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晏遙有兩個秘密。

一個秘密,已然不是什麽秘密。

長公主對外聲稱她是國公府的養女,可是事實上,她卻的的确确,是承了魏國公血脈的。

只不過她阿娘命苦,來不及等那薄情郎将她明媒正娶,便一命嗚呼歸了天去,至死都不知那人不告而別之後,竟是另娶了她人為妻。

另一個,則要從一本怪書說起。

那書看上去很新,沒有被人翻閱過的痕跡,卻是本殘卷,生生被撕去一半。

殘卷最後剩着的一頁寫道:隆至三十七年臘月,惠帝薨,五皇子帶兵入京,清君側。

晏遙合上書,看了眼窗外還未謝去的紅梅,又看了眼腳邊的火盆子,一擡手,将那怪書給丢進了進去。

盆子裏的火苗一下子竄了起來,一點點将那書吞噬。

直到眼見着每一頁紙都被燒成灰燼,晏遙才将目光挪開。

這樣的物什,不論被誰看了去,她怕是連屍骨都沒的留。

至于書中所言所記之事,無論真假,她已熟稔于心。

“咳,咳咳。”

身後傳來一陣咳嗽,晏遙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春杏來了。

她這兒除了杏丫頭,平日裏也再無旁人會來。

“小姐,你這都燒的什麽呀?滿屋子都是灰。”春杏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兩下,一邊嫌棄,一邊卻蹲下身子開始收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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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隆至幾年了?”晏遙卻答非所問。

“三十五年呀。”春杏爽快地答道,用一臉小姐你是不是過日子過傻了的表情擡頭看向晏遙,還不忘在晏遙的心口上再紮上一刀,“小姐,你今年可已經十六了。”

十六,尚未婚配。

過去兩年,上門來提親的人不是沒有,卻一一被長公主給擋了回去,春杏是個心直口快的,每每在東院聽了風聲,回來少不得要在她這兒替她抱上幾句不平。

“前年說什麽‘阿遙’還小,去年又說‘芸芸’舍不得長姐……我看,長公主就是見不得小姐你好。”春杏拿布将灰一裹,利落地收拾完晏遙留下的殘局,站起來皺着眉,又憤憤不平地說道。

這話,算上今天這回,晏遙已然聽了三遍。

關于如何出府,她心中已有計較,嘴上卻調侃着問道:“杏丫頭,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春杏聞言一下子興奮起來,将布往桌上一放,往凳子上一坐,見着距離遠了些,又将凳子給拖近了些,壓低了聲音道:“小姐,依我看,咱們幹脆跑了算了。”

晏遙笑了。

春杏急了,認真道:“小姐每月都命我将例銀攢下,存入錢莊,又時常讓我将題了詩詞的折扇拿去集市上變賣,不就為的……”

正說着話,西院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春杏連忙噤了聲。

窗外,一道墨綠色身影正朝這邊走來。

來的是吳嬷嬷,跟了長公主三十餘年,是府上的老人了。

她親自過來,晏遙還是有些詫異。

吳嬷嬷一進來,先是掃了一眼春杏,又掃了一眼桌上的布,皺了皺眉,卻什麽也沒說。

若換了旁人,必是要譏諷上一番沒規矩的,可吳嬷嬷身份擺在那裏,這些話,她是不屑說的。

“嬷嬷安好,您親自過來,可是娘親有什麽要事吩咐?”晏遙起身,臉上表露出關切之色。

吳嬷嬷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亦恭謹道:“大小姐,長公主命老身請你過去,是要說一樁喜事。”

“喜事?”

“恭喜大小姐,鄭國公前來提親,長公主已然應允了。”

春杏驚喜道:“鄭國公?為的可是他家的大公子?”

吳嬷嬷又一次原諒了春杏的無禮,只是淡然道:“鄭國公的夫人去年新喪了,這次來,是想為自己添個續弦。”

晏遙面上依然如舊,心卻是徹底沉了下去。

她強自定下心神來,擠出個笑來,“好,還請嬷嬷在此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就過去見娘親。”

吳嬷嬷點頭應下。

春杏于是跟着晏遙出了書房。

晏遙不語,春杏也不敢說話。

“小姐。”等走到房門口,春杏才扯了扯晏遙的衣袖,小聲道:“要不……要不你裝病,別去了吧。”

晏遙只是搖頭。

躲不過的。

晏遙跟着嬷嬷出西院,過九曲長廊,路過沁水湖,又經過芳草園,這才到了長公主的住處。

與冷冷清清的西院相比,東院可算是熱鬧極了,尤其是今日。

長公主與魏國公端端正正地在主位上坐着,右側邊第一張椅子上,晏芸正伸着脖子朝外頭看,見到晏遙時,臉上是藏不住的幸災樂禍之色。

“姐姐,恭喜你啊。”晏芸起身,步履款款走來,親昵地挽起晏遙的手臂彎就往裏頭走,“前幾年是我不懂事,耽誤你,娘為此還責罵我過我幾句呢。”

