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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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酌柳将那漆黑的劍柄交還,少頃,又蹙眉道:“姑娘有所不知,這玄鐵錠只有鑄劍谷的礦山産出,而黑金璧更是稀少,數百年來,用此物來打造兵器的僅鑄劍谷一家。”

洛衾看向了祈鳳手裏的刀柄,短短一段乍一眼看去似其貌不揚,然而細看之下才發覺那刀柄材質通透,似有流光遍布一般,只是稍顯暗沉。

“谷主既不認得這刀柄,那要如何從圖鑒裏找出,貴谷所鑄的劍成千上萬,難道要将所有的圖鑒都翻個遍?”她蹙眉道。

嚴谷主把方才包裹劍鞘的手帕又折了起來,她掩唇笑了一下,端莊而矜重,“非也,谷內的兵器譜大多是按材質分類的,于我們這些鑄師而言,用材比外觀更容易記牢,我方才提過用黑金璧來打造兵器的只有鑄劍谷,而黑金璧又少之又少,找起來自然不難。”

魏星闌看祈鳳小臉一皺,眼神游離不定的,便猜測到她的擔憂。她轉頭朝嚴酌柳看去,問道:“不知圖鑒上除了求劍者的名姓外,可否還有別的訊息?”

“那得看求劍者願不願留,有的圖鑒上除了名字姓氏外,還有江湖名號,門派或是弟子排號。”嚴酌柳道。

魏星闌颔首,可她尋思着這丫頭連自己的爹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更別提別的什麽的,料想那人一定神秘又低調,定然不會在兵器譜上留下太多的訊息。

祈鳳只捧着那劍鞘愣愣聽着,也不知這幾人究竟在說些什麽,過了半晌,她才訝然回頭朝洛衾看了過去,猶疑道:“姐姐,我能找到爹爹了嗎。”

洛衾未點頭也未搖頭,單單靠着劍柄至多只能得知一個名字,要找到這人,仍是如同大海撈針。

一旁的魏星闌不樂意了,挑眉道:“丫頭,這主意還是我出的,你怎不看看我。”

祈鳳便轉頭看了她一眼,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臉還氣鼓鼓的。

魏星闌這才滿意地颔首,“咱們鳳兒可真乖。”

祈鳳:……

嚴酌柳見這幾人的相處着實有趣,這才朝薛逢衣看了過去,問道:“剛才一直同你聊些舊事,忘了問這小孩兒……”

薛逢衣像是憂心嚴酌柳會誤會一般,連忙将事由經過大致地說了一番,獨獨未提那婦人已經喪命之事,“便是如此。”

一向玲珑心思的嚴谷主自然聽出了薛逢衣言語中有所保留,許是怕這孩兒知道後會悲痛欲絕,她沉默了半晌,輕嘆了一聲,“可惜這刀柄應當有些年頭了,不然谷內興許會有人記得那求刀人的樣貌。”

“無妨。”薛逢衣沉聲道。

“雖無人知曉,但兵器譜定然記得。”嚴酌柳接着又道,她雙眸微彎,像是料定了自己能單單依靠這劍柄,就能順暢無阻的在藏劍閣裏找到這圖譜所在一般。

洛衾垂眸看向那杏眼精亮的孩童,只見她那模樣像是被挑亮了的燭臺一般,登時生動活潑了不少,就連握在刀柄上的小手也松了幾分,看着沒有那麽拘謹膽怯了。

……

藏劍閣在臨峰之上,那孤峰奇石遍布,可峰身卻大體陡直,如同直嵌入地的劍刃。

從心劍樓後邊的鐵索吊橋過去,腳下的木板搖搖晃晃的,在有人行經時更是搖曳不定,恍然如禦浪前行,迎着這山谷裏略顯淩冽的風,真真別有一番滋味。

樓前的石階上坐着兩個婢女,仙帶美裙,看着年紀尚小,靠在一塊昏昏欲睡着。

那兩人在看見嚴酌柳後匆匆忙忙站了起來,戰戰兢兢地揖了身,轉身便将那沉重的木門給推開了,她們低垂着眼眸,不敢多看遠道而來的客人,規矩地站在門兩側,等待着谷主的指令。

