露出自己的實力?
“當然要,勝負尚未分出來!”石鐵山沒有看傷口,或許是天賦異禀,他受的皮肉傷很容易愈合,象這樣的傷口,連血都不會流什麽。
“對方的劍過于詭異,變化實在太快,正是我最讨厭的那種。”石鐵山再次舉起劍,這一次他沒有茂然突進,而是左足微撤半步,擺出防守的架式。
平道一伸出手,他出劍姿勢非常奇怪,劍柄在前而劍尖向後,左手則拇指蜷曲四指并攏虛指石鐵山的額間。兩人在極短時間內做好了攻防準備,遠遠旁觀的趙王與衆劫匪還沒來得及判斷兩人動作的用意,平道一的喝聲又響了起來,他上身向下壓了壓,以極快的速度向前奔去,手中劍在空中呼嘯着幻成一道光華。趙王與劫匪們剎那間覺得那劍似乎活了起來,成了一條藍光組成的長蛇,在空中蜿蜒前沖,飛向石鐵山。
“這小子挺能扛打的,我必須下手重些,逼出他的真實力量,就讓他嘗嘗千蛇舞的滋味吧!”
飛掠中的平道一如是想。石鐵山努力瞪大雙眼,想看清他出劍的軌跡,但眼前那一條長蛇突然膨脹起來,砰一聲炸開,由一條變成了幾十條,就象是節日裏在空中迸開的焰火,升上空中時只是一道光芒,但爆炸後則化出幾十道幾百道的火星。只是一道劍跡石鐵山判斷已經很困難,這下突然變化讓他更是無法應付,他只能将的撤回腹前,用自己的劍盡量封堵住頭臉與胸腹要害。伴随着他吃痛的吼聲,平道一這一式千蛇舞帶來的劍芒與他撞在一起,将他人擊得倒飛了起來,重重撞在路旁的樹上,又從樹幹上跌落下來,在泥濘中打了兩個滾。
“原來劍道門下也有這麽差的弟子……”平道一心中不再懷疑,沒有人會為了掩飾自己而去忍受這樣的劍傷,這一式千蛇舞至少在石鐵山身上留下二十多道傷口,雖然沒有致命傷,但這樣的傷害足以讓他喪失繼續戰鬥的能力。
“閣下,請放棄無意義的反抗。”
在确信石鐵山無法阻攔自己後,平道一轉向趙王,他很明确地警告趙王與兩個随侍不要輕舉妄動。
“你以為就這樣結束了?”出乎他意料的,趙王臉上沒有絲毫驚恐,相反,趙王臉上的譏笑倒是很明顯。平道一正狐疑之時,趙王從懷裏迅速摸出一樣東西指着他:“認識這個嗎,這是你們王儲送我的禮物。”
“魔石槍……”
望着這比普通魔石槍要短一大半的家夥,平道一倒吸了口冷氣。這個時代,再厲害的劍士也不會是魔石槍的對手,即便是将劍技練到極至的林政康大人,也毫無反抗之力地死在了魔石槍下。難怪趙王只帶着這麽兩三個人就敢走,難怪護送他的劍道小子那麽差,有了魔石槍,再厲害的功夫也無用武之地啊。
“雖然威力小了點,可能打不死你,但被這魔石槍擊中的滋味也不會好受。”趙王慢慢道:“如何,你這膽大妄為的家夥要不要試試?”
平道一收劍回鞘,舉着手一步步後退:“原來如此,看來我還是得意得太早了,先笑不如後笑,真是亘古不變的至理啊。”
趙王用魔石槍指着平道一,心中盤算如何處置他們,正這時,平道一突然暴喝了聲,趙王凝神一看,一個身軀向他撲了過來。趙王撤了一步便扣動機關,“砰”一聲響,那空中的人被魔石之光擊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雖然一擊得中,趙王心中卻大叫了聲“糟糕”,果然,被他擊中在地上呻吟的是平道一擲起的一個劫匪,平道一本人則飛掠起來。趙王聽到他弧形劍在空中出鞘的铮铮聲卻無計可施,魔石槍的最大弱點便在于每一擊之後必須要有一段補充魔石之力的時間!
眼看兩人間距離也縮短一半,趙王的兩個随侍挺身擋在趙王身前,正這時,炸雷一樣的怒吼響了起來:“住手!”
兩道人影在趙王眼前撞在一起,當兩人錯身之時,比剛才魔石之光還要絢麗的劍華閃了起來,刺得衆人都無法睜開眼。當劍芒閃過之後,平道一已經落在地上,而石鐵山則單膝觸地,以巨劍支撐着身軀,在那兒劇烈地喘着粗氣。
與石鐵山一半是泥濘一半是血污的身軀不同,平道一只是臉色有些難看,全身上下看不到哪兒有傷口。他靜靜地站了會兒,艱難地說了聲:“果然是扮豬吃虎……”
随着他說話,一縷血絲自他唇角滲出來,石鐵山蹲伏在地上,目光中仍然充滿警惕,又過了片刻,石鐵山才直起身軀,再次舉起自己的巨劍。但平道一的臉色也恢複了正常,他再次擺了那個怪異的姿勢:“我不出全力,看來是不能擊敗你了,但我要是出全力,你就只有死路一條,我不想與你師傅還有那個妖劍為敵,因此你還是放棄吧!”
