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玗的案幾上擺着一幅畫。

這幅畫,他已然盯了半個時辰。

老實說,這幅畫作算不上是良品,更像是信手之作,可那畫上題着的兩句詩裏頭,卻暗藏玄機——

他的卿卿,居然想要他的性命。

有趣。

屋內很靜,卻并非只有他一人。

只是他不說話,也無人敢出聲罷了。

李玗閉上狹長雙眼,指尖一下下地在案幾上敲着,像是在整理着心事。

半晌,他才沉聲開口道:“紀斐,替我寫一封書信,送往千金閣去。”

晏遙收到書信之時,已是三日之後,索性還沒過信上約定的日子。

自上次的事後,長公主對她的看管日益嚴密起來,就連春杏的行動,也多有不便之處。好不容易搭上了徐家這條線,如何出府,卻又成了一大難事。

春杏剛從外頭打完水進屋,一見晏遙這模樣,便知自家小姐又是犯了愁。

她不知個中緣由,只知道那徐公子出手闊綽,又對晏遙的字畫那樣賞識,滿心裏都充斥着才子佳人的戲碼,因而調笑道:“小姐,這徐公子的信上都寫了什麽?怎教您這樣茶飯不思起來。”

晏遙回過神來,也不同她解釋這許多,只是開門見山地問道:“杏丫頭,你可知有無法子能讓我出府?”

春杏見狀,收了不着調的神色,眼珠一轉,而後将一肚子的鬼機靈都給抖摟了出來。

原來,長公主每逢十五,都會去城外景安寺祈福,跟着車駕一同前去的,還有一衆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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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的法子,便是請晏遙混在這小厮裏頭。

“那些人都是外院的,平日裏沒有見過小姐。”春杏解釋道,“再者,長公主出行,她的車駕随從,也不會有人搜查。”

“十五日……”晏遙喃喃自語。

這信上所約定的日子,正是二月十五。

一切進展未免太過順利了些。

待到十五那一日,她換好裝扮,腦海中又将徐家的遭遇回憶一遍,這才從西院後門偷溜了出去,混進了随從之中。

果然無人來查。

她雖是女子,身量卻不算矮,又加上出門前刻意喬裝過,貓着腰混在人堆裏,倒也不顯眼。

馬車行至景安寺後,長公主由吳嬷嬷伴着入了寺廟,他們這些随從仆役則就地解散休息,晏遙因而有了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

徐公子在信上所提及的茶樓距離寺廟大約有一刻鐘的路。

據春杏所說,那地兒雖然偏遠,但因着前朝大詩人曾在樓南面的內牆上題過詩,故而有了名氣,不少文人雅士常愛去那兒發牢騷。

晏遙想起徐公子先前千金買畫的行徑,再思及他今日所選的地點,倒也覺得合乎情理,只是等她到了那茶樓時,卻又遲疑了——

這本該“熱鬧”的茶樓,如今卻是冷冷清清。

她在茶樓前站定,看了眼匾額,終究是硬着頭皮踏了進去。

匆匆掃了裏邊一眼後,晏遙起初還以為茶樓內空無一人,仔細一看,才發現樓內東側有個老者,正低着頭在小心地擦拭着茶具,想來是這茶樓的主人。

晏遙的目光看向他時,他也這好擡了頭。

那老者也不多話,見了晏遙,朝着樓梯方向動了動下巴,然後說道:“上樓吧,公子在雅字房等您。”

晏遙點頭稱謝,心想着或許是徐公子不想今日之事有太多的人知曉,這才包下了整座茶樓。

她不再懷疑,依店家所言上了二樓,順着木牌尋去,來到雅字房門前,停住腳步。

她正要以指節叩門,一擡手,門卻從裏頭被打開了,晏遙一愣,直直對上那人的眼睛,手竟不知該往何處去放了。

那雙眼睛,狹長,深邃,眼尾微微上挑。

他本是生就一副涼薄皮相,卻偏偏因着右眼眼尾下一點淚痣,為這張臉平添了幾分多情。

他站在那裏,眼神分明透亮,态度分明溫雅,晏遙卻沒來由地覺得心裏犯怵。

“請吧,岳安公子——或是,小姐?”