晏芸虛扶着晏遙在她身旁坐下,又繼續說道:“如今可是好了。”

晏遙不去理她,只是将目光看向堂上坐着的魏國公。

魏國公将目光不着痕跡地移去了別處。

于是晏遙又看向了長公主,那個她叫了十幾年娘親的人。

長公主的眼神倒是毫無躲閃之意,對着晏遙開門見山道:“雖是續弦,卻也正妻之位。鄭國公雖年長你幾歲,卻是個待人厚道的,你嫁過去,必不會吃虧。”

言下之意,憑晏遙的身份,有這樣的出路,已該是感恩戴德了。

晏遙看着她,冷笑。

長公主的确是高高在上慣了,說什麽話,都将自己當做是施恩者一般。

長公主見狀,右手微微绻起,面有詫異之色。

她這個恭順了十幾年的“女兒”,何曾用過這樣的眼神直視她,還流露出那樣的神色!

想到這裏,她不由怒上心頭。

“我不嫁。”晏遙冷道。

魏國公聞言,亦是驚詫,将目光又轉了回來,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

“你!”長公主聞言怒極。

晏芸掩唇而笑,卻見晏遙站了起來,直着身子,對長公主說了六個字:“隆至十五年春。”

長公主臉色突變,指尖掐入掌心。

她突然不出聲,旁的人自然更加不敢出聲。

晏芸不解,對着長公主不滿道:“娘!姐姐這樣無禮,您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訓她,教外人聽去,還當我們府上淨是這樣沒規沒矩的人呢!”

長公主只是掃了晏芸一眼,便對着衆人道:“你們都先出去,我想跟阿遙單獨聊聊。”

晏遙暗自舒了口氣。

她懸着的一顆心,終于稍稍落下。

“隆至十五年春,長公主于月桂山,密會鎮西将軍。”

那怪書上說的秘史,竟确有其事。

沒有人知道晏遙與長公主在裏邊談了什麽。

只知道當她出來以後,再無人談及她與鄭國公的婚事。

晏芸氣不過,跑去找了母親,長公主卻只是教她日後莫要再去招惹晏遙。

日子轉眼便到了三月十九。

早春,乍暖還寒。

上回的“僥幸”并沒有讓晏遙徹底松懈,反倒讓她更加謹慎。

她掌握着長公主的秘密,以此為脅,迫使長公主妥協,退去這門親事。

可這秘密是她武器,卻也是長公主的眼中釘。

出府的計劃,需得更快才行。

晏遙閉上眼,開始回憶那本書上說的話——

隆至三十七年臘月,惠帝薨,五皇子帶兵入京,清君側。

“春杏。”晏遙睜開眼,開口喚道。

“嗯?”

早春時節的午後,最易教人困倦,春杏剛支着手打盹,聽聞晏遙的呼喚,一下子驚醒過來,忙道:“怎麽了?小姐。”

“你上回跟我提過,買折扇的人裏頭,有個姓徐的?”

春杏不似晏遙,有些瑣事,她自個兒說過便也忘了。

晏遙這時候提起來,免不得要想上半天。

晏遙也不去催促,就這麽靜靜地等着。

沉吟半晌後,春杏一拍腦門,驚喜道:“對!是有位姓徐的公子,出手闊綽得很,賣字畫的老板跟我提過很多次!”

“可是永江徐家的公子?”晏遙又問。

春杏卻答不上來了,面露難色道:“這……這我确實不知道了。”

永江是地處江南的一個縣城,而春杏除去京城,便只知道她們的家鄉錦州了,又哪裏分辨得清什麽“永江徐家”。

晏遙這麽一想,也不再追問。

在京城徐姓人士當中,能這樣出手闊綽,又喜愛字畫的徐公子,怕也只有那一位了。

晏遙取過昨日新作的一幅畫,又提起筆,思忖半晌後,在上面題了兩行字,轉而回過頭去對春杏道:“這畫你撿時間帶去,跟店主說,是我送與徐公子的,請他幫忙轉送。”

“千金閣”中所販賣的書畫,作者皆以代號署名,亦不直接與買主見面。

但為謝伯樂,透過老板将所作字畫贈一二與買主的,也不是稀罕事,故而春杏沒有多問,店主也欣然應下。

晏遙開始沒有多少把握。

徐公子愛買字畫,甚至不惜豪擲千金,卻也不意味着他不是那附庸風雅之輩,買字畫只為博個名聲。

就算他真看得懂她寫的那兩句話,晏遙也不知,他是否會信一個未曾謀面之人。

春杏每隔三日才有一次出府的機會,自上次送畫以後,過了三日再去,店家表示已将畫贈出。

又三日,春杏再去,卻再無其他消息。

晏遙心中不免有些緊張。

她既怕這畫贈錯了人,又怕弄巧成拙,反惹了對方不快。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怕什麽來什麽…(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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