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小姐。”
外頭響起的,竟是吳嬷嬷的聲音。
“大小姐,您被人下毒一事,長公主知曉後痛心萬分,立即便派了人去徹查。經查證,該下毒案主犯黃莺,因其姐姐被罰一事對大小姐心生恨意,故而下此毒手,一刻鐘前,黃莺已在房中畏罪自缢,至于從犯春杏……”
說到這裏,吳嬷嬷卻是止住不提了。
晏遙的心一下子跳得厲害。
她們這般賊喊捉賊,為的究竟是什麽!
晏遙的指甲生生掐進掌心,她此刻口不能言,就連與吳嬷嬷談判的法子也沒有,更別說是從這裏脫身。
她唯有用這樣的法子讓自己變得清醒些,告誡自己一定不能亂了頭緒。
半晌後,吳嬷嬷才繼續說道:“至于從犯春杏。長公主原本沒有懷疑過她,只是黃莺在遺書中指認了她的罪行,如今死無對證,長公主一時難做決斷,為了您的安全,才先行将她從您的身邊撤走。”
晏遙深吸了一口氣,心神稍定。
她們既然想要利用春杏來威脅她,就必然會留着春杏的性命。
吳嬷嬷這樣說,至少代表了目前為止,春杏總歸還是安全的。
她站起身,走到門前,輕叩了兩下房門,示意吳嬷嬷自己在聽,還有什麽冠冕堂皇的說辭,還有什麽她可以“承恩”的事,都可一并說了。
吳嬷嬷會意過來,終于進入了正題。
“恭喜大小姐,陛下前日已下旨,将您賜婚于太子殿下,定于四月初五成親。”
晏遙一怔。
這,才是她父親半道折回的真正原因。
而黃莺将這消息“透露”給她,為的也不是讓她去查什麽真相——因為黃莺知道,這場局中的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她只不過是想在死之前,提前為她揭開一角畫卷罷了。
吳嬷嬷停頓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又道:“長公主讓老奴将她的叮囑代為轉告給大小姐——東宮,可不比這魏國公府,阿遙還需事事慎行才是。出了嫁,想家的時候,有空常回來看看便是。”
這話有兩層意思。
這第一句,是個警告。
是在說她如今雖已無需“慎言”,卻還有這一雙手可以比劃書寫,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心中該有數才是。
而這第二句,則是個威脅。
是在提醒着她春杏如今還在她們手上,倘若她不能夠聽話,苦的可不會只有她一個。
“大小姐若是聽明白了長公主的話,便叩兩下門,老奴好回去複命。若是聽不明白,叩一下門便可,老奴,可以再好好與您說一說。”
晏遙心煩意亂地叩了兩下門,好将她打發走。
說一說?
還有什麽可說的!
翻來覆去都是那一套吃人不吐骨頭的說辭!
晏遙想到這裏,火氣突然蹭的一下子就竄起來了!
她扮了十年賢良淑德,忍氣吞聲,寄人籬下,原本想着有朝一日找到那賺錢的好門路,出了這魏國公府,憑本事吃飯,便可自由自在,與春杏一同過上快活日子,誰知……
誰知半路竟殺出了本怪書!
她那時還當是個寶貝,以為能憑借那書就能翻身,擺脫自己這不如意的命!
結果呢?
先是不知不覺地——當然,也可以說是她自作自受地——卷入了這皇室裏頭的奪權之争,後來又被人藥啞了嗓子!
再之後呢?
還要嫁給那個性情殘暴,一早便将人給得罪得透透兒了的太子爺!
老天爺啊!
誰知道這後頭還有多少看得見的看不見的深坑在等待着她呀!
晏遙簡直欲哭無淚了。
在這樣的時候,她忽然間就想起了小時候隔壁屋王大娘常教育她兒子的一句話:
有多少能力,就挑多少斤擔子!
現在想來,話雖然土了點,可這理卻是不糙啊!
她得了那樣的“寶貝”,卻沒有與之想當的智慧去駕馭,這不,眼見着就在這泥坑裏頭摔了個稀巴爛了嗎!
如果讓她重新選擇一次,她那日随衆人一同上山祭祖,便不會因一時好奇離了隊伍,便不會走進那山洞之中……便不會遇到那怪書!
晏遙往床上一趟,就這般胡思亂想着的,竟也迷迷糊糊睡去了。
等她再一覺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已然簇擁了一大堆平日裏根本沒瞧見過的人——只除了一個,那就是吳嬷嬷。
晏遙默默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她雖然還沒搞清楚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但是她堅信,有這個老婦人在的地方,便絕沒有什麽好事可發生。
吳嬷嬷見她醒了,便同她解釋道:“這位是宮裏頭資歷頗深的蘇嬷嬷,是長公主特地請來教您規矩的。”
說着,她指了指站在最前頭的那個,看上去四十上下,戴着翠玉耳環,不茍言笑的女人。
晏遙冷着臉沖那女人點了點頭。
她吃了這麽多苦頭,現在好歹也是個準太子妃了——雖說只是個保不齊哪天就突然莫名其妙挂了的,但趁現在還活着的時候耍點小性子,也不為過吧?
