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受命于天

“劍道門下,崔遠鐘!”

“劍道門下,軒轅望!”

“劍道門下,石鐵山!”

“劍道門下,陽春雪!”

當從幢幢的黑暗中又接二連三撲出幾十個人來時,崔遠鐘、軒轅望與石鐵山也從魔石車中出來,他們一一報上名字,神色肅然。

“劍道……嘿嘿……劍道……”

那個提長劍的中年人尖着嗓子道,神情既是不屑又是憤怒:“數千年來,我昆吾神洲劍藝大大小小數百種流派,從來沒有你劍道這一門。華閑之狂妄之輩,竟敢自己開宗立派自稱什麽劍道,來,來,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劍道門下的孽障有些什麽出奇之處!”

陽春雪再次撇了撇嘴,她回頭看着軒轅望:“阿望哥,你們大餘國人,都是這樣多的廢話麽?”

軒轅望笑而不語,陽春雪這句話,原本就不是說給他聽的。那提長劍的中年人果然惱羞成怒,一振手中的劍,劍發出嗡嗡的嘯聲,随着這嘯聲,一股肅殺之氣将衆人籠罩起來。

“好叫你們知道是死在誰的手中。”那中年人的聲音夾在劍嘯聲裏,顯得分外詭異:“長林劍門……”

他話音未完,突然間魔石之車上的十餘扇窗子被人拉開,從每扇窗子中都伸出一個黑洞洞的東西。軒轅望顯然也未曾料想到這事情,回頭看時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魔石槍!”

他的表情還未斂起,十餘枝魔石槍同時噴射出紅光,這些趕來的各家武學好手在一片痛呼聲輾轉倒地,那個長林劍門的中年人當先中槍,半邊腦子都被掀了起來,身體也在沖擊力下飛出丈餘遠倒在地上。其他的人雖然也做出了應變動作,但在這不到五十丈的距離之內,他們再快也快不過魔石槍的射擊,只不過數息之間,仍然站着的就只有劍道門下四弟子了。

軒轅望臉色慘淡,看看崔遠鐘與石鐵山,也同他臉色一般,而陽春雪,甚至彎下腰不停地嘔吐。他們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這不僅僅是死人,更是單方面的大屠殺。

“那個人……我知道,長林劍門的劍師……”崔遠鐘喃喃吐了一句話,用力搖了搖頭,軒轅望垂下頭去,臉上神色變得極為複仇。

能入崔遠鐘耳的名字,必然是華閑之曾對他談起,而華閑之都談起過的人,那劍上的造詣一定非同小可。這麽一個劍藝高手,剛剛還生龍活虎,只是砰一聲就橫屍當場。他苦練一身的劍藝,在這最後時候一點忙也幫不上。

“為什麽?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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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握劍的石鐵山沉重地喘了會氣,他突然暴叫着向魔石車內吼道。他性格耿直,胸中藏不住話,因此不象崔遠鐘與軒轅望那樣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這不是鬥劍場上的決鬥。”魔石車中一個沙啞的聲音淡淡地說道:“這些大逆之徒,竟敢來圖謀行刺,若非柳孤寒及時傳來消息,趙王殿下便将面臨危險。單論他們的罪狀,便是誅連九族也不為過!”

石鐵山聽那人說了出來,臉色也變得複雜起來,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心中突地跳了一下,隐隐覺得有些不妥之處,但又不知道這不妥在哪兒。

軒轅望卻知道這不妥在哪兒,他一直垂着頭,心中狐疑翻滾不止:“趙王殿下以自己為餌,一舉誘殺了這些刺客……這并非鬥劍場上的決鬥,可老師與我們卻介入進來,我們以執劍之身,參與到這種事當中,究竟是對還是錯?還有,這些習武之人,僅僅三息間便倒在魔石槍下,難道說,武學,劍技,在魔石來臨的時代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學劍三十年,到頭來一無用……習文二十載,今日方知紙上盡是荒唐言……”

不知何處傳來這蒼涼的歌聲,随着這歌聲,軒轅望原本輕松娛快的心漸漸沉了下去。這種沉重的思考盤施在他腦海中,良久不能散去,他想向崔遠鐘出言相詢,但看崔遠鐘的臉色,似乎崔遠鐘也有一些茫然。

“遠鐘哥并不會太過關注這個問題,他相信自己的劍,他相信老師。可是,我為何不能象他一樣相信自己的劍,相信老師?我是懷疑自己的劍道還是懷疑老師選擇的方向?”

