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晏遙一聽,眉頭一皺,繼而倒吸一口冷氣——

敢情這鄭國公是跟晏昭有仇,非要禍害他女兒不成?

見過老牛吃嫩草的,沒見過這般锲而不舍理直氣壯的。

往前說,她一個“養女”身份,被那老頭子給盯上便也罷了,可如今晏芸好歹還頂着個“嫡女”的名頭,李念雖然不在了,可魏國公府卻總歸還沒敗,鄭國公這不是明晃晃的欺負晏家無人麽?

還有她那嬸嬸與堂嫂,過去走親訪友時可是一個賽一個熱情,可如今父親的頭七都還沒過,便已開始了這般謀算,便半點敬畏之心都無嗎?

就在這時,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車外隐約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哭聲。

車夫對着車廂內的人說道:“殿下,太子妃,魏國公府到了。”

晏芸聞言,脖子一縮,屁股往後一挪。

晏遙卻是掀了轎簾,踩着腳凳下了馬車,李玗什麽也沒問,便跟着她走了下去。

晏遙在魏國公府前站定,看着門外一片缟素,聽着裏邊那些花錢顧來的人為李念與晏昭哭喪,心中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她說不上來那種感覺是什麽,只是覺得不大舒坦。

她轉過頭,對着馬車內的晏芸說道:“下車。”

車廂內沒有動靜,晏遙就這麽看着,也不多說。

氣氛就這樣凝固了。

過了一會兒,才從車廂內探出了半個腦袋。

晏芸琢磨着晏遙的神色,一皺眉,不情不願地跟着下了車。

府上原先的仆役大多都遣散了去,他們三人行至府門時,竟也無人來迎。

裏面亂哄哄一片,兩尊棺木擺在靈堂內,除了那些收了錢的還在那裏盡心盡力地“哭”,其他人卻都不知是去了哪裏。

晏遙随意捉了個面生的小厮來問,那人竟連她與李玗是誰都沒認出來,問他主子現在何處,也只是木讷地搖了搖頭。

樹倒猢狲散。

見到這樣一幕,就連晏芸的臉色亦是變了又變。

過了一會兒,有位着素服,年紀約莫四十上下的女子扭着腰肢從廚房的方向走來,往靈堂前一看,認出了晏遙,不由大驚失色。

這女子本是不曾見過李玗的,可她這個侄女嫁入東宮的事,她卻是曉得的,再加上晏遙身旁站着的那男人看上去氣度不凡,自有一股子貴胄之相,十之有□□便是當朝太子了。

她因而加快了腳步,匆匆來到他們面前,對着李玗與晏遙行了禮。

晏芸見狀,不由地冷哼一聲。

這女子名叫程芸芸,乃是她伯父晏懷石的妻子,晏遙與她僅有過幾次接觸,卻也知道這是個看人下菜碟的主兒。

要換作過去,這程氏見了她,可決計是沒有什麽好顏色的。

晏遙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喚了她一聲“嬸娘”。

晏遙的态度雖不客氣,但對于此刻的程芸芸而言,卻已算得上是驚喜,她因而連說了幾句巴結的好話,言語中還有意無意地提起了自己的兒子。

“阿紹比你長兩歲,打小起便是個聰慧的,京中貴人多,我們母子初來乍到……”

程芸芸的話還沒唠叨完,卻是被晏遙打斷,“嬸娘,我記得,聖上還未正式下诏,由堂哥來承襲爵位吧?”

晏遙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對程芸芸而言,卻無疑是當頭一棒,敲得她眼前一昏。

“這……這,這,可是……”程芸芸語無倫次的,卻是說不出個五六七來。

晏昭沒了,魏國公這一爵位卻還在,合該要從幾個侄子裏挑選一個繼承魏國公府,而這幾個侄子當中,按長幼次序,便是合該輪到晏紹。

可是晏遙說的卻也沒錯,這爵位畢竟是聖上給的,聖上都還未下诏,繼承人“該”是誰,她敢說嗎?

就在這時,李玗是時候地輕咳出聲,面露不滿之色。

程芸芸吓得一哆嗦,兩腿一軟,差點就跪了下去。

她是過慣了苦日子的,好不容易有了些盼頭,那些親戚們也都已然得罪完了,要是再讓她回去繼續過那些日子,那還做不做人了?

晏遙虛扶一把,将程芸芸的身子穩住,奇怪道:“嬸娘怎麽吓成這副模樣。堂哥若是盡心盡力辦好府上的事,又何須懼怕旁人搶了他的位置?”

