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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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影影綽綽,映在了那雙清冷寡淡的眸子裏,頓時那眼波似水般滟滟溶溶的,平白被削去了大半的冷意。

賒了一兩白銀的魏星闌終于能坐進屋裏,她從袖口裏将那從廢劍的劍柄處取出的紙條展開,別有深意地道:“我發覺這裏面果真有點東西。”

洛衾就看她還想怎麽折騰這薄紙。

怎料魏星闌既沒有烤那紙,也沒有把杯裏的茶水倒出來,而是取出了一個細頸瓷瓶,瓶口被木塞堵得嚴嚴實實的,也不知裏面裝了什麽。

“我跟一個小姑娘要的,鑄劍谷裏剛好有一些,是竊玉根的汁液,我聞這紙上帶着一股淡香,似是竊玉根留下的,尋思着紙上的字應當是用這汁液寫的。”魏星闌說道。

洛衾這才一斂方才的冷色,蹙眉朝那捏着薄紙的手看去,只見魏星闌拔出了瓶口的木堵。

登時一股濃香撲鼻而來,甜得有些膩人。

這竊玉根的汁液百年留香,即便是被沖刷烤燙也難以去除其味,故而紙上仍留有這汁液的香味也情有可原。

原先在劍冢裏時鐵鏽味濃郁,将這股香氣給掩蓋了,不但洛衾沒有發覺,就連魏星闌也沒注意到這紙上有何奇特之處。

“難怪。”洛衾蹙眉說道:“竊玉根難尋,用這根莖的汁液來書寫,留下的字跡在汁液幹涸後能夠遁形歸無。”

魏星闌把紙頁和瓷瓶遞了出去,道:“你聞聞,可別弄錯了。”

洛衾接了過去,眼眸半阖着,細細嗅着紙頁上的氣味,在确認無誤後,又擡手朝瓷瓶口扇了扇,以比對兩種香氣的不同。

果不其然,是一樣的。

“不錯,是竊玉根。”洛衾道。

“竊玉根汁液留下的字,用什麽來顯形?”魏星闌問道。

洛衾擡眸:“熱酒。”

不但要酒,還得要滾燙的酒,才能讓字上的字重新顯現出來,而這字跡只留一刻便會消散,之後再用熱酒澆灑也不能再看見那些字了。

聞言,魏星闌還真的出了門,對着外邊守院的小厮道:“請問谷中可有酒?”

小厮愣了一瞬,“姑娘要酒?”

魏星闌的聲音從院子中穿了進來,她悠悠說道:“不錯,我和洛姑娘要把酒言歡,徹夜長談,我們此行有許多話來不及說,趁着今夜月色正好,互表心意。”

屋裏坐着的洛衾:……

她尋思着今夜也看不見月亮,雲層将明月遮了大半,只餘下一圈半隐半現的光輝。

小厮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這兩位姑娘是修的什麽功法,長途跋涉到了谷中也不需休憩,竟還要把酒言歡,怕是神仙下凡來。

他道:“酒倒是有,可都是鑄師們才會喝的烈酒。”

“那便更好了,我們二人便可不醉不歸了。”魏星闌又道。

小厮只好答應了下來,走前問道:“可需熱酒?”

“越熱越好!”魏星闌道。

那小厮摸不着腦袋的取酒去,邊走邊想,還不醉不歸,想必一杯下肚便得醉倒了。

魏星闌回了房後,擡眸便見洛衾眼神不冷不熱地睨了過來,她連忙道:“有酒。”

“我聽見了。”洛衾道:“魏姑娘還要不醉不歸呢。”

“更重要是徹夜長談。”魏星闌道。

洛衾:“你自個慢慢談,我先睡了。”

魏星闌又道:“我就這麽看着你,你怎好意思睡,何況我還賒了一兩銀子,洛姑娘怎能做這等奸商勾當。”

洛衾:……

合着她還成奸商了。

“那你想怎麽樣。”洛衾問道。

魏星闌勾唇一笑:“不如我們同榻而眠。”

洛衾睨了她一眼,就知道這人沒半句正經的話,“還抵足交頸呢。”

“如此甚好。”魏星闌從善如流。

洛衾:……

好不要臉!

不久後,小厮将熱過的烈酒隔着厚布捧了過來,還一邊憂心地說道:“熱酒燙喉,二位姑娘慢些喝。”

門嘎吱一聲合上,魏星闌竟直接将手貼在了壺口上,似是不怕燙一般。她一邊道:“我練的功法至寒,這等熱度的酒還不足以燙到我。”

說完,她傾斜着壺口,把冒着氣的熱酒倒在了那薄紙上,正好将那紙全都打濕。

驟然間,紙上的字緩緩顯現出來,寫的是一句令人不解其意的話——

“陰陽相生,虛實相濟。氣沉于淵,百納歸元。心逆其項,運勁不滞。”

兩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此乃何意。

洛衾細細品着這句話,在心底默念了數次,她愣道:“莫非是什麽心法口訣。”

“我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口訣。”魏星闌道。

的确如此,洛衾蹙眉,她見過的秘籍雖然不多,可哪本不是說得明明白白的,像這樣表意不明的,大抵是要将人誘入歧途。

她本不該問,可既然魏星闌有意讓她知曉這紙上寫的是什麽,便表明了沒有隐瞞之心,在猶豫了片刻後,她才道:“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天霜玉裏藏的是什麽。”

一時之間,屋裏靜得連丁點聲響也沒有。

半晌後,魏星闌笑了一聲,坦然道:“是,我不知。”

