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晏遙朝裏面看去的時候,李臨雙目緊閉,用手撐着腦袋,竟像是又睡過去了一般。

她遲疑着看向李玗,猶豫着要不要進去,李玗卻拉起了她的手,與她一同踏進了思政殿的大門。

聽到動靜,李臨倏地睜開了雙眼,言語中似有不滿,“還是那般沒規矩。”手中則似是随意地将面前的幾本折子都疊到了一塊兒。

李玗剛要開口争辯,卻被晏遙扯了扯衣袖,他只好跟着她一同行禮,口呼“父皇聖安。”

“嗯。”李臨咳嗽幾聲,擡了擡手,讓李玗與晏遙起來。

福海應聲上前,替他奉上一杯清茶。

李臨手捧着茶杯,對底下問道:“何事?”

他當然知道李玗今日過來為的是哪樁事,他只不過是想教他親口說出來,有求于他。

可李玗偏不,他的雙眼就那樣直視着自己的父親,身子站得筆直,不偏不倚,語氣平常,不卑不亢,“兒子被人構陷,心裏不服,請父皇主持公道。”

李臨見他如此,眉頭又皺緊了幾分,咳嗽得也更加劇烈了些,福海亦是眉頭緊蹙,他上前想要替李臨拍拍背,順一順氣,李臨卻一擺手,制止了他。

福海只好退到一邊,目光下垂,只盯着腳尖。

“構陷?呵。”李臨冷哼一聲,将那疊折子拿起,又猛地在桌上一摔,道:“太子好牌面,這朝中竟有這樣多的要臣,聯名上書要構陷于你!”

福海猜的不錯,他本是不願在這件事上為難李玗,只是那邊拿出了這許多的“證據”,他一時也不好交代罷了。

原本想着,李玗若是服個軟,他貴為天子,那些人的嘴,要堵上卻也不難,可他這個兒子到了這樣的時候,卻偏偏仍是不肯順他的意!

李玗不言,晏遙卻已然跪下,“父皇息怒。”

李臨看她一眼,卻并不說話。

晏遙擡頭,又道:“此事本是輪不到兒臣置喙,但此事關乎兒臣的母家與夫君。兒臣既知內情,不敢,也不能不禀告于您。”

李臨聽了這話,面色才舒緩許多,他呷一口茶,然後對晏遙說道:“起來說話。”

晏遙稱“是”,起了身,李臨又問:“你倒是說說,這裏頭有什麽內情?”

晏遙眼珠一轉,大着膽子說道:“兒臣以為,光憑那些所謂的證據,就給太子殿下安上一個謀逆大罪,未免太兒戲,也太滑稽了些。”

李臨聽到“兒戲”二字,臉色稍變,眼睛快速眨動了兩下,卻還是揚了揚下巴,示意晏遙接着往下說。

“首先是那所謂的物證——”晏遙說着,頓了頓,自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才又繼續說道:“兒臣有一物,想呈與父皇過目。”

她雙手托着那封信,舉高于頭頂。

李臨一點頭,福海便走了過來,接過了她手中的信,确認過裏邊只裝了薄薄一頁紙後,才将它呈到了李臨面前。

李臨拆了信,将裏面的紙攤開來看了,眼中情緒複雜難明。

福海站在他身側,偷瞄了一眼,紙上的內容,後背卻是起了一層冷汗。

那信上寫的同樣是一封用長公主口吻所撰寫的罪己書,只是幕後主使者,卻從太子變成了五皇子。

“父皇明鑒。您與我母親自小便感情親厚,她的字跡,您不會不認得。可這封信——”晏遙話鋒一轉,“這封信,卻是我今日才在東宮裏頭書寫而得。”

她大方承認,是想要提醒李臨,平日裏能接觸到長公主手筆之人何其之多,其中定然不乏那些能夠模仿長公主字跡的人。

單憑一封書信就定了李玗的罪,可不就是兒戲嗎?

李臨眼睛一眯,不動聲色地将那張紙疊了,放置一旁,然後說道:“那你那位妹妹的話,又作何解釋?”

他說到這裏時,面色已是完全緩和了下來。

站在他身側的福海這才略松了一口氣。

“這……這事說來,便更是荒唐了。”晏遙的眼睛瞄了一眼身旁的李玗,再看向李臨時,眉目間似是藏有難言之隐,沉吟一會兒,她才低頭說道:“京中之人皆知,我這妹妹自小便是……傾慕于我夫君。”

她點明晏芸可能這麽做的動機,卻又不直言什麽因愛生妒,而是擡頭看一眼李臨,将話引到了別處,說道:“想必是父母突然離世,給我這妹妹的打擊過大,亦或是她受了什麽人的挑唆……”

說到這裏時,李臨卻用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話。

晏遙心神領會,見好就收。

“如此說來,竟當真是兒戲,當真是滑稽。”李臨說着,又提醒道:“只是‘挑唆’一事,無憑無據,太子妃,當慎言。外面風言風語這樣多,太子妃是聰明人,應當懂得分辨才是。”

“是。”