蘇嬷嬷很是淡定,對她的無禮并不以為意。大概是抱着學生嘛,不懂也正常,不然還要老師做什麽這樣的心态過來教她的吧。
吳嬷嬷介紹完蘇嬷嬷後,又指着那四個婢女一一同晏遙說了,晏遙懶得記她們的名字——
誰知道哪天這些人中間的誰誰誰就跟黃莺似的莫名其妙就又畏罪自缢了呢?
更何況,她現在連話也不能說,誰知道她一張嘴是在叫哪個?
難不成,這些丫鬟還會讀唇語麽?
吳嬷嬷“牽完線”以後,便尋了個由頭告退了。
屋子裏于是便只剩下了她,蘇嬷嬷,還有那四個婢女。
蘇嬷嬷看起來是個冷面的,教起規矩來卻很有耐心,态度也算是溫和友善。
晏遙原本因為長公主的關系,對她很是抵觸,接觸了一會兒功夫以後,卻也逐漸放下了戒備。
聽她的意思,她與長公主并無淵源,與李玗倒是要更加相熟一些。
蘇嬷嬷提起李玗時,冰冷的臉上竟然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太子殿下是真正将百姓裝在心裏頭的人,又有才幹,他日即位必能成為一代明君。姑娘有福了。”
晏遙如今口不能言,自然不能與她争辯些什麽,只能将眼珠四處轉轉,以示她的不認同。
明君?
呵呵,只怕不是位暴君吧!
她這會兒抱着多活一日便是賺一日的心态生活,很多情緒反倒是懶得掩飾了。
蘇嬷嬷看懂了她的意思,卻也不怪她,只是寬慰道:“姑娘現在不認同我的話,是因為你對殿下還有許多誤解……罷了,這原也是我多嘴了。殿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以後自然會懂。”
蘇嬷嬷說着,又把話引回了“正道”上,開始跟她講進宮拜見聖上與張貴妃時候要注意的禮儀。
“自孝敏皇後走後,後位雖然一直空懸,但後宮政務實際上由張貴妃主理,因而太子的婚事,聖上也讓張貴妃一同操辦。”
這張貴妃,便是五皇子的生母。
至于張氏與徐家的淵源,晏遙還是從那本怪書上知道的,不過那些往事跟現在的她也沒什麽關系,她便也懶得去回想了。
蘇嬷嬷走之前,吩咐那四名婢女留下,好好照顧晏遙。
“這是殿下特意為你選的人,別看她們瞧着弱不禁風,卻個個武藝高強,有她們在,定能護姑娘周全。”
原來是太子的人?
于她而言,卻又有什麽區別呢?
個個武藝高強,護她周全?
其實還不是怕她跑了,洩露了他的秘密!
晏遙漠然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然知曉了太子殿下的“心意”。
她對蘇嬷嬷沒什麽意見。
這女人看着雖冷,心卻是溫熱的,只是被李玗蒙蔽了太久,有些事,看得不大真切罷了。
蘇嬷嬷見她這模樣,嘆了口氣,卻終究是不再多說什麽。
到了四月初五那天,李玗親自上門來迎了她,送她出門時,長公主甚至還擠出了點眼淚花,卻在手腕上戴一串紅玉手鏈——那是她在年前送給春杏的禮物。
晏遙見到那串手鏈,火氣蹭的一下子就又上來了,轉過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長公主竟是被她這副樣貌給唬住,像是吃了一驚一般,張着嘴卻說不出話。
出嫁前一天的夜裏,晏遙一夜無眠,卻想明白了很多事。
她何必再惡心自己,假惺惺地與長公主你來我往地說些漂亮話呢?
長公主費盡心思做那樣一場局,又明裏暗裏地威脅她,說到底還是因為怕她!
只要她好好活着的一天,春杏便也能好好活着!
“怎麽了?”
李玗見她停住腳步回頭,出言詢問。
晏遙搖了搖頭表示沒事,李玗便也不再多問。
她不再看那些醜惡嘴臉,就這麽和他一同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穩穩當當地駛向了正南門,晏遙将雙手放于膝上,目光淡然直視着前方。
奇怪的是,她這身旁現在明明坐着個比魏國公府上的那位還要狠毒千萬倍的,她這心裏頭卻莫名的,竟是不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