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就算……”馬先安正想說些什麽,一擡頭,卻似乎因晏遙眼中的堅定而有所觸動,頓了頓,改口道:“且不論肅縣那位是真是假,這個消息,此時也不宜宣揚。”

晏遙點頭,表示自己認同他的想法。

她問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馬先安答:“還有紀斐。”

聽到這個名字,晏遙又點了點頭,暫且安下心來。

“可是……”馬先安猶豫着說道:“可是這消息,也瞞不久。”

“嗯。”晏遙輕聲應道。如果這真是東越的陰謀,那麽短則十天,長則一個月,那邊也必然會将此事發酵,攪渾這一池春水。

“所以,我們得抓緊時間了。”她蹙眉道。

“主子的意思是,您想親自去……”馬先安說着,也皺了眉,他為難道:“這哪裏是件容易的事。”

“馬副将的難處,我明白。”晏遙垂眸,“要你拿前途做賭注,去賭一個連真假都不确定的消息,是我強求了。”

東越與闕國關系本就緊張,就是尋常百姓,在過境之時也少不了裏裏外外的重重盤問。

馬先安是将領之身,他在這個節骨眼踏上東越的領土,若是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只怕通敵叛國這頂帽子,眼瞧着,就要給蓋下來。

此人過去為李玗做事,後來又受到推舉,得以跟随公孫淵一同作戰。

李玗對他而言,算得上是有知遇之恩,但他如今的位置,卻也是真刀真槍自己拼來的。

馬先安畢竟不是紀斐,跟随李玗多年,情誼深厚,能夠自請留在尹縣繼續找尋李玗,已是盡了情分。

晏遙明白這些,卻仍是耍了個心眼,利用了馬先安的脾性,嘴裏将他的“難處”給直白地說了出來,實際上,卻是教他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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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東越國民風彪悍,與狼為友,還有的說那裏沙塵遍布,漫天黃沙……總之,就不像是個能待人的地方。

也正因如此,這幾年,東越國才動作頻頻,試圖向外擴張自己的版圖。

尹縣與肅縣相隔數十裏,肅縣又在東越國的中部地區……

晏遙從未去過那裏,更不知放消息給馬先安的人姓甚名誰。

她如今全然沒了倚仗之人,只能拖了馬先安下水——他既然能得到那邊的消息,必然是有他的門道的。

“娘娘這是哪裏的話?”馬先安急了,連稱謂也顧不上改口,“若非殿下賞識,末将絕不會有今天,我又豈是那忘恩負義之人?”

晏遙低頭致歉道:“是我小人之心了,副将莫怪。”

“這……”馬先安冷靜下來,倒是反過來寬慰了晏遙,道:“主子也是心系殿下的安危。”

晏遙以餘光去看馬先安,心中到底起了幾分歉疚之意。

或許他那句話的原意并非如她所想象的那樣涼薄,可她卻不能賭。

這一路從京城到到尹縣,她親眼目睹了饑荒、流民,終于懂了李玗眉眼間莫名泛起的憂愁,也變得不再逞強。

晏遙清楚地明白,光憑她們自己,不要說是去找尋李玗了,恐怕還沒到東越,就已經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馬先安輕嘆一聲,而後告退道:“那我這就去準備通關文牒,主子今夜早些休息,明日我去尋四匹良駒,咱們輕裝簡從,明日出發。”