或許,在軒轅望內心深處,這二者皆有之吧。

回到車廂之中,軒轅望看了開始指揮趙王府兵用魔石槍擊殺刺客的人一眼,這個叫展修的幕僚一貫果斷,趙王令他指揮對刺客的伏擊,他先是讓陽春雪一介少女警戒以驕敵,又令崔遠鐘軒轅望石鐵山迎擊以惑敵,最後才出殺招。就連崔遠鐘軒轅望他們也被展修瞞住,不知道魔石車中還載有這麽多魔石戰士。這些戰士一路上既不曾在車廂中走動,也不曾發出聲音,實在是出乎軒轅望他們意料。

“華先生足智多謀,但論及果決還是差了些,他讓你們跟着我,便是要跟我學這一個。”展修昂然說道,目光中閃過陰厲之色。

“哼,我們用不着你教這個!”

因為他方才的手段太毒辣也太缺乏英雄氣概的緣故,石鐵山對此是相當不滿的,言語間極不客氣。軒轅望看了看崔遠鐘,又看了看石鐵山,本來崔遠鐘在,石鐵山不會如此輕率地出言,現在之所以如此,想來是給氣壞了。

“愚蠢,我們此次回國,面對的将不僅僅是那些劍士。”展修厲聲喝斥,短而濃的眉擰了起來,形成一個倒“八”字:“我們面對的敵人,可能無處不在,以最小之力擊倒敵人,讓敵人再無還手之力,這是兵法之道。記住,你們現在的戰場,并非劍技場上,而是殺場!你們一舉一動,都有可能致使成千上萬顆人頭落地,而不僅僅是你們一身的生死!”

他的話讓崔遠鐘與石鐵山悚然動容,他們猛然意識到,自己此刻并不是一個單純的劍士,不僅僅是華閑之門下的劍道弟子,更是趙王殿下的屬下,是趙王殿下将來新政的執行者。他們的敵人,并非僅存于鬥劍場上,凡無變革之心者,皆是他們的敵人。

有些敵人,用劍便可以擊倒,有些敵人,僅有劍是遠遠不夠的。

“可是……”雖然心中已經被展修銳利的辭鋒說服,但崔遠鐘仍覺得有些不妥,他看了軒轅望一眼,發現軒轅望仍然緊緊皺着眉頭,似乎對展修所言不以為然。

“趙王殿下受命于天,這些愚頑之徒妄圖與天命對抗,死是他們最好的結局。”展修眼中的光芒又閃了一下,他負着手,再也不看崔遠鐘他們一眼,而是走進了另一間車廂。

“受命于天……”

軒轅望嘴中禁不住重複了一遍,臉上狐疑的神情仍然沒有完全消失。

“受命于天!”

華閑之一面在心中想着這句話一面緊緊跟随在趙王殿下的身後,兩人的腳步都有些急促。

在那些刺客們阻擊魔石車時,早一天離開的趙王殿下與華閑之便已經乘馬車趕到霸鎮。這是趙王府兵聚集之所,而發現趙王府兵在此聚集之後,太子與秦楚二王的軍隊也不得不重作部署。

自霸鎮,向北可攻擊太子軍勢後方,向西南可突入秦楚二王控制的南方數府。無論趙王殿下對付的将是哪一方,都意味着那一方将自己最薄弱的腹部露在趙王府兵面前。當趙王殿下與幕僚們分析戰局時,曾嘲笑自己的兄弟們沒有戰略眼光,竟然丢下霸鎮不管,一起去搶燕安。

其實并非太子與秦楚二王沒有意識到霸鎮的重要性,只不過雙方都想一舉擊敗對方,在趙王得訊趕回來之前定下大局。雙方都過于自信,其結果是雙方在燕安附近連日血戰,都成了騎虎難下之勢,而趙王回來的又極為迅速,遠遠超過了他們的預料。

因此,趙王府兵一至霸鎮,太子與秦楚二王就很有默契地收兵,戰争暫時停了下來,雙方都調兵譴将,将重心移向霸鎮。華閑之極力想避免的內耗,仍然發生了。

“受命于天?”