晏遙聽了,知道自己的話奏效,心中一喜,面上卻不敢直接表露出來。

她又扯了扯李玗的袖子,李玗才一躬身,作揖道:“謝父皇明察秋毫。”

“嗯。”李臨知道自己拿這兒子沒辦法,也就懶得與他計較,免得給自己添堵。

事情原本到這裏,便也算是皆大歡喜,可就在這時,殿外一個小黃門像裏面張望着,神情看上去很是慌張,福海眉頭一皺,向他走了過去。

小黃門見了他便道:“福總管,貴妃娘娘朝這邊來了,身邊還帶着晏二小姐。”

這小黃門名叫卓安,平日裏喚福海一聲幹爹,是個同樣機警伶俐的,心知聖上此時不願見貴妃,這才從大老遠的地方急匆匆抄小道跑了過來。

福海原見他這小子在殿門前張望,做事忒沒規矩,本想着責罵兩句,聽了他這話後,面色卻是舒緩不少,只囑咐了他日後行事需更穩當些。

福海得了消息,便立馬轉身進了殿,将此事告訴給了李臨。

李臨聽了,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面色氣得通紅,一拂袖,将那疊奏折悉數推落于地上。

福海忙道:“陛下息怒。”

李臨的怒意卻不減反增,一拍桌子,怒吼道:“她究竟在朕這兒安了多少雙眼睛!”

此言一出,殿中內侍皆跪倒一片,皆瑟瑟發抖,屏息凝神。

李玗見他喜,見他怒,卻始終是神情漠然,好似是在看着一出戲。

走到這一步,晏遙卻是起了好勝之心,她牙關一咬,索性大着膽子開口說道:“父皇,兒臣以為,貴妃娘娘此時帶了芸兒過來面聖,實在是欠了些考慮。就在今晨,娘娘還特意讓人來囑咐兒臣,說是怕那白事沖撞了您的病情,讓兒臣素服在家悼念便可。”

她沒說“不妥”,只說張氏所為,是欠了考慮。

先前替皇帝想得那般周全,如今覺得勝券在握,便直接将喪禮現場的人給“請”了過來,這不是有欠考慮,又是什麽?

往小了說,這是一時情急之所為。

往大了說……

那張氏明知“不吉”而為之,來催的不是太子的性命,卻是天子的性命啊!

李臨聽了,身子向後一倒,整個人都倚靠在了椅背之上,雙手握拳,指節輕顫。

“你!”李臨的目光看向福海,怒道:“你去給我将她們攔住,若是攔不住,你便也不必回來了!”

倘若說他剛才的不滿只是句氣話,如今的李臨,卻是真的動了怒。

她便那麽急着,要他給兒子騰位麽!

李臨胸口劇烈起伏着,突然咳嗽不止。

這時的福海卻已然匆匆出了殿門,趕去将張貴妃與晏芸攔住。

李玗看着龍椅之上的他,聽着那些惱人的咳嗽聲,不耐煩地對着仍舊跪在那裏的內侍們說道:“你們都聾了嗎?還不快去請太醫。”

其中一人驚慌地說了聲“是”,這才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匆匆向外邊去了,腳步一滑還差點兒摔了一跤,卻連帽子也沒敢扶正,便繼續往太醫院那邊去了。

李臨擡眸,身子微微前傾,将目光轉向了李玗。

李玗卻受不了他那種眼神,抿唇,微微将臉側了過去,以避開他的目光,可耳畔,卻是怎麽也避不開的咳嗽聲。

李玗皺了眉,終于走上前去,将李臨面前那杯已然涼了的茶倒去,又親自替他斟了杯熱的,放回了他的面前,然後一言不發地替他輕拍了背。

晏遙站在地下,無奈地看着這對父子。

明明一碰面就宛若仇敵,卻誰也不曾真的想過要逼死對方。

又一會兒,太醫終于是步履匆匆地提着藥箱來了,李臨的咳嗽卻也是暫時止住。

太醫為李臨診了脈,皺着眉做沉思狀,正要開口,李臨卻瞟了他一眼,太醫看了眼皇帝身旁的太子,會意過來,琢磨着皇帝的意思說道:“皇上的咳嗽之症乃是一時急火攻心所致,平日裏當靜心順氣才是。”

李臨挑了眉,收回了右手,清了清嗓子,像是在等待着李玗說些什麽。

李玗的目光轉向殿門外,沉默着不去理他。

晏遙只好替他圓了場,嘴中道:“都怪兒臣一時多嘴,害父皇煩心。”

李玗見晏遙開始自責,只好側過臉看向他,說道:“今日的事,讓父皇操心了。父皇乃萬民之主,當保重龍體。”

李臨搖了搖頭,并不去回應他們的話,而是對着李玗沒頭沒尾的說道:“阿砮,你從小到大所做過的,就只有一件事,讓朕順心。”

他并不明說,目光卻轉向了晏遙。

“行了,帶着太子妃回去罷,朕今日,着實是累了。”

李玗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這才浮現出淡淡笑意,說話也不似剛才那般生硬了,謝過父親以後,便攜晏遙離去了。

跨出殿門後沒走百步路,卻是又在轉角處撞上了成竹在胸的張貴妃,以及一臉受了天大委屈的晏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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