“我知道你一直在猜想我是不是真的笨。”根本沒有回應他的要求,石鐵山開口讓他吃了一驚,“其實我真的很笨,雖然老師和師哥都沒有說我,但小雪常說就是一塊石頭也比我聰明三分。”
“我是笨人,體會不到老師的劍道,也不明白遠鐘哥的劍理。我不是扮豬吃虎,我本來就是生了一個豬腦……我也很多次都想放棄學劍,老老實實地去做一個普通人,象一頭豬那樣生活,死去……”
雖然體質特異,但遍體鱗傷讓石鐵山失去了大量的血,強健如他也禁不住有些虛弱。一幕幕往事飛快在他腦海中浮了過去,父母死後自己孤苦無依,被權貴打傷後在街頭遇見了華閑之,跟崔遠鐘身後偷偷學劍,華閑之答應教自己劍技,在與陽春雪一起練劍時多次被她罵作“笨豬”。當這一切都飄起之後,在他耳畔響起了那個冷漠的柳孤寒在他絕望時說的一句話:“就算是豬,也未必想圈在欄裏等待屠宰。”
平道一冷冷看着石鐵山,心中殺死他的念頭越來越深,但就在這時,平道一卻發覺石鐵山身上散發出來的不再是那種單純的鬥志化作的氣機,而是一股讓人喘不氣的沉郁,這沉郁越積越深,有如夏日午後的悶熱,帶來一種雷雨欲來的壓抑。平道一警覺起來,他深深吸氣,将精氣神都凝在劍上,決意立刻殺死石鐵山,不給趙王為魔石槍填充魔石之力的時間。
“但是,我要告訴你……”與此同時,石鐵山努力瞪大眼,再次發出炸雷一樣的怒吼:“豬也有夢想!”
象是給悶雷炸中了,已将千蛇舞施出一半的平道一被石鐵山巨劍帶來的沖擊生生震了下來,石鐵山完全無視他的攻擊,巨劍揮舞如斧,就如同從混沌中誕生的始祖神劈開天地一樣,将開始積蓄的沉郁之氣劈開,劍氣夾在那沉郁的氣機中迸發,空氣中的劍鳴有如奔雷。平道一瞪大了雙眼,他可以将千蛇舞完全施展出去,但面對石鐵山這渾厚的劍芒,任何劍式都是徒勞,自己攻擊最多只能給石鐵山再添上幾道傷口而已,而石鐵山的劍芒如果攻破了自己的防禦,那麽自己必然要同那沉郁之氣一起被絞碎。
“氣壯山河呵!”
趙王看到了這驚人的一幕,原本更為高明的平道一在突然迸發的石鐵山面前變得弱不禁風。雖然平道一放棄了攻擊全力側翻,希望能從石鐵山劍式的威力下擺脫出去,但石鐵山大踏步跟時。先是平道一那引以為傲的弧形劍被絞脫手,在脫手的瞬間便被石鐵山的巨劍擊成碎片,緊接着平道一本人也發出一聲短嚎,他的身軀在半空中“砰”一聲變作一團血霧,石鐵山似乎是收不住手,巨劍對着已經肢解的屍體接連揮出,餘力所及,将路旁幾株大樹也劈折。
驚惶失措的侍從拉着趙王避開倒下的大樹,當一切平靜下來,石鐵山在一片被血染紅了的泥濘中伫立不語,他劍仍在手中,餘勢尚未消盡,讓他頭發無風亂舞,有如鬼神一般威風凜凜。那些盜賊見厲害如平道一者也被他一擊碎屍,立刻撒腿逃命,只留下趙王與随侍面面相觑。
“唔……看來又一位劍中高手在閑之門下産生了。”
看出石鐵山在逆境之中終于突破了天賦限制,踏上了劍技頂級高手的臺階,甚至有可能尋到了他自己的劍道,趙王禁不住有些感慨。
“鐵山,鐵山!”他喚了石鐵山幾聲,但石鐵山卻依舊站在那裏沒有回應他,一個侍從大着膽子上去推了石鐵山一把,石鐵山卻應手而倒,讓他們再次大吃一驚。
當石鐵山醒來時,他已經倒在床上,身上也包紮好了。他覺得床似乎在搖擺,便吃力地擡起頭看了看周圍,原來這是在船艙之中。
周圍沒有人,石鐵山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麽都在想,又什麽都沒想。當他的意識回到與平道一的那一戰時,想到自己最後那一劍的感覺,因為自己終于能突破天賦限制,他心中有幾許激動,但想到自己沒有控制住那種力量失手殺死了平道一,他又有着幾分不忍。一會兒是為自己的劍技而高興,一會兒為自己初次殺人而懊悔,這象打翻了五味瓶一樣的心思不斷翻滾,直到艙門被人推開他才回過神來。
“遠鐘哥,是你,我終于成功了……”
見到進來的是崔遠鐘,石鐵山歡快地叫了出聲,但立刻又轉為低沉:“我殺了人啊,雖然我沒看到最後,但那一劍肯定是殺了他……”
“我都知道啦!”崔遠鐘開心地笑了起來,他看到石鐵山的心結,便重重擂了石鐵山胸口一拳:“別去想了,你不是阿望,象阿望那樣不殺人的劍技,未必适合你我。更何況,你若不殺那人,那人便要殺你,你為自衛而殺人,根本無須挂懷!”