跟在趙王殿下身後,華閑之仍然在思考,先皇過世太早,太子與秦楚二王反應太快,自己的準備工作尚未完成,是造成如今局面的關鍵原因。這種僵局若是持續下去,其結果必然是大餘國國力消耗在內亂之中,而且,從柳孤寒傳來的情報可以得知,除去太子、秦楚二王與趙王這三股勢力外,尚有一群身份不明者蠢蠢欲動。

對于這種情況,趙王殿下倒不是十分在意,雖然準備尚不充分,但華閑之為他布置的局也足夠應付了。他深信,自己将能在這一場争鬥中勝出,因此方才見華閑之有些低沉,他甚至以“受命于天”來勸慰華閑之。

在魔石戰士的護衛之下,他們匆匆趕到大軍營中。趙王府兵數量上并不多,但這幾年來,按華閑之的計謀,趙王頗物色了幾位經商奇才,利用唐港與扶英、寶象、巽它諸國商人進行貿易,經商的收入幾乎可與舉國所得相當。利用這筆錢,趙王從扶英購得大量魔石武器,先皇剛剛駕崩,這些魔石武器便被裝備到士兵手中。魔石武器使用簡便,加上華閑之獻計以輪訓的方式讓趙王府兵、家丁都熟悉了這種新式武器,因此這些士兵一裝備了魔石之槍便成了合格的魔石戰士。趙王府兵中的魔石戰士數量,遠遠超過了太子與秦楚二王,便是舉大餘全國之魔石戰士,也最多只及其一半。

更重要的是,作為大餘國官軍中魔石戰士主力的禦林近衛軍,直到現在仍然未曾表明立場,也正是因為他們拱衛京城燕安,太子與秦楚二王才未曾将燕安作為戰場。

“閑之,為我說說下一步當如何吧。”

趙王殿下指着鋪在幾上的地圖,向華閑之道。華閑之收攏了思緒,他伸手指住地圖上的霸鎮所在地:“殿下,我軍為生力軍,士氣正旺,而太子與秦楚二王争鬥數月,師老而将疲,無論是先攻誰,我軍都能一鼓而破之。但如此勢必迫得太子與秦楚二王聯手與我軍相持,戰事将曠日持久。”

“我大餘物華天寶地域遼闊,各地封疆大吏此時尚舉棋未定,不知當從太子、秦楚還是從殿下,因此,若能争取他們的支持,我們便可事半而功倍。”華閑之突地話鋒一轉,不再糾纏在戰場之上,而是指向地方大臣。

趙王先是一愕,接着微笑起來:“閑之啊閑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天命之所在,不得不發。我那幾個哥哥要戰那便戰吧,唯有徹底擊垮,方能讓天下知道我的力量。”他話語間意氣風發,全然沒有這些年來在東都開定的輕浮,見華閑之還要再言,趙王斷然揮臂:“閑之,自古以來未曾有過無武功之英主,我先立武功再行文治,唯有如此,今後推行那新法方能少些阻力!”

華閑之神色一變,他微微嘆了口氣,明白自己選擇的君主也免不了有在青史上重重留下一筆的雄心壯志。他明知道自己此刻再谏只能掃了主君的興頭,但越是此刻,自己就越得進谏不可。

大丈夫行事,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呵。

“殿下,以殿下雄略,破敵自然輕易,但殺人上千,自損八百,我軍将士,肩荷殿下重望與大餘國脈,若是在與敵相持中損耗過多,泰西諸國乘機而來,殿下以何禦敵?”雖然決意進谏,但華閑之語氣卻婉轉了些:“我觀太子秦楚二王,皆非殿下敵手,那泰西諸國方是殿下心頭大患——即便他們不來,還有扶英隔海虎視,我料扶英國內此刻必然在争執是否要乘火打劫了!”

趙王的興致象是被人當頭用冷水澆過一般,他面色沉了下來,背着手踱了幾步,遲遲沒有看華閑之。華閑之站在那兒,其他的幕僚都微微露出不滿的神情,但他卻恍若不知。

“閑之,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是,你終究只是一個好軍師,卻成不了好的元帥。”

良久之後,趙王長嘆了一聲,再也不理會華閑之,快步離開營帳而去。

華閑之目光眼在趙王的背影上,也是過了良久,他慢慢嘆了口氣。

陽光穿透營帳上的縫隙,将幾根光柱射入營帳之中,無數灰塵在光柱之中歡快地翻滾跳躍,對于它們來說,光柱便是舞蹈的場所。

歷史便是雄才大略的帝王将相們舞蹈的場所,不破而不立,他們每每要建立一個新的世界,必然先要打破舊的世界。自己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卻又變得優柔起來,這真不是一個好習慣啊。若是比劍的時候,自己一定不會遲疑,毫不客氣地便将劍揮出去了吧。