他将她一眼看穿,晏遙詫異之餘,倒也不再遮掩,只是微微一點頭,進門,尋了位置坐下。

晏遙打量着身旁之人的身形氣度,竟不像是尋常官紳士族所能教養出來的公子哥。舉手投足間皆透露出清貴之氣。

她神游之時,李玗已然替她面前的杯子斟上了茶。

晏遙回過神來,趕緊出言道謝。

“姑娘,不認得我罷。”李玗說着,取了塊巾布,細細将茶壺外邊沾染上的水漬擦拭去後,才将那壺複又放回桌上。

晏遙沒有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她目光飄忽着,思忖片刻後,才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既然不知他這樣問的用意為何,不如謹慎言行。

李玗看着她,眼底情緒不明。

他不說話,晏遙便默默低了頭去,也跟着沉默。

半晌,李玗才擡了手,端起玉瓷制成的杯子,品了一口杯中茶水。

那茶的味道像是不大合他的口味,他臉上的神情,算不得明朗。

接着,是“嗒”的一個清脆聲響,是杯子被放置到桌上時落下的聲音。

晏遙的心也仿佛顫了顫似的。

李玗的目光轉向了她,終于開口:“那姑娘助徐家,又是想要什麽?”

那聲音聽上去,帶了幾分慵懶,聽着像是他對此事依舊興趣缺缺。

晏遙只當是他還不肯信她,因此引她據實相告,讓她主動授他以柄。

她想了想,正了正身子,擡頭答道:“徐公子在京城這麽多年,魏國公府上那些荒唐事,想必也有所耳聞吧?”

聽到這裏,他這才像是起了些興趣,開始仔細打量起了晏遙。

他應了一聲“嗯”,微微一點頭,示意她接着說下去。

晏遙深吸一口氣,态度恭謹地說道:“魏國公有個長女,一心想要出府而不能。等五皇子殿下成事之後,這點小事,對公子而言,應當是舉手之勞罷。”

她一邊說着,一邊偷偷打量起他的神色。

“想不到,小姐竟是個如此心平之人。”李玗笑了,話裏聽不出褒貶。

晏遙撇了撇嘴角,只當他是默默應下了她的要求。

她所求之事與他們這些權貴而言,自然只是小事一樁,于她而言,卻是僅有的心願。

晏遙本以為自己已然取得了他的信任,卻不料這徐公子竟是那般多疑,他眉眼一彎,笑了笑,又問道:“你是魏國公的人,卻想上我徐家的船,如此舍近求遠,又是為何?”

他聲音低沉,卻不是刻意壓着嗓子故作深沉的那種,聽着很是适耳,晏遙卻強迫自己打氣十二分精神去應對。

她想了想,答道:“與太子交好的,是長公主殿下。”

而她與長公主的關系,不言自明。

“哦。”他淡淡應了一聲,不置可否,指尖一下下地在桌面上敲擊着,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兩人之間又沒了言語。

晏遙眉頭微蹙。

正準備破釜沉舟,将她所準備好的說辭對着這徐家公子說一遍,他卻又突然收了抵在桌面上的手,理了理衣襟,鄭重其事地問她:

“小姐相信五皇子能成事?”

他的眼中帶了探究意味。

晏遙嘴唇微啓,有些驚訝。

算起來,徐公子與五皇子還是表親,徐家與五皇子的關系,更是千絲萬縷。

倘若将來榮登大寶的人是太子,那麽他第一個要清算的,便是徐家。故而在這件事上,徐家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可怎麽聽這位徐公子話中的意思,對此竟沒那麽把握?

晏遙大着膽子看了他一眼,可從他的眼神中,又讀不出半點心意。

她輕咬下唇,手微微蜷起。

她先前看過的那書,原也是本殘卷,結尾處亦只說了五皇子帶兵入京,至于他究竟能不能成事,她也無從知曉。只不過按如今的局勢看,五皇子勝算頗高罷了。

晏遙不答,李玗卻索性是放開了這個話題。

他鳳眸微微眯起,身子向前傾了幾分,似是随意地問道:“那小姐以為,太子如何?”

晏遙的身形微微一震。

他問得随意,晏遙卻沒辦法随随便便地就給出一個答案。

就在這時,李玗拿過她的杯子,将裏面的茶水倒入茶具中,又重新為她斟了一杯。

晏遙這才恍然發覺,自己自清晨離了魏國公府後,還未喝過一滴茶水,竟也不覺得口渴。

她委實是太過緊張了些。

想到這裏,她反倒是放松了許多。

新茶倒滿杯中之時,她也恰巧想好了答案,看着他的眼睛,堅定道:“太子性情暴戾,不宜為君。”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李玗的心中卻也是咯噔一顫。

性情暴戾,不宜為君嗎?

他的嘴角扯了扯,滑過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晏遙沒有察覺。

她還在回想着自己剛才的神情語調,待到确認自己的表态足夠堅定以後,才複又看向身旁那位公子。

李玗臉上的笑意已然收斂,他垂了眼眸,不再看她,低頭把玩着手裏的折扇,繼續問道:“倘若事情真能辦成,姑娘自然功不可沒。只是不知,小姐是否真有那樣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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