“勞您費心。”晏遙道。

馬先安微微一揖,并不再多說,後退兩步,轉身離去。

馬先安走後,晏遙才長舒了一口氣,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

壺中的茶水其實早已冰涼一片,春杏忙要去換,卻被她攔住。

一口一口喝下,也不知飲到肚子裏頭,是何種滋味。

在聽到李玗可能還活着的消息時,其實她并沒有那麽激動。

或許,那正是因為在她的心中,一直執拗地不肯接受那個旁人眼裏已成既定的事實。

但這天夜裏,她卻仍是輾轉難眠,只要一合上眼,故人的音容笑貌便仿佛就在眼前,可一睜眼時,房間內卻分明只有将要燃盡的燭火,在散發着微弱的光。

這一刻,她很想再給自己找借口,去掩飾這份思念,可她看着那根蠟燭,卻終于承認了自己的心意。

她已然認定了在肅縣的那人就是李玗,已然認定了他還活着,如若不是……

晏遙閉目搖頭,又那被子将眼睛蒙上。

她不敢想。

翌日清晨,四人收拾妥當以後,城門一開,便快馬向着肅縣的方向趕去。

有了馬先安的路引,一路上倒是沒受到什麽阻撓,遇到盤問時,也只說是去尋親。

留在尹縣的百人隊伍多是馬先安的親信,因而他的離開,一時間并不會起什麽波瀾。

但晏遙心裏也清楚,紙包不了火,尹縣雖是山高皇帝遠,可找尋太子這件事,卻不知道被多少人在暗地裏盯着,京城裏的那位,遲早會知道這件事,也遲早會知道自己的行徑。

從東宮到尹縣,又從尹縣去到肅縣,她就像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挑戰李臨的底線。

她是顧不了這許多了,只是……

晏遙看着前方馬背上的身影,心中又不免對馬先安多了一份歉意。

很久以後晏遙才知曉,哪怕她不說那番話,馬先安也不會真的放任她們自己去那虎狼之地。

只是他這麽做不是為了她,甚至于,都不完全是為了李玗。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晏遙一行人帶着複雜心情踏上了東越國的國土,才發現這裏其實并不似闕國人言傳的那般可怖。

不過常年遭受風沙肆虐這點倒是真的,她剛到的時候,正值狂風過境之時,連眼睛都難以睜開。

等那陣風好不容易過去,晏遙睜開眼時,才發現有幾個東越人,正站在不遠處,打量着他們。

她一時起了警惕之心,馬先安見她秀眉微蹙,清了清嗓子,低聲道:“莫怕,等到了鎮上,我去置換幾件衣服,給大家換上。”

晏遙看了眼自己的着裝,又看了眼周圍人,這才恍然大悟,感激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東越與闕國雖是接壤,民風民俗卻相差甚遠,晏遙等人都無需開口,便被認出是“異鄉人”。

馬駒一連走了三日,已是疲憊不堪,因而等到了集市上之時,馬先安便索性将它們都給賣了,然後用換得的當地貨幣按先前所說,去置換了衣裳,又定了落腳的客棧。

他與這些商販們溝通時,有時用的是當地的語言,晏遙并不能完全聽懂,只覺得有些新奇。

她随口問道:“想不到阿兄還懂這個。”——到了東越,他們的行事更加小心起來,也不講究什麽尊卑有別。

“我母親是東越人。”馬先安淡淡答道,卻并不多說什麽。

在前朝舊歷年間,東越國所轄領土,還只不過是所謂的“彈丸之地”,當地百姓多窮困,來到闕國的,也多是些為了逃離饑荒的災民。

因而東越人在闕國的地位并不高,東越女子即便是嫁了過來,至多也只給妾侍的名分。

晏遙識趣,也不再多問。

此地名為胡縣,距離肅縣不過半日的距離,馬先安原本提議在此修整一日,晏遙卻搖頭道:“遲一日,便是多一日的變數。”

在她的堅持下,馬先安終于妥協。

此去肅縣,李玗究竟是生是死,心境又是否還同原先那般,他們一概不知。

其實一行人裏緊張的,又豈止她一個?

肅縣是東越國國都,鄞川的臨縣,卻絲毫不見繁華,當地民衆多是住木結構的房子,連磚瓦房都是少見。

到了那裏以後,馬先安先是安頓好了晏遙與春杏,留下紀斐保護她們二人,然後獨自一人去見了他埋在東越的暗樁。

晏遙這人雖是在房間裏坐着,心卻像是掉到了嗓子眼,也不知是從西南到東南,還沒适應這兒的氣候還是怎的,她的整個人總是不受控制地發顫。

春杏一連給她加了兩件衣裳,都無濟于事。

等了大約一個時辰,馬先安總算是回到了他們所居住的院子。

馬先安一進門,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紀斐便開口問道:“怎麽樣了?”

這一次,他甚至搶在了晏遙的前頭。

晏遙看得出來,馬先安的臉色,比那一日剛得到消息時,還要凝重幾分,她心一沉,剛微張的嘴又閉了上去。

恰逢紀斐将她想問的話給說了出來,她便索性沉默着聽他的答案。

“殿下還活着。”

“什麽?”晏遙眼睛一亮,與紀斐異口同聲道。

馬先安卻愁眉不展,“非但活着,還好生在庸王爺府裏住着。”

晏遙并不十分了解東越皇室的人員構成,但從馬先安的話裏,至少也可知道對方是個王爺,以及李玗現在沒有危險。

她松了一口氣,馬先安卻是牙關緊咬,背過身去不說話。

屋內四人皆頗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突然間“哐當”一聲。

馬先安回頭一瞧,見是春杏不慎打碎了杯子,又彎腰要去撿碎瓷片,才慌忙開口道:“我來。”

說着,便上前收拾了起來。

也是趁着這一間隙,晏遙開口,緩緩道:“無論如何,我到了這裏,總歸是要見上他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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