可是,這一次趙王殿下揮出去的是王者之劍,這一劍落下,不僅僅是千萬顆人頭在血泊中滾動,不僅僅是千萬個家庭破碎流離,更是關系到這個古老國家的道統與傳承呵……

獨自在營帳中呆了會兒,華閑之舒展開眉頭,快步出了營帳。

正如殿下所言,自己是個好的軍師,卻不是一個好的元帥。但自己不必做個好的元帥,輔助趙王殿下,實現自己富國強民的夢想,那便足夠了。這個過程中,必然要付出代價,自己能做的,就是讓這個過程盡可能地短,讓這個代價盡可能的小。

掀起門簾時,陽光直射在華閑之臉上,他皺了一下眉,突然間意識一頓:“自己在答應輔佐趙王殿下之時,便已經決心不計榮辱毀譽也要完成這一大業,讓這千年古國重煥生機,但今天為何在這個問題上遲疑不決?

心中念頭一轉,華閑之恍然大悟,自己心緒不寧呵。

微微苦笑了一下,一張秀麗清瘦的臉龐浮現在華閑之腦海中,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自己到了這個時候,卻還在為她擔憂呵。在東都幾乎不曾停歇便趕來霸鎮,應當遣一個人去見見她才是……太久沒有收到她的信了,也不知道她的病情是否穩定……

思緒象是打開閘門的洪水,從華閑之心底深處傾洩而出。他定了定神,大業未成,何以家為,趙王大事定下,自己便要回東都繼續做自己的郎中,那時将考慮這事吧。

他趕到軍營門口時,趙王殿下已然點齊人馬離開了。華閑之正準備走,突然間有一匹快馬疾馳過來,華閑之心中一動,向那馬上騎士望過去。

他目光敏銳,一眼看到那騎士滿身是血,顯然經過一場苦戰而來。正當大營前警哨要喝問時,華閑之的身體突然平掠而起,迎着那馬沖過去。警哨端起魔石之槍,話才出口,那馬突地長嘶了一聲,被華閑之扣住了缰繩人立而起。

“華先生!”

警哨暗暗咂舌,雖然都知道趙王殿下對這位“華先生”寵信無比,但這些警哨大多以為他不過是策士幕僚之流,并不知道他在劍技上的造詣,這突然見到華閑之的身手,讓警哨們刮目相看。

“幫我一下。”

華閑之安撫住馬,将那馬上乘客抱了下來,交給了營門前的警哨。那人已經昏迷過去,這時突然清醒過來,見到華閑之神情一松:“華先生,這……”

順着他所指,華閑之從他皮帶中掏出一截破布,破布上有黑褐色的字跡,華閑之心中一動,這是沾血寫的。将此匆匆看過之後,華閑之神色一變,趙王與大軍已然開拔,自己即使趕上去将這個消息告訴他們也晚了,唯一的辦法,便是派人告知趙王,自己親自去處理這事情!

“來人!”他高聲呼喝,召來一個侍衛:“你将這個速速送給殿下,并替我禀報殿下,我去處理此事了。”稍停了一停,他又說道:“另外,你們記着,若是我的弟子回來了,讓他們去柳集接應我。”

柳集在霸鎮東北三十餘裏處的地方,因為這些日子大軍調集,柳集的人大多逃兵災去了,剩餘的舍不下家園又無力逃命的老人也将大門關得緊緊。因此,整座鎮子都象死了一般的寂靜,唯有三兩只失去主人而游蕩的狗,不時發出咆哮與吠鳴。

靜靜的卵石鋪舊的街道上,柳孤寒一拐一拐地行走。這一次他沒有行走在陰影裏,而是将整個身體投入陽光中。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很容易起懈怠之心,這是柳孤寒一直避免在陽光下活動的原因。但現在不同,他身上失血過多,渾身冰冷,如果不走在陽光之下,他甚至以為自己即将會被凍僵。

自己流了多少血呢,大概這個身體之內的血已經流去一半了吧……

柳孤寒有些神不守舍地想,身體的極度虛乏,反而讓他的大腦活躍起來。他不知道同伴是否順利地傳出了消息,也不知道華閑之是否能及時趕來接應,他只知道,自己還得撐下去。

撐下去,直到看到希望為止。自己是如此在命運中掙紮,這個國家也是如此在命運中掙紮,撐不下去就意味着死亡。

“孽障!”

