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理智告訴晏遙,自己現在應該将他推開,可當她的雙手觸碰到他的肩上之時,卻又陡然之間失了力氣。

她明明沒有偷嘗半點美酒,如今卻像是醉得厲害。

“阿遙。”

他在她耳畔,低聲輕喚她的名字,指尖輕繞過她的發絲,将其撂至她耳後,恍惚間,一種熟悉又莫名的感覺襲上心頭,她睜開雙眼,仿佛驟然清醒。

此刻,夜幕之上,最後一束花火恰逢其時燃盡。

“你……”她将他推了開去,雙眼凝視着他,嘴唇微啓,“我們見過?”

李玗反手握住她的手,眼尾笑意不減,“我們當然見過。”

“我是說,過去,大概□□前……我記不清了,我們過去見過的。”

晏遙蹙眉,可任憑她如何掙紮,腦海中的記憶就像是被人打碎了,又随風散去的瓷器,怎麽也沒法重新拼湊成原先的模樣。

李玗聞言,不着痕跡地将她的手自然放下,然後蹲下了身子,與她平視,淡定道:“阿遙從哪兒學來的搭讪話術?竟這般俗套。”

晏遙臉一紅,眉心倒是舒展了開去。

不得不說,李玗這般鎮定模樣,确實是教她有些懷疑自己的直覺了。

“興許是我記錯了。”她小聲道。

“也未可知呢?”李玗笑了笑,比了比手勢:“□□年前,你才這樣高吧?京城就這麽大,興許,我們的确是見過的。”

說完,李玗站了起來,替她輕撫去發上柳絮,溫言道:“今日你便早些歇息,明日,你那嬌蠻妹妹便要找上門來,又須多費心神了。”

晏遙一愣,而後點了點頭,柔聲說道:“你也是,一連十五日不過問朝中之事,明日,卻是又到了面聖之時……”

晏遙頓了頓,看了李玗,繼續說道:“父皇尚在病中,有些事,你就別與他置氣了。”

李玗颔首,就此作別。

晏遙将披在身上的外衣脫下,握在手裏,看着他遠去背影,晃了晃神。

魅色誤人。

她想。

他們今夜大概都沉醉于了那不知名的焰火之中,差一點,便不知歸途。

翌日清晨,晏遙夢醒,起身梳洗過後,才知李玗早已動身上朝。

她聽了,心裏頭莫名有些惴惴不安,卻總盼着是自己多心。

她一直等,等到晌午,李玗沒有回來,魏國公府的馬車卻是先一步停在了東宮門前。

一路護送晏芸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她那位嬸娘口中天資聰慧的晏紹,也就是她的堂兄。

晏遙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她這位堂兄,憑着衣着打扮和他眉宇間與晏昭的肖像之處,才勉強認出了他。

不同于她那嬸嬸的豐腴體态,晏紹身形極瘦,玄色長袍在他身上,不像是穿着的,倒像是挂上去的一般。

仔細打量着,他的皮膚竟比尋常女子還要白,不像是有血色的,唇上留着青須,整個人從頭到腳透着一股子清冷氣兒,活脫脫像是從冰窖裏走出來的似的。

見了晏遙,晏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然後吩咐下人扶晏芸下馬車。

晏遙不由有些訝異。

她先前全然沒想過,在那樣市儈的環境裏長大,晏紹竟會是這樣一位看上去絲毫不通人情世故的書呆子。

當然,她也只是一愣,便不再将其放在心上。

朝他點了點頭,做全禮數,目光便向着晏芸看去。

她見晏芸只是目光淡淡,晏芸見了她,卻恨不能飛撲過來一般。

晏遙接了晏芸,正預備轉身,卻發現晏紹仍舊站在那裏,并沒有要動身的意思,便對他說道:“今日有勞兄長送芸兒過來,兄長一路辛苦了,要不要到府中來歇一歇,飲杯熱茶再走?”

她這話原本是句客套話,目的只不過是為了提醒晏紹,是時候該“走”了,誰知,那愣頭青聽了,竟是一口應下。

只見那晏紹一作揖,道:“多謝太子妃,我的确有些話,想要同太子殿下說。”

晏遙眉頭微蹙,心中不免有些膈應。

她還當人家是個只會讀書的愣頭青,可實際上呢?人家卻在她自個兒挖的坑裏等着她呢。

晏紹哪裏是不通人情世故?分明是早就預備好了要過來“結交”李玗,晏遙想起嬸娘程氏的話,心裏更加覺得不舒坦。

只是她剛才既然已經開了口,如今若不請他進去坐坐,自然下不來臺,她心想着,反正李玗今日也不知何時會歸,做個樣子,等一會兒,再将人“請”走,便也是了。

如此想定以後,晏遙便擠出了個笑來,對晏紹道:“兄長客氣了。”