“哦。”
石鐵山終究是個單純的人,他接受了崔遠鐘為他做的解釋,他深深看着崔遠鐘,嘴唇蠕動了幾下,再一次說:“遠鐘哥,我終于成功了?”
看到他那恍惚如夢的表情,崔遠鐘終于大笑起來:“傻兄弟,你當然成功了,我可是去看了你們對決的地方,那一劍的威力就是我也不能接下來啊!”
石鐵山跟着他憨憨地笑了,這種成功的喜悅潮水一樣浸透了他,讓他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一種流了無數汗出了無數力終于得到回報後的喜悅。
“努力付出,堅持到收獲,這便是我的劍道了。”
這個念頭不知不覺地在他心中産生,崔遠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問道:“你的劍技終于突破,此後一段時間将是關鍵,不僅是你那一式劍式,其他的劍式在你手中也将和以往不同,要不要來試試?”
“當然要!”
這一次,石鐵山的反應并不遲鈍,他一翻身便下了床。
月夜下的大海是一顆神秘的寶石,雖然沒有白天那麽浩瀚,但增添了幾分深遠與虛幻。
華閑之盤膝坐在船板上,在他身前,石鐵山也以同樣的姿勢坐着。被水手洗得锃亮的甲板上,只有他們師徒二人。
“開天辟地……開天辟地,這是個不錯的名字。鐵山,你能達到這一步我很高興。”
重複了一遍崔遠鐘為石鐵山劍式取的名字後,華閑之微微露出喜悅的表情,石鐵山看到他象扶英人一樣留着的濃黑的胡須也動了起來,知道他這種喜悅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喜悅。
“多謝老師,比起遠鐘哥、阿望哥和孤寒,我還差許多呢。就是小雪,她的那式‘小雪初晴’連老師你都嘆為觀止啊。”
雖然口舌笨拙,但石鐵山還是由衷地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不一樣,你與他們不一樣,我的劍道,其實質是希望通過學劍讓人們修煉身心,我之所以要你們稱為老師而非師傅,便是希望學習劍道者并非僅限于少數人,一個師傅能帶的弟子有限,而一個老師則可以教更多的弟子和更多的東西。遠鐘自幼跟随我他的資質極佳,孤寒自幼遭遇特殊他的劍技一半來自于他的殺氣,小雪更是天縱之才,他們三人都不足普通人能學習的。阿望資質尚可,但如果說遠鐘孤寒與小雪這樣的經歷與才華每代人中都會有,那阿望的機緣實在是可遇不可求。因此,能讓普通人對劍道動心并引為師範者,就只有資質平平卻堅持不懈的你了。”華閑之緩緩将五位弟子一一點評,石鐵山聽到他對崔遠鐘等人的評價時不住點頭,但評到軒轅望時他卻不甚明白,但華閑之既然不說,他也無意去問。
華閑之接着又道:“遠望寒山雪,這劍道之詩中遠望寒雪都是天上的星月,他們的劍技可以吸引普通人投入劍道之中。而山則是載着我們的這大寶船,普通人要沿着你的足跡才能取得象遠望寒雪那樣的成就。只要我大餘百姓将自己找到的劍道帶到生活中去,既牢記我大餘古人的智慧,又求新求變,那麽我大餘就永不會被人稱作‘老大帝國’,為趙王效力不過是對我大餘積弊的治标之藥,而道才是治本。鐵山,你要再接再厲。”
石鐵山第一次感受到老師對自己的厚望,他的心怦怦直跳,血也沸騰不止,腦子裏一時間亂糟糟的,不知該說什麽的好。正猶豫要說什麽之時,華閑之的神情卻轉為嚴肅:“鐵山,你如今要做的是盡快控制住自己的力量,你那式開天辟地在你不能控制自如前,我不允許你再用,你能做到麽?”
華閑之的語氣中,石鐵山直覺感受到一種不容拒絕的期許,他默默跪起,然後伏下身去,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