身後的怒斥聲讓柳孤寒心神一凝,對方終于追上來了。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了看,六個人正在身後全速追趕。

柳孤寒唇跡掠過一絲殘酷的笑,這笑不僅是對對方的,也是對自己的。這一路上對方不斷有人來追捕自己,至少已有二十名好手被自己殺了吧,這又來了六個……對方人可真不少呵。

直到現在,柳孤寒還不知對方屬于何方勢力,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對方既非太子的黨羽也非秦楚二王的死士。

“來吧,我是不會死在這裏的……”柳孤寒提起狹鋒劍,目光有如窺視着獵物的毒蛇,雖然從追蹤而來的六人動作來看,他們都是高手,但柳孤寒深信自己不會死在這裏。

他也不能死在這裏,不僅僅是為了華閑之所說的理想,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性命。

“孽障,好狠的心腸!”

那六個人見他停了下來,也稍稍放緩了腳步,在距他二十丈左右的時候,他們散開準備将他包圍起來。柳孤寒臉上毫無表情,直直盯着那個說話的老人。

老人身高約有六尺,一蓬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花白胡須為他培養添了幾分威嚴。讓柳孤寒特別注意的是,老人雙手極長,下垂時超過自己的膝蓋。

“我的三個弟子,全都是你這孽障殺害的吧……”見柳孤寒瞪着他,老人濃密的白眉挑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濃烈的殺意。

“什麽?”柳孤寒茫然地問道,臉上的神情有些迷糊。

“我現在的表情,一定象極了阿望吧……傻得可以……”他的心中如此想。

老人并沒有因為他臉上的表情而放松警惕,這個少年,雖然年紀不大,但出劍極為狠辣,據此前與他交過手的同伴說,他殺人時心硬如鐵手毒如蛇。

“孽障……咄!”

老人正要再說話,突然見柳孤寒身形閃掠而出,狹鋒劍象一道黑色的閃電,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沖向包圍圈最右側的那個中年男子。老人出聲示警的同時,那個中年男子也反應過來,他提劍自護,柳孤寒的狹鋒劍在距他咽喉不足兩寸處被他擋住。

“該死,竟然如此偷襲……啊!”

另一人正張口喝罵,卻沒有想到柳孤寒的劍與對手只是一碰便收,他身體一折,借雙劍交擊的那一點力量橫掠過去,避開白須老者的劍的同時,一劍自那張口喝罵者口中刺入。

“铮!”

柳孤寒一擊得手,立刻回劍,與那老人的劍交擊,擋住老人剛猛的攻擊之後,他連着退出了十步,脫離了這幾人的包圍。這幾人都在關注那個中劍者,倒沒有乘機追來。

“好毒……好卑鄙!”

白須老人提劍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自己幾個得意弟子死在柳孤寒劍下時,自己不在場,因此并沒有如此深刻的震撼,但剛才柳孤寒先是裝出老實的樣子而迷惑己方,接着佯攻一人,引得自己揮劍去救,卻又虛晃一劍後直接刺殺了另一個。這種劍式,是專門用來殺人的劍!

“廢話……”柳孤寒輕輕喘着氣,不屑地吐出了兩個字。

劍的出現,原來就是武器,而武器,原來就是要殺人的。将劍變成舞蹈的器具,将殺人的劍式變成華而不實的藝術,這才是對劍的背離吧。

我的劍道,就是用劍刺中人的要害,就是奪取人的性命。我要用我的劍,為老師的劍道殺出一條血路!

這樣的念頭在柳孤寒心中一閃而過,他定住神,輕輕一振劍,目光停在白須老人的胸口。老人似乎覺得有一道冰冷的水流注在自己胸部,讓他極為不自在。

“咄!”