末了,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說道:“聖上耳聰目明,一切,可都看在眼裏呢。”

程芸芸點頭如搗蒜,态度立馬與剛才的谄媚不同了,變得謹慎起來。

晏遙這才微微一點頭。

事實上,李玗的麻煩剛告一段落,她自然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再去教皇帝煩心。然而這一層,程芸芸是不可能會想得到的。

只要她這個嬸娘心中有所忌憚,行事不再這樣出格,她的目的,便也就達到了。

晏芸在後頭站着,見晏遙這般“風光”,心中頗不是滋味,可與此同時,她再怎麽笨,卻也知道晏遙今日是為着她,才趟的這趟渾水,因而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起來。

程芸芸在晏遙面前,怎麽站怎麽渾身不舒服,只好扯了個由頭,回靈堂裏去忙活了,還讓人速速去請晏紹過來。

程芸芸走後,晏芸張了張嘴,又将嘴閉上,看了眼晏遙的背影,複又張了張嘴,清了清嗓子,這才打定主意了要對晏遙道謝。

誰知,她這個“謝”字還未出口,晏遙卻先一步轉過了身來。

晏芸便直接愣在了那裏。

“我們這便走了。”晏遙說道。

“那……我呢?”晏芸問。

“你自然是留在這裏。”

“你不管我啦?”晏芸說着,便嘟起了嘴巴。

晏遙一蹙眉,道:“父母靈前,總該有個人守着才是。”

晏芸這才明白過來,是自己會錯了意。可是晏遙不說清楚,她又怎麽會明白呢?

“哦。”晏芸點了點頭,又有點兒不放心,複又問道:“那你還會來接我嗎?”

敢情這丫頭還真是賴上她了?

晏遙看着她,無奈道:“只要你不再惹麻煩,七天之後,我便來接你。”

晏芸這才依依不舍地放她走了。

回東宮的路上,寡言了一天的李玗這才找到了自己說話的餘地。

可是晏遙卻沉默了。

她閉上雙眼,想要小憩片刻。

這一天,着實是不能說不心累的。

李玗側過臉去,見她纖長睫毛耷拉在眼睑處,腦袋随着馬車的颠簸微微晃動,終是不忍打擾了這一份安寧。

等晏遙再次睜眼之時,自己已然躺在了床上,外頭天色已黑,也不知是幾時。

至于她是怎麽下的馬車,又是怎麽回的房間,晏遙已是全無印象。

不過只需略加思索,便也能猜得到是何人所為。

那人此刻,甚至還坐在她的房中,只不過是以背影對着她,因而并未察覺她已然醒轉。

他以手枕着腦袋,也不知是在做些什麽。

晏遙掀開被子,下了床,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才發現李玗竟是也睡了過去。

可他的睡容卻不甚安和,眉頭緊蹙,面色鐵青,額間上甚至還起了細汗,嘴中念念有詞,看樣子,像是着了夢魇。

晏遙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将耳朵湊得近了些——

也許是她的發絲不慎觸碰到了他的臉頰,就在她靠近的那一剎那,李玗卻驟然驚醒。

晏遙一愣,臉一紅,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我……我瞧着,你像是做了噩夢。”她結巴着解釋道,像是突然弄丢了那副伶牙俐齒。

“我可曾說了些什麽?”李玗問。

“你說了,可我沒聽清。”晏遙站直了身子,誠實地答道。

她以為他是介意這個,答完以後,又補充了一句,說道:“是真的……”

李玗見她無措模樣,拉過她的手,讓她在他身旁坐下。

他喉結上下一動,沉默半晌,才說道:“木梨香。”

“嗯?”晏遙聽到此香,便想起了白鷺與黃莺那對姐妹,卻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提到那種香味,也不明白這與他的噩夢有何關系,心中不由生起疑窦。

可她卻又不可能去催促他為她解惑。

只是說出這三個字,便向是抽去了李玗的一半魂魄。

他目光深邃,雙眼凝視晏遙,卻更像是陷入了某種痛苦的掙紮之中。右眼眼尾下一點淚痣,在此時顯得分外紮眼。

“那日在魏國公府上,并不是我第一回聞到這種味道……”他的聲音很輕,很沉,似在訴說一樁不起眼的陳年舊事,卻讓聽者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我母後的長寧宮中,過去,也常燃此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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