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馬先安不再說話,只是用低沉的嗓音應了一聲。

至于他究竟會用什麽路子安排上會面,晏遙不得而知,亦不去追問。

那日下了馬車,見到府邸正面前的那塊牌匾,她才發現原來這位王爺的封號并非是“雍”,而是一個“庸”字。

庸者,說是平庸也好,中庸也罷,全看你怎麽解讀了。

她此刻心中希着另一位人,自然不再去在這上頭多想。

只是越是靠近那府邸一步,心裏那種惴惴難安的感覺,便越發清晰起來,教她的右手不由地攥住左邊衣袖。

等到馬先安上前去叩了門時,她卻又低下頭來,甚至向後退卻了一步。

“請吧。”來應門的是個看上去年約六十的老者,他臉上的皮膚已然顯現出枯槁之色,一雙眼睛卻閃着矍铄的光。

馬先安于是回頭看了一眼正低着頭的晏遙,見她輕輕點了點頭,便退到一邊,請晏遙先行。

晏遙就這樣踏入了這個陌生府邸,在老者的帶領之下,繞過西徑,然後猝不及防地見到了那張臉。

在來這裏之前,她曾肖想過無數次李玗的處境,每每想起都不忍心傷,可是現在……

可是現在,眼前的他,正在酒席上談笑風生,在與……在與那些東越的王公貴族們談笑風生!

“阿遙。”

就在這時,李玗看向了她,放下手中杯盞,很認真地伸出了他的右手,攤開了掌心。

她聽着這聲久違的叫喚,淚水止不住地往下簌簌滴落,人卻像是被施了咒語,定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他居然,看着她,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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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玗見狀,收斂了臉上笑意,從塌上站起身,鞋也來不及穿,便向晏遙大步走去,她卻連連後退,眉心緊蹙。

“這是,何意。”她低了頭不去看他,強自鎮定下心神來。

這話像是在問他,卻又像是在問自己。

“阿遙……”

李玗正要說些什麽,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卻幾乎在同時從不遠處傳來——

“這位,便是弟妹吧?”

晏遙向那人看去,見他的座次穿着,便猜想,那位,必定就是這座府邸的主人,東越國主的第六子,庸王。

李玗沒有出聲,晏遙也沒有出聲,庸王卻也不惱,只是對着席間的其他人說道:“散了散了。”

并向着李玗與晏遙二人所在的地方再次看來,意味深長地調笑道:“兩位必定有許多話要說,小王就不再打擾。只是這地上涼,阿砮,有什麽話,穿上鞋子說,也不遲。”

李玗朝他輕點了頭。

一旁機靈的奴仆早就備好了鞋靴,弓着身過來替他換上。

晏遙見狀,皺了眉,更加懊惱。

“我會來,你一點也不驚訝是不是?”她開口,幾乎咬牙切齒般地質問道。

李玗卻并不從正面答她,只是說道:“這兒又不是什麽好地方,我自然不會盼望着你過來。”

晏遙輕笑終于将目光看向了他,道:“我來與不來,對于你的計劃而言,都無關緊要吧?”

“李玗。”她加重了咬字,鄭重地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到了這時候,還能這般“心平氣和”,晏遙覺得自己“實屬不易”。

馬先安可以疑他,李臨可以疑他,天下之人都可以疑他,可她卻選擇信他,只要他坦誠以告。

李玗卻還是繞了彎,只是握住她的手,說道:“你來了,我自然是更加歡喜。”

晏遙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終于忍受不住。

她拭去臉上淚痕,後退兩步,調整了呼吸,平靜而認真地說道:“不要,讓人知道,我們來過。”

“阿遙……”

“你還是,一人在這裏,獨自歡喜罷。”

李玗久久沒有答話,晏遙便也不打算再等,背過身去,便要沿着來時的路返回。

她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

離開京城的時候,離開闕國的時候,她簡直恨透了李臨,甚至恨透了那片故土。

她那時心中唯一所求,便是他能夠平平安安地活着……

可誰知,如今見到他無事,見到他歡喜,一時之間,她卻又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這樣的李玗。

她覺得自己的任性與自私,實在是害苦了和她同行的那些人。

可事實上,她才剛往外走上十步,便已然又心生了悔意。

心裏的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回頭。

她走了這麽遠的路,忐忑不安了這麽多天,難道為的是去尋一個高潔無暇的聖人嗎?