除去馬夫、小厮在外等候,一行人便進了東宮。

晏芸進門以後,晏遙知她對那些勾心鬥角的東西全無興趣,便讓人将她帶去了靠北的廂房。

西苑是李玗那些妾侍所居住的地方,将晏芸安置在那裏,自然不妥。

她原本是想讓晏芸跟她住在一處,也便于她看管那丫頭,李玗卻又是不允。

思來想去,也只有靠北的那個小院子合适。

那院子素來清靜,大小又适中,她只盼着晏芸能在那裏修身養性。

晏紹則被她帶去了廳堂,侍女們早早地便備下了清茶,待晏紹與晏遙落座以後,便給二人分別斟了茶。

晏紹微微颔首道謝,舉止間,倒不似是個無禮的。

只是一想到晏昭剛走的第二天,嬸娘程氏便将魏國公府弄得烏煙瘴氣的,晏遙對這一家子,心裏頭始終落不下什麽好印象。

罷了,她也無需想這許多。

晏紹要真是個市儈小人,李玗也自然有法子應對。

晏遙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喝完了一盞茶,晏紹也不與她搭話,只是垂目而思,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又一盞茶過後,晏遙本是想勸她這位阿兄歸家,誰知,就在這時,門房來報,卻說是太子殿下回來了。

門房這樣說,晏遙那到了嘴邊的話,也只得咽下。

李玗進來的時候,臉色并不怎麽好看,見了晏紹之時,卻及時以笑遮掩了過去,朗聲道:“聽說你要見孤,不知所謂何事?”

晏紹先行了禮,而後恭敬地說道:“臣不請自來,并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家鄉太興的百姓。”

說完,晏紹又從寬袖之中取出一幅水利圖,雙手呈給李玗。

李玗接過以後,他又後退一小步,接着解釋道:“太興地勢獨特,三面地勢較高,唯有南面地勢較低,靠近徽湖,每到雨水豐沛之時,便容易引發洪災。可到了旱季,土地卻又缺乏灌溉。鄉民常常苦不堪言。”

李玗眼中笑意收斂,神情漸漸變得嚴肅。

晏紹不僅說了太興目前的地勢,缺陷,更細致闡述了解決之法。

若非實地勘察,下了大力氣研究,是決計不可能像現在這般侃侃而談的。

李玗一連問了他幾個問題,他也都對答如流。

晏遙看着他親筆繪制的水利圖,在一旁聽着,暗自稱奇,不免對晏紹改觀。

“你的想法不錯。”末了,李玗稱贊了一句,卻又話鋒一轉,道:“只是,卻找錯了人。”

晏紹一愣神,微微擡眼,小心地看向李玗。

李玗态度恭謙地将圖紙還給了晏紹,然後說道:“子安是個有大才的,可這份圖,不該交到孤的手中。”

晏紹聞言,臉色大變。

晏遙聽了,亦是指尖微顫。

“殿下竟将臣想作了那等谄媚小人!”晏紹羞憤道,“臣手上這副水利圖,不是所謂的‘投名狀’,更不是拿來待價而沽的!而是真真正正想要造福百姓的!”

晏紹神情激動,相較之下,李玗卻是要淡然得多。

他并不理會晏紹對他的誤解,只是語氣平靜地說道:“你既想着要造福百姓,可曾想過,這道折子若是由孤呈遞與父皇,修渠之事當受多少阻力?”

父皇素來不喜他“争”功,只要是他提的法子,沒來由地便要先疑上三分,看他是不是存了私心。

而李毓和徐家呢?

在那些人的眼中,哪有什麽利國利民,千秋外代,眼睛所見,皆是權力紛争罷了,又哪裏不會處處設阻呢?

晏紹詫異着,嘴角翕動,喉結上下一動,卻說不出話,只是将那幅水利圖緊緊地攥在了手裏。

“倘若你是昨日來,孤便将這圖留下了,只是……”李玗輕笑,“只是今日,孤卻收到密報,父皇已然拟好了诏書,只等端午一到,便将高陽作為封地賜予五皇子。”

李玗看了驚慌不定的晏紹一眼,又道:“子安若不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便該知道,這消息意味着什麽吧?路,孤已然是為你指了,子安兄,請吧。”

晏遙目光錯愕地看向李玗,難以相信。

那日難得護犢,可才僅僅隔了半月,李臨卻又突然這般翻臉無情。

她想起那日李玗在殿前的動容,此刻的心便跟被人一把揪了起來似的,隐隐生疼。

他是該有多心寒,才會對晏紹說出這樣一番話?

晏紹眉頭緊蹙,抿唇深思,幾經掙紮後,卻終是跪在了李玗面前,将圖紙高舉過頭頂,堅定道:“殿下雖給臣指了路,臣,卻只信殿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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