老人騰身而出,也顧不得是不是與其他人聯手,他的劍矯若驚龍,揮動之時帶着一團灰蒙蒙的光暈,有如青龍從雲層中探出鋒利的爪子,氣勢極為迫人。柳孤寒被他一連串的攻擊迫得一退再退,雖然那老人的劍式并非沒有破綻,但他的氣勢卻彌補了這些破綻,令柳孤寒無法擇機反擊。老人一連攻擊二十餘劍,柳孤寒便一連退出二十餘步,退着退着,他便覺得自己腳下飄忽,身上失血過多導致的虛弱感又浮了起來。

“該死!”心中暗暗咒罵了一聲,柳孤寒細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眼角餘光見着老人的同伴正快步從側翼奔來,準備在身後截住他。雖然他開始出其不意一舉殺死一人,但老人的這些同伴絕非庸手,如果給他們圍上了,即便是老師也無法全身而退吧。

必須在自己體力完全枯竭前脫困……

目光與老人目光相對了一下,柳孤寒心中一動,老人此次來,恐怕不只是為他弟子報仇那麽簡單,他的弟子,還有此前追捕自己的高手,都是為了一件物品而來。這老人雖然眼中冒着怒火,但出劍時仍然極為沉穩老辣,證明他絕不是那種為仇恨沖暈頭腦者,那麽對于這老人而言,殺死自己複仇并不是第一目标。

“與人鬥劍之時,誘之以利害,惑之以聲色,亂之以威勢,這都是攻心之術。”華閑之曾說的話在他腦中浮現出來,柳孤寒竭力後翻,又避開老人一劍。那老人換了口氣,剛準備再一連串的攻擊劍式揮出時,柳孤寒突然将劍交到左手,右手伸入懷中,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包裹來。

“啊?”

看到柳孤寒手中的包裹,老人硬生生将替出去的劍收住,露出驚疑的神情:“那個?”

“對!”

柳孤寒冷冷一笑,他突然一揚右手,那個小包裹被擲了出去,迎面擊向已經奔到他身後的一大漢。那大漢哈哈大笑,伸手便要接過小包裹,口中說道:“拿到了……啊!”

柳孤寒突然右手一招,那飛出的小包裹又被他拉了回來,原來那系着包裹的絲巾還在他右手之中。不等敵人呼喝,柳孤寒又是一抛,将那小包裹再度擲出。

“哼,故伎重施,豈會有用!”

剛才被他的舉動驚住了的老人縱身便向那小包裹奔去,他手臂遠較旁人長,這全力伸出,更是比普通人長出一半。因此,他雖然距柳孤寒較遠,劍卻搶先抵達,準備将柳孤寒手中的絲巾撩斷來。

柳孤寒一面回扯,一伸左手挺劍刺出。雖然他這一劍也使得中規中矩,但以衆人的眼光,卻能感覺到這一劍遠不如他此前出劍那般淩厲兇悍。

左手遞劍!衆人立刻意識到,柳孤寒是在反手運劍。

那白須老人心中卻是一凜,柳孤寒此前的表現證明他絕不是一個冒失的人,他突然用左手運劍,這太不合常理。

“小心!”

他的喝聲才出,眼前突然一黑,象是一團迷霧罩着自己眼睛一樣。他大叫着向後一退,但他幾乎每退出一步,便聽到有個同伴的慘嚎聲。

一手捂住自己的左目,白須老人獨眼怒睜,盯在單膝跪伏在地上的柳孤寒身上。剛才一瞬間的變化,讓他雖然積郁了滿腔仇恨,卻不敢撲上去。

柳孤寒輕輕咳了幾聲,随着他的咳嗽,血一點點從他嘴角滲了出來。方才他磬盡全力,連殺了四人,可惜那給他威脅最大的白須老人只是被他刺傷了一只眼睛。

“你……左手比右手還快?”

“哼!”柳孤寒用看白癡一般的眼光看了那白須老人一眼,這些頑固不化不知變通的家夥,明明親眼見到了自己左手快劍的威力,卻仍然要多此一問。他們這樣的人,定然是變革的懷疑者與反對者吧。

那個方方的包裹落在柳孤寒腳前,剛地白須老人還是斬斷了系着包裹的絲巾,也正是利用他得手後同伴心中大喜的機會,柳孤寒那原本中規中矩的左手劍變得如同迅雷一般猛烈,他近乎兩敗俱傷的攻擊之下,沒有拼命之心的對手四死一傷,他自己也中了數劍,其中至少有兩劍幾乎要了他的性命。因此,雖然那個包裹就在眼前,柳孤寒卻無力去将拾取回來。

包裹已經散開了,露出其中包着的一枚黃澄澄的金印,金印底朝天躺着,側面“受命于天”四個古字正對着柳孤寒,在陽光下明晃晃的刺眼。

第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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