她只看到他現如今,還活着,還好端端地活着,卻并不知從圖瓦堡到東越,再到這庸王府的這一路上,他又經歷了什麽。

或許,是她過于苛責。

當晏遙走到第二十步時,一個聲音卻從不遠處響起——

“攔住他們。”

是庸王的聲音,可那聲音當中,卻早已沒了剛才的溫度。

晏遙這才驚覺,原來,那位看似閑散慵懶的王爺,方才一直在旁邊靜靜地監視着她與李玗。

“兄長這是?”李玗開口,聲音中聽不出喜怒,眉眼間卻已然浮上淡淡愠色。

庸王站在高樓之處,聽了這話,将折扇一收,朗聲笑道:“好不容易團圓,哪裏有再輕易分別的道理?。”

說着,他又對着晏遙說道:“弟妹,你這位夫君,樣樣都出色,就是不大會哄女人。他哪裏又知道,這女人嘴上說的,和心裏想的,未必,是一回事。”

晏遙當然知道,庸王此意,是想用她來牽制住李玗,可他方才的話,卻恰恰說中了自己的心思。

這麽一來,她不由得又羞又惱。

只是她現在已知事情不是她先前所疑,李玗與庸王的關系,亦并非是表面那般親近。

李玗方才那話激她,是不想讓她趟這趟渾水,可她既然割舍了一切來到這裏,又怎麽會在這時候撇下他一人?

于是她按捺住心中憤然,思忖片刻,對着樓上那人回以笑臉,柔聲婉轉道:“是妾方才魯莽了,倒是教王爺見笑。可這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哦?”

庸王見晏遙變了臉色,突然間像換了個人似的,一時間也捉摸不清她心中所想,只是眯了眼睛,從高處向下看去,打量着她。

“這原因嘛……”晏遙掩嘴輕笑,“還不是因為,現在已近晌午,可妾一行人舟車勞頓,還并未享用過吃食。這人餓着肚子,嘴中又哪裏會有什麽好言好語呢?”

“倒是小王思慮不周了。”庸王聞言,一挑眉,對着身邊人吩咐幾句,便馬上有人下樓來,領着晏遙等人去到飯廳。

庸王,宇文逸,坊間傳聞,乃是東越國主的七個兒子當中,最不得寵的那一位。

他扣了李玗,又以客相待,卻不知,是意欲何為。

用過午膳以後,宇文逸命人将晏遙安排在了東邊的一間廂房。

嘴上說着要教他們夫妻“團圓”,可她瞧過了周圍,李玗卻并不住在這裏。

一直到了傍晚時分,她也并未等來李玗。

夜色漸濃,房門外有了聲響,晏遙一開門,見到的,卻不是他。

“這麽晚了,王爺還過來我這裏,于理不合吧?”

晏遙說着,就要關門。

他卻将門抵住,手上的力道看似很輕,晏遙卻覺得自己在裏頭根本使不上勁。

這個不得寵的王爺,藏得東西,未免太多了些。

“在我們東越,可不講究這些。”

既然擋不住,晏遙索性也就将手從門上移了開去,“也是。入鄉随俗。”晏遙說着,轉過身,往裏走去,“既然如此,那王爺便請自便。”

這樣一個心思深沉的人,她不覺得他深夜到訪,會是為了某些不知所謂的事情。

晏遙一手伸向桌上的茶壺,另一只手将倒扣的茶杯反轉過來。這杯子是瓷器制作而成的,在東越,實屬少見。

“王爺喝茶麽?”

“不必了。”他斜斜倚在門框上,這會兒,卻又是不進屋子了。

晏遙輕笑:“在自家府邸,王爺還怕我會在這茶水裏下毒不成?”她說着,将壺中的水倒入杯子之中,又将這杯子,穩穩當當的,親手遞到他面前。

宇文逸的目光看向那杯茶,神情複雜,抿唇不語。

晏遙靜待片刻,擡了擡眼,嘴角露出些許嘲弄之意,将手臂收回,準備要飲這杯中之水。

就在這時,宇文逸卻将那杯子從她手中奪去,一飲而盡。

“好茶。”宇文逸将杯子遞還給了晏遙。

晏遙轉過身去,将杯子放回原處之時,他卻又對着她的背影幽幽然道:“只是,多了一味不該加的東西。”

饒是晏遙自認鎮定,聽到這話,也不由繃緊了心弦。

“七日嶺”無色無味,是金玉良親自研制的毒藥,宇文逸怎麽可能覺察得到?

除非,是他在詐她的話。

她背對着他說道:“哦?我傍晚時,讓府中婢女,替我尋了些枸杞來,和茶葉一并放入這茶壺之中。也許是王爺,喝不慣吧。”

宇文逸并不把話說破,反倒笑道:“弟妹,若認真論起來,我們也算是故人。其實你大可不必,與我針鋒相對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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