洛衾心道,這鑄劍谷百年基業,一把神劍便價值黃金萬兩,一度引得江湖中人争奪不休,即便如今閉谷不業,也依舊養得起這上百個婢女小厮,也算惬意。

嚴酌柳微微颔首,對那二人道:“你們下去吧。”

兩個小婢女相視了一眼,靠在一起躬了身,踩着那吊橋搖搖晃晃地走遠了。

在門開的那一瞬,閣樓內燈光驟明,一盞盞油燈依次被挑亮。

藏劍閣雖名為“藏劍”,可閣中卻連一把長劍也沒有,反而是一個個書架星羅棋布,雜亂無章地擺放着。

閣樓內一塵不染,想來時時有人打掃,就連架子上的圖譜和書籍也整潔得很,看似嶄新的一般。

魏星闌驚愕了一瞬,“沒想到谷內竟有如此多的藏書。”

“不過是些基本的功法、詩稿摹本和雜學典籍罷了。”嚴酌柳回頭道,“幾位且随我來。”

說完她便徑直朝樓上走去,拎起衣裙一角,小心翼翼踏上了那嘎吱作響的木階梯。

樓上放着的依舊是書架,只是比起樓下的更少一些。

洛衾蹙眉看着,只覺得有些眼花缭亂,也不知那嚴谷主怎會記得那麽牢。細看之下,才發現每一個木架都以數字編號,例如左邊的是“陸捌”,而右邊便是“陸玖”。

祈鳳跟在人群中怯怯問道:“藏劍閣為何沒有劍?”

閣樓內冷清寂寥,原本就只有幾人的腳步聲,在祈鳳開口之後,那軟軟糯糯的聲音便在樓裏回蕩着。

握着刀鞘的孩童登時抿緊了唇,目瞪口呆地躲到了幾人的身後。

嚴酌柳笑了一聲,說道:“藏劍閣原本有劍,只是數年來求劍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将鑄劍谷所出的刀劍奉為聖物,燒殺争搶,我接任谷主之後便将閣中所有的兵器全葬入劍冢之中,以求太平順遂。”

她挽着薛逢衣的手,唯恐他撞到了書架上,還将另一只手護在了他的身前,将這目不能視的薛城主照顧得無微不至的。

祈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微微縮了一下脖頸,只覺得這地方森冷無比,便朝洛衾那兒靠了過去。

她雙眼直望着遠處,在往洛衾的方向靠時,冷不丁撞上了一個冷冰冰的人,回頭才發現是那女妖精擠在了中間。

魏星闌還自顧自地牽起了祈鳳的手,眼眸帶笑地道:“莫怕,我牽着你。”

祈鳳周身涼了半截,總覺得自己更怕了些,心道,你還不如去牽仙子姐姐的手。

惹不起也就罷了,偏偏她還躲不起。

在數個書架間穿行,像是誤入迷局一般,一時間讓人辨不清方向,可帶路的嚴酌柳卻輕而易舉找到了那一列放着兵器圖鑒的書架。

她手指在那層層疊放的薄冊上劃過,轉頭又同祈鳳要了刀柄,在細細打量了一番後雙手歸還,從頂層的架子上扯出了一本小冊。

那書面微微泛黃,書頁上有些許被蟲蛀的痕跡,面上那一頁端端正正寫着“黑金璧”三個字,想來這冊子裏記錄的都是用黑金璧鑄造而成的兵器。

嚴酌柳翻開了圖鑒,只見每一頁上都畫着不一樣的兵器,劍柄、劍刃和劍檔,甚至連劍鞘都被拆開作畫,每一個部位都畫得精細無比,一旁除了求劍者的名字外,還記錄着兵器的長短以及輕重。

祈鳳仰頭望着,焦急又怯生生地問道:“找到了嗎。”

“找到了。”洛衾和魏星闌異口同聲道。

她們看着嚴酌柳慢慢翻頁,最後目光停頓在了一把長刀上,那刀柄十分好認,與別的花裏胡哨的刀劍相比,這一把實在是太不顯眼了。

一邊用小篆寫着“秋水十三樓,肖不欺”。

洛衾愣了一瞬,她與秋水十三樓并沒有打過交道,只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

衆所周知,秋水十三樓養着一群冷面殺手,他們接下來自五湖四海的請求,若是單子太大,便放出追殺令,讓有意向的江湖人士共同執行,四六分成。

這麽想來,祈鳳的爹樹敵不少也情有可原,畢竟做的都是些要人腦袋的活。

她垂下頭,朝那滿眼希冀的孩童望去,問道:“先前一直忘了問,鳳兒你可是姓祈?”