“你我本不是一路人,你為何要讓我知曉此事,如今驚浪劍為天殊樓所有,這曾藏在劍裏的物什也該是天殊樓的機密,你就不怕我忽生歹意?”一路上洛衾一直對此耿耿于懷,而如今終于問了出來。

被問及的人卻不覺半點錯愕,反而悠悠說道:“你又算不得外人,知道些許又能如何。”

“你——”洛衾只覺得這人簡直無藥可治了,若自己心思不純,這魏二小姐定然已經被坑得家底都不剩了。

這麽一想,她忽然有種怒其不争的感覺,這定然是錯覺。

魏星闌屈起手肘抵着下颌,說道:“你是不是想知道白眉究竟做了些什麽,他和青鋒島、天殊樓又有何淵源。”

不等洛衾回答,她徑自說道:“白眉的劍幾經周折落到了青鋒島,先前持劍的人多半死于非命,不少人覺得是白眉做的。于是少年時的葉子奕把劍棄入了湖中,數年過去,誰都以為白眉死了,畢竟那為劍殺人的不明人再也沒有出現。”

“葉子奕自然也是如此,他不忍看到寶劍蒙塵,便借品酒之名聚來天下豪俠,誰能撈出寶劍,這劍便歸誰所有,不言而喻,劍自然落到了我爹魏青鴻手裏。”

“可誰料,白眉竟然沒有死,他在北寒之地現身,欲搶回寶劍,這在百年之前便是白眉銀發的老人,百年後的模樣竟然絲毫未變。”

洛衾蹙眉,“這白眉練的功法竟如此詭谲,之後又如何了。”

“葉子奕得知此事便趕去北寒之地助天殊樓一臂之力,他的武功雖堪稱江湖第一,卻只堪堪與白眉打成平手,最後落得個兩敗俱傷。”魏星闌道。

洛衾莫名覺得心口一陣絞痛,記憶中,似有什麽在掙紮着破土而出,她從未見過這前島主,卻對這名字頗感親切。

她又問:“那白眉最後去了哪裏,葉前輩又如何。”

沒想到魏星闌竟賣了個關頭,似笑非笑地說:“之後的事,以後再同你說。”

這是八月十五遇上雲遮月了,這雲還遮得過分得很,連丁點光也沒露,着實掃人興致。

洛衾沉默了半晌,忽然說了一句:“我看你魏二小姐的嘴,可真是騙人的鬼。”

魏星闌:……

“這講故事,得講究個循序漸進。”她倒了杯茶,讪讪說道。

洛衾:“可你扮話本的時候,可連貫得很,還能連着換上好幾本,就跟這話本是你自己寫的一樣。”

魏二小姐裝模作樣地喝了一口茶,“你知道走火入魔的時候,我也控制不住自己。”

“這我明白,故而手才不老實得很。”洛衾特指上一回險些被幫着寬衣之事。

魏二小姐是啞巴吃黃連,啞口無言。

翌日清晨,谷中濃霧漸散之時,洛衾和魏星闌帶着那昏昏欲睡的小祈鳳往院子外走,守院的小厮揉了揉惺忪睡眼,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

他本以為那兩位姑娘會因為醉酒而誤了時辰,可沒想到她們不但早起了,那身着黑衣的姑娘還神采奕奕的,絲毫不像是喝過酒還徹夜長談的模樣。

神仙,真不愧是神仙。

薛逢衣送了她們一程,而嚴酌柳也捧着連夜鑄好的劍趕了過來。

她臉色有些蒼白,可模樣卻依舊端莊沉穩,似是剛剛沐浴過的模樣,發梢還有些濕潤。她手裏捧着一把銀白的劍,那劍全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原先沒有劍鞘,故而劍鞘也是新鑄的,那镂空的花紋精致得無可挑剔,流光若隐若現,乍一眼看去與驚浪劍截然不同,可用材卻是一模一樣的。

洛衾怔愣看着,沒想到一夜過去,這劍竟會從原先的樸實無華變得大放光彩,她連忙道:“多謝谷主賜劍。”

“這劍配你,正好。”嚴酌柳笑道。

洛衾雙手接劍,将劍刃從鞘裏拔出,那劍身通透光滑,竟有兩道深陷的血槽。劍身雖細,劍尖卻是兩短一長的三尖,似是花瓣一般。

與驚浪劍相比,驚浪劍更顯剛勁,而這一把卻美得奪目。

雖說是重鑄,可卻活脫脫像是新鑄了一把截然不同的劍一般,除了用材以外,再看不出一點與原來相似的地方。

就連魏星闌也訝然道:“好劍。”

嚴酌柳對這把劍也甚是滿意,她笑道:“這劍理應由劍主取名。”

一旁站着的薛逢衣雖看不見,可卻也用手一寸一寸的從劍上撫過,颔首道:“不錯,這把劍确實能與驚浪一敵,洛姑娘,給這劍賜名吧。”

洛衾沉默地看着手裏這把銀白的劍,劍上的流光與驚浪劍如出一轍,她鬼使神差的,開口便道:“滄瀾。”

魏星闌聞言雙眸一眯,“哎呀,驚浪滄瀾,可真相配,活脫脫就是一對鴛鴦劍。”

洛衾:……

她可真想反悔。

薛逢衣卻颔首:“好名字。”

洛姑娘像是在亡羊補牢一般,連忙說道:“我是看這劍身光澤幽藍,似凜冽海波,翰海無涯。”

“我明白。”魏星闌道。

洛衾:……

這倒黴玩意明白個鬼。

作者有話要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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