祈鳳愣愣回答,“鳳兒姓肖,肖祈鳳。”

就連魏星闌也沉默了下來,興許不久前追殺她和洛衾的人裏,就有不少秋水十三樓的人,畢竟追殺令就是從那兒出來的。

做殺手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魏星闌嘴角忽然一揚,只道:“鳳兒的爹可是個厲害的刀客。”

祈鳳雙眼一亮,“你莫要騙我。”

“許是懲奸除惡太累了些,一時趕不回來找你。”魏星闌接着又道。

祈鳳笑了一下,緊緊攥着那刀柄道;“鳳兒知道,娘親常說爹爹是個俠客,自然要懲奸除惡那才是俠客。”

一旁的洛衾卻眼眸一垂,似是默許了魏星闌不說八道一般,竟連一句糾正的話也沒有說。

沉默了許久的薛逢衣問道:“看到名姓了?”

“肖不欺。”嚴酌柳只說了一半。

薛逢衣蹙眉道:“可惜了,我并不認識這個人。”

在翻了這“黑金璧”的兵器圖鑒後,嚴酌柳又帶着衆人往樓上去,她問道:“可否借驚浪劍一看。”

魏星闌便将劍遞了過去,這劍看着細長,可卻沉得很,嚴谷主險些沒接住。

嚴酌柳吃力地捧着這長劍,食指從劍鞘上一拭而過,她拉出了一段劍身,借着一旁油燈的溫熱的光看清了上邊的光澤和紋路。

她蹙眉琢磨了一番,在認清驚浪劍的材質後,便朝頂樓登去,在閣樓最裏邊的架子上取出了一冊薄本。

然而這冊子卻和別的不同,別的冊子頂頁上寫着的材質名稱,而這一本卻寫的是“驚浪劍”三字。

在嚴谷主将冊子翻開之後,洛衾和魏星闌才看清了畫師在上邊所作的圖。

每一頁都是不一樣的驚浪劍,就連具體的用料也不同,長短不同,輕重也不同。

魏星闌蹙眉道:“難道前面全是廢稿。”

嚴酌柳微微颔首,“不錯,這圖鑒上畫了多少把驚浪劍,就證實這把劍經多少鑄師之手才鍛造成功,而最接近成品的,應當是這一幅,這畫上的廢劍如今正躺在劍冢內,如若你們想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畫裏的劍鞘處被拆解開來,似是裏邊藏着什麽東西一樣,興許那裏面放置的,就是魏青鴻和方卷舒藏進了天霜玉裏的秘密。

洛衾的目光一滑,落在了左上角那求劍人的名字上。那上邊沒有門派,也沒有名號,只有兩個字——“白眉”。

那是薛逢衣曾無意說出的名字。

不知為何,她眼前的事物忽然變作了一座雪山,那把驚浪劍刺破了冰面,直挺挺地嵌入了湖裏。落雪上似是生了幾朵殷紅的梅花,遠處幾人齊齊朝這劍跑來。

忽然有人喊道:“白眉,劍可以給你,莫要傷了孩子!”

随即她身形一晃,似是被狂風扇倒了一般。

“我想去看看。”魏星闌擡起了手上的銀劍,又道:“懇請前輩帶路。”

她話音剛落,站在一旁的人便朝她靠了過來,溫熱得像是一塊暖玉。

“怎麽不聲不響的就靠過來了,孩子還在這呢。”魏星闌一副難為情的模樣。

回過神的洛衾正想站直身,卻被魏星闌給按住了頭,那人還在她耳邊輕聲道:“無妨,就讓你靠靠,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洛衾心道,得想點辦法,把這人的嘴給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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